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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絕之 鴆毒》第1章
第一章•萍水相逢有緣人

  江湖江湖,江河湖海,鄉野草莽,風雲翻湧,從未安寧。

  四方人走八方地,行旅交通就怕遇上盜賊強梁,江湖上因此衍生了一種組織,叫「鏢局」,供人僱用或受人委託,以保障行旅或財物的安全;不僅商人運送款項貨物要委託「鏢局」,官方解送餉銀、官員上任卸任,也要找「鏢局」護送,鏢師們因此生意興隆,致富者不在少數。

  鏢局裡雇來保護行旅或財物的武人叫鏢客或鏢師,刑不歸正是廣通鏢局裡的鏢師之一。

  刑不歸的年紀三十好幾了,孤家寡人一個,廣通鏢局裡沒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就連延攬他入鏢局,也是因為一個偶然的契機。

  兩年前,廣通鏢局走鏢至倉州,遇上綠林強人截鏢,雙方惡戰一場,鏢局十人中死了兩個,眼看即將被劫鏢,刑不歸恰好出現,幾下將強盜給趕走,保住了十萬兩的現銀,鏢局老闆樓昭陽當下決定請他來鏢局,以壯大鏢局實力。

  刑不歸武功高強,人卻低調,三十幾歲的人滄桑沉悶的像個老頭子,與鏢局裡的人都保持距離,也不惹事生非。久而久之,大夥兒習慣了,都給他取了個悶葫蘆的外號。

  樓昭陽跟他相處了兩年之後,才知道此人雖然一臉的失意,卻頗有原則,不貪財,漸漸的會讓他一個人走鏢,專為客人保送些體積不大的稀世珍物到指定的地點,他也從來都沒砸了廣通鏢局的牌子。

  樓昭陽有個為人海派的娘,看不慣刑不歸的落拓,總想著替他作媒,認為男人有了家小,人一定能振作,問過附近,有意願的姑娘倒很多,因為刑不歸雖然不修邊幅,卻有種特殊的放蕩不羈,姑娘們總愛偷看著,心頭小鹿兒亂撞呢。

  問了十次刑不歸的意願,被拒絕了九次,第十次拒絕不了,他乾脆讓樓昭陽派給自己一件小工作,替城裡王富人送幾疊銀票給帝都裡當官的親戚,避開樓昭陽他娘的叨叨絮絮。

  要上帝都,紫蘿山腳是必經之路,原本打算在山下鎮裡打尖住宿,卻發現鎮裡情況不對勁,武林人士穿梭來往,緊緊張張搜捕著什麼,客棧躺著些傷兵殘將,這情況很不尋常。

  刑不歸吃的是鏢局飯,對風吹草動向來在意,從飯館老闆處聽來的消息是,半個月前武林中最大組織「武林盟」率眾俠士圍剿紫蘿山上的還丹門,八大門派各有能人相隨,還丹門一夕被滅,「武林盟」卻也沒討了好去,死傷慘重,據說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下山後,立即回去閉關,讓江湖平添了些不安的猜測。

  「……武林人在還丹門裡著了『媚蠱』的道,和尚跟道士也動了凡心,為了搶奪美人,自己人窩裡反……」飯館掌櫃揶揄的說,士農商賈天天來往店頭,大小風聲都逃不過他耳朵。

  刑不歸站在飯館櫃檯處,目光穿過門外,遙望紫蘿山的翠綠山巒,想起江湖對還丹門的述說。

  還丹門,一個專幹佞僻奸事的邪門歪道,行事鬼僻,在深山中煉些毒藥淫水,還專擄老弱婦孺去試藥,提供奇毒給惡劣幫派行下三濫的勾當,所以招致不少怒怨。為免造成更多危難,「武林盟」因此登高一呼,集結各大門派的高手同去剿伐。

  在鏢局裡也聽過些耳語,「武林盟」之所以急欲攻上紫蘿山,其實是懷抱另一種目的。

  據說,還丹門門主為不世出的奇才,幾年來潛心研究,煉出了三位藥人,名為「媚蠱」、「藥獸」、與「鴆毒」。「媚蠱」殊豔尤態,顧盼間迷人心志;啖「藥獸」血肉,垂死之人都能救活;至於『鴆毒』,呼吸之間皆含劇毒,接近敵人即可瞬間奪取性命。

