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蘇籐心裡不是不難過，卓祈說的每一句話都跟在他心上狠狠捅了一刀似的，說中了他心裡最大的軟弱。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覺得是他在依賴程熙，他最害怕的莫過於，在程熙那裡失去存在的意義。

　可是這並不代表，他會寧願相信一個外人而不是自己最親密的愛人，並不代表他會在程熙不在場的情況下，輕易判定程熙對他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的。

　程熙那麼多年的付出不是白做的，程熙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呵護，每一點溫柔，都讓蘇籐敢告訴所有人程熙有多愛他。蘇籐隻是擔心自己並不足夠好，配不上這樣的愛，而並非連著這份愛都懷疑。就像他看見卓祈和程熙站在一起，也隻是害怕自己並不足夠優秀，而並沒有懷疑程熙移情別戀。

　這會兒看著卓祈像個跳樑小醜一般說這些不知所謂的話，蘇籐心裡突然就淡定了。程熙說過，遇到敵人，就要快刀斬亂麻，用最簡單快捷的方法達到效果，以絕後患。

　蘇籐拿起手機，在卓祈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撥了出去：「喂，能不能過來一趟，我在中心廣場。」對方還沒說話，他手機就發出滴滴聲，乾脆地關機了。蘇籐這纔想起來他手機忘了充電。不過他這會兒聲音還有些顫抖，畢竟剛剛經過了一番極為痛苦的掙紥，熟悉他的人肯定能聽出他聲音的不對，他倒不擔心程熙會趕不過來。

　卓祈完全沒想到一向安靜不願惹事的蘇籐居然這麼做了，他頓時有些慌神，咬著嘴脣瞪了蘇籐一眼，乾脆轉身走了。卓祈直覺上知道程熙是個惹不得的人，今天找蘇籐出來，也是因為看凖蘇籐悶不做聲的性子，相信就算他被欺負了，也不敢去告狀，沒想到他居然來了這麼讓人措手不及的一招。卓祈隻能先離開作案現場，不管怎麼說，不能讓程熙直接逮著他，先避這個風頭再想主意把事情圓過去。

　蘇籐身邊停了好多鴿子，有隻膽兒大的，直接蹦過來啄蘇籐的腳。蘇籐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在旁邊小攤子上買了包專門喂鴿子的榖物，蜷著身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往鴿子群裡撒吃食。

　不是把卓祈嚇走了蘇籐就大獲全勝了，相反的，他的心情確實跌落到了榖底。

　長久以來，一直隱於心底的不安被卓祈這支催化劑激發出來，他耷拉著腦袋縮成一小團，腦子裡不住迴憶從十歲那年認識程熙以後，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情。程熙第一次主動給他夾的牛腩、爸爸墳前那顆柏樹下的紙條、第一次吃海鮮、程熙的告白、鹿葛村的吊床、綏洋的海灘……迴憶裡全是程熙滿滿的愛，蘇籐是真的逃不開，也不想逃開了。

　蘇籐迴憶起高中那會兒，為了能和程熙上同一所大學，他廢寢忘食地學習的那段日子。他突然覺得，他高中時候都能有為了程熙而努力的決心，為什麼現在反倒畏縮了？覺得配不上程熙，那就應該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優秀，而不是在這裡自憐自艾。程熙為了他已經邁出了九十九步，剩下的一步他為什麼不願意邁出去？

　杜楓到的時候，就看見蘇籐抱著膝蓋蹲在一堆鴿子中間，孤孤單單的樣子。他電話裡聽出蘇籐聲音不對，連衣服沒都換就趕過來了，身上難得就穿了簡單的T恤牛仔褲。

　走過去拍了拍蘇籐的背：「怎麼有興緻跑來喂鴿子？」

　蘇籐猛地轉身，看見是他，驚訝地問：「你怎麼來了？」

　杜楓把他拉扯起來：「不是你打電話呢嘛。」

　蹲了太久，蘇籐腿有些麻，杜楓扶住他好一會兒他纔緩過來。他這纔想起來，通常跟他打電話的都隻有程熙，剛剛也沒細看，在手機裡第一個通話記錄那兒直接點的迴撥，卻忘了他正好跟杜楓通過電話。不過這會兒蘇籐還是挺願意見這個知道他祕密的好朋友的，忍不住向他傾訴：「我覺著我不夠好……」

　杜楓一聽就知道怎麼迴事，直接打斷他的話：「就知道這小子會有這麼一天。走，請你去我店裡坐坐。」

　「哎，可是……我飯還沒做就出來了。我弟弟……」蘇籐猶豫地看著手裡拎著的裡脊肉，程熙還等著他迴家做飯呢。

　「別可是了，我的小少爺！少你這頓吃的，程熙不會餓死的！」杜楓不由分說地把他拉上車。

　到了地方蘇籐纔知道，杜楓說的店居然是酒吧。蘇籐長這麼大從來沒去過酒吧，站在門口挺猶豫，要是被程熙知道了，肯定得說他半天。

　杜楓不管那麼多，連閧帶騙地把蘇籐弄進去了。程熙那個傻壯的大塊頭，哪值得乖巧可人的蘇籐這麼死心塌地的呢，今天至少也讓程熙擔心一迴，要不以後蘇籐真被他吃了，他還不翻了天去。

　不過杜楓開的酒吧沒有一般酒吧那麼噪雜，看起來還挺有品位，至少在這兒的客人舉止都還算有修養。

　杜楓拉著蘇籐到吧臺那兒坐下，調酒師過來喊了句：「老闆。」杜楓點頭要了兩杯酒。蘇籐想著至少給程熙去個電話別讓他擔心，就跟杜楓藉手機。蘇籐號碼都撥出去了，杜楓一看他要打給程熙，伸手不客氣地把電話給掛了，把酒杯推給他：「行，先喝一杯。我們店的招牌。」

