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家一群人被乾脆俐落地掃地出門,宋希看看空蕩蕩的院子,拍拍維克多狗腦袋:“好了,就剩我們倆了,跟我去山裏轉轉。”
穆允崢:“……”宋醫生,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宋希拿了小藥簍放進背筐,看一眼穆允崢:“走啊,一人呆家裏有什麼意思?”
穆允崢默默換了衣服,卷了一條麻袋,跟上。
宋希上山前去找李寶田:“我進山幾天找找野豬,你幫我看幾天家,冰箱裏東西趕緊吃,不然停電壞掉就不好了。”
李寶田痛快極了:“小宋哥你放心好了,我肯定把家給你看好了!”以前小宋哥跟著宋先生出門的時候也是托他們家給看家,早前是他爸,後來是他哥,現在終於輪到他了,他也是能挑大樑的大人了!
進了山,維克多徹底撒了歡,追雞攆兔子,靈活極了,身上剛長出的毛一塊一塊的,斑點狗似的。
宋希仔細觀察著山上的變化,心裏越發擔憂。
山上的草已經枯了大半,樹葉也都打了卷,乾旱並沒有饒過這座山頭。深山裏面要好一些,林子密,地表蒸發沒那麼狠,草不至於枯得那麼厲害,卻也不復往日那般青翠濃綠。
宋希說:“再往前面差不多兩天腳程,有一個小湖,山中溪流大多彙集在那裏,前幾年旱得那麼厲害也沒受到太大影響。我們過去那邊看看。”
穆允崢沉默著跟上。
維克多已經不再亂跑了,緊跟在兩人身後,免得自己不開眼招惹了什麼東西給它爹和壞醫生惹麻煩。
宋希摸摸維克多狗腦袋,說:“湖裏出產一種小銀魚,非常有營養,到了那裏咱們捉一些煮湯,給你和你爹都補一補。”
“汪!”維克多小聲叫了一下,蹭了蹭宋希手掌心。
穆允崢一直看著宋希,心裏莫名軟了一下。
晚上直接露宿。
宋希在幾乎斷流的溪邊清理出一塊地方點起篝火,又扔了一把驅蚊蟲的草藥進去。維克多叼回來一隻野雞,穆允崢簡單收拾了下裹了泥挖個坑埋了起來,在上面燒火煮了一小鍋野菜湯。
宋希和穆允崢都不願意在林子裏燒火做飯,尤其是現在,草木都嚴重缺少水分,引起火災就不好了。從進山起兩人就一直吃壓縮餅乾和罐頭,維克多是水泡壓縮餅乾和罐頭,今天叼回來一隻雞估計也是饞得受不住了。
到了小湖邊,宋希看著比往年這個時節矮了一大截的水位沉默了。
到底是離水近,一路走來,湖邊的植被是最好的。
宋希甚至看到了一小群野鹿。
穆允崢眯眼看著面前雖然落滿了灰塵但是卻很結實的小木屋。
宋希說:“這是我親手搭的,全部就地取材。”有一段時間養父狀態不太好,父子兩人就收拾了家當在這邊住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正是那次他徹底起了逆反心思,再也不願學神棍技能,也讓養父一直遺憾後繼無人。
穆允崢推開木屋門,進去查看一番,抱出好大一個鳥窩,鳥窩縫隙裏還夾著蛋殼碎片。
宋希笑笑:“扔掉吧,看來是去年留下的。”
穆允崢還從屋子裏面找到一副釣魚竿,魚鉤都生銹了。
宋希拿了魚竿帶著小多去釣魚,穆允崢拿了木盆抹布到溪邊打水做衛生。
兩人一狗在小木屋裏住了一天,繼續上路。
直到從另一個方向出了山,穆允崢問:“你到底要去哪里?”宋醫生把好多東西都留在木屋裏面了,只背了一個帆布包,現在可以說是輕裝上路。
宋希說:“去采藥,你跟不跟?”
穆允崢沉默一下,到底跟上了。
打車,大巴,火車,最後在N省停了下來。
租車自駕。
停了車,宋希在地圖上點了一下:“從這裏,還要再往南一點,可以找到沈越。”
穆允崢猛地抓住宋希肩膀,卻不忘壓低聲音:“你說什麼?”