  連遠在帝都的帝王都風聞了這事,派遣軍隊欲迎接三位藥人進宮,「武林盟」害怕帝王掌控了藥人之後,以之作亂武林,壓制江湖以武犯禁的意圖,因此搶先一步來奪取那稀世奇人。

  總而言之,還丹門主耗盡心力養出來的珍物,為他惹來了滅門之禍。

  飯館掌櫃在一旁一直低聲訕笑,江湖人好大陣仗來抓人,鎩羽而歸,賠掉不少性命,卻還是讓三位藥人給逃了,真是得不償失,一旁的夥計也猛點頭,他們並非江湖人,就把江湖事當笑話看。

  刑不歸耳裡聽著,眼裡看到門外幾個一拐一拐經過的勁裝人士,發現那些人眼熟的很,是從前與他同門派習武的弟子,他立刻轉身避免照面。

  「……玄刀門也參與了?」他低聲問掌櫃。

  「門主有恙,指派了二弟子藍閔率領幾十名門人來參與,不過,客倌啊你也看到了,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小腳色。唉,玄刀門號稱蜀中第一門,門主高春明培育的弟子之中,武功唯有大弟子刑路得真傳,甚至青出於藍,可惜啊……」

  一旁夥計搭上話問:「可惜什麼?」

  「可惜,三年前刑路因為所行不正,被趕出玄刀門,之後門主也身染疾病,門內一切是都由藍閔代理。藍閔為人機巧,門中事務處理得當,習武方面卻沒刑路那天分,怕玄刀門會漸走下坡……」

  刑不歸低聲嘆了口氣,掌櫃說的這些武林逸事牽動他不願回想的過去,戴上織藤笠帽,壓低帽沿,讓夥計包幾個饅頭就要離開。

  「客官你不住店?此去數里皆為崎嶇山路,荒蔓無人煙,腳程再快也無法在今晚過山……」

  刑不歸搖搖頭,付了飯錢轉身就走,不願在此鎮多待,怕會遇見熟人。

  沿山行了幾里,西邊山嶺遮著落日,很快天就黑了,此處荒僻,不用擔心有強梁劫路,月亮也出來得早,他盤算著多走幾里,再尋著個清幽的地方休息。

  狼群長長的嗥聲從岡巒傳來,普通人聽到或許會心驚膽顫,但他藝高人膽大,並不畏懼,只有空山月景平添淒涼。

  壓下那些悲春傷秋的感觸,轉過山坳後見到有個大小適中的淺淺山洞,確認裡頭並無獸類的腥昧,相當乾淨,附近也能聽聞溪水淙淙,當下決定在此處安歇。

  背靠著洞壁坐下,趕了兩個時辰路的他覺得有些餓了,從竹篋裡掏出饅頭啃,聽到附近有物體摩擦野草的異聲,他放下啃過的半個饅頭,執起隨身攜帶的單刀,猜測或許是山裡小獸靠近中。

  悉悉窣窣一陣響,小小的人由外頭的野草叢中現身,矮蹲著身子,徑直往洞穴而來,卻又頻頻朝後頭張望,似乎警戒有否東西跟蹤著來。

  一眼就可以確定這小生物無害,不過,小心能駛萬年船,刑不歸不急著收回執刀的手,只是靜看那小子的動靜。

  小個兒對洞穴附近的地形相當熟悉,刑不歸突然明白,這洞穴或許是他固定的棲身之所,難怪乾淨整潔,甚至沒有蚊蚋蟲蛇來干擾。

  小小的身形半爬著進來,昏黃月色將洞穴照得半邊亮,可能下意識覺得不對,小個兒抬頭看,一抹寒光眩過眼,是刑不歸的單刀反射天上冰壁,形成的一道冷練。

  一看到那把刀,小個兒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整個身體往後一跌後,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他黑黑瘦瘦的臉上嚴重痙攣,一雙比常人還要明亮的眼睛有的只是驚慌懼怕,交織著無助。

