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值初冬,房間裡陰冷極了,我躺在雪白溫暖的被褥裡,渾身疲憊,一點也不想起床。可我知道自己必須起來,起床的鈴聲剛剛響過了,現在是凌晨5點鐘,我要在二十分鐘之內穿好衣服,到樓下集合用早餐。
我是莫蒙莊園裡的一名下級男僕。
迅速穿好襯衫背心,用冷水洗了臉,帶上銀白色的假髮。
衣架上是一件黑底白條紋的男僕外套,昨晚睡覺前我把它熨燙的筆直。小心翼翼的將它穿好,帶上潔白的手套,穿好羊皮高跟鞋,鏡子裡我看上去精神抖擻。
離開房間的時候,我遇到了住在隔壁的西蒙,我們甚至來不及打聲招呼,就匆匆趕往僕人的餐廳。
樓下的大廳裡人來人往,一個白圍裙上沾滿了爐灰的下級女僕正在點燃壁爐,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嗆人的味道,這是受潮的乾柴點燃時發出的煙,一看女僕就是新手,沒有點燃高級壁爐的經驗。
女管家賽琳娜匆匆走過來,不敢置信的驚呼道:「上帝啊!你這個丫頭怎麼這麼蠢,我快被你弄瘋了,這些煙是怎麼弄出來的!你要讓主人們一大早就被這些煙嗆的沒辦法用早餐嗎?快點打開窗戶通風,你們幾個過來替她點燃壁爐。」她指揮著幾個女僕團團轉。
賽琳娜是整個莫蒙莊園的女管家,她已經40多歲了,棕色的頭髮整齊的梳成一個髮髻,總是穿著樸素的黑色裙子,裙子上甚至一點花紋都找不到。她性格嚴肅,不苟言笑,有的時候很嚴厲,在她的瞪視下許多人甚至害怕的連話都不敢說,就如同剛才做錯了事的下級女僕,她在賽琳娜面前嚇得渾身發抖。
踏入僕人餐廳的時候,裡面已經坐滿了人,長長的餐桌兩旁是三四個跟我相同打扮的男僕,以及十多個穿著淺粉色棉布蓬蓬裙的女僕。我在自己的位子坐下,靜靜等候莫蒙莊園的大管家到來。
我只是下級男僕,座位排在最後,西蒙也是下級男僕,他坐在我身邊,此時他正悄悄跟我說對面一個新來的女僕很漂亮。餐桌上的嗡嗡聲在大管家亞倫走進來時瞬間消失,所有的人都起立,等待亞倫管家坐在長桌的主位上。
管家亞倫在莫蒙莊園已經服務了將近四十年,從年輕的小伙子變的白髮蒼蒼,據說從他爺爺那輩起就一直是莫蒙莊園的大管家,現在他的兒子正在中學讀書,等畢業後也會成為莫蒙莊園的管家。歲月匆匆,時光只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他的生活軌跡卻幾十年如一日。他入座後向兩邊的人擺擺手,所有人都坐下開始用餐。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有多餘的動作,只是迅速的用餐。
這時忽然響起鈴聲,雪白的牆壁上掛著兩排鈴鐺,鈴鐺上連著細細的鐵絲,其中一個鈴鐺正在搖晃。
女管家賽琳娜起身說:「夫人已經醒了,現在把咖啡端上去。」
夫人的兩個貼身女僕立即放下餐具,急匆匆跑向廚房。
餐桌前的僕人一個接一個離開,我和西蒙來到主餐廳,把長桌上的白色印花桌布折疊整齊,放到籃子裡,然後取出昨天剛晾曬好的新桌布,小心的覆蓋在桌面上。
潔白的餐布上有些褶皺,我拿裝有開水的水壺迅速熨燙,直到桌布完全平整。
「動作太慢了,還沒做好嗎!」兩個高級男僕抬著擺放銀餐具的小桌走進來。
「已經好了。」我拿走熱水壺,恭敬的說。
高級男僕一前一後,有條不紊的擺放銀餐具。
「你們還在這裡幹什麼!去幹你們該幹的事情!」一個高級男僕看了我和西蒙一眼,冷冷的說。
西蒙站在一邊,想學學他們是如何擺放餐具的,畢竟我們是下級男僕,沒有服侍用餐的資格。可是很遺憾,高級男僕們並不想我們學到不該知道的東西,他們冷漠的驅趕了我們。
西蒙和我只好前往廚房,廚房很熱鬧。主廚是個腆著大肚子的高大男人,他像個君王一樣發號施令,讓廚娘們給他打下手。剛出鍋的食物已經擺上了銀餐盤,熱騰騰冒著香氣,再蓋上閃亮的銀色蓋子。我接過托盤走出廚房,挺直身體站在主餐廳門口,等主人們上桌後,再把食物遞進去。
