第一章 童年
每每提起深山絕嶺,自然而然的便會想起彌漫的瘴氣,凜冽的寒風以及不見天日的昏暗。蓋因天下間的深山絕嶺大抵如此。
然而,凡事均有例外,便是這深山絕嶺也有一處與眾不同的存在——繡玉穀。
在那裡,沒有瘴氣,沒有寒風,更不會不見天日。
在那裡,有暖暖的陽光,有和煦的春風,有淅瀝瀝的小雨滋潤著山谷裡的各種奇花異草。
花兒不分時節的盛開著,使得繡玉穀顯得詭異而又美麗,詭異的令人驚奇,美的令人迷醉、令人忘我。
花叢中,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繃著精緻絕倫的小臉躺在裡面,皺著眉,苦惱的盯著湛藍的天空……
“無缺,該練功了!”語聲靈巧活潑,仿佛帶著天真的稚氣,卻遮掩不住那抹滲入骨子裡的威嚴。
來人身著錦繡宮裝、長裙及地,長髮披肩,靈動的雙眸中帶有一絲與年齡不符的稚氣,間或又閃過一抹智慧的光芒。
這是一個讓人驚豔的絕色婦人,即便是那略顯畸形的左手左足也未給她減色半分;這也是一個讓人不自覺地便會心生憐惜的婦人,卻並不是因為她那纖弱而又苗條的身形。
她輕盈的行到花叢間的小徑上站定,靜靜地看著仍賴在花叢裡不肯起身的小娃娃。
小娃娃略顯無奈的收回目光,輕歎了口氣,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身而起,隨即輕輕一躍落到了婦人身前,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禮,“二師父。”原來這婦人便是移花宮的二宮主憐星。
憐星蹙著眉打量著花無缺身上那件染滿了各色花汁的白衣,不由得輕斥道,“無缺,平日裡教你的規矩都忘了麼?”
花無缺頓時面露苦色,壯著膽子可憐巴巴的望向憐星,如星般璀璨的眸子中隱隱的帶著一絲期待,脆生生的道,“二師父,我下次不敢了。”
憐星對於這個養了七年的孩子本是心生憐惜的,無奈這個孩子的眉目卻總是提醒著她——他是江楓的兒子,他註定要成為她們姐妹復仇的工具,他只能用來恨不能用來愛……
果然,當目光移到花無缺那張酷似江楓的臉上時,憐星便不自覺地冷了臉,刻意忽略了花無缺眼中流露出的期待,斥責道,“做錯事便該主動領罰,豈能寄希望於下一次?身為移花宮的傳人,便該守規矩,有擔當。如你這般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每日只知道玩耍不勤奮練功如何能成大器?做錯事之後不知悔過還妄圖開脫,日後行走江湖之時豈不是要丟盡了我移花宮的臉面?”
“二師父息怒!無缺知錯,請二師父責罰!”花無缺失望的收回目光,緊咬著下唇,垂首立在那兒等候憐星的發落。
“自己去練功洞閉關思過!”憐星別開目光,疏了心中突然生出的那抹邪火之後,聲音已是緩和下來。
“是!”花無缺一板一眼的對憐星行了一禮之後,才轉身施展輕功,輕靈的掠向山谷深處。
憐星站在原地,失神的盯著漸行漸遠的小身影,神情變幻莫測——憐惜、怨恨、糾結……
“你心軟了。”語聲輕柔、靈動、飄渺,卻又冷漠且無情。
憐星身子一僵,收回了紛雜的思緒,望向宛如乘風而來的黑衣婦人。
黑衣婦人衣炔飄飄,輕盈的落到憐星身前。這位婦人眉目與憐星有五分相似,卻比憐星更加美麗、更加高不可攀。
一襲黑衣,更是襯得她本就冰冷的氣質更顯冷漠疏離。
憐星尚且有一雙透著煙火氣的眸子,這位婦人卻已是宛然若仙。
她似是站在世界頂端淡漠的俯視著眾生的仙子,渾身散發著一種魔力,一種讓人心生畏懼不敢覷上她一眼的魔力。
哪怕是同她一起長大的親妹妹也會不自覺地對她心生畏懼。
“姐姐……你回來了。”憐星被邀月的目光一掃,便下意識的垂下了頭。
原來這冷冰冰的絕世美人便是移花宮的大宮主邀月。
邀月冷漠的看著憐星,問道,“我此時回來你很意外?”
“沒……只是,姐姐這次出谷怎生提前回來了?”憐星斂起臉上的驚色,抬首望向邀月所在的方向,卻是未敢當真看向邀月,視線始終在邀月身外三尺的地方遊移。
“江小魚被那幾個惡人教的不錯,我便提前回來了。”邀月語聲不疾不徐,然而本該是動聽怡人的聲音卻只讓人感到了心驚,“花無缺如何?”
憐星垂下眼瞼,平靜的道,“他很好,此時正在練功洞裡閉關。”
邀月突然捏住憐星的下巴,逼視著她的雙眼,警告道,“切莫忘了他的身份。”
憐星右手一緊,隨即放鬆下來,強裝著鎮定迎視著邀月,恨聲道,“怎麼會?!我與姐姐一樣,每日都巴不得他快點長大呢!”
“記著自己的話。”邀月又審視的看了憐星一會兒,才鬆開手輕撫著憐星微紅的臉頰,悠悠的說道,“我已經等了七年,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此事的,你也不行。”說完,便扔下憐星逕自回了那座美輪美奐的宮殿。
憐星輕撫著自己的臉頰,怔怔的看著邀月的背影,失落的應了聲,“是!”
她本就知道,她影響不了她,可是為何她心中還是會感到失望?
