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天下絕之 鴆毒》第7章
第七章•僕僕風塵葉歸根

  季節匆匆遞嬗,春暖花開,走鏢的空檔裡,刑家兩父子依舊如同往常過日,練刀的練刀、彈琵琶的彈琵琶、平淡的日子注入若有似無的蜜,整院子的甜味。

  連薛大娘都看出來那兩人的不對勁了,她年少在教坊打滾、年老於青樓遊走,何種驚世駭俗的情事沒見識過?此刻倒是羨慕起他們的戀戀情深,年輕時自己若也能遇上個知疼著熱的人,如今也不至如此孤單。

  「……歡情離苦痴兒女,琴瑟琵琶惆悵曲……」弦撥叮咚,薛大娘在院裡奏唱,排遣寂寥。

  她寂寥別人可不寂寥,以往總是深居簡出的刑不歸如今總愛帶著刑羽往外跑,前幾天剛保了鏢回來,聽樓昭陽說城北海棠花開得正當時,他就興沖沖拉著義子去賞花;今晚上元夜,城中有燈會,攜了義子的手也要去看燈。

  爹爹心野了。刑羽在路上比手畫腳說義父。

  「總想著跟你一起看什麼、玩什麼。」刑不歸答。

  也曾有過好色而慕少艾的時候,卻在倉皇離開故里之時,將一把對高如茵的愛意給熄滅,卻沒想到多年後的如今,他能對另外一個人燃起同樣的情意,心中的陰鬱不可思議地一點點散開。

  我也一樣。刑羽對上刑不歸的眼睛,心中想。

  夜市裡花燈篝火通明如晝,小孩兒手提燈籠競相嬉戲,廟宇張燈結綵,全城中人扶老攜幼都來了。這裡盆景花卉糕點蜜餞、那邊時令果品衣帽扇帳、應有盡有,刑不歸跟刑羽被推擠的很,高大的那一個只能緊緊攬著瘦小的這個以免走散,走得累了,兩人買了十色湯糰到一旁吃,回去時經過一個賣玉石的小攤,攤主吆喝著刑不歸。

  「爺,買串玉豐年手鏈給公子戴,納福吉祥!」

  刑羽聽了搖搖手,他不戴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做事情時礙手礙腳的。

  攤主才不放棄,一看就知道刑不歸是肯花錢的大爺,他晃晃手中的飾物繼續遊說:「西邊來的好玉啊,玉質冰潤清透,小少爺珠圓玉潤,戴著剛剛好。爺您瞧,這玉刻成小元寶,讓少爺的食祿好運四方匯聚,也為爺您帶來豐沛財……」

  刑羽還是笑著搖手,義父賺得都是辛苦錢,才不浪費在這些好看卻不中用的東西上頭,刑不歸卻皺眉佇足了。

  昏黃的燈下看那玉,色澤打得美,但只要仔細分辨,還是辨得出那些不過是些雜碎玉石,沒攤老闆說的那樣好。他想著一般小孩兒身上的確都會掛些保平安的吉祥物。

  「多少錢?」他開口問。

  老闆開了個價,稍高,刑不歸把價錢砍了三成下來,成交,老闆過來幫刑羽戴上手鏈。

  買這幹嘛呀。刑羽問義父,不以為然。

  「我希望羽兒永遠都平平安安的。」刑不歸說。

  我會啊,因為爹爹年紀比我大,我健健康康,才能好好照顧爹的老年。刑羽心底這麼想,可絕對不透露出來,最近爹爹似乎對年紀特別敏感似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刑不歸有個年少的情人,自然而然會在意起兩人的差距,現在他連聽到外人喊自己是刑羽的爹,心裡都有點兒不暢快。

