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 •援軍
“初雲——”
揚長的聲音落下,江鳳來回首一顧,只見季臨川雙手環著馬首,策馬奔來,恰時紅日高懸,在其身上打下一圈光柱,江鳳來竟借由陽光依稀看到,季臨川的面上帶著不易察覺的微笑。
“嗯?”江鳳來疑惑地蹙了蹙眉,季臨川怎會在此時掛起笑容。
“籲——籲——奔夜停下。”
含著顫抖的聲音,顯示出了季臨川馬術的不嫺熟,他拍了拍奔夜好幾下,方讓它停下疾行的腳步,嘚嘚地撩著馬蹄,噴著熱氣。
季臨川小心地直起身來,抬手揩去額上的虛汗,歉意的抿了抿唇:“抱歉,久等了。”
江鳳來的目光始終凝注在季臨川的嘴角,那兒即便刻意地壓下,也壓不住彎起的笑意:“你……怎地了,似乎心情很好。”
季臨川一怔,訕訕地摸了摸臉頰,側首過去再回首時,面色一整,笑意便被嚴肅取代:“沒什麼,快接著趕路罷。”
“你能成麼,”江鳳來照顧地問了一聲,“接下來得在路上奔波數日,我憂你的身體承受不住。”
季臨川搖了搖首,並未多加解釋,簡簡單單地就道了一句:“走罷。”一夾馬腹,先一步入了隊伍。
江鳳來歎息一聲,凝視著他的背脊,夾著馬腹,與他緩緩而行。
此次出征,經由眾人商議,季臨川只帶了二十萬的兵馬,其餘兵馬則暫時留守三城。至於為何要集結三軍,季臨川道,三軍起初所受的訓練不同,因而在戰場上大家可相互彌補缺陷,且用三軍之人,可安撫三方的軍心,以免獨獨帶其中一軍,引起被帶那軍的不滿。
此次目的只是為了援助在前線的宋律,並將外敵驅趕出桓朝境內,並非打天下,故而季臨川所帶的皆是大型的攻城器械,只消將佔領城池的外敵打出城外,多日離國交戰,糧草不足的外敵,便易被消耗戰力,漸而被迫退兵。
然而,真當到了戰場上時,季臨川方知,敵軍並非自己所想的如此簡單。
入目蕭索,漫天黃沙飛揚,遮住了雙眼,一望過去,只見血流成河,遍地屍首,滿目瘡痍,不見人煙。我軍的,敵軍的,放眼只見一個疊著一個的屍首,連草芥都被染紅了顏色,看不清了。
從中半斷的旗杆,斜斜地插在土地之上,只有那依然被緊握的旗杆下端,顯示出旗幟曾被揚起的輝煌——執旗手至死都未有鬆開旗幟,可惜,人不在,旗也斷。
季臨川緩緩策馬到前,翻身而下,輕輕地執旗手的身軀掰了過來,是個年紀尚輕的小夥子,可惜,便是這麼一戰,將命留在了異鄉的土地上。
費勁全力,將那一面半斷不斷的旗幟從小夥子手中扯出,季臨川撫摸著這一面旗,從小夥子的衣裳上撕扯出一截布條,纏上旗杆半斷之處,將折彎的旗杆,扶回了它原來力挺的高度。
揚手一揮,鮮紅的旗幟迎風而展,霎那紅了眾人的眼眶,季臨川俐落地翻身上馬,高高地舉起手中斷旗,策馬沖向隊伍的最前端:“占我國土,殺我國人,蠻子一族,罪不容誅!”
火紅的旗幟是士兵們希望的導向,高挺的身軀是眾兵不滅的心火!
“占我國土,殺我國人,蠻子一族,罪不容誅!”
“罪不容誅!”