“你總是那麼偏執與強勢……”憐星望著遠處的宮殿,自語道,“怎麼說無缺都是我們盡心撫養教導了七年的孩子。七年來,你竟是未對他生出一絲的情感,何以要冷血至此?”
“竟是為了那個小畜生對我說了謊!”邀月一進宮殿便滿臉寒霜的揮手關上了宮門,恨恨的坐到椅子上,臉上露出了一抹冷笑,“既如此,就休怪我心狠了!”
……
花無缺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又一次因為憐星的一句話發生了改變。
空蕩蕩的練功室裡,花無缺獨自抱著膝坐在牆角,頭深埋在自己的雙臂間,肩頭微微顫抖。
須臾,他抬起頭,眼圈微紅,臉上雖無淚痕,膝上卻是多出了一片水漬。
繡玉穀很美,穀內的移花宮很美,移花宮內的□也很美,兩位宮主更是美絕人寰的,只是美則美矣,卻終是少了些人情味兒,少了一份關愛。
而對於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最需要的卻正是這裡所沒有的人情味兒與關愛。
他七歲了,卻從未出過穀。
他不像一般的小孩子,有父母的疼愛,有調皮的玩兒伴;他有的只是兩位師父嚴厲的教導、訓斥乃至責罰,他有的只是夢裡那個面帶傷疤的孩子肆意調皮搗蛋的身影。
天知道,他有多麼渴望見到兩位師父溫柔的笑容與溫言的安撫。
眼裡仍含著淚珠兒,卻倔強的不肯讓它落下來,只因他已經決心今後不再落淚。
自今日起,他不會再刻意的調皮來引起兩位師父的注意。
他已經長大了,他要做書上說的男子漢,他要做一個令兩位師傅滿意的弟子。
若是日後行走江湖,他一定要為移花宮增光添彩。
想到此處,花無缺眼裡的迷茫與困惑已是不在,剩下的唯有堅定的執著。
從這一天開始——
花無缺再未哭過,即便是面對邀月對他近乎苛責的懲罰,臉上亦是帶著淡淡的笑容。
他認真的練武,認真的讀書,盡心的完成著邀月和憐星的每一個命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學會了忍耐,學會了將心游離在世事之外,學會了掩飾起內心的驕傲,微笑著看身外的一切。
七年的時間轉眼而過,曾經的孩童已是長成了翩翩少年。他身著一件普通的白麻長衫,輕靈的在繡玉穀內飛掠,只見他足尖輕輕一點,人便已掠到了數十丈之外……
邀月滿意的看著掠到他身前的少年,開口道,“我們移花宮之人久未在江湖中露面,怕是要被人遺忘了。如今你業已成人,便代我與你二師父去江湖上行走一番吧!”輕靈的語聲,語調不疾不徐,邀月的臉上卻是沒有一絲不舍之色。
花無缺垂首站在邀月身前,恭敬甚至是有些呆板的行了一禮,“是!”
憐星錯後半個身子站在邀月身側,覷了邀月一眼,望向花無缺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出谷之後莫要欺負女人,牢記懲惡揚善以壯我移花宮的威名才是。”
花無缺低垂著頭,表情木木的,機械的答道,“二師父無需憂心,無缺自會尊重、忍讓、維護所有女人,更不會辱沒了移花宮的名聲。”
邀月淡淡的瞥了一眼憐星,捋著一縷髮絲悠悠的道,“對待惡人不必手下留情,直接打殺了便是。”說到這,邀月頓了頓,眼裡閃過一絲奇異的情緒,“惡人谷裡五大惡人教出了一個名叫江小魚的小惡魔,出谷後必會為禍武林,你需尋著他並親手殺了他為武林除害才是。”
憐星的右手微微一緊,略帶擔憂的望了花無缺一眼,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卻攝於邀月的強勢終是未敢開口。
“是,弟子謹記!”對於邀月讓他殺的到底是誰,花無缺並不關心。七年來,他早已知道,只有毫無折扣的完成大師父的命令才是最明智的,既然大師父讓他殺,他便殺了就是。
邀月看著恭敬應諾的花無缺,眼裡閃過一絲興奮,“出穀後,若遇到銅先生和木夫人,不准對此二人不敬,需像尊敬我與你二師父那般尊敬他們;若他們有所要求,你要無條件的聽從他們的命令。”
花無缺詫異的覷了邀月一眼,心中暗自記下了這兩個名字,恭聲道,“是,弟子謹記。”
邀月嘴角微微彎起,冷冷的臉上竟是閃過一抹笑意,道,“好了,你即刻出穀吧!”
“是!”
花無缺聽完邀月與憐星的訓示,便帶著荷露與凝香兩個貼身侍女出了繡玉穀。
憐星失神的望著遠處即將消失的身影,暗藏在心中的話不由得脫口而出,“姐姐,非要讓無缺去殺江小魚不可麼?”
“自然!這不正是你想出來的好主意麼?”邀月說著把手伸向了憐星的臉頰,輕撫著,“說起來,姐姐至今還未獎勵過你呢!”
憐星□的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望向邀月,檀口微張,面露驚訝與不解。
邀月嘴角帶著笑,是的,邀月笑了,然而卻笑得異常冰冷,摩挲著憐星臉頰的手更是泛著絲絲寒意,“我的好妹妹,你可莫做傻事,若不然姐姐還未來得及獎勵你便要先懲罰你了。”
憐星感覺著臉頰上徹骨的冰冷,打了個哆嗦,顫聲道,“姐姐,自小到大我何時違背過你的意思啊?”
“最好沒有!”邀月收回內力,似是什麼事情都未發生過一般,淡淡的道,“我們也該出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