  是個少年,刑不歸簡單判定後,確認這小個兒一點兒威脅性也沒,卻對自己的兵器有超乎一般的害怕,他於是收回單刀,拿回地下半個饅頭繼續啃,打算吃完後早點兒安眠。

  小個兒像只毛蟲蜷著身體,倚著山洞口不敢動彈,躲藏棲息的洞口被個可怕的男人給佔了,還拿著亮晃晃的大刀,勾起他不久前的血腥記憶。

  一群陌生來客握刀執劍闖入還丹門,不由分說就是一陣砍殺,老老少少沒逃過毒手,剛入門的二愣子才十二歲呢,躲避不及也被刺了心口死去,到處都是血。

  他慌張不已,無頭蒼蠅般要找師父,卻親眼見到凶如瘟神的粗壯男人,揮舞著九環金刀,活生生將師父的頭砍了下來……

  想到這裡,忍不住又是一陣抖顫,看看這佔據他棲處的魁梧男人,氣味穿著都跟那些殺上山來的武林之人無異,這讓他只想逃,無奈手腳都軟了,連挪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就著月光,可以看清楚男人的長相,下巴處冒滿了短髭,看來頹廢頹唐,濃眉壓低的眼卻在跟自己對望時,閃過比刀光還凌厲的光,他很害怕,這人應該也跟山裡搜捕的那些武林人一樣,會殺了自己……

  意外的,男人把刀給收了回去,放在他看不見的另一側。

  他跟那些壞人不同掛嗎?小個兒這麼猜,心情定了些,開始揉著自己屁股,唉,好痛哦,剛剛被男人給嚇到往後一跌,那坐力之猛,幾乎把屁股給摔成好幾瓣。

  邊揉邊偷看男人,小個兒還是怕,對於那些拿兵器的武林人,在他心裡跟毒蛇猛獸一般,威脅了自己的存在,所以,還是逃……

  小個兒在幹什麼呢?刑不歸拿了半個饅頭吃,他素來注意風吹草動,邊吃邊瞄著身旁的人,見他眼中含淚揉著屁股,撇著嘴,委委曲曲,跟只哀怨的小狗似的。

  忍住笑,裝著心無旁騖吃東西。

  小個兒看到食物卻呆了,他這幾日在山林裡躲躲藏藏,沒本事獵野獸,只能采些野果,卻怎麼吃都吃不飽,還丹門裡養得圓潤潤的身子板,這半個月內全消耗了去,普通的饅頭在他眼裡,與珍饈無異。

  刑不歸正要咬下饅頭,就聽到咕嚕嚕嚕嚕,是肚子餓叫的聲音,轉頭看,小猴子一般的小個兒蹲在一旁,閉緊著嘴猛吞口水,燁亮的眼睛直盯著自己手裡的饅頭,想撲上來搶吃,卻又沒那膽子。

  刑不歸早猜到這小子大概就是還丹門的漏網之魚,普通的小乞兒都在城鎮等人煙多的地方混跡,不會賴在這荒山野嶺間,因為這無異於找死。

  如果他接濟了這小鬼,說不定會給自己惹來大麻煩……

  小個兒還是盯著饅頭,雙眉下垂無限哀怨,刑不歸等了一會,也沒聽到他求懇,最後,忍不住伸長手,將半個饅頭遞了過去。

  惹麻煩就惹麻煩吧,失去一切的人,還怕麻煩來光顧嗎?

  小個兒被刑不歸突來的動作嚇一跳,又驚又疑,僵直在洞口那裡動也不敢動,刑不歸很不耐煩,又重複了一次遞過去的手勢。

  「我吃不完,給你。」他說,有些惡狠狠地。

  小個兒的肩膀一抖,看看饅頭再看看刑不歸,可能真是餓得很了,就算怕,也還是鼓起勇氣怯怯的往前,兩隻小手往前搶過半個饅頭後,立刻送往口中。

  好好吃好好吃,髒髒黑黑的臉上全是滿足的表情,就好像這是他吃過最最美味的東西。

  刑不歸看他幾口就吞完,還差點給噎到,心底嘆了口氣,小個兒其實是個小可憐。

  把竹篋裡剩下的饅頭都拿出來,攤在紙包之上推過去,小可憐看看他又看看饅頭,放下了點戒心,見刑不歸沒進一步動作,他飛快又拿了一個饅頭放嘴邊,這回吃得慢了,小口小口咀嚼,像松鼠捉握松子一般的咬齧。

