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安妮(二)
後來歐文原來的主人奧斯卡男爵來了。
他警告安妮不可以繼續跟歐文做蕾絲生意,但是卻提出幫她解決銀行的欠款,還說會買安德烈的畫。
歐文跟著奧斯卡男爵一塊離開了,他們走的很急,歐文甚至沒來得及跟她道別。
不久後,真的有人來買走了安德烈的畫。
他們的生活轉好了。
藝術行當是個很奇怪的地方,要麼就一幅畫都賣不出去,可是只要有評論家寫一兩篇讚揚的文章,馬上就熱的供不應求。
很多人慕名而來,他們花大價錢買走安德烈的畫。
安德烈的稱呼一下子變成了先生,他始終不知道是奧斯卡大人幫了他,他只是很高興自己終於被賞識了。他買了房子,雇了女僕,給她買來了漂亮的裙子和珠寶。
隨著這一切的改變,安德烈好像又回去了十幾歲的時候。
他又開始說愛她,說她美麗,他又再次把她畫在畫紙上。
知道她懷孕的消息後,他高興的一夜沒睡,連夜找了許多名字,甚至連他們將來上的學校都找好了,他說他要攢錢,把兒子送去皇家藝術學院,還要給女兒積攢嫁妝,讓她將來能嫁給一位紳士。
可是安妮並未有多麼高興。
她不止一次想起歐文,不可抑制的想,如果她嫁給歐文,那麼他們將來的孩子就是僕人,可是僕人也沒什麼不好,只要踏踏實實,像他的父親那樣就好了。
有一天,女僕來稟告她。
「夫人,外面有個下賤的女人,怎麼趕都趕不走,她還大聲嚷嚷,說是先生的情婦,要不要去找治安官來……」
「不用了,我去見見她。」安妮說。
安妮在門口見到了那個女人,她們是第一次見面,可是安妮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她出現在安德烈的畫裡無數次。
安德烈把那些畫賣出了天價,有誰知道畫裡的女人是這個妓女呢?
每個人都以為,安德烈畫裡的模特是他的妻子,一個正經的好女人,工作攢錢支持自己的丈夫畫畫。
有錢人不會把妓女的畫像掛在自己家裡的牆壁上。
但是這個妓女長得和自己真像啊,她們都有一頭濃密的紅發,安妮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面鏡子,只是她比這個妓女幸運無數倍。
那個女人雖然嚷嚷著要見她,可是見到她後卻沉默了。
最後,她問:「安德烈呢?我要見他。」
「他去藝術學院了,要在那裡指導學生,你可以進來坐坐。」安妮說。
女僕驚呼了一聲:「夫人,您怎麼能讓這種女人進來,絕對不行!絕對不行!被人知道名聲就完了!」
「只要你閉嘴就沒人知道。」安妮說,然後她把女人請進了客廳,給她端來了食物和茶。
「我不需要這些貴人們的玩意,給我杯酒就行了。」她坐沒坐相的倚在沙發上,但是很明顯,她有些緊張,非常不自然。
安妮本來以為,她們會大打出手,就像工廠裡那些女人似的,若誰睡了誰的丈夫,女人們會互相撕扯著頭髮,像發瘋的野狗一樣撕咬。
但是沒有,安妮覺得沒什麼,就算安德烈繼續跟這個女人在一塊也無所謂。
她好像已經不在乎安德烈跟誰在一起,又去過哪裡了,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從他開始酗酒,第一次打她,還是讓她一個人面對銀行的逼債?她不記得了……
「你真是個幸運的女人。」那女人忽然笑了,她自嘲的笑著,越笑越大聲,甚至笑出了眼淚。
她亂糟糟的頭髮板結著,淚水把她臉上的妝都弄壞了,一道黑,一道白……
「他愛我,你知道嗎!他愛我!」她大吼著:「他畫我,他的每一幅畫都是我,他畫過你嗎?他畫過你嗎?」
安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問她:「你為什麼找到這裡來?安德烈不再見你了嗎?」