　蘇籐看酒的顏色挺好看，還以為是飲料，捧起來喝了一小口，味道也不錯，他正好有點渴了，忍不住多喝了幾口。杜楓在旁邊笑，喝了這幾口蘇籐還能記得打電話的事兒纔怪了。

　果然，蘇籐開始倒豆子般說自己的想法，說他剛剛跟卓祈的對話，說他覺得卓祈講得有道理……一整杯酒下肚後蘇籐臉紅紅的擡起頭，像是在問杜楓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到底怎麼樣纔可以變得更優秀……」杜楓拿了點吃的遞給他：「你已經很好了。」

　其實杜楓挺羨慕程熙，能寵出這樣一個全心全意待他的蘇籐。

　程熙在家裡左等右等都不見蘇籐迴來，撥電話過去又是關機，急得換了鞋就要出去找人。剛出門電話就響了，響了一下又給掛斷了。杜楓的號碼程熙是存著的，程熙一看知道蘇籐可能在杜楓那兒，再迴撥過去對方卻死活不接。

　程熙怒氣沖沖地往外走，匆忙地打了電話給錢帆：「幫我查查杜楓那家酒吧的地址。」

　蘇籐正迷迷糊糊地跟杜楓聊著，門口保鏢撥了電話進來，說有個一米九的男子面色不善地想往這裡闖。杜楓嘴角一勾，來得還挺快。吩咐了句放人進來，起身離開吧臺，躲在暗處去了。

　附近桌上有個文質彬彬身著西裝的男人，打從蘇籐進來起眼神就沒離開過。杜楓眼睛好使，早就發現了，這會兒走開了些，但是還是躲在附近，防止程熙趕不過來，或者那人真做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見杜楓離開，那男人按捺不住地站起來往吧臺走，挺有禮貌地問了句：「朋友，能藉個座位麼？」蘇籐喝得有些暈乎，一時沒反應。西裝男試著把手搭上蘇籐肩膀，還沒碰上去就被一股大力掀開，隨後被人毫不客氣地踹倒在地。

　西裝男疼得冷汗都下來了，程熙沒留力氣，他至少得在床上躺一星期。他皺眉看過去，發現面前站著個高大的年輕男人，滿臉控製不住的戾氣，但在觸碰到吧臺上喝醉酒的乖巧小年輕醉醺醺的眼神後，又化作無奈。

　程熙小心將蘇籐抱起來，蘇籐見著他，居然沒因為這是公眾場合而害羞，反而熱情地迴摟住程熙的脖子，嘴巴湊過去輕蹭著程熙的耳朵，吻了一下。

　嗡的一聲，程熙隻覺得心跳加速，血氣上湧，連看見有男人想對蘇籐圖謀不軌的不快都拋到腦後了，眼裡心裡都隻剩下這個招人心疼的小家夥。他緊緊抱著蘇籐，在蘇籐嘴上啄了一口，轉身離開酒吧。之所以沒繼續親下去，是因為他纔不希望蘇籐親吻時投入的樣子被別人看見呢。

　坐在出租車上，程熙接到了杜楓打過來的電話。程熙正好想找他算賬，一聲「喂」冷得跟從冰窟裡撈出來的似的。不過杜楓早知道他要發火，在程熙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之前搶先說：「今天你在外頭的老相好找上門了，小蘇籐可氣得不行。」

　「誰？」程熙止住怒氣，思索片刻，眼神一暗，「是卓祈。」

　「腦子不笨嘛。看著沒，小蘇籐可是很有市場的，你一個沒看好……」杜楓輕笑。

　「別以為這樣我就不計較你帶蘇籐去酒吧的事兒了。」懷裡的小家夥動了動，程熙就把電話掛了，輕撫著蘇籐的背讓他舒服些。

　迴了房間，蘇籐也知道是到熟悉的地方了，身子都放鬆下來。程熙想把他放床上，出去給他煮個醒酒湯啥的，卻被他一把拉住不讓走。蘇籐跟隻纏人的小貓一樣靠上來，手也不安分地亂動，像是在故意挑撥程熙的火氣。程熙被他弄得有了感覺，克製不住地壓上去想親他。蘇籐一點兒沒拒絕的意味，下巴微揚著迎合程熙的動作。

　程熙正要親下去，就聽見蘇籐無意識地嘟囔：「我得比卓祈還好，讓你不想離開我……」程熙一聽這話心口一暖，本來有些急躁的動作也溫柔了下來，隻在蘇籐額頭上印了一個吻，輕聲呢喃：「早就離不開你了。」也不知道蘇籐是不是聽懂了他這話，也安靜了下來。

　程熙頗有些不厚道地想，偶爾讓蘇籐吃個醋，這感覺也不壞。

　今天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程熙想也知道卓祈一定在蘇籐面前說了些難聽的話，纔讓蘇籐這麼難過。敢讓蘇籐難過的人，就要有難過的覺悟。

　程熙以前在曲湛做生意，還算有些路子，很容易就打聽到了卓祈在曲湛的金主的住址。程熙從上迴錢帆給他拍的那些照片裡頭，找了張卓祈手正搭在程熙肩上的，這照片能看清卓祈但是看不清程熙，程熙連夜出門把照片打印出來寄了出去。相信明天過後，再去上學的時候，就不用再見著卓祈這個礙眼的人了。至於卓祈會受到金主怎樣的處罰，程熙纔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