  刑不歸沒再正眼看他,躺了下來曲肱枕之,閉目,明天起還得走上幾天的路,休息是要務,至於這小可憐看起來老實巴交,構不成威脅,他武功高強,根本不在乎小傢伙起歹心。

  再說,小可憐一看就知道是無膽之人,微小若螻蟻,沒本事害自己,連存在都不容易被注意。

  晨露冷涼,本身又是練功之人,天微亮刑不歸就醒了,起身向旁邊看,發現小可憐縮著身子挨在昨天原來的地方,睡著呢,想來這小子夜裡都不怎麼翻身,因此沒驚動他。

  饅頭還留了幾個,小心用紙給包回去,小可憐並不貪哪,沒一口氣吃完,以這樣的小心,或許這小子能努力在人世間存活下去,刑不歸這樣想著,居然有舒了一口氣的感覺。

  發現小可憐的衣服破爛非常,被樹液草汁弄得髒污不堪,東破一條西裂一道,是尖銳山石的傑作,目前僅能蔽體而已,刑不歸苦笑了下,又從竹篋拿出一件洗得泛白的長衣,放在饅頭旁。

  伸了個腰,耳朵辨明溪水的方向,提了竹篋單刀就出洞,也沒拿剩下的饅頭,他本意就是要把食物給這小可憐,可幫他擋上幾天的肚餓,至於自己,腳步加快些,過山就有村,隨意找吃食即可。

  往外走了幾步,後頭窸窣聲又起,他回頭,小可憐慌慌張張起身了,一把抓著包饅頭的紙包跟長衣也追出來,一出洞就被個小石頭兒絆了步,蹬蹬蹬往前跌了幾步,幸好沒真的跌到地下,要不,手裡的饅頭就得沾泥。

  刑不歸很想笑,卻沒笑出來,數年來在風塵中打滾,讓他養成了不輕易表露心情的習慣。

  小可憐慌慌亂亂的,等站定身體,才放心籲口氣,看著刑不歸咧嘴笑。刑不歸這時才發現他有一雙蹦兒亮的眼,各式各樣的情緒都從中洩漏出來。

  覺得小可憐看著自己的視線扎人,刑不歸避開了去,乾脆當他不存在,穿過草叢及幾株樹之後有條清澈溪流,漱冼之時,小可憐一直站在他身後五步遠之處。

  取出皮囊裝了滿滿的水,戴上行笠準備要繼續趕路,一轉身,小可憐已經到了身旁,眨眨眼,雙手遞上饅頭跟長衣,就好像僕人伺候著家主一般。

  刑不歸皺眉,道:「給你的。」

  小可憐鮮亮的眼瞬間暗淡下來,縮手垂肩,就像個喪家犬似的可憐,將東西捧回到懷中。

  刑不歸並非鐵石心腸的人,看到對方這樣,竟覺得有些不忍,不過,他真的不想惹麻煩,理智告訴他,小可憐既然跟還丹門有關,他若不小心觸得深,自己也會沾一身腥。

  態度冷下來,轉身離去,順著山路繼續未竟之途。

  走了大約十步之後,聽到身後有動靜,不用回頭也辨識得出是小可憐的腳步聲,他裝作不知,頭也不回,卻故意稍稍的加快了速度,小可憐跟著小跑步,沒多久就聽見後面很困難的喘著氣,兩人距離愈拉愈遠。

  這樣子應該可以甩掉個麻煩吧?雖覺不忍,不過,刑不歸自己也是無根落葉,顧得了別人嗎?

  兩個時辰後離開了山區,轉入官道之上,日已當中,卻還沒見到村頭,他找了棵遮蔭的大樹納涼,肚中空虛,不過忍饑耐餓慣了的他不當一回事,拿出皮囊喝了幾口水,靠著樹幹拉下行笠閉眼稍歇。

  一刻鐘之後,聽到來路上有腳步聲,他推高帽沿,遠遠望見路端出現了個小黑點,黑點愈來愈大,居然是那個小可憐。

  刑不歸有些吃驚,算算自己的腳程,兩個時辰下來怕也走了不少路,小可憐身子乾瘦沒幾兩肉,居然追了上來,倒讓人有些刮目相看。

  小可憐氣喘吁吁,見到了刑不歸,雖然表情仍是膽怯,眼瞳卻瞬間放大,兩簇微光在其中閃爍,如同寶石熠熠發著亮,突然之間他跑起步來,跑得腳步歪斜,一個沒提防,咚!

