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溺斃在天空之中。
……
…………
………………
“啊……好冷……”
腳步,踩在石階之上。
一步,一步。
階梯是不是沒有終點?
擡起頭望去,眼前,全是灰塵。
噠——噠——噠——
耳邊回響著的,全都是自己的腳步聲。
在這空曠而廢棄的樓道之內,就如同一雙無形的手,在自己的背後推著,推著自己,繼續往上走……
“好冷……”
胳膊上的傷口,已經凍壞了吧。
明明是冬天,自己卻穿著夏天的衣服……呵呵,好冷。
噠——
噠————
噠——————
好累……
兩條腿好酸,好累。
早知道就不穿裙子了,露在外面的雙腿凍得發抖,膝蓋上摔破的傷口是不是已經感染了呢?
往上爬……
每往上爬一步,似乎都能夠聽到骨頭和骨頭之間在劇烈的摩擦。
膝蓋裡傳來咯啦……咯啦的聲響。
伴隨著一步,一步……
口中呼出的氣體,已經冷掉了。
感覺不到溫度。
就如同雙手雙腳,就如同自己的喉嚨。
好冷……
甚至連流出來的鼻涕也變得乾巴巴的了。
——你為什麽不去死?看看你自己,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廢物!——
——叫你告訴老師,叫你告訴其他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我們有虧待你嗎?我們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就那麽不聽話!——
“嗚…………”
原本以為已經不再滴落的淚,現在,竟然再次滾了下來。
原本以為已經凍得麻木的胳膊,那傷口也是再一次地疼了起來。
淚,強忍著。
努力,咬著牙,強忍著。
但即便再怎麽忍,這些淚水還是順著眼角滾落,不爭氣地滑進嘴裡。
好鹹……
好苦……
……
…………
………………
面前,黑漆漆的鐵門。
鐵門上的銹跡扭曲著,宛如……一個骷髏。
這隻骷髏的嘴裡吐出如同蝸牛一般的舌頭,舔舐著這個銹跡斑斑的大門。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也是繼續看著面前的這個女孩,然後……
沈重的門,開了。
風,灌了進來。
夾著雪,還有那淒冷的寒風,就像是在寒冬臘月中放置了三天三夜的鐵塊,然後用力地在她的大腿上,狠狠地割了下去。
擡起手,捂住眼睛。
那天空,是灰色的。
反手關上門,好好地鎖上。
然後,踩著腳下那些積雪,走向這個平臺的中央。
“呼…………吸。”
吸入肺中的雪,好冷。
冷的,讓她忍不住咳嗽。
劇烈的咳嗽,彎下腰來,趴在那雪地之上。
不爭氣的眼淚順著臉頰滾落,但她還是在強忍著,不讓這些懦弱的淚水滴落下來。
雪……
如同猙獰的冰刀。
借著天使般的外形,欺騙著世人其所帶來的惡寒。
在這些冰刀之下,這個女孩終於再次站了起來。
她擡起手臂,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已經凍得發紫的胳膊,已經再也容不下更多的淚水。
她再一次地呼出一口氣,就像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一樣,調整著心態。
然後,卸下自己的書包,將其放在地上。
擡起頭,望著前面的那一座旋轉木馬。
吱——吱——
鐵銹與鐵銹摩擦的聲音,如同撕裂靈魂的慘叫。
她側坐在一張破舊的木馬之上,頭靠著那鐵桿,閉上眼,默默地閉上眼睛。
會有人來管她嗎?
會。
雪和風,會帶著惡意,繼續侵襲著這個女孩裸露在外的傷口和肌膚上,撕裂著她,拍打著她。
昏昏沈沈……
再次睜開眼,原本的灰白色,已經變成了如同凝固的血液一般的暗紅色。
那暗紅色之中諷刺一般的潔白雪片繼續落著。
光,從平臺的四周底下穿刺而起。
橘色的,藍色的,紅色的。
許許多多的光芒獻媚般地湧入那暗紅色的天空中,扭曲,互相撕扯,填補,成為一團粘稠,看不清究竟是什麽東西的東西。
她的表情,已經被凍得麻木了。
沒有淚,也沒有了思考。
腦子裡面空蕩蕩的一片,不需要去考慮任何東西,也不需要去思索任何的後果。
腳一滑,座下的木馬發出咯吱一聲慘叫。
踩在那破舊的木地板上,發出的每一個聲音。
這些聲音被陰影所舔舐,那些潛藏在黑暗的地板之下的“東西”,貪婪地吸允著這些聲音。
走到平臺的邊緣,翻過護欄,坐在那橫梁之上。
小腳晃著,晃著。
這雙布鞋已經穿了兩年了,很喜歡這種藍色和白色。為了這雙布鞋,自己用一頓暴打換來的。
小腳晃著,晃著。
腳下,是那填充著各種各樣人造光源的壕溝。
那橫穿的馬路,就是那深深的咽喉。
兩排的建築物就是兩片巨大的嘴唇。
霓虹燈和兩排的昏黃色的路燈就是一顆顆尖銳的牙齒。
是啊……下面,就是一張嘴。
焦急地張著,等待著,期待著這一頓新年晚飯的一張嘴。
只要自己鬆開手,那麽就能夠被這張嘴吞噬了吧……
變成一灘爛肉,仿佛被咀嚼過一樣,被這張可怕的佈滿了利齒的嘴吞噬,咬碎,吃掉……
小腳晃著,還晃著。
街道上,空空蕩蕩的。
那些掛滿了橫幅的彩帶就如同人皮一樣,在街道上飛舞。
看著底下那深邃的光明,再看看頭頂上那暗紅色的黑暗。
然後,拿出手機,按下了播放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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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ude trinken alle Wesen(在這美麗大地上)
An den Brüsten der Natur; (普世眾生共歡樂)
Alle Guten, alle Bösen(一切人們不論善惡)
Folgen ihrer Rosenspur. (都蒙自然賜恩澤)
Küsse gab sie uns und Reben, (它給我們愛情美酒)
Einen Freund, geprüft im Tod; (同生共死好朋友)
Wollust ward dem Wurm gegeben, (它讓眾生共享歡樂)
Und der Cherub steht vor Gott. (天使也高聲同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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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壯的音樂,努力填充這空曠的天空。
盡全力地,用盡全力地去填充。
小腳晃著,晃著。
擡起頭,仰望天空。
天空被填滿了嗎?
沒有。
但是,遠處傳來的一聲巨響,卻是填滿了這暗紅色的天空。
煙花,煙花。
燦爛的煙花,美麗的煙花。
紅的,綠的,白的,紫的,五顏六色的煙花。
炸響,爆炸,撕裂。
漫天的光亮瞬間把暗紅色的天空點亮。
巨大的聲響瞬間將歌曲的聲音壓下。
她的嘴唇,微微動著。
根據記憶中的歌詞曲調,默默地唱著。
然後……
小腳晃著,不晃了。
這小小的身體往前一彎……
名為街道的巨嘴連忙張開它的上下顎,歡快地迎接那迅速下墜的嬌弱身體。燈柱所組成的牙齒激動地顫抖著,柏油馬路組成的舌頭努力地向前舔著。就連街道兩邊的建築物所組成的上下顎也是盡全力地分開,想要更加完美地一口吞下這個女孩。
“happy new year.”
……………………………………
歌曲,依舊在唱。
被繁華的鞭炮聲壓抑著。
紅色的液體,伴隨著天空中那璀璨閃爍的煙花,慢慢地擴散。
街道組成的嘴巴貪婪地吸允入口的食物,咀嚼著,舔舐著。
這攤爛泥一般的肉團盡管混合著衣服,伴隨著碎裂的骨頭和扭曲分散的四肢,但那柔滑的內臟和滾出來的眼珠子,依舊還是那樣的鮮美,那樣的值得回味……
這是新年的大餐。
新年快樂!貪吃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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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啊!”
回過神來,雙手本能地抓住護欄。
小腳晃著……不晃了。
藍白色相間的布鞋依舊穿在腳上,自己的腳也沒有變成粉碎。
她瞪大著眼睛,緊緊地盯著下面那張正張開口,等待著自己跳下去餵食的街道。
耳畔,則依舊是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
“歡樂頌啊……很好的曲子。我也挺喜歡的。”
略帶沙啞的聲音,女孩渾身一震,連忙回頭。
和她肩並著肩坐在護欄上的,是一個渾身汙垢,留著一頭雜亂的頭髮,拖著拖鞋,腳趾甲裡面塞滿了泥,皮膚黑的宛如好幾年沒洗過一般,渾身上下全都散發著濃濃的酸臭味的乞丐。
頭髮,太長。
甚至長的遮住了眼睛,看不到表情。
乞丐擡著頭,望著那漫天的煙花。
之後,他伸出手,就要去拿少女的手機。
女孩連忙拿回手機,警惕地看著這個乞丐。
乞丐那佈滿了黑色油汙的手懸浮在半空中,沒有拿到手機,他那長髮掩蓋下的嘴角好像只是笑了一下。
之後,他伸手往後面一抄,女孩剛剛放在地上的書包被他撿起,打開。
油膩,佈滿了黑色指甲垢的手指,說多髒就有多髒。
這隻手從書包里裡拿出了一封信。
一封用可愛的粉紅色信封包裹著,充滿了小女孩的夢想的信。
之後,他緩緩地撕開這封信,取出裡面的信紙。
女孩沒有反對。
但,盡管沒有反對,可那雙一碰信紙直接就留下五個手指印的髒手實在是讓她有些難以接受。所以,她皺了一下眉。
“哦,是這樣啊。”
女孩別過頭,望著遠處那還在綻放的煙花。
耳畔,是循環播放的歡樂頌曲調。
乞丐看著信,沙啞的聲音,張開嘴——
“如果你是想勸我的話,我現在就跳下去。”
女孩的話搶先了一步。
這讓這個乞丐那張著的嘴有些無所適從,最後,只能笑笑,重新閉上。
乞丐的目光開始掃視著這個女孩的手臂,裸露在裙子外的大腿。
那上面,佈滿了各種各樣的傷痕。
有香煙燙傷,有竹板鞭打傷,還有被掐出來的瘀青。
似乎注意到了乞丐的眼神,女孩開始用手掌遮住自己腿上的傷痕。
歡樂頌,依舊在歡樂頌。
一個初三的女孩,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坐在一起,望著那滿天的人造星辰。
紅色,藍色,紫色,白色。
彩虹的顏色塗抹著他們兩個人的臉。
女孩,沒有再哭。
她的眼神只是茫然。
漆黑色的瞳孔中倒映著那五彩絢爛的光芒,似乎再怎麽亮麗的顏色也無法驅散這裡面的任何一點點黑暗。
看著,看著……
小腳不晃了,垂著。
新年的時間過著,過著。
直到天空中再也沒有任何的光芒,暗紅的顏色重新填滿了這天空。
四周,安靜了下來。
被爆竹驅散的雪和風,重新刮起。
女孩的身體,僵硬。
額頭上,肩膀上,開始堆積白色的冰冷。
旁邊的乞丐看著。
伸出那骯髒而又充滿了油垢的手,似乎試圖去拭掉那積雪。
啪———!!
