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VS神機妙算的狙擊兵 序章 采掘工人

小星常弘賭上未來與自由全力狂奔。

　他不時回頭張望，一邊確認追擊者的存在，就這麽逃了五公裏。

　跑過路邊盛開的向日葵，不知爲何道路變成筆直一條路，視野範圍盡是森林與樹木，幾乎沒有人迹，令他極爲不安。

　腳的肌肉僵硬，衣服吸收汗水黏在皮膚上，感覺很惡心。像他這種不是「受詛之子」的普通人類，逃了這麽長一段路難免會有難以忍受的痛苦。

　常弘突然想起，國中同學時常用拳頭輕敲他的肩膀，笑著對他說「你要多加強體力」。確實一點也不錯。

　「常弘，你還好吧？」

　瞥了一眼身旁並排奔跑的少女。她同樣穿著髒兮兮的工作服，年齡比自己小三歲。

　然而她的呼吸十分平順，此外她那對因爲擔憂而搖曳不安的眼眸是深酒紅色。與原腸動物一樣的赤眼。

　「我、我、還、還好……朱理、還、好吧？」

　常弘一邊擦去狂冒的汗水一邊開口，朱理輕輕點頭回應。

　他勉強支撐快要不行的膝蓋，緊咬牙關。這不只是他自己一人的人生。既然把她牽扯進來，就不容許自己放棄。

　要是在這裏被抓住，又會回到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洞。

　就憑這一點，常弘拼了命也要逃出去。他再次轉頭察看後面。

　盡管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但是他知道追兵確實跟在後頭。

　恐懼突破常弘的心防，他一不小心絆住自己的腳，淒慘地摔倒在地．

　朱理連忙停住腳步，瞪向背後追擊的敵人：

　「常弘，趁著我戰鬥的時候快逃！」

　朱理轉身面對敵人。

　「不、不可以，朱理！你不能跟那個起始者戰鬥——」

　常弘的話還沒說完，朱理的身體便發出巨大聲響掠過地面朝這裏飛來。

　常弘頓時臉色蒼白。竟然連朱理都不是對手，對方恐怕是非常強大的起始者——他邊估計戰況邊扶起她試圖再度逃跑。

　過了不久，他看見眼前有棟巨大建築。起初他還猜不透那是什麽，然而從圍牆可以窺見巨大圓形吊艙，還有空中無數縱橫交錯的軌道剪影，他逐漸看出那是座遊樂園。

　後頭有民警，前面又是死路。常弘咬牙切齒，預知這場短暫的逃亡劇碼即將結束，不過至少不會在現在結束。

　常弘與並排奔跑的朱理對看一眼用力點頭，接著躍過遊樂園的自動閘門。工作人員露出吃驚的表情，常弘見狀只能在心底致歉。

　倘若能夠混進人群裏，或許還有機會——常弘在心裏如此計算，可是踏入遊樂園之後，他不禁啞然失聲。

　寂靜的園內道路沒有半個人，遊樂設施幾乎都在空轉。

　雖說現在是平日傍晚，這也未免太過冷清。這麽一來他們找不到用來藏身的人群……

　常弘回頭望了一眼，忍不住瞪大眼睛。方才追蹤他們的起始者已經躍過閘門現身。

　對方穿著內襯是格子花紋的時髦大衣及迷你裙，足蹬厚底的馬靴，左右輕晃的雙馬尾別著有點大的發夾。

　背對夕陽的少女朝這裏走來，用雙手在頭頂比出一個大×。

　「——絕對，不可以，犯罪！人家不能允許！」

　她的後方又出現一名騎乘腳踏車，應該是促進者的女性。

　來到閘門旁，後者朝工作人員遞出貌似手冊的玩意（大概是民警執照），接著走下腳踏車撥動黑發。那是一名美得令人瞠目結舌的美女大姐姐。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延珠，辛苦你了。」語畢的大姐姐轉頭朝向這裏：

　「你們是小星常弘跟那澤朱理吧？我們天童民間警備公司接受委托要逮捕你們。」

　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好耳熟的名字。常弘在腦內搜索，等他想起之後才大吃一驚。

　「天、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真、真的是那個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嗎？」