西蒙也端著銀托盤站在我身邊,小聲抱怨剛才的兩個高級男僕。
「他們有什麼了不起,太囂張了。」
「噓,小聲點,會被聽見。」我說。
「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子爵大人的貼身男僕。」西蒙說。
「當貼身男僕要識字。」我小聲說。
「我正在學拼寫,前陣子托約翰大叔幫我買了書。」西蒙看了灰濛濛的窗外一眼說:「天氣看上去不妙,你要在今天回家嗎?」
「三個月前我就請示亞倫管家了,只有半天休假,不管下不下雨我都得回去。」
「回去幹什麼?把你所有的工錢都給你那個酒鬼母親?」
我說:「她還要養活3個孩子,她需要錢。」
「但願她沒有立即把你的錢全換成酒。」西蒙諷刺的說:「你還不如去買一雙新鞋子。」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羊皮高跟鞋,它有些舊了,儘管我細心的擦拭讓它看上去十分光潔,可是只要仔細打量就會發現邊角的開縫。這是很不體面的事情,如果被大管家亞倫發現,說不定會因為我丟了莫蒙莊園的顏面而趕走我。
「找匠人修一下就行了。」我看著鞋面說,其實我的襪子也很破了,需要新的。
陳舊的鞋襪,內裡補了補丁的襯衣,我整個人看上去比前世要落魄不少。
我記得前世這個時候,我剛剛成為莫蒙莊園的下級男僕,手裡攥著自己賺來的工錢。野心勃勃、鬥志昂揚、爭強好勝,我把所有的工錢用來買體面的衣物,買書籍學習拼寫和算術,賄賂高級男僕讓他們教導我禮儀……
匆忙的一天終於過去了,我提著一籃廚娘幫我烤的麵包走在鄉間小路上。
初冬的約克郡一片荒涼,荒草很高,一兩個牧羊人趕著幾隻羊路過小道,毛皮發黑的綿羊悠閒的咬著草皮,一隻雜種狗趕著它們跑來跑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呼出許多白霧,鼻尖大概凍紅了,有些喘不動氣。這種感覺讓我不舒服,使我回想起記憶中十分類似的痛苦……
……
得了重傷寒的男人躺在破舊的床鋪上,艱難的呼吸著。
神甫站在床邊問道:「你是歐文?」
男人喘著粗氣,臉色慘白,滿臉恐懼的望著神甫,艱難的說:「神甫……您為什麼在這裡?您……是來給我……領聖體的嗎……」
神甫說:「不,我不會讓你領聖體,你會好起來的。我來只是,只是……如果你利用我來訪的機會,比如說,做作懺悔什麼的,那我是求之不得的。我是牧師,總是抓住各種機會領回我的羔羊。」
長時間的沉默,男人氣喘吁吁,略微點了點頭。
神甫說:「上帝的慈悲無邊無際,我的孩子,請跟著我說:『我向萬能的主懺悔……向永遠貞潔的瑪利亞懺悔……』」
神甫不時頓一下,讓彌留者能跟上。最後,他說:「好了,你懺悔吧……」
男人喃喃的訴說著什麼,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我欺騙他,背叛他……」
神甫重複道:「你因為欺騙他人而有罪……」
男人的喘息更加急促,身體也開始痙攣,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下,他不斷的重複:「欺騙他,背叛他……」
一陣抽搐後,男人的呼吸漸漸停止了。
神甫把十字架放在了男人身上,問他的鄰居:「他有什麼親人嗎?」
鄰居說:「不知道,他一直一個人生活……」
……
一陣冷風刮過,我有些瑟縮的抖了抖,甩去腦海中的回憶。
冰冷的死亡如同還在昨日。
我很不清醒,不知自己是否尚在夢中。
我是一頭迷途的羔羊,我犯下了罪孽。
我不知道主是否寬恕了我。
倘若寬恕了我,為何昨日的一切尚在重演。
倘若沒有寬恕,為何讓我帶著記憶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