  不過,刑羽心裡還是歡歡喜喜,因為是爹爹送的禮物,意義自有不同,回家的路上他時不時舉著手,看那手環上的玉石映著燈光,發出透閃透閃的亮。

  一輩子都要把這玉鏈戴在左手腕上,死了也不拿下,他想。

  刑不歸見他這樣,心底也高興,攬著刑羽穿過院落的門,突然間停步,被攬著的刑羽也自然而然被扯回來。

  爹?刑羽訝異。

  刑不歸放開刑羽的肩,把他給推到身後,然後朝院子中發聲。

  「鬼鬼祟祟,誰?」

  院子陰暗處站出來兩個男子,虎背熊腰剽悍凌厲,手上全都拿著把刀,刀型跟刑不歸慣用的那把大同小異。

  「師兄!」兩男子舉刀拱手同聲喊,恭恭敬敬。

  「北山、舒銘?」刑不歸揚動兩眉,著實詫異:「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刑羽從後面探出頭來,同樣詫異,刑不歸向來少與人交際,城裡也只跟廣通鏢局上下眾人相識,見了面偶爾說幾句話而已,現在出現的這兩陌生人也不知是哪來的,對他義父很熟稔的樣子。

  那兩人其實是刑不歸的六師弟與七師弟,來這院中找刑不歸,薛大娘說刑家兩父子出門去看燈會了,他們於是待在這裡等,待了一個時辰以上。

  「師兄,你數月前出現蜀中,有弟子看到了,詢問你送藥材的店舖,才知道你為廣通鏢局辦事。師父聽到消息,吩咐我們前來尋你回玄刀門。」北山回答刑不歸的問話。

  「師父?」刑不歸愣了會,良久,沉聲答:「我已捨棄刑路與玄刀門大弟子之名,無顏回去。」

  「別這樣啊,大師兄。」年紀比刑羽大不了多少的舒銘說:「師父說你性子倔,一定不肯回來,所以修了封書,讓你看看做決定。」

  「裡頭說什麼?」刑不歸問。

  「師父說只有你能看。」北山從包袱裡掏出一封信來。

  刑不歸考慮了一會後,接過,拆了以泥封印的信口,走到一旁讀了起來。

  舒銘好奇地盯著刑羽看,問:「聽裡頭的大娘說,你是大師兄收的義子?」

  刑羽很怕除了他爹之外帶兵器的人,北山、舒銘手上那兩把刀偏生亮晃晃,他嚇得倒退兩步,然後點頭。

  舒銘還待問話,北山阻止他,說:「師弟莫忘了,大娘說過,這小孩兒身有殘疾,不會說話。」

  刑羽聽出北山的話裡待一些鄙視之意,似乎覺得刑羽不能說話就低人一等,忍不住心一暗,又往後退了一步,往刑不歸那兒瞧,可是對方正低頭看書信,專心致志,顧不到這裡來。

  微張了張嘴,可是……

  我曾經會說話的,而且爹也從沒嫌過我是啞吧。

  跟刑不歸從沒有溝通上的困難,不知為何,他有時只是眨眨眼,對方就知道他的意思,就算不眨眼,他內心的想法也都輕易被猜出來,久而久之,刑羽甚至都忘了自己不說話很久了。

  許多心思明明都那麼淺顯,不用說明即可曉悟,為什麼一定要說話?思想如河寬廣博大,語言不過是心緒蕩起的一道波,這道波卻絕對不夠涵養整條河。

  就算會說話也沒用,當年武林盟堅決認為還丹門為邪魔歪道的時候,連句辯解的話也不讓說,刀劍舉了就砍,所以說,生死規則不都是由那些蠻橫者自訂的嗎?