宋希說:“我來采藥,剛好發現熟人,想起他還欠我一大筆錢,想想不能虧太多,就順手把人弄出來了。”
穆允崢呆呆地看著宋希。
宋希認真地看著穆允崢:“就這樣,你負責找車接應,我去偷人。”
穆允崢說:“不,我去。”那次任務本就危險,他們損失了那麼人手也沒找到對方老巢。宋醫生,宋醫生再厲害,也終究只是一個醫生。
宋希說:“去年春天父親帶我來這邊采過藥,附近我都熟悉,如果後來沒什麼改動的話,應該不會很危險。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任務,那不是我該問的。我只想試一試,行就行,不行,我不會搭上自己。我們這一行講究天命,我盡人事,他聽天命。”
穆允崢還是不同意:“不行,我不能讓你冒險,也不能拿沈越冒險,這件事我們從長計議。”穆允崢毫不懷疑宋希最後那句話。沈越是他的戰友,他願意拿自己的命換沈越的命,但是宋希不會,他也不能那樣要求。
宋希點頭:“好吧,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還活著,只是還能活多久就不知道了。你帶著小多走吧,我去采藥。放心,我不會擅自行動壞你的事。”
穆允崢定定地看了宋希一會兒,帶著小多走了。穆家的手還伸不到N省,他又在放大假,接下來還得好好計畫計畫。
宋希就真的背著小藥簍去采藥了。
這片自然保護區管理很嚴格,不過總有漏洞可以鑽。
宋希就找了個能鑽的地方偷偷鑽了進去。他要采的藥有幾種十分稀少,走正規途徑是進不去的。至於監控,他已經盡力躲開了,要是仍舊不小心被拍到——等被抓到藥材也變成藥了,罰款就罰款吧,蹲監獄的話穆長官應該能把他撈出來吧,大概。
宋希采了三天藥,每天晚上都會摸出烏龜殼神棍一下。第三天發現沈越的位置變了,生命跡象也很微弱,趕緊收拾好藥材連夜出山找了過去。
穆允崢確實把人救出來了,還把對方這個極其隱秘的窩點給端掉了。雖然代價也不小,好在只有傷,沒有亡。
宋希倒不擔心被打擊報復。他這趟出來本就隱秘,特意從山裏繞出來,一路上又選了最大眾的交通工具,在和穆允崢分開之前都沒在人前露過臉。而且在小木屋他還特意給自己做了修飾,容貌變化不大,卻多了一種扔人堆裏找不著讓人看過就忘的屬性。
宋希看過沈越,默默歎了一口氣。人類啊,創造力真是無窮,總是能弄出那麼多花樣用在同類身上。
穆允崢只受了一點輕傷,一直盯著宋希不放。
宋希說:“還是那句話,我盡人事,他聽天命。”
人救回來第三天,醒了。
宋希才過去,就被人抓住了:“男,男神!男神你是來揍我的嗎?”
宋希:“……”虧他還擔心這人受了這麼多折磨心裏會有陰影呢,果真逗比的世界無比強大!
宋希說:“等你好了,我教你耍刀。”
沈越眼淚汪汪:“男神,你終於決定收我為徒創立不世基業爭霸世界一捅天下了嗎?隊長,快幫我準備拜師禮!”
穆允崢把沈越抓著宋希不放的手暴力掰開,黑著臉:“你想太多了,回去加罰十圈!”
沈越眼一閉,默默暈了過去。
宋希說:“這邊沒事了,小多還我,我要回家了。”
穆允崢沉默片刻,到底點了頭。
一人一狗獨自上路就麻煩多了,因為好多車小多都上不去。來的時候倒沒這麼麻煩,每次穆長官證件一晃一句執行公務就以權謀私了。
小多的毛這次用了宋希新配的藥,幾乎快要長全了,就是長短不太一致,有的地方的毛都有好幾公分了,有的地方才貼著皮長了一點點,斑點狗完全變成了斑禿狗。
火車上不去,宋希就帶著小多坐黑大巴,打跑長途的計程車,有時也在路邊搭順風車。
這天,又搭到了順風車,還是熟人的。
宋希想了許久沒想起車主名字,叫道:“白謹之的助理?”
助理二淚流滿面,不吭聲,盯著最高限速死命踩油門。
他剛探親回來就拉了這麼一尊大佛,還手賤給大少爺發了短信賣好。然後二少爺死命令就到了:“哪怕你坑蒙拐騙,也得把人弄出來,不然你也不用回來了!”
媽蛋,他一定是最苦逼的助理了!
怎麼還不到,大少爺您不要老是催催催啊!
最後,助理二順利地把搭他車的一人一狗賣到了白真手上,得了一個很厚很厚厚到足以撫慰他受傷心靈的大紅包。
“醫生!”白真隔著好幾個臺階就往下竄,然後一腳踩空,被宋希揪著衣領救下了。
白真驚魂未定,往宋希身上一撲,手捂胸口:“醫生你又救了我一命,我要以身相許!”
宋希:“……”不,他一點都不想在家裏養逗比。
白謹之化眼為刀,恨不得把宋希戳成篩子。
宋希指指維克多,無奈道:“幫我想個法子回家,這傢伙不好上車。”還不如當初把這只肥狗留給穆允崢呢,卻偏偏犯了小心眼,怕人再把小多要回去做軍犬。
白謹之指指不遠處停著的新車,無聲開口:“三分鐘之內消失,那車是你的。”
宋希馬上把白真撕開,維克多一抱,往車裏一鑽,打火,揚長而去。
白真傻了。
他被甩了!
還沒學會小李飛地瓜呢!