　「嗯，怎麽了？你認識我們？」

　大姐姐探出身子，以期待的眼神望向常弘。

　「與其說是認識……」

　在東京地區即將毀滅時，打倒階段Ⅴ的救世主。那位救世主民警正是隸屬于天童民間警備公司。

　爲避免遭暗殺、綁架，或是外國挖角，救世主的個人資料很快遭到禁止報導，然而他的名字——「裏見蓮太郎」還是在礦山裏伴隨著各種揣測流傳開來。

　心情明顯變好的大姐姐用手扶著臉，發出喀喀的輕笑聲：

　「沒錯。我們就是那間天童民間警備公司，我則是社長天童木更。另外你們是被刻意引來這裏的。畢竟這裏可是裏見同學打工的遊樂園。」

　裏見蓮太郎——

　常弘不由得發出呻吟，朱理也抖了一下。

　沒想到傳聞中那位大名如雷貫耳的民警，竟然就在這裏。

　女社長伸手豪邁地一揮：

　「看好了！這就是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引以爲傲的最強促進者——裏見同學！」

　常弘與朱理抱在一塊，跪倒在地。

　一切都結束了。常弘緊閉雙眼，等待人生的最後一刻。

　——但是他等了很久，依然什麽事也沒發生。

　常弘張開一只眼睛望向女社長，「怪、怪了，我聽說他在這裏打工……」只見她紅著臉看向身邊：

　「延珠，你有聽說裏見同學在遊樂園的哪個部門工作嗎？」

　「人家不知道。好幾次說想來看他，他卻回答『絕對不可以來！』人家也沒辦法。」

　兩人開始在附近尋找，常弘也隨之東張西望。

　遊樂園十分冷清，看不到半個人影——不，仔細一瞧，可以發現只有一處聚集人潮。

　——孩子們圍著魔法少女。

　更正確的說法，那是年紀大約小學低年級的孩子一起對著魔法少女的布偶裝動手動腳。布偶裝是描繪四十七名魔法少女的動畫「天誅少女」裏的不受歡迎角色——天誅紫羅蘭。

　「上啊。」、「去死吧。」、「喀呵呵！」、「殺了她！殺了她！」

　不知有什麽深仇大恨，孩子們以有如惡鬼附身的表情專心圍毆紫羅蘭。被小鬼騎在身上毆打的魔法少女笑容底下，傳來悶重的慘叫聲。

　女社長露出厭惡的表情。

　「難不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煩死了！」

　魔法少女忽然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粗魯台詞。

　孩子們瞬間停手並且環顧四周。附近理所當然沒有其他人。

　紫羅蘭起身將手放在脖子上，布偶的腦袋下冒出一名滿身大汗、氣喘籲籲的少年。不知爲何他的眼神十分凶惡，還長得一副倒黴樣。

　「你們要對我客氣一點，死小鬼。小心我修理你們。」

　起初孩子們都一臉茫然若失，但是突然從距離少年最近的人開始，依序因爲恐懼失禁。

　「紫羅蘭死了～～」、「好可怕～～」、「從裏面跑出怪物～～」

　「喂，哭什麽啊！不准哭！紫羅蘭沒死。『嗨，我是魔法少女喔～～』…………啊啊混帳！是啦，我就是穿破紫羅蘭肚子出生的外星人幼蟲之類的玩意。真抱歉啊混帳東西！」

　少年將紫羅蘭的腦袋與魔法手杖扔在地上，緩緩朝這裏走來——脖子下方依然是魔法少女的模樣。

　難道他就是那位裏見蓮太郎？常弘不免感到訝異。女社長則是雙手抱胸：

　「裏見同學，太慢了！我一叫你就要馬上過來。」

　蓮太郎搔弄頭發，同時以缺乏霸氣的聲音抱怨：

　「木更小姐在說什麽啊，我拼命保護東京地區，爲什麽我們公司的薪水比在便利商店打工還少？托了這種薪資的福，我才不得已從事這種近乎人肉沙包的打工。」

　「上班時間要叫我社長。而且收入少都得怪裏見同學。自從上次你打倒階段Ⅴ，原腸動物的活動就沈靜下來，委托也劇烈減少。我們從上次之後，連件正常一點的案子都沒解決。這個月不知又是因爲誰導致業績挂蛋呢？你明白嗎？裏見同學這，個·廢·物。」

　被踩到痛腳的少年發出呻吟退縮了。不過此時他突然察覺：

　「話說這兩個人是誰？」

　「逮捕對象。」

　「逮捕對象？是政府的委托嗎？」

　「不，委托人是民警。」

　「民警委托民警，有這種事嗎？」

　「嗯，其實也沒什麽稀奇。」

　原來是外包的工作——蓮太郎失望地念念有詞，接著他轉向常弘蹲下：

　「好了，你們到底幹了什麽好事？」

　常弘與朱理面面相䝼，「老實說……」隨即解釋逃往此處的始末。

　常弘的父親欠下大筆債務，某天回家發現家裏有流氓。流氓恐嚇：「小鬼，總之從明天起你不用上學了。」接著直接把他送到黑道企業盜采的錵礦山。在那座位于未探查領域的錵礦山中，常弘被迫日複一日做著絕望的礦工勞動。或許該說是物以類衆，流氓找來守衛礦山的民警也是些不入流的家夥，監視這些工人防止逃跑的成分還更大一點。有些與常弘一起的工人甚至遭到私刑殺害。常弘認識朱理之後，便開始思索逃跑的事。他們趁隙搶下吉普車沒命地瘋狂駕駛，千辛萬苦逃入巨石碑裏。一直說到這裏，常弘才喘了口氣。