  會拿刀子、比他人更身強體壯就了不起?刑羽眼裡這麼說,可惜,北山跟舒銘不懂他的想法,刑不歸則拿著信發呆。

  「大師兄,師父這幾年其實唸著你的緊……」舒銘勸說:「你就跟我們回去吧。」

  「我讓師門蒙羞,無顏回去。」刑不歸說:「算了,你們遠道而來,進去坐。羽兒,替兩位叔伯倒些熱茶來。」

  刑羽立即進房點燈燒火爐,又去廚下提了壺水放火爐上,然後乖乖待在一旁聽三人談話。

  師兄弟三人先客套的問了問別後情由,才開始提正事。

  北山輕咳了一聲,道:「大師兄,師父說當年樂平坊那件事情頗有蹊蹺,你走後不久,那位舞伎居然被毒殺,樂平坊的嬤嬤說曾看見有人拿一大筆錢給她,要她走,她不肯……」

  刑不歸一凜,想起了件事,脫口問:「是還丹門的鴆毒?」

  一旁的刑羽聽聞鴆毒兩字,不知怎地整個人抖了一大抖,臉色發白,刑不歸卻未察覺異狀,只專心聽兩位師弟說下去。

  北山續道:「毒殺舞伎的是一隻蠍子,被嬤嬤打死在床下,我奉師父之命帶回去,他說那是蜀山華煉門飼養的一種毒蠍,螫人必死,就是不知怎麼會跑下山還螫了人。」

  「華煉門曾經跟唐門並稱為蜀中雙毒,卻在二十年前與唐門的惡鬥之中輸了,從此消聲匿跡,應該不是……」刑不歸苦笑。

  「可是……」舒銘突然插嘴:「四、五年前,師父無緣無故中了毒,武功差點被廢,幸好他老人家及時服下保命丹,解了毒,要不,大師兄你就算回去,也見不到他老人家。」

  刑不歸聽了眼一酸。他自小拜高春明為師,敬他其實如父,自己外表雖冷,卻是重情之人,聽師弟這麼說,反而恨不得脅生雙翼飛到師父身邊去。

  「……有人傳……是鴆毒下的手,所以二師弟帶領你們上還丹門……」

  「外頭人這麼傳,其實沒有證據。二師兄急於想在武林中建功,好獲得師父肯定,所以帶了一批弟子來中原,差點沒死在紫羅山上……」

  「這樣啊……」

  「大師兄,我們臨行前師父還特別交代,說等你回去後他要決定些事,你若不回去,我們可也無顏見師父了。你離開這麼久,什麼事也都過了,請你為大局看顧。」

  「大局?」刑不歸喃喃說。

  當年就是為了大局,玄刀門急著撇清與自己的關係,師父氣極敗壞的想殺了他,師弟們與他形同陌路,幾個知交好友關了門拒絕與自己往來,他灰心之餘,才決定遠離故土,可是現在師父信裡也同樣諄諄明言,要他為了玄刀門回去。

  不想回去,但是師恩疊上養育之恩,人情義理無法推拒。

  「好,回去吧。」他終於說。

  刑羽在一旁聽了,也不知是何滋味,只知道自己有些害怕,那個地方包含了義父的過往,同樣也會有很多拿著刀子的人,跟眼前的北山、舒銘一樣。

  爹爹會變成不是完全屬於自己的爹爹,怎麼辦?可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去左右對方的決定。

  刑不歸這時對刑羽說:「羽兒,你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回玄刀門。」

  刑羽忍不住又往好處想,只要爹爹願意帶著他,上刀山下油鍋他也甘之如飴。

  北山這時卻又有話說:「大師兄,你義子天生骨弱,不是練武之才,咱蜀地又濕冷,他去了容易染病,帶回玄刀門也是個累贅,還不如留在這裡……」

  六師弟這麼說,是因為他天生看不起纖弱之人,而且多了刑羽,想必無法跟著大師兄快馬回鄉,行程肯定得多擔擱幾天。

  刑羽一聽可急了,轉頭一望刑不歸,眼睛睜的比以往都要大而圓亮。

  爹爹別丟下我,我絕對不給你添麻煩!

  刑不歸忍不住心裡偷笑了下,刑羽這時候淚眼汪汪,像只惹人憐愛的小狗,還真以為自己會被拋下。

  怎麼捨得呢?刑不歸可比刑羽心裡所想的更要在乎他。再說,此去說不定得經年,他絕不可能放刑羽一個人在這裡獨自生活那麼久,這小傢伙若失了他,人世險惡,誰能替他遮風擋雨?