女孩,打開了他的手。
轉身,離開了那一直等待著她的街道巨嘴。
她一把奪過乞丐手中的書包,重新背起。
看了看乞丐手中的信紙,想了想後,也是一把奪過。
信紙,粉碎。
她將這些碾碎了的信紙拋向天空。
如同雪片一般,乘著風,不知道應該落向何方。
看著那空空蕩蕩的天空,女孩終於低下頭,緩步走向了她十幾個小時前走上來的樓梯,消失在了那拐角。
“…………………………呼…………………………”
乞丐,依舊坐著。
他擡著頭,仰望那暗紅色的天空。
片刻之後,他低下頭,看著剛才那女孩已經出現在了樓下,走在那曾經吞噬過她的道路上。
見此,雜亂頭髮下的嘴角,微微一笑……
啪。
一雙無形的手,卻是在這一剎那,從乞丐的背後推了他一下。
就仿佛幾個小時前的重複。
似乎這塊貪婪的大地始終都在等待著今年的第一頓美餐。
乞丐的身軀,被某種力量強行推下了樓。
墜落……墜落……
那張貪婪的大嘴近了,近了……
觸地之前,乞丐略顯欣慰地轉過頭,視線中的最後一抹余光所看到的,是這個女孩轉過了前方的轉角……
笑容,依舊。
但下一秒……
建築,是嘴唇。
路燈,是牙齒。
馬路,是舌頭。
美味的鮮血和肌肉,被那貌似美麗的雪白所覆蓋,變冷……
冷到,沒有了任何的溫暖。
————————————————————————————————
腳步,沈重。
凍得快要邁不開的腳步,不斷地在向前挪動著。
新年的清晨當然沒有車,女孩只能一步一步地朝著自己的家的方向走。
她走了差不多五個小時。
一直走到天空的另一邊開始泛起些微如同蠟一般的蠟黃。
幹燥的顏色照耀但她的眼睛都快要睜不開。
她的腳步走的很慢,很慢……
但即便是再怎麽慢,那個被稱之為“家”的東西,現在也終於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天堂花苑666棟13層4室
望著大門,雙腿,卻在顫抖。
她小心翼翼地趴在這間公寓的門上,試探性地看著那不可能看透的貓眼。
大門左右兩邊那大大的紅色賀歲對聯,卻像是兩塊塗滿了血漿的腐肉。
大門上,好像有些粘粘乎乎的東西……
伸手摸……
蛆?
不,是自己的手上,長滿了蛆?!
………………………………………………
她楞著。
重新看著自己的手。
沒有什麽蛆。
門上……也沒有血。
口水,被小心翼翼地吞下。
生怕吞口水的聲音驚動裡面的那兩個“東西”。
她的手指,顫抖著伸進口袋。
摸出一串名為鑰匙的東西,然後顫巍巍地,塞入鎖孔。
咯噠——
清脆的聲音,讓這個女孩的精神猛然間緊繃!
她雙手捏著那小小的鑰匙,就像是這把小小的鑰匙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喘著粗氣,等待。
瞳孔因為恐慌而擴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然後……
門,輕輕地打開。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望著門另一邊的世界。同時,她的雙手依舊緊緊捏著門把手,隨時準備將這扇門恐怖的那一面,永遠地關在那裡面。
……………………………………
黑漆漆的“家”,宛如野獸蟄伏的洞穴。
沒有看到任何的光,她大著膽子,再次把門打開一點點。
她踮起腳尖,慢慢地趟進房間,反手,關上門。
她的房間在最裡面,盡管那裡也並不怎麽安全。但卻是她唯一的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
她拎著包,繼續往裡面走……
小心小心地,每走一步都如同踩著地雷一般地……
啪!
沈重的力量,卻是突然從後腦處傳來。
這個女孩站立不穩,一下子跌在地板上,眉角磕在了茶幾上。
但,還不等這極具熟悉感的痛苦讓她徹底感受到,剛才施加力量的手掌已經直接拉起了她的後領衣服,將她直接往墻邊一扔。
“你這個不懂事的死丫頭!大過年的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害我們擔心你知不知道!”
背脊撞倒墻,一口氣,直接就憋在了肚子裡。
女孩痛苦,且茫然。
一雙迷茫的眼睛呆滯地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兩個大人。
兩個,滿臉怒容的大人。
一個男人,他看著女孩那呆滯的面容。
然後,他的手掌直接變成了耳光,在這個小女孩的臉上發出“啪”地一聲響。
“死丫頭,臭丫頭!你是想要急死我們是不是?!有你這麽不聽話的孩子嗎?你害得我們大年初一的就要在外面找你!你怎麽賠?你說說看你要怎麽賠!”
在女孩茫然的臉上,左半邊臉上的五個手指印,才剛剛發出來。
但緊接著,她的右半邊臉上再次浮現了五個新的手指印。
痛,終於開始刺激大腦。
伴隨著那初期的茫然過後,就是那痛入骨髓的痛。
女孩反應過來了,她連忙捂著自己那早已經凍僵的臉,整個身體蜷縮著,害怕地哭了出來。
“還哭?你還有臉哭!年夜飯做一半就跑出去,你竟然還有臉在這裡哭?你害得我們一家的年夜飯都只能吃泡麵!這個責任你怎麽負?!”
男人把女孩拉起來,按著她的頭,直接就往墻上撞去。
幸好女孩一直捂著頭,但她那已經有些被凍傷的手指,卻是在墻上撞出絲絲的血絲。
看著女孩一直只能哭,卻不回答自己,男人的怒火似乎更盛了。
巨大的巴掌,再一次地甩向女孩的右臉。而這一下之後……
痛,占據著腦海。
而在這一掌之後,女孩卻是突然發現,自己的耳朵里面,只剩下轟隆隆的鳴響。
擡起頭,男人不斷翻動嘴皮子的咒罵聲,消失了。
用手一摸自己的右耳……
………………血?
“我……我聽不見了……爸爸!求求你……求求你我聽不見你在說什麽了!”
女孩哭泣,求饒。
帶著害怕與恐懼,手不斷地捂著自己的耳朵。
但男人卻像是絲毫都沒有聽到一樣,擡起手——
“還給我裝!你這個不孝女!大過年的你說你去哪裡過夜了?你是不是要把爸爸媽媽的臉都丟乾凈了才算數?!你說你聾了是吧?好,那我就把你另一隻耳朵也打聾!”
又是兩下耳光,女孩的頭,在暈。
她發現自己一下子竟然再也感覺不到痛了。
這種感覺好舒服……渾身都沒有了知覺。
眼前,模糊一片。
耳朵里,轟鳴不斷。
身體不再受控制,緩緩地軟下,靠著墻,閉上了眼……
男人似乎有些打累了,他走到一旁,喘著氣,呼哧呼哧地大口呼氣。
那個女人,看到女孩躺在地上,似乎昏迷一樣時,立刻走上去,用穿著拖鞋的腳直接就踹她的頭。
“起來!小丫頭你現在越來越會裝了呀?竟然和你媽媽裝昏迷?!別以為媽媽什麽都不知道!媽媽可是專職的醫生!起來!聽到沒有!”
女孩,聽到了這些聲音嗎?
她的眼睛半開半合著,瞳孔,也已經開始擴散。
面對媽媽的腳踹,她“順從”地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抗。
就只是這麽躺著,躺著……
……
…………
………………
睜開眼,眼前,是一片白色。
鼻子里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女孩轉過頭,望著窗外熟悉的景色,發著楞。
而在那熟悉的景色之下的,則是爸爸媽媽,他們兩個一臉喜悅,甚至有些喜極而泣的表情。
“飾飾!飾飾,真的是太好了,你終於醒過來了!你不知道在你昏迷的這段時間里面,爸爸媽媽究竟是有多麽擔心你啊!”
伴隨著那高高升起的陽光,黑暗中的恐怖,似乎就在這一刻被完全驅散。
男人和女人兩個人滿臉喜色地蹲在床邊,拉著女孩的手,不斷地親吻,不斷地揉搓。
他們的臉上掛著喜悅的淚水。
喜悅。
就好像原本以為被爸爸媽媽扔掉的心愛玩具,現在再次回到手裡一樣。
“太好了,飾飾,你一定會原諒爸爸媽媽的吧?你應該知道,爸爸媽媽有多麽的愛你,對不對?啊,飾飾,爸爸媽媽的乖女兒,你沒有事實在是太好了……”
被稱作“爸爸”和“媽媽”的男人女人,抱住了女孩。
他們在哭,在欣慰。
床邊的點滴,在滴。
那含有葡萄糖的液體順著滴管,一點點地流進女孩的胳膊裡。
針管,尖銳。
尖銳的仿佛是猛然間戳進去的。
被“爸爸”和“媽媽”抱住的女孩,她半張著嘴。
瞳孔渙散,嘴唇顫抖。
她在怕……
深深地,仿佛可以直接抵達靈魂深處地……害怕。
——————————————————————————
過完年,灰黑色的天空之下,今天是返校的日子。
天空中那些偽裝成純潔精靈的雪片,繼續帶著那邪惡而天真的笑容,緩緩落下。
這個女孩慢慢地背上書包,拿起桌上的一瓶牛奶,打開蓋,喝了一口。
隨後,她拿著牛奶瓶走向大門,打開……
“什麽?客戶不打算簽約了?開什麽玩笑!為了這份單子我們花了那麽多的心血力氣,怎麽過個年對方就完全反悔了?!”
門外,站著的是女孩的爸爸。
他怒火中燒地捏著電話,另一隻手捏成了拳頭,一邊聽電話,一邊朝著旁邊的墻壁上捶上幾拳。
女孩不敢說話,她只能低著頭,希望自己變成傳說中的透明人,從爸爸的身旁繞過……
“夠了!我不想聽你解釋!總之如果這份訂單你拿不下來的話,你明天就可以不用來上班了!”
