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拖延
一談正事,晏蒼陵便肅整了容色,整個人頓時從頹靡煥發成了正經之態,將頭一點道:“放他走,不抓。”
“嗯?”季崇德一挑眉頭,並不道明贊同或是否認,“你不抓,便不怕他趕回南相,再組起西平軍作反麼。”
“有何可怕的,”晏蒼陵朗笑,爽快地道,“我若怕他,我還敢帶人手回府麼。他如今人心已失,難以再捲土重來了。當然,若是他的親信,相助於他,那我便無法子了。”
“嗯,”季崇德頷首,“想必你已有所佈置,不知你打算如何。一直放任吳嘯?”
“有何不可, ”晏蒼陵笑道,“吳嘯一日不見人影,我一日便負著私下動軍,卻抓不著謀逆之人的罪名,此罪雖是不大,但卻可讓我有理由不娶公主,如此豈非妙哉。”
季崇德身子一怔,雙眼略略睜大後,又恢復原態:“敢情你打的這等心思,不錯。”
“您放心,”晏蒼陵臉上倏爾漫上柔和的笑,“我定會待你親兒好,不會讓他人來插入我們之間。”
“嗯,”季崇德只頷首,不再將他的話續下,掃了眼晏蒼陵胸前的傷處,搖首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多加阻止你們了。這段時日你不在,璟涵是食不安,寢不安,但凡聽到你一點消息,都可高興得一整天。我看著他長大,如此多年,都未曾見過他如此會心的一笑,他是真心想同你好,是以……”他沉了沉語氣,挑起目光道,“他方故意喚你來尋我包紮傷口,唉,這小子,怕是想拉近你我關係罷。”
晏蒼陵雙唇一張,訝異地一會,又闔上,他原以為季臨川是故意懲罰自己,卻未想,竟是擔了如此的心思,還虧得他常同季臨川相處,竟連季臨川的心思都摸不透。
“我也將話挑明瞭說,你若真心待他好,我自然不會阻止你們,但你若傷害他,我便得帶走他了。他這輩子受的傷夠多了,我不可再讓他受半點傷害。”季崇德從嘴裡歎出一口氣,一聲無奈在嘴邊兜兜轉轉,又順回了腹中,“想必他已告訴了你他的過往了。他表弟之事,一直是他心中的那根刺,但他總將罪過歸於他身,連我們開導都無濟於事其實當年,拂心這孩子病得太重,哪怕給他那根人參,也挽救不回性命了。而拂心如此病重,並非因掉湖所致,而是他……唉,其實是他自己不願活下去而選擇了自我了斷。”
“什麼!”晏蒼陵大驚,“這是怎地回事?”
“說來,”季崇德搖首歎息,將過去一頁頁地掀過,”都是命啊。當時拂心的狀況已好了許多,結果卻遇到了我為了篡改璟涵的戶籍,而散金之事,當時我府上都掀不開鍋了,拂心為了節省藥費,故意瞞著我們,將一份藥,分作兩次吃。當時我們又在忙碌,無暇顧他,而那伺候的小廝又是個不靠譜的,理都不理會,你說,這藥量減半,他如何撐得下去。到了後來,他知曉自己身體不行了,遂不再喝藥,言道自己差不多了,不該再浪費府上的銀錢,最後……最後,還是走了。”
當過往的故事在話音中走過淒慘的陰霾時,晏蒼陵沉默了,誰人會想到,竟是這般的結果:“那麼……璟涵他知曉麼。”
“他知的,”季崇德點了點頭,“只是他仍是過不去心中那個坎,將一切罪孽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這孩子,唉,我真不知說他太過敏銳,或是太過脆弱了。其實啊,他在家中甚少似在你大笑,至多是抿唇,淺淺一笑,但同你在一塊後,他總能開懷大笑。慕卿啊,你若真心對他,便讓他多笑一些,順著他些罷,這是身為親爹,所能懇求你的事了。我知曉此等要求興許過於為難,但我……我只能這麼一個兒子了,”季崇德深深一歎,“還望你能多擔待些,照顧好他,他若有何要求,便順著他些罷。”
季崇德如此請求,晏蒼陵又焉能拒絕,即便是心有不甘,不願被人左右,但到底還是關切上了心頭,應承了此事。
季崇德擰緊的眉頭倏爾舒展開來,會心一笑,朝著晏蒼陵點了點。經由如此簡單的攀談,兩人近似父子之情的親情急速上升,接著兩人就接下來應做之事,謀劃起來,待得晏蒼陵面現倦色,實在撐不住告辭後,方匆匆結束了來之不易的對談。
晏蒼陵身上淺淡的氣息在房內留下一抹餘味後,季崇德承起的笑意又斂了下來,恢復了容色。行出外,看晏蒼陵往浴池方向去了,便提步往朝臨閣走。
一到門前,低聲一道:“璟涵。”
裡頭立時傳來臨近的腳步聲,季臨川隨之走來,開啟門扉,將季崇德迎進屋中。
“爹,如何了?”季臨川聲音帶顫,灼熱地直視著季崇德,卻換來季崇德有深意地一歎:“唉,你啊。”