  當晚,那兩師兄弟另外在附近客棧找了房間休息,刑不歸摟著刑羽細細低語。

  「我回去看師父,或許待上幾個月,你跟著我,當是遊山玩水,沒關係的。」

  爹爹的師父就是我師公,我會有禮貌,不給爹爹難做人。

  「玄刀門裡或許會有大變動。」刑不歸沉聲臆測說:「師父或許想我回去接掌玄刀門吧,可這樣一來,對辛苦門內事務多年的二師弟不公平,怕更會引來一場風雨……」

  人事複雜,能不淌這趟渾水嗎?刑羽小小心心地以眼示意問。

  「只能想辦法置身事外。」手下摟的更緊了些:「從前我懷報雄心壯志,想於武林中闖一番名號,可現在我懶了,鴻圖大業沒心思,只盼羽兒你莫要嫌棄,我能給你的並不多。」

  粗衣淡飯就能好好過,要其他的許多也沒用啊。刑羽笑著搖頭。

  「常常走鏢時候太久,我就會特別想你,擔心你會不會被欺侮。等這趟回來,我讓樓老闆介紹個護院的工作,不用長期在外奔波,可以好好陪著你。」

  刑羽臉好紅,身體發熱,今晚吃的那碗十色湯糰既甜且黏口,讓爹爹話說得甜滋滋,黏黏稠稠到自己心坎裡。

  第二天一早刑不歸先帶著刑羽到鏢局找樓昭陽,說自己要回鄉數月,樓昭陽真是不捨得,他廣通鏢局有個武功高強的刑鏢師已經在黑白兩道間廣為流傳,所以插上廣通鏢局的鏢車通常都能暢行無阻,要是刑不歸不回來,他可虧大了。

  「路途顛簸,羽兒身子骨弱,哪受得了折磨呢?留他下來我幫你照顧。」樓昭陽假做好心地說,其實是知道刑不歸疼愛義子,要是刑羽留下,他就會早早回來。

  刑羽照樣急,躲刑不歸後頭拽緊他衣角,真怕義父被樓昭陽給說動,把自己留下。

  「我回玄刀門裡辦完事了,就回來。」刑不歸淡淡說。

  「嗯,原來你師出玄刀門,刑路……」樓昭陽開的是鏢局,消息靈通,收集情報速度也快,這麼一琢磨,已經猜出刑不歸的師承來歷,以及當年為何落拓至江湖的原因。

  「告辭。」刑不歸拱手,不想跟他多談自己。

  「慢點。」樓昭陽喊住他:「我聽說啊,玄刀門藍閔近日動作頻頻,據說有逼宮之意,你可得當心。」

  「多謝。」刑不歸拱手為禮。

  離開鏢局,與北山、舒銘於客棧外碰頭,他不顧兩師弟反對,雇了輛車載著自己跟刑羽,讓兩師弟騎馬先行,回去玄刀門秉告師父他即將回歸、並且帶回一名義子的事。

  過蜀山時,路途難行,刑不歸打發了車伕回去,他自己又買了頭小烏騾給刑羽。騾子過山路是最為穩當優越的騎乘用畜,刑不歸說古時也有帝王騎騾過此棧道的事蹟,刑羽聽了,就是微笑,自己可不是帝王,不過是個騎騾玩鬧的小孩兒。

  可是,跟著爹爹這樣遊山玩水,真的不錯,即使他明白到了玄刀門之後,日子將不會這樣悠閒好過。

  山中諸多蛇蟲蟲獸,不過,有了刑羽在身邊,半夜在山野露宿時,連飛蟲都不會近身,刑不歸早見怪不怪了,他近來夜夜纏著與刑羽交合,每當兩人情濃處,那味道愈發熾烈,聞著聞著,連頭暈都不再發生,反而有振奮精神之感。