男人憤怒地掛斷了電話,眼角第一眼就看到了偷偷摸摸準備離家的女孩。
“飾飾!你怎麽磨蹭到那麽晚才出門?今天返校你知不知道?!”
女孩的脖子,本能地縮了起來。
她的身子也是佝僂起來,就如同一只受到了驚嚇的小倉鼠。
“我……我現在就走……時間……剛好……”
“你竟然敢和爸爸頂嘴?!”
耳光,沈重的耳光,再次在樓道中發出“啪”地一聲響。
這個女孩的身體失去重心,整個人一下子癱倒在地上,手中拿著的牛奶瓶直接掉在地上,砸碎。白色的液體弄濕了她的校服,鋒利的玻璃劃破了她的手腕。紅色的液體,順著她的手腕,開始慢慢滴落……
“怎麽了怎麽了?一大早的幹嘛那麽吵?不知道我昨天剛剛上夜班需要睡覺嗎?”
被稱作“媽媽”的女人,從房間裡面走了出來,臉上盡是疲憊。
但當她看到女孩校裙上沾著的牛奶汙漬,以及手上留下來的鮮血之後,原本的疲憊,也是立刻變成了無窮無盡的怒意!
“田飾!你這野孩子到底在搞什麽?!你知不知道這條裙子剛剛洗好,你現在又弄髒了?你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覺得媽媽操持家務太輕鬆了是不是?!還有,這一地的玻璃碎片和你手上的血又是怎麽回事?!”
爸爸冷冷地哼了一聲。
那眼神中,盡是輕蔑,盡是居高臨下者對於腳底下的人的蔑視。
“還能怎麽回事?這死丫頭看返校快遲到了,自己拿著牛奶瓶,走路跌跌撞撞不看前面,摔了一跤嘍。”
媽媽的腳,用力地跺了起來。
就像是渾身上下全都充斥著一種名為“暴躁”的蟲子,卻怎麽也甩不掉一樣。
女孩捂著自己流血的手,顫顫巍巍地低下頭,用肩膀和大腿把自己保護起來,就像是刺猬。
但,這樣當然不可能免去媽媽的一頓打,爸爸的一頓罵。
她的眼角只有委屈的淚知道她的心聲,但如果嘴里敢多說任何一句話,立刻就變成了“頂嘴”,“不聽話”,以及“學壞的開始”。
這一天的返校,女孩遲到了。
當爸爸開著家裡那輛奔馳,親自把她送到學校的時候,迎來的,卻是……
“哇~~~~”
那一片艷羨的目光。
——————————————————————————————
“餵餵,聽說過那個叫田飾的女孩子嗎?”
“聽過聽過,那可是一位大小姐啊!你看到沒有,她今天是乘坐奔馳來返校的耶。”
“我還見過寶馬,見過雪弗萊,見過雪弗萊,還見過一輛法拉利跑車呢。”
“她家裡真是有錢啊~~~她爸爸是大公司的董事,媽媽是大醫院的醫生。將來的未來一定是曙光無限!哎,如果我能夠生在這樣一個家庭裡面就好了。”
“你就做夢吧!這一切都是命啊~~~聽說她是處女座的,一位處女座的大小姐,就連穿衣服都非常得體,我還從來沒見過她穿短袖。就算是穿裙子的時候也是穿著長筒襪或是褲襪呢。整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麽的漂亮,可愛啊~~~”
各種各樣的讚美,羨慕,以及嫉妒的目光,從來都不會從田飾的身上離開。
這個女孩的臉上掛著笑容。
是那種真真正正,大家閨秀一般的笑容。
她笑得很甜,也笑的很優雅。
微笑,微笑……
對著同學微笑,對著老師微笑,對著校工微笑。
仿佛在學校里,她除了微笑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表情了。
這樣的微笑給她帶來了很多。
名聲,地位,尊重。
美麗的外貌和家庭的富裕更是讓她走在校園裡面時,宛如一位歐洲出行而來的公主。
公主……對嗎?
一位落落大方,溫文爾雅的公主。
但是,當時間一點點地劃過天空。
當那輪原本看起來還非常高的太陽,現在卻仿佛被拉扯著一般,緩緩降落在城市的另一頭。
她笑著……
但每次笑的時候,她的雙手都會死死地互相抱緊,緊緊地,就如同可以讓指甲嵌入肌膚內一樣。
“好了,各位同學!希望大家的寒假生活過得愉快。還有一個星期我們我們就要進行初三的最後一個學期了。然後,就是面臨中考。希望大家能夠以一個準備就緒的面貌來迎接這一點。嗯,除了值日生之外,其他同學可以下課了!”
簡單的起立,敬禮。
學生們歡呼著,拎著書包快步走出了教室。
被當成公主的女孩則是茫然地望著黑板,看著上面寫著的值日生的名字——田飾。
——————————————————————————
回家嗎?
不想回家……家裡好可怕……
但如果不回家的話,被發現了的話,更加可怕!
要回家……但是不想回家……
該怎麽辦?怎麽辦?!
女孩的手裡拎著一袋胡蘿蔔和青菜。
在她的旁邊,則是跟著一個同樣拎著胡蘿蔔和青菜的男孩。
男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青春期的他,此時此刻卻能夠和學校內公認的公主一起值日,餵養學校飼育房的兔子,實在是一份莫大的榮
幸!
“那個……田飾,你……重不重?重的話我來拎吧,啊?”
男孩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
詞句笨拙,完全找不到要點。或許十年後他能夠說出更加高明一點的話來?但是現在,他只會這一套。
女孩依舊低著頭,似乎沒有聽到男孩的話語。
夕陽西下,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得……簡直如同一把銳利的尖刀。
她的瞳孔中倒映著自己的影子所形成的“刀刃”,注視著……
突然,她的身體抽搐了一下,原本輕輕拎著蔬菜袋子的手,也是猛然間捏緊!
男孩,沒有發現。
他只是在前面引著路,走到那飼育房前,打開門。
然後,他引領著女孩一起走了進來,關上門,打開手中的蔬菜袋子。
“來,乖乖哦,我來給你們餵吃的嘍,小兔子們,乖乖來吃哦~~~”
男孩取出攜帶的美工刀,將胡蘿蔔切成條,把蔬菜切開。
清新的蔬菜散發出來的味道吸引著這裡養著的十幾只兔子,把它們全都吸引了過來。
男孩在極力地表現自己能幹的一面。他盡力地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完,好不要讓身後的那位公主動手。
如果勞煩了公主,那可是很大的罪過呢!
而女孩……
她就那麽看著。
她低著頭,那雙黑色,圓睜的瞳孔中,注視著男孩那蹲著的背。
眼神的聚焦,緩緩地移到了他手中的那把美工刀上。
然後……
抽搐!
她忍不住脖子一歪,手指開始繃緊似的打結。
原本只是站著的她,雙腿卻忍不住地開始晃動,顫抖!
暴躁的感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竄了出來,一下子就占據了這個女孩的全部身體!
讓她繃緊自己渾身的肌肉,全身上下都忍不住地顫抖。
各個關節部分開始不正常地扭曲,脖子也是不斷地向前,向後,左右地擺動!
美工刀……
視線的聚焦點。
然後,她就拖著這個不斷顫抖,渾身上下緊繃的身體,走上前,伸出手……
那冷漠而縮小的瞳孔中,唯一看到的,就只有那把美工刀……
“啊,我忘了添水了!田飾,胡蘿蔔和青菜我都切好了,你等一下,我這就去換水。”
男孩突然站了起來,轉過頭,笑了一聲之後就跑了出去。
他不敢多看這位公主兩眼。
因為多看公主兩眼可是最大的罪過。
然後……?
然後,這間巨大的飼育房內,就只剩下女孩……
以及在她四周,那些不斷地吃著胡蘿蔔和青菜,看起來白白胖胖的兔子們了。
……
…………
………………
頭,一扭。
冰冷的表情,如同鐵殼築起的面具。
那縮小的瞳孔中,流露出狂躁。
在學校被稱作公主的女孩,蹲下身。
她顫抖著的手指,緩緩,指向男孩放在地上的美工刀,慢慢地,兩隻手指……捏起……
美工刀……
略帶些許蔬菜汁液的刀刃上,反襯著夕陽的光輝。
橘紅色的光芒。
在這一抹橘紅色之下,這間飼育房仿佛被施加了魔法一般,與世隔絕。
捏著美工刀的手,從原本的顫抖……開始到緊緊地,緊緊地捏緊。
女孩的瞳孔進一步地縮小,她伸出另外一隻因為緊繃而顫抖的手,撫摸著身旁一隻正在進食的兔子……
兔子的毛,柔軟……
那長長的耳朵,手感也是如此的舒服……
她的手掌慢慢地,顫抖地,緊繃著握起……將這雙耳朵,輕輕地捏在了手里。
那粉紅色的內耳中透著白色的毛毛,給人的感覺……給人的感覺……
右手的美工刀,慢慢地……小心地……移了過去……
抵在了那兔子的耳朵之上。
接著,她的手指猛地顫抖了一下,刀刃割下!
輕輕地一刀,只是輕輕地一劃。
但,這隻兔子卻是一下子受驚!它瞬間就從這個女孩的“掌控”之下逃脫,朝著邊上跑了過去!
兔子跑了……
兔子跑了?
兔子跑了!
兔子跑了???!!!
這隻兔子………………它竟然從自己的掌心底下跑了——————————?!
……………………………………
那一刻,女孩無法想象自己臉上的表情。
甚至,她已經忘記了應該如何去思考,應該如何去控制自己的行動。
她只覺得渾身上下全都是憤怒,總覺得自己的體內有著無窮無盡的憎恨和沖動!
當她如同野獸一般,撲過去壓住這隻兔子的時候,她沒有任何的感觸。
當她直接舉起美工刀,狠狠地插進這隻兔子的脊背的時候,她也沒有任何的猶豫!
一刀,一刀,一刀。
刀子插進去,然後再拔出來。飛出來的鮮血粘在臉上,映襯著她那雙逐漸擴散的瞳孔。
放鬆……
感覺好放鬆!
每插一刀,都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如同墮入雲彩中一樣,輕鬆的仿佛能夠讓人飛起來!
