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空白卷軸

　駱府在隨城的南部，與曲府相聚並不遠。駱家現任當家駱英紛是駱滄的父親，他在隨城頗具盛名，舉凡募捐、慶典之類的活動，他必定會出最大的一份力。也許是因為與曲府在隨城實力相當的緣故，傳聞兩家一直不和。曲府常攻擊駱府假仁假義，而駱府則常抨擊曲府的人道貌岸然，兩家積怨已深。到了曲阡和駱滄這一代，似乎也延續了他們的恩怨。從小曲阡就和駱滄不和。凡是曲阡看上的東西，駱滄必定去搶；而若是駱滄感興趣之物，曲阡也一定要摻一腳。這也是大家猜測的此次兩人爭搶星葉參的原因。

　事實如何，還待推敲。

　夜幕之下，一大一小兩條人影飛快地向城鎮中心飛去。

　打更的人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什麼也沒有看見，打著呵欠走遠。

　到了駱府門外，人影停了下來。

　「爹爹，隱身吧。」風雲無垠應了一聲，將兩人包裹在隱身結界裡。兩人跳下牆頭，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駱府之內。大門口掛著兩個燈籠，微弱的燈火在夜風中搖搖晃晃。

　黯淡的光線下，可以看見他們所處的地方正是駱府的前院。此時已不早，院子裡悄無聲息。院子不小，種滿了枝葉繁茂的花樹，空氣中可以聞到甜而不膩的花朵的香味。穿過一顆顆花樹，看見三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徑，通往三個不同的院落。風雲無垠選擇了最中間的一條。穿過一條翠綠的竹林，一棟小樓靜靜地矗立在那裡，有燈光從二樓的窗戶裡透出來。顯然是主人尚未入眠。風雲無垠升高結界和初七兩人悄悄地靠上前去。

　房間門窗緊閉，也沒有任何聲音，猜不出裡面的情景。

　初七看看風雲無垠。

　風雲無垠伸出手掌對著那扇窗戶，一陣風從他手掌處吹出，暗紅色的窗欞發出吱呀的響聲，緩緩地開了。首先竄入鼻端的一股淡淡的藥香。風雲無垠臉上露出思索之色。

　巧得很，這間房正好是駱滄的。

　他穿著純白色的褻衣靠坐在軟榻之上，墨色髮絲安靜地貼著光滑的布料。他左手執著書卷，右手隨意地搭在曲起的右膝上，右手上的藍色寶石戒指在燈光下發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風雲無垠將視線移向他房內的擺設。大床、衣櫃、梳妝台、桌案，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牆上掛著一幅畫軸引起了他的注意。

　與其說一副畫軸，不如說是一副空白卷軸。紙質微微泛黃可以看出年代久遠，但是上面卻並無點墨，著實怪異。風雲無垠用神識探查了一下，沒有在上面發現施過幻術的痕跡。也就是說它真的是一副空白卷軸。

　他忽然看見駱滄從軟榻上站起，輕輕地放下書卷，走到桌邊慢悠悠地倒了兩杯茶，還意味深長地對著窗外微微一笑。

　風雲無垠看向掛在一邊的腰帶，恍然大悟：「呵！他沒有發現我們，不過他的腰帶起了些變化。」

　初七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果然看見那條銀色的要帶上似乎有一圈微光在閃動，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外面的哪位朋友？既然來了何不出來一見？」

　「茶都倒了，在下自然不會拂了閣下的面子。」說著，風雲無垠抱著初七緩緩現身，身形一閃，已經站在駱滄房內。

　駱滄臉上露出驚訝之色，比了一個請的姿勢：「原來是溫公子和小公子。」

　風雲無垠抱著初七大大方方地坐下，道：「駱公子的房間格調和公子本人很相配。」

　「客氣，不知二位深夜來訪有何貴幹？」駱滄漫不經心地披上外袍。

　初七問道：「駱公子在等人？」

　駱滄微微一愣：「小公子何以如此認為？」

　初七指指桌上的茶杯，道：「這套茶具一共有六隻杯子，其中四隻都是倒扣著放，只有這兩隻單獨放在一邊，而且沒有倒扣。顯然駱公子早知道今天會有人來。」

　駱滄避重就輕道：「不錯，來的不正是二位？」

　初七沒有接話。駱滄顯然是在撒謊，如果他知道他和風雲無垠會來，那麼準備的就應該是三隻茶杯。不過，這畢竟是別人的私事，也與今天他們來的目的沒有明顯關係。他沒有探究的癖好。