女人呆滯了半響,冷笑道:「是啊,你高興了,但你覺得自己是勝利者嗎?」
「我告訴你他是怎麼艹我的,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像蛇一樣纏在一起,他愛我愛的要死!他還跟你在一起只是因為這該死的婚姻,他早就不愛你了,他心裡只有我,是你害我們不能在一起的,是你!」
安妮看著眼前瘋狂的女人,心中頭一次生出了一種強烈的想法。
如果真的能夠擺脫這樣的婚姻,她會比安德烈跑的還快。
她可以去當女僕,可以去當女工,她不在乎辛苦工作,可惜……
現在就算她想被像牛一樣牽著賣掉也不可能了。
這時,房間的門忽然敞開了,安德烈回來了。
他用一種冰冷的目光瞪著那女人:「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安德烈……」女人驚慌的看著他。
「滾出去!」他冷冷的說。
「安德烈別這麼對我,我愛你……」她流著淚說。
「我從沒愛過你,請你不要誤會了。我只是找你當模特,而且每次都付了錢,除此之外,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女人還想說什麼,安德烈卻扯著她的胳膊,把她推出了門口。
「她沒有胡說什麼吧,不要聽她的,我和她什麼都沒發生過。」安德烈低著頭解釋道。
「你放心吧,我不在乎她說了什麼。」安妮說,這是真心話。
「安妮,對不起,我過去做了很多混賬事,你能原諒我嗎?我只是做什麼都失敗,沒有辦法給你好日子,只能讓你吃苦,所以害怕面對你。那個女人……我只是把她當成了你。」
「你還愛我嗎?」安德烈忽然問。
愛,安妮張張嘴,剛要像以往那樣回答他。
這是沒有第二個答案的回答,他們是夫妻,在上帝的見證下芥蒂婚姻,永遠相親相愛,只有死亡才能將他們分離。
「我們都要有孩子了,別再說那些蠢話。」安妮說,她終究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安德烈明顯十分失落,他對她越來越好,買一切昂貴的東西來讓她高興,安妮也想重新愛上他,可是年輕時那種衝動的感情似乎都消失殆盡了。
不久,安妮聽說那個妓女死了,她渾身潰爛,死於愛情病。
那是種很可怕的傳染病,凡是跟她有染的男人一個也逃避掉。
安德烈好好的,他沒有被傳染,也許真的像他說的那樣,他跟那個女人沒有發生過什麼,他只是花錢僱傭她當模特。
但是這個消息也沒有讓安妮感到高興。
這個大房子,房子裡的僕人,漂亮的衣服,昂貴的食物,也許在很多人眼中,這令人極為羨慕,很多女人願意用一切來交換。
但不是安妮。
她撫摸著肚子,她的孩子即將出生了。
她是貴婦人了,她的父親母親都以她為傲,認為她有眼光,嫁給了一個有前途的好男人。
其他婦人稱讚她,因為她省吃儉用,辛苦勞作,幫助丈夫出人頭地。
她必須安靜的接受這一切,體體面面的,像所有正經女人那樣生活下去。
只是在夢裡,她偶爾還會想起那一幕,她變成了被繩子牽著的牛,永遠被拴住了。
安妮覺的,這樣的日子很煎熬。
直到有一天,她聽到了貴夫人們的閒聊。
「那位夫人跟自己的丈夫鬧離婚,就因為丈夫在外面有了情婦。」
「現在她可憐著呢,她的兒子和女兒被丈夫帶走了,不允許她見他們。他丈夫搶走孩子只是為了讓她難受,他把孩子們丟在親戚家,他和情婦住在一起。」
「知道嗎?那夫人自己寫書養活自己,可是她丈夫把她告上了法庭,要把她寫書的報酬收走。你知道,女人不允許有財產,即使她自己賺的錢也是屬於丈夫的……」
安妮聽了後,忽然釋懷了。
是啊,能怎麼辦呢?連貴族女人都免不了,何況是她……女人都是牛,都被拴住了。
也許有一天這樣的世界能改變,但她是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