這隻兔子不動了。
女孩站了起來。
她的臉上,依舊掛著笑……
不同於平日裡的那種微笑,而是一種全身心地放鬆,好像正在做某件讓自己非常痛快,非常舒暢的事情一般的笑容!
那沾染著血紅色瞳孔的眼睛開始骨碌碌地轉動。
然後,她再次伸出手,抓向下一隻兔子,用全力地按著它的腦袋。然後舉起手中那把已經被鮮血染紅的美工刀,直接朝著這隻兔子那紅紅的眼睛刺了進去!
爽……
真的,真的,好爽……
比在盛夏的午後痛飲一大杯冰鎮汽水還要舒爽。
比全身都泡在頂級酒店的浴缸裡面,享受著蒸汽按摩還要爽快!
真的……真的每次捅一刀,就會有許許多多沈重的東西從自己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細孔中釋放出來!
好輕鬆……
紅顏色的東西,看著真是好輕鬆!
手上的傷疤就像是可以被這些血洗掉一樣,越是捅就越是輕鬆!
一隻不夠……真的不夠!遠遠不夠!
既然不夠,那就再來……繼續來!
這些兔子根本就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它們的生命全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全都任憑自己的喜好來決定它們的死法!
這些兔子們四散著,逃著。
女孩仿佛可以從它們那紅色的眼睛裡面看到一種名為“恐懼”的東西。
恐懼?
恐懼自己?
哈,這種感覺真好!
飼育房的大門被關著,它們逃不掉的。
這裡沒有任何一只兔子可以逃得掉!
“呵呵……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
不在同於平日的微笑,或是剛才的喜悅。
現在,她用一種完全放肆的心情整個地笑了出來!
不再被任何規矩束縛的放肆狂笑。
沒有任何人能夠再淩駕於她之下,所有的一切全都在她掌控之下的狂笑!
伴隨著這陣狂笑,她抓兔子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手中的美工刀就算折斷了一截,也能夠立刻突出一截,直接刺中這隻兔子的肚子,然
後再狠狠地一拉!
破破爛爛的內臟,被這一刀拖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妄的笑聲,則是在這被稱之為飼育房,但實際上被稱之為“田飾是上帝”的世界里,完完全全,不受任何約束地釋放了出來。
“田飾,久等了,我拿好水回來……”
女孩主宰的世界,被打開了一條縫。
當她從原本的“神”再次回到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人”的時候,散發著腐臭味道的紅色夕陽,從外面偷偷瞄了進來。
男孩,站在原地。
手中原本捧著的水壺,在啪的一聲之後,在地上砸碎。
女孩嘴角的笑容,依舊掛著。
癲狂,放肆,完全解脫,不受任何約束地笑著。
那沾滿了鮮血的校服上斑斑點點,卻比不上此刻她眼神中的狂躁,與興奮。
“你……你……?田……田飾?”
男孩,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刺鼻的血腥味,兔子那被撕裂出來的內臟,以及女孩右手緊緊握著的美工刀,就如同一個定身法一般,固定住這個男孩。
飼育房外,烏鴉排排站在電線上,欣賞著這裡面散發出來的死亡味道。
時而叫上兩聲,呱呱——呱呱——
“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那麽久還不回家?你們兩個的值日也未免太久了吧?”
飼育房外,傳來老師的聲音。
這位戴著眼鏡的中年婦女眉頭上稍稍帶著一點厭煩。但是,當她看到飼育房裡面的時候……
女孩的心裡,在想什麽呢?
她不知道。
血,在這冬末的空氣中早已經冷卻,沿著手掌,沿著緊握著的美工刀,一滴,一滴地滴落。
滴在腳邊的草叢里,滴在那些兔子的屍體上……
女老師呆呆地看著。
看著這個渾身是血的女孩……
之後,她突然轉過頭,對著身旁的男孩說道——
“陶光亮!你怎麽能夠把這些兔子全都弄死呢?你怎麽那麽沒有愛心?!”
男孩心中的驚恐,被驚訝所取代。
或許,這個孩子還來不及去仔細思考裡面的狀況,這位女老師已經猛地推了他的肩膀一下。
“你這個學生怎麽那麽淘氣?平時就是你最胡鬧,上課不認真聽講,下課了總喜歡去打架!看你那一臉不服氣的樣子,怎麽?難道你還想要推到人家田飾的身上去嗎?”
男孩終於反應過來了,張開嘴,帶著顫抖而混亂的聲音,為自己辯解:“我……我沒有!不是我!是……是……是田飾!她……都是她做的!”
“你又在撒謊!上次你偷了張偉兵的書藏起來,最後還撒謊說是劉易偷的!人家田飾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她平時可是比你乖巧多了!你看看你,你把人家嚇成這副樣子動都不敢動,你竟然還把這些兔子的血灑到人家的身上?!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點的良心啊!我都為你感到羞愧!”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真的……真的不是我!我……我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
女孩的腦袋,歪著。
那雙縮小的瞳孔,古怪地看著站在她面前的這兩個人。
女老師,在苛責男學生。
男學生,幾乎已經快哭出來了,不停地否認。
…………………………好吵。
到後面,女孩基本上已經聽不懂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
只感覺耳朵里面嗡嗡作響……好吵,聽不懂啊……但是,真的好吵啊……
好吵啊………………
好吵啊…………
好吵啊……
好吵啊!
好吵啊!!
好吵啊!!!
你們究竟在說什麽?
為什麽你們都在說一些女孩完全都聽不懂的語言呢?
男學生和女教師的樣子在她的眼里也開始逐漸變得扭曲,簡直就像是兩團不斷搖晃,揉捏的橡皮泥一樣地奇形怪狀!
好吵啊……
真的好吵啊!
好吵啊!你們到底聽到了沒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吵鬧聲,停止了。
血,繼續在滴。
男學生楞楞地,雙眼發直,看著女教師的身旁。
而女教師那一臉氣惱的表情,現在,卻被驚訝、和呆滯所取代。
女教師的腰上,插著一把美工刀。
染血的美工刀。
刺入厚厚的冬服,一些紅色的液體開始順著衣服的毛孔和纖維,擴散。
女孩的嘴角,帶著笑。
她的笑容癲狂,放肆,仿佛釋放著無窮無盡的壓力。
那捏著美工刀的手,依舊抓的那麽緊,那麽輕鬆。
飼育房內,迎來了一片安寧。
是啊……安靜。
吵鬧的聲音,終於結束了。
————————————————————————————————
“開什麽玩笑!張校長,你說我家的女兒殺掉了所有的兔子,然後刺傷了她的班主任?這可能嗎?!你自己說說看這可能嗎?!”
“沒錯!張校長,我的寶貝飾飾成績名列前茅,她的優秀可是這整個學校里面都有目共睹的!她那麽乖巧,那麽溫順,在家裡甚至都不會發一次脾氣!你是在故意誣賴我家的飾飾嗎?!”
“可是……可是……兩位家長,我知道你們的憤怒,我也覺得……覺得很奇怪。但是……住院的陳老師的確是這麽說的。而且,還有一個男同學作證……”
“那肯定是偽證!我家的寶寶女兒一定是被那個下三濫的男學生要挾,或是被他直接潑了髒水!”
“老公你說的沒錯!飾飾一向都那麽乖巧,那麽的溫柔。我實在是無法相信在你們學校裡竟然有這麽可怕的男學生!老公,看來你資助這家學校那麽多錢,完全都是被打了水漂呢!”
“但……但是……田先生,田太太……雖然您兩位說的也有道理……但是……但是……”
“什麽叫有道理?我們說的肯定就是事實!我根本就無法想象那麽溫柔的飾飾會做出那麽殘忍的事情來!我告訴你,張校長,如果你不把這件事給我調查清楚的話,休怪我在下一次的董事會上對你們學校的校風問題提出異議!”
“就是就是,我也要在家長會上和其他的學生家長們說出來,說這個學校竟然有會誣賴學生的老師這種事!張校長,請您盡快解決這個問題,還我家的飾飾一個清白!”
……
…………
………………
問題,解決了。
很妥善,很簡單地就解決了。
男學生是個公認的淘氣包,他當然要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
他承認了在飼育房內殺兔子玩這種事情。並且,在開學典禮上,拿著檢討書,聲淚俱下地站在講臺上,向著全校的師生作檢討。
那位被刺傷的老師,也是很認真地修改了自己的言辭,說是不小心自己刺傷了自己,怪不得任何人。
事情,真的很容易解決,也很容易平息。
女孩依舊是如同公主一般,在學校裡表現的溫文爾雅,柔和的宛如古代的大家閨秀,輕聲細語。
她,真的很乖。
然後……
當夜幕降臨。
當她不得不再次回到她的那個“家”,再次看到家裡那個被稱作為“爸爸”和“媽媽”的東西的時候。
她的身體,就會不自然地再次繃緊。
緊緊地,繃緊。
……
…………
………………
晚飯,桌上擺著的,是傭人燒好的飯菜。
女孩低著頭,趴在桌邊一口一口地扒拉著飯,一點都不敢擡頭看那兩個和自己同坐的“家人”。
爸爸一邊吃著飯,一邊偶爾回過頭,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兒。
女孩默默地把自己的碗端進廚房,洗掉。當她走出來之後,看到爸爸和媽媽都坐在沙發上。而兩個人的眼睛,也都盯著女孩。
女孩更加萎縮地低下頭,將桌上的飯菜全部收拾好。
“飾飾,你過來。爸爸媽媽有話要問你。”
平淡的聲音,聽在耳朵里,卻猶如轟雷。
她的兩條腿完全凝固住了,身子也是害怕的不停打顫!
“媽媽問你,你的微博上為什麽那麽多和其他陌生人的艾特?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們?”
微博?
女孩膽怯地擡起頭,那眼神空洞,而失神。
下顎骨在上上下下地猶豫了好久之後,終於,擠出了一點聲音——
“那些……都是……同學……”
“同學?!你又在撒謊騙我們是不是?!”
爸爸已經忍耐不住,再次站了起來!
看到爸爸站起來,女孩立刻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整個人蜷縮著立刻向後退,縮到了墻角。希望這角落能夠給她那麽一點點的安全感。
“你的同學會在惠州,在四川,在山東各個地方嗎?!我告訴你死丫頭,你的微博我們已經全都看過了!就連你故意設定密碼藏起來的QQ聊天記錄我也看過了!你這個死丫頭,瞞著我們和那麽多人聊天?你說!你是不是早戀了!是不是!”