震天動地的大聲呐喊,氣沖鬥牛,一大群兵馬帶著滿腔怒意,朝前方正在激戰的兩軍襲去,戰馬賓士,後尾橫飛,宛如一枝迅猛的火箭,帶著怒意之火射入了兩軍之中,釘在了敵軍的軀體之上,一刀迅過,斷其頭顱,飲其鮮血。
嘚嘚的馬蹄聲將敵軍的慘叫掩蓋,形同如雷的戰鼓,震醒前線疲憊的士兵。歡聲喧天,臉現光彩,前線士兵激動得赤紅了眼,多日來連連敗退,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洩口,他們終於可以肆意地砍下敵軍頭顱,終於能發洩心中的委屈。屈辱與隱忍,在這一刻得到洗刷,眾兵呐喊著,將手中大刀劈到敵人的身上,化開一道道的血色弧線。
季臨川不會武,加之馬術不好與難揮重刀,一直被江鳳來保護其中,偶爾江鳳來危急時,才會雙手提起重刀,砍翻敵人,但即便他動作笨拙,周身氣勢絲毫不減,殺氣騰騰,帶得周圍戰士都熱血沸騰。
他手難提刀,便用他的大聲呐喊,為眾軍鼓氣,一聲一聲,猶如密麻的戰鼓,將眾兵所有的熱量盡數燃燒。
黃沙遍野,紅日似火,這一日,連連敗退的眾兵終於反敗為勝,將敵軍逼退數裡。
敵軍撤退的號角一響,季臨川即刻揮手令下,停止追擊,同原軍匯合。
眾軍得令,立時集結,與宋律所帶的兵丁匯合,在血染的大地上駐紮。
當夜,打水粗粗洗過甲上的血漬,季臨川同眾將士在營中商議下一步的計畫。
眾將士猶是初次見到季臨川的真顏,不由得愣了半晌,但在其寒光射過之時,汗毛一栗,老實地偏過了頭去
如今的季臨川身上帶著一種截然不同的氣勢,不是熟人所知的溫潤,不是外人所傳的凶煞,而是一種道不盡說不清的威嚴。
季臨川轉首看向宋律,徐徐將唇張口,一字一句吐清:“為何今日,不見朝中軍。“
“唉,“一聲歎息,歎盡了多少無奈,宋律艱澀的目光凝注在季臨川之上,”王妃你有所不知,自打晏王過逝後,軍心一潰,我方人連連敗退,朝中軍眼見形勢不好,便趁夜偷偷帶兵離開,由得我們在此處死撐,多少兄弟便是因此而亡。幸而附近的百姓,自發地組織起來,悄悄地加入我軍,並給我們提供糧草,我們方能堅持如此多日。“
砰!
一拳錘下,季臨川的手上青筋根根凸起,大口起伏幾下,壓下怒火,咬牙切齒地再問:“那麼來自其他各方的人馬呢?”
“並沒有,”宋律咬緊了牙關,止住自己滿腔欲出口的斥駡,“天子聖令,讓各地藩鎮派人出兵,結果出兵的不過寥寥幾人,到戰場走了一遭後,他們要麼是逃命而去,要麼將命留在了沙場,如今剩下的,也只有我們了。”
“若朝壞處去想,”江鳳來擰眉道,“興許各藩鎮皆打著保留兵力,爭奪天下的主意,故而無人帶兵來打退外敵,損耗兵力。”
“於是,便只有我們在此苦撐一個可能無人關心的衛國之戰麼?”
季臨川的話音落後,眾人緘默不言,將頭一低再低,皆是默認了他話中之意。持久沒有援軍到來,他們便明瞭了,所謂的家國大義,于各藩鎮勢力而言,都不及利益二字重要。
“呵,若國不成國,家不成家,還何談君臨天下!”
赫然一手橫指,季臨川目射火光:“打!不論如何,我們都必須打,驅逐外敵,衛我國家,哪怕丟下這個天下,我們也不能丟掉我們的良心!”
“說得好!”江鳳來拊掌贊許,“我也贊同打下去,無論如何,既然都來到了這裡,便堅持下去,總有勝利之時。”
“不,上天已將勝利之光照於我們之上,”季臨川揚起一絲淡然的笑容,朝眾將領看去一眼,“慕卿昔時帶軍到來時,便大勝了幾場,將敵軍逼退,而今我帶軍到來,亦將敵軍打退,這便是說,上天是眷顧我們晏王軍的,只消我們齊心協力,定能驅逐外敵,將其趕出我桓朝境內。”
“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江鳳來詢問道。
“實不相瞞,我習兵法時日不多,因身體之故,並無實戰經驗,故我所言有何偏頗之處,還請諸位見諒。”季臨川一揖到地,著實地給眾人誠懇地先致了歉,在眾人虛扶之下,又將頭抬起,沉然地道,“我以為,我們當趁著士氣正旺,主動攻城。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現今大部留守的士兵已然疲憊,他們需要速戰速決,而我們新到的大軍,正是士氣旺盛之時,此時此刻,就是進攻的最好時機。我們可兵分多路行進,宋律可先揚鼓主動出擊,吸引敵軍大部隊出城迎戰,分散敵軍注意,而初雲你則帶兩隊奇兵與弓手,繞到敵軍所占的城池附近隱藏身形,另派出一旅之人,在護城河的下游挖掘地道,將護城河的水引入地道之中,在河水減少,人入河中不會危及生命之時,初雲的弓手隊則開始行動,射擊敵方的旗幟同在城牆上的敵人,並放出煙訊。聞訊後,其餘通靈便帶攻城器械趕往城池,而宋律便帶兵退後,一旦敵軍追及,便讓隱藏在路邊的弩手放弩射擊,迫使敵軍轉身而逃。在這時,宋律帶兵追上,直擊城池,同眾軍會合。”
“此計甚妙!”江鳳來拊掌大樂,“我認為可行。”
“此計雖妙,但也講求天時地利人和,”宋律續話道,“若想此計成功,弓手隊必得在深夜潛到城池附近,而地道也得這時挖,而待天將明,敵軍還未發現河水面下降時,我便得引出敵軍。雖然做到這點不難,但此計若想成,尚有一處難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