  他好像天生跟地面有仇似的,跑步總常跌跤,這時摔了個狗吃屎,狼狽爬起,卻也沒哭,只摸了摸額頭,磕破了,塵沙混著血,混成了淺淺的棕色。

  重又站起,小心翼翼靠近刑不歸,盯著他看,直到刑不歸也不得不與他對望,然後,小可憐從懷裡掏出饅頭遞上,都扁掉了。

  「說過要給你吃的。」為了避免被個小乞兒糾纏不休,刑不歸故意兇殘地說。

  小可憐有些個失意,肩膀都垂下來了,他額頭上都是汗,嘴唇卻發白龜裂,刑不歸看不過去了,把皮囊丟給他。

  「喝水。」他說。

  小可憐手忙腳亂的拉開皮囊繩索,骨嘟嘟灌水,他是真的渴了,卻又節制得很,留下了相當的份量還給刑不歸,才坐在一旁捏捏自己又酸又重的腿。他追著刑不歸跑這一陣子下來,體力也差不多耗光了,要不是身體底子好,搞不好早暈倒在半路上。

  刑不歸看在眼裡,什麼話也沒說。

  看看休息的差不多,他戴好行笠又出發,依舊沒看那小可憐一眼,這道理就跟驅趕黏人的犬貓一樣,不跟它們對上眼,假裝若無其事,不假以詞色,也不喂食,才能順利擺脫。

  不喂食這點他沒做到,難怪如今被糾纏。

  走了幾步之後,聽後頭彳彳亍亍,小可憐又跟上來。

  不知道小可憐能堅持到什麼時候?也好,到了下個城鎮就讓他打住,人多的地方或許比較適合乞兒的生存。

  黃昏時在市鎮落了腳,找了間客棧用餐喝酒。行旅生活艱險勞累,為了排遣苦悶,濁醪雖粗劣,仍能減輕勞頓,消釋憂愁,幾杯黃湯下肚,見到熟悉的身影晃過街道,焦急的東找西找,經過客棧時看見了刑不歸,欣喜,沒進入來吵擾他,只安安靜靜蹲坐在外頭,從懷裡掏出了饅頭。

  饅頭早都乾硬了,小可憐依舊用心的啃,小小抿下一口後,咀嚼十幾下才吞入肚,時不時偷眼看一下客棧裡的刑不歸,低頭又偷偷的笑,好像自己完成了件相當了不起的任務,得意著呢。

  很難不去注意到那個小可憐,刑不歸卻還是按捺下自己,專心於食用桌上那一碗麵。

  突然間聽到跑堂的在客棧門口呼喝:「滾開,小乞丐,骯骯髒髒擋在店頭,讓人做不做生意啊!」

  刑不歸心一動,朝外又看,跑堂趕罵的果然是小可憐。

  小小的身板子又畏縮了,小可憐往橫爬了幾步,挨到客棧旁的小巷弄口,維持在能瞄到刑不歸身影的那一角,兩手用力抓著自己的饅頭,低頭安靜的吃。

  跑堂的依舊不滿意,拿了掃帚追出去還要趕,小可憐過亮的眼睛開始霧霧澤澤了,含淚猛搖頭,意思是不會給店家找麻煩,跑堂的卻不理會,舉起掃把揮,掃中小可憐的手,饅頭滾落在地下。

  小可憐這下更加驚嚇,半起身要追那饅頭,跑堂的掃把當頭又來,小可憐一個慌亂,左腳不知怎麼交著右腳,自己絆倒了自己,咚!俯身又是一大跤。

  「叫你跑?還跑!」掃把又待打將過去。

  小可憐蜷蹲在地下,舉手護住頭臉,發著抖——

  掃把遲遲沒打下來,小可憐弱弱抬頭,發現跑堂的手定在半空中,被某個人給扣住了腕。

  「……他是我在等的人。」那人淡淡說完,放開手。

  跑堂看看小可憐,衣衫破爛藍縷,蓬頭垢面,明明就是個叫化子;刑不歸則是老江湖,怎麼可能跟這小乞丐扯上關係?不、有可能這小乞丐是丐幫中人,受幫中大老託付,要傳送信息給人,約了刑不歸於此地見面。

  跑堂的斜眼衡量,刑不歸看來是練家子,帶著單刀,搞不好是八卦刀的人、也或者是太極刀傳人,總而言之是江湖人,江湖人心思千奇百樣離經叛道,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想得罪刑不歸,跑堂訕訕回去,把掃帚給擺好。

  小可憐跪在地上,小小的身軀全都沒入在刑不歸壯碩的影子裡,像是提供了密不可破的藩籬,他抬頭看著曾經給自己饅頭的人,笑了,黑污滿佈的臉讓一口牙齒看來白,雙眼更是燦爛若星。

  對稱的、整齊的兩顆星星裡,如鏡子一般,反射出同一個人的影像。

  這一刻,刑不歸知道再也丟不開這個小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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