“我沒有!我沒有沒有沒有!嗚嗚嗚嗚……”
女孩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那麽害怕。
她只是在網上聊聊天,互相艾特一下而已。
她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就連那麽一點點的隱私都會被爸爸媽媽看到?
現在,她只能在這裡無助地哭著。
躲在角落里,就像是那些小兔子一樣,無助地顫抖,沒有任何人來幫她,救她……
“你還說沒有?你到底知不知道,爸爸媽媽為了培養你花了多少的精力!而你呢?你在學校竟然和那種壞男孩呆在一起值日,結果還被人家灑的渾身都是血!你還要爸爸媽媽幫你出頭給學校壓力,你還敢說你沒有?!”
那個被稱作“媽媽”的女人直接抽出一根雞毛撣子交到了爸爸的手上,爸爸拿起,直接就是一下。
痛。
手臂上,浮現出紅色的印記。
在學校溫文爾雅的女孩,現在卻是所在角落裡面,哭的整張臉已經完全地扭曲。淚水塗抹著她的臉蛋,努力保護住自己的腦袋,任由那雞毛撣子紛紛落下。
“爸爸媽媽本來很給你自由,很放鬆你,讓你記日記!但是,你知不知道你的日記裡面究竟寫了些什麽東西?!你竟然覺得那些高年級的男孩子很酷?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危險!如果不是爸爸媽媽保護你的話,你早就受傷!被騙了!”
說著,那雞毛撣子更加狠地抽到了女孩的背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現在倒好,你是覺得爸爸媽媽偷看你日記了嗎?如果不是爸爸媽媽看你的日記,你現在早就不知道變成怎樣的壞孩子了!所以,你開始
刷微博,開始聊微信,開始聊QQ?你還特地鎖上了密碼,不讓爸爸媽媽看到?”
“你知不知道開始瞞著爸爸媽媽完全就是變壞的開始!你這個壞孩子,你這個壞孩子!”
抽打,用力地抽打。
一下,又一下。
女孩的哭聲縮在這個角落裡面,甚至就連這些害怕的哭泣聲也沒有這個膽量從這個狹小的墻角裡面逃出來。
啪地一聲,雞毛撣子,斷了。
但爸爸就像是意猶未盡似的,直接擡起腳,重重地踹在女孩的背上,將她直接踹趴在地。
“起來!別裝睡!給我跪下來!”
爸爸踹累了,媽媽過來一把拉起女兒,讓她跪在自己的面前。
女兒,跪父母。
跪的心安理得,天經地義,不是嗎?
“嗚嗚嗚……嗚嗚嗚……痛……不要打我……爸爸……媽媽……不要打我……我會當一個乖孩子的……嗚嗚嗚……好疼……好疼……”
媽媽直接一個耳光,怒罵道:“疼了才知道要改?疼了才知道爸爸媽媽多麽辛苦地想要把你教成一個乖孩子?!”
說著,媽媽直接撿起兩個玻璃杯,重重地往地上一砸!她指著那些玻璃碎片,對著女兒大聲道——
“跪過去!不疼不知道爸爸媽媽有多心疼你!不吃點苦頭你根本就不知道爸爸媽媽有多麽用心良苦,在你身上花費了多大的精力!”
碎玻璃,在燈光下倒映著亮麗的光芒。
如同星辰。
但,也如同雪片一樣,看似美麗,但卻帶著無比險惡的用心。
女孩顫顫巍巍地,爬了過去。
在這些碎玻璃面前,她的膝蓋,在發抖。
可是,她的媽媽卻沒有容忍女兒繼續不執行自己命令的行為,在後面壓著她的脖子直接一壓!
碎玻璃……好疼,好疼……
“你這個死丫頭,平時沒事就聊QQ,聊微信,玩微博。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初三了,還有半年就要升高中了!你以為爸爸媽媽那麽忙裡忙
外的是為了幹嘛?不就是為了給你創造一個好前途嗎?!你別以為爸爸媽媽是在看你的隱私,你一個小丫頭有什麽隱私可以讓爸爸媽媽看得?爸爸媽媽是在為你把關,監督!防止你走上岔路!你自己看看,現在有多少女孩子因為被網友騙,然後毀掉人生的?”
媽媽氣惱地坐在沙發上,看著女兒,一臉的厭煩。
女孩跪著,哭著。
在她那嗚嗚的哭腔聲中,似乎還是能夠聽到一點點……哪怕真的只是一點點,為自己辯護的聲音。
“我……只是想……交些朋友……我……有隱私……”
但,當她這句話說出口之後,她就立刻開始後悔了。
“你還想要有隱私?你從哪裡學來的這些詞令?什麽隱私,我看根本就是你掩飾自己錯誤的手段!”
爸爸在旁邊冷哼一聲:“呸!我看是揍的輕!”
厚厚的雜誌,卷成了一團。
對於這個跪在玻璃渣中的女孩,爸爸反手就是一下,重重地倫在她的臉頰之上。
她倒下了。
開裂的嘴角,帶著些許的血絲。
眼前的一切都再次開始眩暈,開始打轉。
好像整個身體都飄在了空中……無憂無慮,無拘無束。
她已經忘記,當自己的身體躺在玻璃渣中時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她只記得,在自己的雙眼再一次完完全全地合上之前……
看到的,是爸爸那一臉的怒容……
以及媽媽那,滿臉的不屑。
……
…………
………………
————————呱!
烏鴉的聲音,在窗外徘徊。
女孩張開眼,透入瞳孔中的光芒,顯得無比虛弱。
她癡癡呆呆地看著天花板,隔了好久,好久,眼中看到的東西才能夠在她的大腦上產生反應,讓她辨認出,那是自己房間的天花板。
耳邊,散發著些許嗡嗡嗡的輕響。
仔細聽……好像,是爸爸媽媽的聲音。
她慢慢地轉過頭……就像是需要豁出所有的力氣一樣,轉過頭。
在她的床邊,男人和女人繼續蹲在邊上,雙雙握著她的手。
他們……好像在說話?
但是,他們究竟在說什麽呢?
真是奇怪了……他們嘴裡的話自己好像都應該聽得懂……但是不管怎樣去辨認,似乎都無法將這些話語組成準確的代表意義,傳遞進這個女孩的腦海。
“飾飾…………乖…………對你好…………爸爸媽媽…………原諒我們…………愛你…………”
零零碎碎的詞句,勉強能夠組成幾個還算能夠理解的詞。
但……
這兩個人,是誰?
啊……是爸爸,和媽媽……
聽不到他們的話……
看到他們那張充滿歉意的哭喪臉時卻沒有絲毫的心情。
心中,沒有波瀾。
就像是在看著兩個和自己完全無關的陌生人一樣。
他們為什麽哭?
為什麽向自己道歉?
啊……原來,他們是為了我好……為了我好,因為愛我,所以才向我道歉……
是這樣啊……
原來,是這樣啊……
……
…………
………………
女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就仿佛失去了感情,失去了某些十分重要的東西,但卻懶得回過頭去撿起來。
爸爸媽媽替她請了假,好好休息。在這一個星期裡面,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躺在床上,然後看著那日出,日落。
沒人管她。
偶爾,也會有一些同學來探望她,她也沒有理睬。
她就是這麽坐在床上,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
望著,窗外那始終凝視著她的烏鴉。
漆黑,漆黑的烏鴉……
——————————————————————
安眠藥瓶子,被扔進了垃圾桶。
如同往常一樣,休息的第七天,女孩將飯菜燒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了桌子上。
五菜一湯,精美,華麗。足以讓忙碌了一天的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傍晚,爸爸和媽媽回來了。
已經過去了七天,他們臉上的那種愧疚和小心翼翼早已經被時間抹去。
看著桌面上的飯菜,他們也只是很隨意地點了點頭。
女孩,笑著。
強逼著自己的神經,硬生生地把嘴角向上翹起。
她站在旁邊,就像是一個女傭一樣,看著爸爸媽媽就坐,然後拿起調羹,從那湯裡面舀出一勺,放進嘴裡。
女孩,笑著。
宛如一具骷髏,只是被單純地貼上了一張人皮,然後硬生生地把嘴角往上拉起,笑著。
…………………………
“嗚……怎麽回事?才八點,卻感覺好困啊……”
“我也覺得挺困的。算了,看來我們是太累了,還是早點睡吧。”
“飾飾,早點做完功課,把飯菜收拾了,家裡的地掃了,窗戶擦好之後早點睡覺,知道嗎?啊……我不行了……我真的要去睡了……”
諾大的房間,顯得安靜。
如同墓地一般的安靜。
女孩就站在客廳里,沒有收拾飯菜,也沒有做家務,做功課。
她就只是那樣低著頭,站在那裡……
站在,她爸爸媽媽的房門前。
沒有開燈。
窗外原本還有的一絲余輝,此刻,早已經浸沒在黑暗之中。
今晚,沒有月亮。
房間裡面黑漆漆的,很黑,很暗……
“呼……吸……呼……吸……”
女孩,不斷地深呼吸。
她的全身肌肉再次開始緊繃。
在連續進行了十個深呼吸之後,她的手,按在了大門上,慢慢,慢慢地,推開……
房間裡,一樣的黑暗。
伴隨著吱呀一聲,開啟的大門內,那張寬大柔軟的席夢思床上,躺著兩個被稱之為“人”的東西。
它們躺在那裡,甚至都來不及脫掉身上的衣服,也來不及蓋上被子。
它們就那樣打著呼嚕,準備迎接第二天的到來,然後……繼續模仿“人”,去過“人”的生活。
藏在背後的手,慢慢伸出……
黑暗之中的光芒,透露著一絲淒寒。
但女孩的臉上,卻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一抹興奮的笑容。
她捏著菜刀,一步,一步地向著那張床鋪踏去……
她走的很慢,也很害怕……
如果吵醒了這兩個東西的話該怎麽辦?
如果這兩個東西沒有睡熟的話該怎麽辦?
害怕……害怕……
但是,越是靠近床邊,內心的深處卻越是洋溢出一股無法言語的興奮!
噗通——噗通——
黑暗之中,甚至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裂開的嘴角,帶著最為放肆的笑容。
額頭上滾下來的汗水,滾進了她的嘴角。
鹹的。
好像加了太多鹽,好鹹。
不過終於……終於……
女孩的雙腳,來到了床鋪邊。
她默默地舉起刀,對準躺在床上的這兩團“東西”,原本還算是有點焦距的瞳孔,卻是在這一刻開始渙散,甚至開始縮小!