　「唔，所以他們根本不是壞人嘛。」

　聽到延珠的發言，蓮太郎與木更也露出困擾的表情。

　「……怎麽辦，社長？」

　「別問我……況且我已經在過來這裏的途中聯絡委托人，表示已經找到他們。」

　「委托人？」

　隨著風切聲，有什麽玩意以嚇人的速度刺入常弘腳邊。

　是十字弓的箭。

　「喔，找到你們啦，臭小鬼！」

　回頭的常弘幾乎快要發出慘叫。

　只見對方右手不耐地提著錵制的十字弓，充滿威嚴的臉上有一對細眼，就好像岩石上面的小洞，眼中還充斥無法隱藏的憎惡感。

　他是羽賀。在常弘逃出的錵礦山，他就是恐懼的象征，隨手殺死看不順眼的三名工人，是個可怕的促進者。

　羽賀以仿佛爬蟲類的眼眸詳細端詳兩人：

　「竟然搞這種把戲啊，喔。覺悟吧，我要宰了你們拿你們的屍體喂豬。」

　不逃跑不行。盡管這麽想，常弘的腿卻被恐懼釘在地上。

　羽賀故意緩緩將十字弓對准這裏，手指扣在扳機。

　「喂，等等，大叔。你就是委托我們的民警嗎？你的起始者上哪去了？」

　羽賀的視線看向旁邊，似乎這時才察覺蓮太郎的存在。

　「待會兒再給你報酬，先給我閉嘴吧，野狗。」

　「……沒聽到我問你的起始者怎麽了嗎？蠢蛋。」

　蓮太郎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望著羽賀。結果先被嚇到而挪開視線的人反而是羽賀。

　「啐。啊——啊——確實有那個家夥。因爲她老是吵吵鬧鬧，所以我把她殺了。不過因爲被認定在戰鬥中殉職，所以過一陣子國際起始者監督機構就會送來代替的……」

　「——天童式戰鬥術一型三號！」

　「啊？」

　「『轱辘鹿伏鬼』！」

　蓮太郎的拳頭打進羽賀大意的臉，除了破相還打斷三顆門牙。那家夥噴出鼻血飛出將近三公尺，接著完全陷入沈默。

　「開什麽玩笑！你這個民警之恥。不要再讓我見到你。若是下回讓我發現你還在當民警，我就宰了你！」

　蓮太郎以驚人的氣勢破口大罵，接著不知爲何全身緊繃，似乎滿懷歉意地縮著肩膀轉頭看向木更。木更則是仿佛頭昏眼花，用手捂住臉。

　「抱歉，我太沖動了……」

　「裏見同學，你怎麽把委托人打飛了！你知道這已經是第幾次做白工了嗎？要打他也等領了報酬再打啊！」

　「是那樣嗎！」

　尚未進入狀況的常弘瞠目結舌。民警……救了我們？

　蓮太郎向木更借了便條紙和筆，在上面草草寫了什麽，然後塞給常弘：

　「到上頭寫的凶案科多田島刑事主任那裏自首。那家夥不是『受詛之子』的歧視主義者，應該會幫你們。你們或許會被起訴無照駕駛，但是刑事主任對于其他部分應該會酌情處理。啊，小心一點，他的長相非常恐怖，跟他相比流氓還比較像好人。」

　「那、那個……我……」

　常弘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當他覺得自己非得說些什麽擡起臉時，木更手機的來電鈴聲剛好打斷他。

　「裏見同學，是久違的獵物。有人在東京地區第廿三區目擊階段Ⅰ的原腸動物！好像是從高空迷路闖進來的飛蟲型。」

　蓮太郎露出不耐的表情：

　「喂，木更小姐，這裏可是第十一區……你打算叫車嗎？」

　木更牽起腳踏車，跨上坐墊踩著踏板轉頭：

　「別說傻話了。我們沒那麽多錢！你！用跑的！現在就走！」

　蓮太郎把視線向下移，確定自己脖子以下還是魔法少女的布偶裝。

　「那幫個忙吧。這玩意的拉鏈壞了，從裏面沒法打開。」

　木更與延珠彼此對望一眼，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

　「你穿起來很好看喔，裏見同學。」、「滿適合你的，蓮太郎。」

　蓮太郎有氣無力地低下頭：

　「拜托饒了我吧……」

　在暮色漸濃的夕陽下，常弘遠眺那名身穿布偶裝的少年與像只小狗纏在他身旁的少女，他們後方則是騎著腳踏車，以大聲公加油打氣的少女。三人拖著長長的影子逐漸遠去。

　不求回報，貫徹自身正義的存在。

　「那才是……真正的，民警。」

　他在心底點亮憧憬的火焰，不斷湧上的情緒充滿胸口。緊握拳頭到了發痛的程度，轉身重新面對朱理：

　「朱理，我將來想當民警。所以，那個……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成爲我的起始者！」

　朱理頓時嚇得睜大眼睛，不過馬上又微微偏頭，露出羞赧的笑容：

　「如果常弘這麽希望。」

　她的笑臉是那麽耀眼，常弘不禁紅了耳朵。他不好意思地轉開臉，遠望那些人漸行漸遠的影子。

　二〇三一年，世界殘存人口，七·五億。

　IISO登錄的正式民警搭檔共有廿四萬組。

　人們擠在巨石碑裏，黃昏的世界靜靜走在滅亡之道。

　開始因子（起始者）與加速因子（促進者）。

　他們是兩人一組的戰鬥員。

　以自身的力量與原腸動物作戰——也是人類最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