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點燈
這張紙條看起來已經有些年度了,紙張邊處都泛黃捲了起來。
「這是杜施主十年前所寫的,他要求老衲點的長明燈上都得貼上這張字條,以彰顯他的心意。」
晏殊樓對著那字條兀自發呆,一閉上彷彿便能看到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提著筆,笨拙地寫下晏殊樓三個大字,然後像捧著易碎品般,高高興興地把這張字條塞入住持的手裡,叮囑他一定要保管好。
他從來不知自己同杜明謙有何糾葛,但他卻為自己,默默地付出如此的多,而自己卻負他一生……心動神搖,暖流注入了心中那最柔軟的地方,匯成了載滿愛意的汪洋大海。
「這是我的名字,而他是我的王妃。」晏殊樓堅定地對著住持道。
皇家之人的名諱向來不外說,百姓一般只知皇家子弟的身份,卻不知其真正名姓。至於杜明謙,因他是男妃,上不得檯面,在外也幾乎無人知曉其身份。
「住持,」晏殊樓從懷中掏出了一大張銀票,穩穩地按在了住持的掌心裡,「勞煩您先給銘玉點上二十一盞長明燈,之後每年都如同他那般點,不可讓長明燈熄滅,舊燈燈油燃盡則續上新燈,年復一年。我每年年初也會到來點燈,若是來不了,您便替我點罷。 」
住持會心一笑,雙手合十,謝過了晏殊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願王爺同王妃百年好合,長長久久。」
晏殊樓點了點頭,取過紅字,認認真真地寫下杜明謙三個大字交給了住持,掃到那一排的長明燈,猶豫了半晌,又使了點銀兩給住持:「也替我父皇點上罷。」他並沒有明說,要點多久,住持也不好多問,只按照給的銀兩斟酌著點了。
晏殊樓又低聲同住持叮囑了幾聲,住持一一聽了,眼底的戲謔笑意越來越甚,未過多時,他便出外去找杜明謙了。
「阿彌陀佛,杜施主。」
「住持大師,」杜明謙回以一禮,拉長了脖子看晏殊樓並未出來,以為他出了什麼事情,關切地問道,「王爺他呢。」
「王爺道他現今心緒不寧,正祈求佛祖幫他平定心緒。」
「他怎麼……」話未落全,看到住持曖昧的眼神,杜明謙咳了一聲,不再問了。
「阿彌陀佛,恭喜杜施主得償所願。」住持微微一笑,將方纔晏殊樓囑咐自己給杜明謙點燈之事,一五一十地道出。
心口湧上一絲甜蜜的感動,原來去年杜明謙復生後,認為自己不應將心掛在一不值得的人身上,遂息了繼續為那人點燈的念頭。只是未曾想,重活一世,得到了許多前生不曾得到的收穫。 看來晏殊樓確實是有心對他好了,不然憑他性子怎會做這些小事呢。
「住持,今年點的燈,還燃著麼?」
「阿彌陀佛,正巧舊燈將盡,老衲正準備換新燈呢。」
杜明謙會心一笑:「那由我親自去換新燈罷。」
入得後廟,正見晏殊樓背對著他們不知在做什麼,一會兒彎腰哼哧,一會兒又直起身來叉腰,古里古怪。
「王爺,你在作甚呢?」
晏殊樓猛地回頭,看到住持,下意識地就斥:「住持,誰讓你告訴他的,方才不是不讓你說麼。」
「說什麼?」杜明謙看了迷茫的住持一眼,問道。
晏殊樓的眼在兩人臉上轉了一圈,頓時脹了個臉通紅:「沒什麼!」
「嗤,」杜明謙憋不住笑了出來,走過去接過晏殊樓手裡還未燃起的燈,「王爺,你莫不是想問,住持為何要向臣透露你點燈之事?可是臣不過方進來,您又背對著我們,臣怎知曉你在做什麼呢。」
晏殊樓的臉紅得可以滴血了,他原打算讓住持向杜明謙透露自己點燈之事,而自己再表現出不想讓杜明謙知曉的模樣,以讓杜明謙因竊喜而感動,結果,自己一緊張,便揭了自己的秘密了。
「王爺,燈不是這麼點的。」杜明謙知趣地不再調侃他,看著燈上寫的杜明謙三字,微微一愣,笑著將人一環,就著他的手,把燈芯對上燃著的明燭上,「瞧,得這麼點……」
溫熱的呼吸灑落果露的脖頸上,瞬間升起了雞皮疙瘩,晏殊樓心頭一悸,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杜明謙近在咫尺的臉上,再容不下半點塵埃。昳麗的容顏貼著自己,臉上的汗毛,隨著自己的呼吸而拂動著,好似片片羽毛,在撓著他的心。
「王爺,懂了麼?」