噗通——噗通——
興奮……緊繃。
這種打從心底裡洋溢出來的興奮感覺讓她渾身的肌肉都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
終於……終於要開始了……就要開始了!
就像那些兔子一樣……
當時的飼育房內,自己,就是那些兔子們的神!
現在也一樣!
在這個沒有任何人的房間內,自己……就是整個世界的神!
神想要做任何事……神可以做到任何事!
沒錯……
我,就是神!!!
冰冷,落下。
那銳利的一頭,深深地紮進那東西的胸口之中。
拔出,黑暗下,一些液體似乎從這個“東西”的胸口噴了出來,潑灑在了女孩的臉上。
粘粘稠稠的,熱熱的,感覺好溫暖……
在這冬天,這些熱熱的水感覺真的是好舒服,好溫暖!也讓自己……更加充滿了力量!
被刺過一下的東西,身體在拔出刀子的那一瞬間開始顫抖。
雙眼中已經盡是快感的女孩立刻再次紮下一刀,狠狠地,刺入那柔軟的肚子!
舉起,刺下,舉起,刺下!
這種感覺真爽……
比起那些小小的兔子來說,這種感覺更加讓她有一種打從心底里完全解放的快感!
許許多多的液體飆了出來,濺在臉上,暖暖的,熱熱的。
這個乖巧女孩的嘴角再次勾勒出一抹暢快淋漓的笑容。
這種不受到任何約束的笑容正如同不受約束的神靈!
她無比興奮地舉起刀子,狠狠地紮向另外一個東西。然後,同樣也有液體飆了出來,哦耶!好溫暖,好舒服!真的好舒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窗外的烏鴉,在看。
這些黑色的鳥兒們,默默地充當著此刻這一幕唯一的見證人。
在它們那銳利的瞳孔之中,這個人類的女孩,狂笑著,癲狂著。不斷地舉起手中的刀子刺向床上的兩團肉塊。
每次刀子落下,拔起的一個間隔,都能夠看到這個女孩雙眼中的那種興奮,那種激動!
東西,不動了……
女孩也累了,坐了下來。
她手中的菜刀,慢慢滑落那沾滿了粘稠液體的手掌,在地板上發出一聲輕響。
而她,也是靠在角落裡面,呆呆地望著黑暗中的那張床鋪,看著那散落了一地的內臟器官。
女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伴隨著笑容消失的,還有那一抹癲狂。
她的眼睛裡,慢慢地,再次開始充斥茫然,呆滯,與驚訝。
她就只是這麽呆呆地看著,看著……
然後,茫然與呆滯,開始變成了驚慌。驚慌,開始變成了恐懼。
在絕望過後,遍布她臉上的,已經變成了徹徹底底的絕望。
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裡面,已經不再有任何的色彩。
她,就是這麽呆呆地站了起來,走出房間。
在這夜幕之下,她沿著樓梯,緩緩走上了這座公寓的天臺。
頂樓的風……吹拂而過。
黏在身上的液體,現在卻已經不再溫暖。
女孩站在天臺的邊緣,呆呆地看著圍欄外面的景色。
然後,她絕望地閉上眼,身子,微微往外一傾……
嗖————啪。
很快。
快的,讓她甚至都來不及思考。
在意識消失前的幾秒鐘,她看到了身下流出來的血。
很暖和,真的真的,很暖和……
“啊……………………”
這下,就結束了吧……
——————————————————————
髒兮兮的手,捏住了女孩那握著菜刀的手。
女孩的表情茫然……但,僅僅過了一秒,她就猛地醒悟過來,本能地甩開抓著自己的這隻手掌!
“你……你……?!”
乞丐。
一個渾身髒兮兮,布滿了惡臭,比馬路上任何一個乞丐都要骯髒數百倍,數千倍的乞丐。
他就這麽突然地出現在這里。
然後,女孩開始訝異。她開始看著自己手掌中的菜刀,指尖,開始顫抖……
“你已經跳了兩次樓。死兩次的感覺不好受吧。來,把刀子放下來。”
乞丐的聲音,帶著一抹溫柔。
但是,當他朝著女孩緩緩踏出那一步的時候,女孩卻像是受到了驚嚇的孩子一樣,突然尖聲一叫——
“呀啊啊啊啊啊————————!!!”
隨後,她猛地朝著乞丐衝了過去!手中的菜刀,也是直直地,刺進了乞丐的身體。
……………………刀刃,直接沒柄。
等到女孩回過神來之後,她臉上的驚慌,才轉化為恐懼,顫抖著向後退去。
“我……我……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她一屁股地坐在地上,望著乞丐的眼睛裡,充斥著慌亂與不知所措。
但……
乞丐,捏住刀柄,將其緩緩拔出。
沒入身體的刀刃,依舊光潔如新,沒有絲毫的血水。
那長長的頭髮之下,一張嘴,笑著。
溫和的笑著。
他將這把菜刀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隨後,才笑著說道——
“看在我救了你兩次的份上,我們能夠談談嗎?”
“談……談?不……爸爸媽媽……不讓我和陌生人講話……爸爸媽媽會罵我的……我不要!我不要!”
女孩再次抓住自己的頭髮,驚慌失措地尖叫起來!
她用力地扒著自己的頭髮,一把,一把地抓!整個臉上全都充斥著對於白天的恐懼!
“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溫柔的聲音,溫柔的笑容。
在這個渾身情感只剩下恐懼的女孩身上,那個乞丐走了過來,輕輕地,抱住了她。
“沒有人會傷害你。你的爸爸和媽媽也不會傷害你。我以天使的名義,向你保證。”
很臭……酸臭……
但,這種安心感,卻是如此的真實。
真實地,讓人仿佛可以直接在其懷中閉眼,入眠……
…………………………………………………………
女孩,縮在角落裡面。
她已經不叫了。
但,這不代表事情已經平息。
那雙夾帶著慌亂的渙散瞳孔中帶著無助和緊張,雙手更是死死地拽著衣服,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
乞丐,蹲在她的面前。
雜亂的頭髮之下,是微笑。
一口潔白的牙齒,純真地笑。
“你……是誰?!我……我沒有做錯事……我家裡也有錢,你想拿就拿吧!還有……還有……不要告訴爸爸媽媽!我求求你了……不要告訴爸爸媽媽……”
“我不會告訴你爸爸媽媽的。他們還在睡,對不對?”
在乞丐的身後,床上,那爸爸媽媽依然在沈睡。
睡的很死,很死。
“那麽……你……究竟是誰?”
女孩的慌張並沒有消退。
或許,她只是有了一個交談的對象吧。一個,可以讓她問出“你是誰”的對象。
乞丐的腦袋,歪到一旁。
窗外,那月光灑了進來,銀白之色讓地上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霜。
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存在。
在那一口的潔白牙齒之後……
“如果我說,我是一名天使。你……信嗎?”
“天……………………使?”
女孩的嘴里,機械而呆滯地念叨著這兩個字。
但是她的瞳孔依舊空洞,沒有光澤,用來保護自己的雙手依舊緊緊地捏著衣服。
乞丐略微收起了笑容,仔細查看著女孩的神態。
她,時不時地會渾身抽動一下。整個臉也會動不動地顫抖,腦袋也幾乎彎的和肩膀平行。
“………………創傷後遺症啊……好吧。”
自稱天使的乞丐,在女孩的面前坐了下來。
他略微低下頭,讓自己比起這個蜷縮起來的女孩看起來還要矮小一點,讓她能夠稍稍“俯視”一下自己。
之後……
“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喜歡聽我講故事嗎?”
女孩的脖子再次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
“是嗎?那,我就當你喜歡了。”
乞丐低下頭,嘴角的笑,慢慢變淡。
片刻之後,他張開嘴,出現的,是一個略顯清淡的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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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八十年前吧。
在一個山間的小村子裡,有一個準備走出大山,去大城市打工的男孩。
這個男孩是一個老好人,不管別人拜托他什麽事,他都會盡全力地去完成。
這種性格在現在看來就像是一個傻瓜。但是那個時候,男孩卻是覺得很快樂。
能夠竭盡所能地幫助別人,解除別人的麻煩,在他人有需要的時候伸一把手,這真的是非常的快樂,讓人心情愉快。
雖然當時的生活情況比較困苦,但是男孩還是在這些生活中體會到了無窮的快樂。
他喜歡幫助別人。
而且,讓他的這份快樂添磚加瓦,更加鞏固的,則是一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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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表情,有些許動了。
她稍稍擡起頭,看著這邊的乞丐。
看到她有了反應,乞丐的笑容更加真誠了。
而這個故事,也是繼續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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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個正處於青春期的男孩來說,女孩的出現,就像是盛夏下的一場涼快的陣雨。也像是冬日里的一縷陽光。
看著女孩每天快樂,男孩也是更加的快樂。
漸漸地,女孩也開始和男孩接觸起來。啊,接觸這個說法可能有些不太準確。更準確的說法,是女孩在和男孩工作的車間的人進行交談的時候,也記住了男孩的名字。
這或許根本就算不上什麽吧。但是男孩卻還是很高興,很快樂。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
男孩也是為每天都能夠見到女孩而高興。
他並沒有什麽非分之想,這個女孩對於他來說,就像是那輪頭頂的太陽,只能仰慕。
然後,當有一天,女孩的父親,也就是那家工廠的廠長進來說所有人加工資,因為他的女兒即將和另一位富商的兒子成親的時候,男孩,稍稍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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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後來……呢?”
女孩的聲音,如同蚊子一般地輕。
但,那雙眼睛卻已經不再如同剛才那般的渾濁,空洞。
見此,乞丐再次咧開嘴笑,露出了那一口潔白的牙齒。
“後來?沒有什麽後來。女孩結婚了,偶爾看著她和她的丈夫在廠裡面出現,她臉上的笑容顯得更濃的時候,男孩知道,他其實一直期待的,也不過就是女孩的那抹笑容罷了。”
乞丐呼出一口氣,繼續說道——
“或許,這就被稱作老好人吧。但是,當時的男孩卻沒有想到,之後的事情,會發生180度的大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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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正是內戰打的最熱烈的時候。
城裡的工廠都快要停了,到處都是徵兵的官員。
工廠倒閉了,男孩無奈地背著行囊,想要回家。
但是,無意之中,卻讓他聽到,女孩的丈夫也被徵兵,要被拉走。
女孩的笑容,被淚水所取代。
那張原本停留在男孩腦海里,永遠都是那種幸福微笑的美麗面孔,現在,卻是愁苦的終日以淚洗面。
男孩很煩惱。
他想要幫幫這個女孩,用盡自己的所有力量,盡一切可能地去幫他。
因此,他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摸進了辦理徵兵所。希望能夠把女孩丈夫的名字劃掉。但是因為徵兵的名額不夠,所以他也準備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前往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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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後來呢?”