　風雲無垠道：「那副畫卷很特別。」

　駱滄微微動容，視線移向那幅空白畫卷，神情透露著一抹晦澀的憂傷。

　「一張空白的畫卷而已，沒有什麼稀奇的。」

　風雲無垠淡笑道：「是嗎？想來必定是公子的友人所送之物，公子對它甚為愛惜。」

　駱滄收回目光，已經恢復之前的平靜，揶揄一笑道：「在下還以為溫公子來是為了星葉參的事。」

　初七恍然大悟：原來父皇剛才用的是迂迴戰術。他看出那副畫卷對駱滄意義非凡，所以故意提起；而駱滄自信他們來一定是為了星葉參的事，所以一定會猝不及防。為了轉移話題，他主動提及星葉參是必然的。父皇真是料事如神，論心計恐怕沒有人能比的上他。初七對父皇的佩服又多了一分。

　風雲無垠故意作出剛回神的樣子，道：「不錯，差點忘了今天的目的。那麼，不知駱公子是否願意告知？溫某實在好奇，『普通』的星葉參為什麼會引來曲府和駱府紛紛爭搶。」

　駱滄笑得雲淡風輕：「溫公子可能不知道吧，難怪會有此好奇心。星葉參不僅是治療頭痛病的上藥，而且是煉製御魔丸的重要藥材之一。在下爭搶星葉參一是因為在下的頭痛病，二，自然是為了防止有心人用星葉參做些不該存在的東西出來。」他所說的「有些人」大半就是指曲府的人。

　「原來如此，駱公子行事果然光明磊落。」風雲無垠似是而非地一笑，站起身來，「在下二人叨擾多事，也該告辭了。」

　駱滄頗知禮數地向門邊虛送幾步：「兩位慢走，駱滄隨時歡迎二位過來小坐。」

　初七在風雲無垠懷裡回頭，一派天真地問：「我真的可以再來嗎？」

　駱滄微微一愣，苦笑道：「咳咳，當然。」他不過是說客氣話而已，卻被這個小傢伙擺了一道。

　「謝謝。」初七道。風雲無垠對駱滄點點頭，飛入黑夜之中。

　駱滄站在窗邊，看著黑點漸漸遠去直到消失不見，才靜靜地走到那副空白卷軸邊。他輕輕地撫摸著卷軸就像怕弄疼了它一般，他看著它的目光就像是看著情人一般深情而溫柔。

　他的記憶回到了十年前。

　一家玉器店裡，兩名素不相識的少年同時走向一塊晶瑩剔透的翡翠。

　「老闆，請讓我看看這個。」他和旁邊的少年幾乎異口同聲。他不由得有些不耐煩地轉頭向少年望去，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差點陷入少年墨色的眼眸裡，就像跌入纏綿的沼澤，一時之間不得掙脫。少年有著一頭銀色的髮絲，輕輕一笑間，讓人如沐春風。他看著少年的同時，少年也在看著他。少年大概發現他在盯著他發呆，俏皮地一笑，竟對素未謀面的他撒起嬌來。

　「喂，我也喜歡這個，可否把它讓給我？」

　他根本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只是下意識地不想拒絕，於是輕輕地吐出一個字：「好。」

　「謝謝！」聽到少年的歡呼他才回過神，懊惱地在心裡自責一番。雖然他對這塊翡翠並非勢在必得，但是這麼禮讓可不是他的作風。

　但是，再看看少年臉上滿足的笑靨，除了挫敗和無力，他卻只發現想順著他的念頭。這對於第一次見面的人，是多麼讓人吃驚。

　雖然才是第一次見面，他卻覺得和少年就像是相識已久的老友一樣和諧。

　少年微微一笑，走到他身邊：「為了感謝你，我也送你一件禮物吧。」

　他並不覺的有這個必要，但是卻不想失去和少年進一步相處的機會，不置可否地看著他。

　少年拉著他進了隔壁的字畫店，卻遞給他一副空白卷軸。

　他覺得自己被耍了，看著他單純的笑容，卻生不起氣來。

　「別這樣。買別人的話沒有誠意，所以我會自己畫給你。雖然我現在還不會畫，但是等我學會後一定第一個畫給你！」少年的眼神很認真。

　他相信了：「我叫駱滄。」

　少年笑顏逐開：「我叫藍玉。」

　藍玉，真的很像玉呢。他和少年就這樣相識，他們結伴而行，足跡幾乎踏遍半個風然，然後毫無懸念地相戀。

　然而他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弄丟了他。他居然會弄丟了自己的愛人呢。

　不過，他很快就會把他找回來的。

　只要這幅畫還在，他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駱滄靠在牆上，對著卷軸低語：「藍，想你了呢。」畫軸在微風裡微微晃動，像是在回應他的溫柔和思念。

　駱滄古怪地咯咯一笑。他一手執起卷軸下端，放在唇邊輕輕一吻：「藍，快了喔。你會回來找到的對不對？你還欠我一幅畫呢，你說過會把我畫在上面的。」

　他的臉與畫軸親暱地相貼，柔和的側臉和唇角噙著的淺笑在閃爍的燈光下顯出一絲說不出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