  「羽兒是天生體有異香?」刑不歸問。

  不是的。刑羽指指自己丹田處:這裡頭有東西。

  「珠胎暗結?」刑不歸甚至會開玩笑了。

  兩朵紅雲烘上來,刑羽惱羞。爹爹亂說話,我怎麼可能……

  刑不歸哈哈大笑,突然間濃眉深鎖。

  「有些邪門歪道為了控制他人,會於該人體內植入蟲卵,若對方抗令,則以邪術催逼蟲卵孵化,反噬寄生之主……羽兒,從前還丹門主該不會對你……」

  沒有沒有,我體內的不過是顆煉過的丹珠,只要我願意,我可以一輩子不催化它,爹你放心。

  刑不歸見刑羽雖然慌急的亂搖頭,卻顯然否定了剛剛自己的問話,他放下心,不再多問。刑羽偎在他懷裡,不讓自己的表情被看清。

  爹爹,要催化那顆丹珠,須以毒蛇為引,而我,絕對會小心不讓蛇虺近身;雖然師父說過,我翻覆雙手就能奪命於瞬間,可是、我不願意……

  我永遠都不要成為鴆毒。

  父子倆曉行夜宿,一路上星落鳥飛,雙人一騾走過險惡的山區,來到了玄刀門。

  那玄刀門是蜀中第一大門派,大門前門樓氣派非凡,丹牆翠瓦隱映樓台,進出弟子皆帶刀,嚴整肅穆,顯見紀律極好。

  刑羽真的很怕那些帶刀的人,下騾之後就畏畏怯怯躲後面,跟刑不歸還未近門樓,裡頭已經有人衝出來迎接,北山跟舒銘已經跟師父及其他師兄弟說了大師兄即將回歸的消息,算著腳程應該就是這幾日會到,跟守門的弟子描述了相貌,只要他們一到,就將訊息報進去。

  整個玄刀門都紛紜雜沓起來,老一輩的弟子們對刑不歸自不陌生,當年對於他的武功刀法都是心悅誠服,此刻聽到回來,都跑出來迎接;新一輩的也聽過刑不歸這人,好奇之下都從練武場中衝了出來,一時間大門內外人擠人,把個怕生的刑羽嚇得更像是只怯懦的小雞。

  我討厭這裡。刑羽想:可是,要忍耐,這裡是爹爹的家鄉,就算怎麼不願意,他一定為了爹爹忍耐。

  刑不歸這時回到闊別多年的地方,所見所聞都是從小就看著的東西,有點熱血澎湃,壓根兒沒注意到刑羽眼裡的真正想法;他見到相熟的師弟們,順口喊出對方的名字,要刑羽躬身行禮,就這樣被簇擁著到正堂去。

  穿過好幾重房,越過漢白玉石磚砌的丹墀,遠遠望見師父端坐堂內,那是個白髮銀鬚的老者,刑不歸發現他的精神已經不若以往矍鑠,龍鍾老態明顯,惹得身為大弟子的他內裡暗自喟嘆。

  許多話想說,竟自哽咽,只能跪下去,喊:「師父……」

  刑羽一見也跟著跪下去,他不知道刑不歸當年離開的前因後果,只猜測義父是被趕出去的,見到他跪下,就像是負荊請罪來著,很擔心,只能骨碌碌滾著黑漆漆的眼珠子,祈求端坐堂上的老人勿要處罰他的爹爹。