丁丁哥剛給他買了一大堆地瓜回來!
白真轉身往他弟身上一撲,用力砸他弟胸口:“弟呀,醫生走了,不要我了!”
白謹之:“……”哥你輕點,好痛!還有,走得好!
宋希帶著維克多回到本市,找了一處付費停車場停好車,把鑰匙給白謹之快遞回去,附上停車地址,留言:車還你,自己派人來取。
然後在市里待到傍晚,坐了最晚的班車回家,在山那邊下車,帶著維克多連夜進山,從山裏繞回家。
幾天後,一人一狗走出深山回了家。維克多叼著一隻野山羊,宋希手上拖著一頭大野豬,背筐裏還有一頭半大的。
這次宋希一走將近一個月,李寶田一家等得都快急死了。要不是每隔三天就有電話回來報平安,只怕又像上一次那樣進山找人了。
宋希走前剛挖了地瓜,當時那一畝地空著沒管。今年節氣又亂,也不知道該種什麼。他不在家這段日子倒是被人種了一茬晚苞米,行距很寬,再過段日子可以套種白菜下去。
這段日子村裏大多人家的井都不出水了,即使想挖深都請不到打井隊。現在打井的價錢比早前宋希打井那會兒漲了一倍有餘,就這還都排不上號呢!
宋希掏錢給村裏打的那幾口井下手早,沒太花冤枉錢。幾口井日夜不停抽水,村裏人排隊排到晚上的只能熬夜澆水,總算保住了那大片莊稼。
以前像玉米這樣的莊稼從種到收最多澆上三五場水,現在每隔兩三天就得澆一次。村裏人都是這次水還沒澆上就開始去排下次的隊了。
宋希把兩頭野豬都送到了村長家裏,說:“叔,找人殺了,按人頭一人分一小塊,不多,就給孩子打個牙祭吧!”
大人們全都累死累活,臉上表情也都輕鬆不起來了。這樣的年景,村裏已經沒幾家捨得割肉改善生活了。甚至即使這麼熱的天,村裏小賣部的雪糕也都幾乎賣不動了。
村長沒說話,也沒推辭。一春一夏,這個老人的頭髮已經全白了。
良久,村長顫巍巍站起身,拍了拍宋希的肩膀:“小宋啊,我替全村謝你。現在我也不想別的了,先保住這一茬糧食。有糧食,就餓不死。只要人還在……”
村長說不下去了。
宋希也聽不下去了。
他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但是他去過西北偏遠山村。以前養父經常去偏遠地區義診,每次都把他帶在身邊。好多地方路不好走,十歲之前養父背著他走,十歲以後拉著養父的手自己走,十五歲以後背著養父走。有那麼一些地方,甚至還在溫飽線以下掙扎。閉塞落後的環境,貧瘠的土地,愚昧的人群,計劃生育和義務教育都執行不到的地方,越窮越生,越生越窮。他曾經親眼看見過被溺死在馬桶的女嬰,也看見過被活生生餓死的女童。
老天不給飯吃。活著,難哪!
這次出門宋希逛過城裏的超市,特意去看了糧價。糧價沒有多大變動,應該是國家調控的結果。去年秋天毀了一季收成,今年的夏收也大幅減產,不知秋收時會怎樣,只怕也不會很樂觀。要是年景一直不見好,國家糧食儲備又能撐多久?真到了那時,是城裏人先吃不上飯還是鄉下人先餓肚子?
糧價沒變,宋希發現糧食的出貨速度卻快了許多,還不到天黑平價糧區就已經空掉了,而空掉後明明距離下班還很早卻沒人再去補貨。看來,已經有很多人意識到不好開始存糧了。
宋希把小多叼回來的野山羊收拾出來,給幫他種地的那幾家一家切了一刀肉,李寶田家還單獨給了一根羊腿。
這只野山羊不大,應該剛成年沒多久,肉很嫩,膻味不太重。全根嬸在宋希家幫人燉了一大鍋,肉燉到鍋裏就回去忙自家的了。這段時間又忙又累,很久沒給家裏改善生活了。
宋希看過冰箱,忍不住搖頭。走前他就跟李寶田說了冰箱裏東西趕緊吃,這段日子停了好幾次電也沒見冷凍室裏東西變少,估計那小子只在停電的時候把冷藏室裏不好放的東西吃掉了,可他們家的肉都是放在冷凍室裏的。
一人一狗正在吃飯,大門被猛地推開,一個人跌跌撞撞跑進來。
宋希一看,趕緊起身把人扶住了。
唐鎬抱著宋希的腰直哭:“男神,男神你跟他們說說,我好了我都好了,我不退役,我還能訓練,以後我每天都多跑十圈,我不會再拖隊長他們後腿了,你跟他們說說我好了都好了!”
宋希目光從唐鎬身上移開,看向隨後跟過來的穆允崢,落在後面一對滿臉哀傷的中年夫婦身上,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