第一次.
這個女孩,第一次主動開了口。
她臉上的那種恐懼和害怕已經消失。
乞丐不斷地說話,不斷地說著這個故事也讓她的注意力轉移,全都移轉到這上面來了。
不過,對於女孩的問題,乞丐卻是微微一笑。
“你覺得呢?你覺得,男孩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正值初三的女孩,也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對於這種故事,恐怕天然的抵抗力就顯得有些不足。
她低著頭,思索著。
那張小嘴有些膽怯地打開,良久,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成功了……對不對?”
“他失敗了。”
乞丐的語氣平淡,慢悠悠地,將這個答案說了出來。
“不僅失敗,而且,他還因為想要篡改徵兵籍而被關入大牢,被狠狠地暴打了一頓。渾身的骨頭幾乎都被打散了,估計也被打出了內出血吧。他就被丟在了牢里,奄奄一息,等著死亡的降臨。”
女孩忍不住,捂住嘴。
害羞的她,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也不敢大聲驚呼,只敢這麽小聲地表達自己的驚訝。
乞丐也是看著她,嘴角微笑。
他似乎是在等待女孩的主動說話。
有些時候,讓對方主動對自己說話永遠都要來的更有效一點。
“那麽……那麽……然後呢?男孩……男孩就這樣……死了嗎?”
乞丐擡起頭,望著天花板。
雜亂的髮絲之下,究竟蘊含著怎樣的一雙眼睛呢?
“嗯…………可以說,死了。但也可以說……沒有死。因為就在那個時候,有一個聲音在男孩的腦海中響起。也是在那個時候,男孩,得到了一些超越人類能力的力量。”
“男孩選擇了接受那股力量,而第二天,渾身都被打的骨折,內出血的身體,竟然奇跡般地痊愈了,就像是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一樣。”
“通過腦海中的那個聲音,男孩明白了這股力量的運轉方式。”
“只要去幫助他人……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幫助那些深陷絕望與恐懼之中,帶給他們活下去的勇氣的人們。”
“只要幫助的人越是多,男孩的力量就能夠無窮盡地增長,還能夠得到許許多多的特殊能力。哪怕是到最後想要統治整個地球,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女孩臉上那原本蘊含著對戀愛憧憬的紅暈,此刻,卻是消退了。
她默默地低下頭,似乎已經對一切都不再感興趣。而之前的那個故事,對於她來說,似乎只是一個有著美好的開頭,卻有著一個糟糕透頂的經過和結果的庸俗小說而已。
“小姑娘……”
“別煩我!什麽男孩,女孩,什麽憧憬,愛慕。說白了,也就那樣!”
乞丐沒有生氣。
女孩的不滿與咆哮似乎早已經被他見怪不怪。
他只是繼續說了下去——
“聽起來很美好,很不真實,對不對?但,如果這是真的呢?”
“當時的男孩也是這樣想,並且為即將得到的這份力量而欣喜若狂。但是,他卻並沒有在乎腦海中的聲音所給出的一個最為重要的提示。”
“當擁有力量的男孩救了一個痛苦絕望的人的時候,男孩的力量就會增長。”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痛苦不能無緣無故地被免除。痛苦,必須要有人來承擔。”
“擁有這份力量的人在解除其他人的痛苦和不幸之後,這份痛苦和不幸就會轉嫁到力量持有者的身上。在承受這種痛苦之時,即便是再怎麽強大的力量也無法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
“可是啊,當時的男孩,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女孩的頭,略微擡起了一點。
那雙還帶著不信任的眼神依舊注視著乞丐。
乞丐則是繼續坐在地板上,閉著眼,回憶著他口中的這一份“故事”。
“男孩擁有的第一份力量是一個近乎不死之身。他也是憑借著這個身體,主動要求參軍,和女孩子的丈夫分配在了一起。”
“在戰場上,男孩不斷地保護女孩的丈夫。身上不知道被機槍子彈打出了多少個窟窿,也不知多少次看著自己的雙手雙腳被炸彈炸飛。”
“每一次,他都能夠確確實實地感受到肉體上的疼痛。撕裂的傷痕還沒來得及褪去就已經被草草治愈完畢。而還沒等新的皮膚完全長好,身體就再次被子彈和爆破片貫穿。”
女孩捂住嘴巴,縮到角落裡。
乞丐的言語之中依舊是那麽的輕鬆,似乎真的,只是在說一個蹩腳的故事。
“終於,戰爭結束了。”
“男孩護送著女孩的丈夫,幫助他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她的身邊。”
“男孩依舊還記得,那是一個中秋月圓之夜。女孩和她的丈夫在那滿月之下的橋上,如同傳說中的牛郎織女一樣,互相依偎,互相相擁。漫天的星辰倒映在橋下的水中,天上天下,全是閃爍的星辰,似乎都是為了給這對久別重逢的夫妻爭相慶祝。”
“看著女孩的臉上重新揚起了那抹幸福的笑容,男孩也是笑了。”
“再過不久,女孩和她的丈夫就搬家了。雖然男孩有些失落,但沒錢的他根本就跟不上車輛的腳步。”
“最後一眼送走那已經滿臉幸福,並且已經懷孕的女孩之後,男孩也是勸自己斷了念頭,回到自己的家鄉。可是,他不知道,在他體內的那份力量,忠誠無虛地給予了他所要的東西。同時,也將那個女孩的痛苦與絕望,全都放在了男孩的身上。”
乞丐停頓了片刻。似乎,那故事的年代已經太過於遙遠,需要一點時間來仔仔細細地回憶,思考。
女孩也是這樣縮著雙手雙腳,靜靜地等著。
窗外的月光,則是依舊傾斜,將那一縷銀白鋪在床上,罩在那名為“爸爸媽媽”的兩人身上。
“回到家鄉,男孩,終於明白了系統所謂的承擔別人的痛苦和不幸,究竟是什麽意思。”
良久,乞丐終於再次說了起來。
不過,他的語音有些緩慢,似乎是在盡量讓自己的語調保持平緩,不要刺激到這個小姑娘。
“回到老家,唯一迎接他的,是一座座胡亂搭建起來的墓碑。”
“他的爸爸媽媽,幾個兄弟,幾個妹妹,以及叔侄伯嫂。老家中所有和他有著血緣關系的人,全部認識他的人,全都變成了一座座冷冰冰的墳墓。在那一瞬間,男孩失去了他的回歸之所。在那一瞬間,男孩,變成了這個世界上孤零零的一個人。”
女孩捂住嘴,似乎在驚呼。
不過,乞丐依舊在說下去——
“男孩在墓碑前哭了很久……很久,很久。照理說,他的村落處在大後方,不應該會被戰火波及。但事實就是那麽的古怪,一支逃竄的日軍慌慌張張地逃到了這個村子,展開了一場大屠殺。”
“男孩消沈了很久,很久。那時,舉目無親,沒有錢也沒有朋友的他想到了死。但是,體內的力量卻不讓他用任何方式去死。不管他是上吊,跳崖,還是用刀自裁,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辦法傷害他的身體。但是,心靈上的傷痛,卻是久久都不能散去。”
“就這樣,男孩拖著這個不會死去,不會老去的身體,開始了在這個世界上的遊蕩。沒有目的,沒有目標,走到哪算哪。而在遊蕩的過程中,男孩,終於給自己體內的力量取了一個名字,其名為——天使系統。”
乞丐嘴角的微笑,溫和。
此刻,窗外的月光正好罩在了他的頭頂上,讓他的輪廓上隱隱然地浮現出一抹光暈。
女孩,看著這抹笑。
他笑的溫柔,笑的很淡,很輕。
片刻之後,女孩,才猶猶豫豫地問道:“為什麽……叫做天使系統?這個名字……你認為,自己是……天使嗎?”
乞丐緩緩低下頭,張開他那張充滿了汙垢,油膩的手掌,緩緩握起——
“我的力量,只有在幫助他人之後才會增長。但是幫助了他人之後,他人的痛苦和不幸就會轉移到自己的身上。這和傳說中的耶穌,佛祖之類的偉大神靈是不是很像?”
女孩一楞,不敢回答。
“繼承他人的痛苦,替別人悲傷,替別人不幸。但卻將所有的幸福全都給予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這,就是天使系統。而我之所以將這個系統稱之為天使系統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嗯,你看起來很想說話啊?你想說什麽?”
縮在角落中的女孩,略帶些膽怯地伸出手,小小地舉了起來:“你……非要替別人承擔痛苦嗎?你如此強大……強大到……已經長生不死了。如果你……決定不再替別人承擔痛苦的話……會怎麽樣?”
笑,依舊很淡。
乞丐也只是這樣坐著,冬日的夜晚,那空氣有些清涼。一縷微風從窗外刮了進來,緩緩吹拂起他的衣角,發絲,稍許露出底下那一雙清亮透徹的雙眼……
“如果再也忍受不了替他人承擔痛苦,甚至開始決定用自己的力量來做一些對普通人類有害的事情在那一瞬間,天使系統就會自我複制一套離開原本的人體,而留在那個人體內的天使系統就會變質。從此以後,長生和不死的能力就會消失。”
女孩想了想後,說道:“那……只是失去了永恒的生命……但是,可以不用再承擔他人的痛苦了呀?那不是很好嗎?”
“不,沒有那麽簡單。”
乞丐緩緩地搖了搖頭,笑著道——
“雖然不再有不死和長生的能力,但是,天使系統給予的其他方面的能力,包括力量,智慧,學識,以及一些超越人類認知的能力卻會保留下來。你能夠明白,當一個天使決定不再為了他人,而為了自己的欲望利用自己體內超越常人的力量的時候,會變成什麽嗎?”