“爹,究竟如何了。”季臨川急切再問。
“能如何,他鐵定得聽我們的,”季崇德鬍子一翹,豎著手指朝著季臨川點了點,“只是爹不知如何說你了。你想讓他聽你的話,你自個兒同他說不便成了,為何還得拉著你爹下水,同你做戲。”
“爹!”季臨川略紅了紅臉,嗔道,“單憑我一人如何勸服他,他到底是個王爺,我算什麼,能要求他為我做事?是以光我說不算,尚得爹你相助,兩面攻心,讓他對我服服帖帖的。”
“爹便不明了,”季崇德蹙眉道,“他是個王爺,總會有自己的想法不是,為何偏生要他全聽你的。”
“爹你有所不知,”季臨川搖首道,“我聽仲良說,他常為了勝仗而拼命,連自個兒的命都不顧。甭看他表面和氣,實則該狠時,可連自己的命都丟了去。我若不管一管,他卻狠下心來,丟了命去怎辦。爹,你便放心罷,我自有分寸。”
季崇德雙唇堪張,總想續上那麼幾句諸如爹不放心的關切話語,可話都似黏在喉嚨裡,順不上來,最後還是放棄了,他拍了拍季臨川的肩頭,搖首道:“罷了罷了,你們年輕人的事,爹也不過問了,只要他待你好便成。”
季臨川會心一笑,笑容明朗得讓人都禁不住一同笑起:“放心罷爹,您快回去罷,稍後他便歸來了。”
“嗯,”季崇德頷首,轉身提步便走,但腳步方落,又猛地折身,指著季臨川的鼻頭叮囑,“記得,別的事爹都可應承你,但房事時定要你在上,他在下。”
“嗯……嗯,”季臨川瞬間紅了臉,匆匆地應了兩聲,趕忙將他爹往朝臨閣外趕,一口氣推人出去,關門,接著揉了揉自己紅撲撲的臉蛋,籲了口氣。
當夜,兩人行了房事,果然是季臨川在上,晏蒼陵在下,不過,被進入的卻是季臨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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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紅日漸升,天光初亮,晏蒼陵翻身醒來,看身側蜷著被子縮成一團的季臨川,淺淺一笑,季臨川睡覺時便如小貓一般,喜歡將身體蜷起,他在以前照顧不能動彈的季臨川時,便試圖糾正他這壞毛病,但屢次都不成。後來他問過了王大夫,王大夫道這興許不是習慣,而是一種下意識的保護自我行為,只有蜷在一塊,方有安全感。
他當時聽罷後,想起了季臨川的過往,再看他這睡姿時,心口便帶著了疼意。這幾日同床共枕時,皆會將他緊緊地摟在懷裡,壓住他試圖蜷起的腳,給他溫暖的安慰,雖說短短幾日看不出效果,但好歹還是讓季臨川的手腳略舒展開來了。
輕輕地在季臨川頰邊啄了一口,輕手輕腳地給人蓋上了被,晏蒼陵下床穿衣著褲便出去了。
吃過早膳,他到了書房,處理了一部分這段時日裡擱置的公務,看並無需要立馬處理的後,便喚人帶來他的愛駒,交代了一聲,翻身上馬,去尋李公公了。
李公公在他前往南相解決西平軍時,一直以身體不適為由,待在驛站不出,故意為晏蒼陵拖延時間。
晏蒼陵深知李公公相助,是以這歸來的第二日便來看人了。當然這一來,沒少給他捎來一些靈丹妙藥同銀兩。
悄然無聲地將銀兩按到李公公的手裡,晏蒼陵扯出笑意,詢問道:“公公,這幾日身體可好。”
“哎喲,”得了銀錢,李公公的臉上都笑開了花,攏在袖中的手上下摸著銀票,好似停下不摸那麼一會,這銀票便會長了翅膀飛出一般,他笑眼眯眯地道,“這身體時好時壞的,說不準喲說不準,興許王爺大勝歸來,將西平軍趕回南相,咱家這身體便好了。”
晏蒼陵瞬間明瞭李公公暗示之意,會心一笑道:“不知公公,稍後要去何處,可是回京。”
“回京?”李公公稍稍挑眉,“似乎倒真是該回京了,可咱家聽聞這段時日,南相同芳城一帶,大雨臨盆,咱家這一路甚是不順,估摸著得月余方能回京咯。唉,王爺的芳城同南相如此臨近,絲毫不用擔憂路途遙遠的問題,王爺您說是麼。”李公公此言話中有話,晏蒼陵怎不知他這是在暗示自己,他會繼續幫自己拖延時刻,以好讓自己想方設法將芳城的勢力挪到南相。
晏蒼陵含著一抹笑意,又從懷中抽出一張銀票,重重地按到了李公公手中:“公公,多謝您了。”
“客氣什麼,”李公公不著痕跡地收回袖中,“屆時,尚得王爺多關照關照。”
“這是自然,自然。”
兩人相視,皆咧出一口深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