「懂了!」晏殊樓出於反射地回了一聲,但發現自己還不知怎麼燃的後,又補了一句,「才怪!」
……
兩人將燈點燃後,杜明謙拉著還在興奮看燈的晏殊樓走了。馬車上,晏殊樓再次問起杜明謙為何要待他那麼好,自己同他究竟有何糾葛,杜明謙始終笑而不言,被問得多了,就補了一句:「當年意外相遇,我對你一見傾心,僅此而已。」前生過往,恩怨糾葛,不應由他來說,而應由晏殊樓憶起。
於是,察覺到自己魅力大的晏殊樓,抱著杜明謙傻笑了一天。
這日過後,晏殊樓著人在城中散佈自己去城隍廟替百姓祈福的消息,還令人在諸如酒樓,青樓等消息流通得快的地方,說些誇讚自己行為的好話,並讓當初在府中抓到的天子密探,將此事美化過後告知天子。
後來密探回報,天子聽聞此事後十分欣慰,得知晏殊樓給他點了長明燈後,更是笑得眉頭上揚,誇了幾聲好,言道晏殊樓身為一親王,從嗷唔到祈福之事,皆親自出面處理,實乃百官之榜樣。
自此,天子對晏殊樓逐漸改觀,開始看重於他,並將一些不敢放手讓他做的事,交由他做,而晏殊樓因有前生經驗之故,做這些事是得心應手,樣樣都處理得極好,深得天子之心。
晏殊樓得了杜明謙的幫助,開始學會收斂性子,圓滑地同百官相處,針對百官的胃口,送了一些慰問之禮,漸而收攏了一批官員的心,他還利用復生之便,救下了門下省侍中因欠賭資而差些被打殘的親兒,使得門下省侍中感恩涕零,甘為他所用。有了門下省侍中這層關係,大臣們也紛紛前來巴結,他在宮中的影響力,逐步攀升,漸逼從前的晏品城。
因其地位漸升,這日下朝後,晏廣余挑著一處角落,找上了晏殊樓,遲疑地道:「五皇弟,我可否請你幫我一事。」
「三皇兄請說。」
晏廣余垂下了眼瞼,幾近謙卑地道:「此事可能有些棘手,五皇弟若是不願答應,我亦不會介意。五皇弟,你在宮中,尚有一些賢妃的人手罷,不知你可否幫我將此物交給……良寶林。」
晏廣余的生母只是一個普通的宮女,他的出生不過是酒醉的天子一時亂性。他幼時便因生母地位低下,而不得寵,生活環境困苦,連宮人都看不起他。幸而他運氣好,偷偷跑去同有地位的皇子唸書時,意外被天子發現了他的才能,地位就漸漸被扶了起來。天子為了培養他,將他過繼到淑妃的名下,由淑妃帶其長大。
因此,他一年到頭都甚少能見其生母,只有思念過甚了,才能去徵得皇后同意,見上一面。在他長大封王后,他生母終於得從正八品的采女升為正六品的寶林,所居之地也好了一些。原以為能同生母多見幾次,沒想到,在這檔口,養母淑妃得罪了皇后,連帶著連累了他,皇后將氣撒在他的頭上,幾次他欲見生母,都被皇后以各種借口擋了回去。如今算下來,已經有將近三個年頭沒有見到生母了。
晏殊樓是知曉晏廣余的身世的,晏廣余已封王,在宮中也有不少的親信人手,可惜皇后對淑妃意見大得很,把淑妃同晏廣余看得老緊,巴不得找出些岔子教訓他們倆,因此晏廣余也不敢派人偷偷送東西給良寶林,以免被皇后抓住岔子,連累他的人手同淑妃。
「我知曉此事於你而言有些為難,但是我實是尋不到人可幫我了,五皇弟,這皇宮中我能信得過的便只有你了。」
晏殊樓點了點頭,將晏廣余欣喜遞來的東西接過。皇宮中,眾成年皇子相鬥,他因性情之故,也不討人歡喜,也只有這個三哥待他好些,他若不幫,也委實說不過去。
「這是什麼?」
「一個小香包,用以助眠的。我聽聞,良寶林她近日思兒心切,輾轉難眠,便……」晏廣余說著說著,話音便哽咽了,他錯開了目光,強自鎮定地道,「總之,勞煩你了。」
晏殊樓心頭一哽,想到同是收到香包,自己的香包是杜明謙的娘親縫製交給自己,他的卻只能秘密派人送去,還不能親手相送,其中哀苦何其難盡。
「好!放心罷,我定替你送到。」將那香包放入懷中,拍了拍,晏殊樓淡然一笑,拍著晏廣余的肩頭安慰道,「三皇兄不必傷懷,若我有能,過段時日我同父皇幫你說說情。」
「如此,那便多謝了。」
「客氣了,我先走了,三皇兄,慢走。」
「慢走。」
兩人很快便分開了,殊不知,在其走後,一個人從角落走出,一雙狹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在晏殊樓的背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