  「回來就好,起來。」老者沒什麼特別的表示,只是看著刑羽問久而復歸的大弟子:「聽說你收養了個啞兒,就是他?」

  「是,師父,他叫刑羽。」刑不歸起身答。

  「在異地想找個人為伴,也由得你。不過玄刀門不收無用之人,若是他給添了麻煩,你得負全責。」

  「是。」刑不歸回答得更簡潔,他從不違抗師父的命令,不過在他心目中,刑羽也絕不會是個找麻煩的人。

  刑羽只是低下頭,覺得萬分委屈,他很乖,只是不說話而已,為什麼大家都覺得他是累贅?爹爹明明都常稱讚他勤快,幫了他很多的忙,他絕對不是累贅、或是無用之人。

  偷眼看刑不歸,刑不歸目前卻沒心思注意到義子的難過,他站在一旁,等著聽師父進一步的訓誨。

  這時,站在高春明身旁的一個男子道:「師父,大師兄遠道跋涉而歸,旅途辛苦,我在後堂安排了筵席,幫他跟侄子接風洗塵罷。」

  說話的這人長相俊俏,身材挺拔,說話的聲音清朗,聽在耳裡說不出的舒服,年紀看似比刑不歸還年輕個好幾歲。

  「二師弟,多謝。」刑不歸說,這人就是藍閔。

  藍閔答:「不客氣,大師兄,你不在的這幾年,師父跟眾師弟都想你得緊,茵妹也常常唸著你……說人人到,她來了。」

  刑不歸聽到熟悉的名字,表面維持如常,刑羽卻是一震,猛地抬頭轉身,朝著藍閔指著的方向,外頭丹墀上正緩步走來一位年輕女子。

  這女子婀娜端秀,烏髮蟬鬢朱唇皓齒,看起來柔弱,眉宇之間卻有種隱隱的陰烈,難得的是這烈氣並不減損她的美麗,卻更增添了些許強勢的明媚。

  震懾刑羽的並非女子出眾的外貌,而是藍閔剛剛喊出的名字,那是義父在某個黯然醉酒的晚上喊出來的名字,唯一讓刑不歸這鐵錚錚的漢子悲痛情傷的一個女子。

  就是她嗎?難怪、難怪……是男子都會為這樣的女子痴迷,爹爹也不會例外,她的確配得上爹。

  刑羽這麼想,心頭處蒙上了一層暗影,他回頭找刑不歸,果見後者也直盯盯地瞧著女子,恍神。

  喜歡人就是這麼一回事,刑羽痴痴地想,自己喜歡著爹爹,就算同樣分離七年、十七年、甚至是七十年,這喜歡戀慕的心也會一直保持下去,若爹爹喜歡茵妹的程度跟自己一樣,那麼,現在他的心裡眼裡,應該也容不下其他了吧?

  他跟爹頭一次好上的那個夜晚,不就是自己志願當成安慰他的替身嗎?雖說他的獻身行為多少滿足了一點兒私心,事後他也很害怕爹爹生氣一走了之,幸好爹爹回來了,並且給了他一個美夢,以為兩人可以永遠這麼好在一起,是父子、是情人、是夫妻……

  現在,夢應該差不多要結束了。刑羽復又低頭樂觀地想:沒關係,就算只做父子也沒關係,就算爹爹真的想要與這女子在一起,只要不把他丟開,他願意守著身為兒子的分際,再不多想其他、多做其他。

  對、這樣就夠了,要他怎樣配合都可以,包括看著這女子與刑不歸婚配,替他生子,輕鬆完成刑羽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辦到的事。

  「大師兄。」高如茵走到刑不歸身邊,仰頭喊。

  「茵妹。」帶著疏遠的客氣,刑不歸也淡淡打招呼。

  有點刻意地,藍閔走來靠著高如茵,對刑不歸道:「大師兄,你回來的正好,我已經獲得師父首肯,加上茵妹也願意,再過三個月就要舉行合巹之禮,茵妹還說了,這種日子大師兄若不來參加,未免美中不足……茵妹你說是不是?」

  他說完拉了一下高如茵,要她同意自己的話,高如茵看了看刑不歸,透露些許無奈,咬了咬唇後,微微點頭。

  刑不歸情不自禁動了動,想開口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沒說,最後只是朝藍閔掀掀眉,道恭喜,又朝堂上師父說:「二師弟能幹有擔當,師父將茵妹許配給他,二師弟從此也算是師父的半子,將玄刀門交給他,合情合理。」

  藍閔覬覦玄刀門主之位已久,聽到大師兄這麼說,心下竊喜,至於其他師弟們對師父到底要將門主位子傳給誰也猜測良久,卻不敢直接向師父提及此事,既然大師兄提到這話題,齊都仰頸聽師父怎麼說。

  高春明沉下臉來,說:「門主之位傳給誰須要從長計議,刑路,我要你回來,自有一些考量,今天先幫你洗塵,休息個兩天,我好好跟你說這事。」

  刑不歸聽師父口氣硬,似乎心中已有主意不容違逆,他在內心嘆了口氣,只能點頭稱是。

  今非昔比了,刑不歸想著,若是跟師父明言,說從前他想要的東西,如今在他心裡卻只想棄之若敝屣,一定會被師父罵說是忘恩負義吧。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見招拆招了。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