良久,良久……
女孩那雙眼睛終於羞愧地低下頭,輕聲地,說出了三個字——
“墮·天·使……”
“沒錯。所以,這也是我給這個系統取名為天使系統的原因。”
乞丐緩緩道——
“墮天使系統會根據主人的要求,隨意轉嫁給其指定的任何一個人。即便沒有被指定轉嫁,墮天使系統也會在原主人死亡之後進入其四周心中私欲最強的一人心中。”
“也正是因為如此,墮天使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伴隨著人類的歷史發展,生存到現在。而天使……恐怕,在我墮落之前,也就只有
我這一個了吧。當我在某一天墮落之時,一個新的墮天使會出現。同時,我體內這套純凈的天使系統會找到下一個寄宿者,將天使的力
量再次傳播下去。”
話,說了半夜。
這份宛如一個童話故事一般的交談,現在也迎來了黎明時的清脆鳥鳴。
當看到窗外再次亮起的一縷陽光,女孩的視角,不自覺地瞥到了床上的爸爸媽媽。
光,就像是一個開關。
將月之夜的冰冷所掩蓋起來的痛苦與壓抑,再一次地釋放了出來。
“嗚……”
床上,媽媽翻了個身。
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卻是讓這個女孩冷不丁地大叫一聲。那雙原本已經有些清澈的雙眼,卻是伴隨著日頭的升起,再次變得渙散,空
洞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救救我!我會被打死的……我一定會被打死的!嗚嗚嗚……爸爸媽媽不喜歡我……他們恨我!嗚嗚嗚……我一定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他們恨我……所以他們才總是打我……他們是想要打死我!嗚嗚嗚嗚……救救我……救救我啊……”
乞丐,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雜亂的髮絲之後的眼神中,也是充滿了憐憫,與哀怨。
“田飾……”
“不要!不要!救救我……對了,天使,你是天使對吧?求求你……求求你告訴我我現在究竟應該怎麽辦?爸爸媽媽就快要醒了!當他們醒過來之後如果發現昨晚被我下藥的話,他們一定會時徹底殺掉我的!我該怎麽辦?我應該怎麽辦?!”
太陽,已經越升越高。
窗外,清晨的鳥鳴已經嘰嘰喳喳,似乎還嫌不夠吵鬧一樣,不斷地發出哀嚎的悲鳴。
面對這份祈求,乞丐則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緩緩地說道:“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應該怎麽辦。”
瞬間,田飾的瞳孔放大,那張臉上,佈滿了驚恐:“你……幫不了我嗎……?”
乞丐嘆了口氣,緩緩道:“初生的嬰兒會無止盡地要求他的母親,向母親索求一切,任由著自己的一切性子,只要有任何的不開心甚至可以隨時對母親進行攻擊,更會想盡辦法去控制自己的母親。這是因為對於嬰兒來說,母親就是一切。嬰兒知道自己的任何攻擊行為,不合理的行為都不會遭遇到母親的反擊,所以對於嬰兒來說,母親就是其最安全的避難所。”
“但是,變成成人之後,誰會是成人最安全的避難所呢?在這個世界上,有誰是能夠任由自己攻擊而不用擔心遭遇到任何的反抗和報複,能夠成為這個成人的‘母親’般的存在呢?”
乞丐沈默了片刻後,嘆氣道:“很多時候,擔當起‘母親’這個角色的,恰恰就是這些成年人的孩子。”
“因為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不管怎麽攻擊都不用擔心遭遇到任何的反抗。因為害怕失去這個心靈的港灣,所以希望能夠對孩子進行全方位的控制。看微博,翻QQ,偷看日記。”
“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並不代表你的父母不愛你。恰恰相反,他們實在是太愛你。愛的生怕失去你。一旦沒有了你,他們就會如同失去了母親的嬰兒一樣,瞬間失去了心靈上的支柱。”
“但可惜的是,嬰兒能夠對其母親造成的傷害和控制畢竟有限。但是成人對於自己的孩子的傷害,卻是遠遠超過這些‘成人嬰兒’所能夠想象的。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女孩的身體,依舊在顫抖。
伴隨著窗外的光芒越來越亮,看著床上的那兩個人鼻中的鼾聲越來越輕,她的脖子再次開始扭曲,渾身的肌肉再次開始緊繃起來!
終於,當床上的爸爸再次翻了個身之後,她猛地衝向那放在桌上的刀子,一把抄起,直接就朝著床上的爸爸戳去!
“但是,按照正常的方法,我的確是幫不了你。”
乞丐的手臂,橫在爸爸的身體上方。
刀子,也是直接貫穿了這條胳膊。
女孩十分怪異地轉了一下脖子,猛地拔出這把依然沒有沾染任何鮮血的菜刀,用夾雜著狂笑而顫抖的聲音,大聲說道——
“哈哈哈!那你,你你你,你是什麽意思?哈哈,因為,他們是,是是,愛,愛愛,愛我,所所所所所,所以,我就應該繼續這樣,生,存,存存,存下去,嗎?!”
乞丐閉上眼,思索著,同時說道:“報警……多半沒用。你只有十四歲,如果把你的父母抓進監獄,把你交給社會福利機構撫養,那你也就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孩子。更何況,以你家的家境未必能夠進入社會福利機構。你會被某個遠親掛上一個臨時監護人的名頭,然後獨自一個人在這裡生活。可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獨自生活,也並不好。”
“但,如果不將你的父母和你分離開來,對於心理年齡還停留在嬰兒階段的你的父母來說,遲早再次對你動手。”
女孩再一次地舉起刀,狠狠地,再次插向乞丐的胸膛。
乞丐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巧巧地夾住了這把菜刀,一轉,奪下了刀子。
失去了武器,女孩的精神看起來更加焦慮,緊張。
此刻,太陽已經完全升起,她更是縮到角落裡,不停地咬著自己的手指甲,下巴甚至都在顫抖,瞳孔也是渙散的沒有焦距。
在那陽光之下,乞丐隨手一甩,這把菜刀直接飛出了房間,十分準確地回到它在廚房的刀鞘之中。
隨後,他走到床前,對著睡眠中的爸爸媽媽揮了揮手,指尖在他們的額頭上輕輕一點。
隨後,他來到女孩的身前,蹲下,擡起手。臉上的笑容,再次洋溢了出來。
“所以,我會減輕你的記憶中的痛苦。將你心中對於你的爸爸媽媽所蘊含的恐懼與害怕全都拿走,雖然你還是保留有原先的記憶,但是你的恐懼應該會減輕很多。”
乞丐的手指,輕輕地抵在了女孩的額頭上。
同一時間,一股暖流,也是緩緩地,順著那似乎十分骯髒的指尖,透進她的腦海……
“我也會改造你的爸爸媽媽的記憶,在過去的記憶中,他們最近幾年裡面每次打你,都會遭到你的反擊。”
“如同剛才所說,嬰兒會肆無忌憚地攻擊自己的母親,控制母親,占有母親,向母親索求一切。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嬰兒將會培養出自己的‘真性人格’。”
“但是,如果說嬰兒在對母親進行攻擊的時候遭遇到了母親的反擊,那麽嬰兒就會變的不敢再向母親祈求什麽。相反,還會形成圍繞母親的喜怒哀樂,而做出迎合的‘假性人格’。”
“你的父母到了應該成年的時候了。記憶中有了你的反擊之後,他們應該不會再對你肆無忌憚地施暴。同時,也因為你對他們來說是如此的重要,所以他們應該會用一種十分迎合的態度來對待你。”
“這或許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這可能會造成你父母對你形成誠惶誠恐一般地溺愛。”
“女孩,我希望你能夠堅強起來。我知道,這對於你來說或許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堅強起來。不要讓自己陷入絕望,也不要對人生感覺到一片黑暗。”
“因為,就算當你跳樓的時候,也會有人來拉你一把一樣。我希望你能夠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著像我這樣,願意幫你承擔這份痛楚的天使存在。”
“所以……勇敢地,堅強地活下去。不要絕望,不要把自己關進黑暗的深淵之中。好嗎?”
肌肉上的繃緊,在迅速消失。
腦海中原本應該有的強烈恐懼,現在也是在迅速地消退。
窗外,那明亮的光芒已經預示著新的一天的到來,相信床上的爸爸媽媽,也應該很快就會醒來……
然後……
女孩那雙原本渙散的瞳孔,開始重新凝聚。
同樣的,一陣陣的倦意開始朝著她的腦海襲來。
而在那陽光之下,她的身體,向後躺去……
那個嘴角始終帶著一抹淡淡微笑的乞丐,身形,則是漸漸地模糊,幾乎要與那陽光融為一體……
“最後……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陽光之下,天使的面容,開始漸漸地變得模糊。
“為什麽……八十多年來……你……還沒有……變成……墮天使?明明……那麽痛苦……明明……墮落之後……能夠擁有那麽強的力量……那麽的……自由……”
女孩,昏睡了過去。
帶著這個問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呵……是啊……為什麽,我還沒有成為墮天使呢?”
乞丐,收回了手。
下一秒,一股無形的力量猛然將他的身體扯出窗外。
在陽光下,他的手臂,腿腳,渾身上下的任何一處肌肉,骨頭,都開始撕裂,扭曲,硬生生地折斷。
破裂的血肉帶著車裂般的痛楚,刺激著這個乞丐的腦海。
他臉上的肌膚也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撕裂一般,被撕了下來,眼珠直接爆裂,腦袋被整個地扭轉180度,身體寸寸爆碎,化為血之雨,迎接著這清晨和睦,而又明亮的陽光……
“或許,將來總有一天,我會墮落吧……但是現在,我竟然還背負著這讓我無比痛苦的天使之名……呵呵,真是,可笑啊……”
他的腦袋,完完全全地爆碎。
整個身體已經完全碎裂,落下,享受著這份千刀萬剮般的痛苦,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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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飾,快點吃,多吃一點啊,別餓著了啊。”
“你別催啊!讓我們家飾飾好好地吃,萬一吃多了噎著了怎麽辦?”
……
…………
………………
走出家門,冬日的天空,此刻卻是如此的明亮。
擡起手,遮擋住那不合時宜的烈陽,呼吸著空氣中那略帶著陰涼寒氣的氧氣。
女孩的臉上,微笑。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邁開腳步,朝著上學的路上愉快地奔跑而去。就像是四周的風,就仿佛天上的雲,也像是清晨那鳥兒的鳴唱,
或是……
天使。
自由自在的天使。
翺翔在空中,可以前往任何地方,可以傾聽任何人心中的痛苦,承擔其痛苦,分擔其不幸,給予心靈上的支柱的天使……
天使,溺斃於天空之中。
即便如此……
那尚未墮落的天使,也是依舊在這天空中翺翔著……
《天使系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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