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丞相大人,現在該怎麽辦?要將樓姑娘交出去嗎?”那名士兵突然問,他終于明白消息中的樓月華,恐怕就是眼前這個表情古怪的姑娘。
“呃……”此話一出,每個人又殷殷地看向了申伯延,看得他很是無奈,只能朝著李興一揖。
“不必看我,這是皇上的王朝,樓姑娘是皇上的子民,要如何做該由皇上決斷,我這個做臣子的,不便越俎代庖。”要是他不這麽說,就會令人以爲連皇上都唯他馬首是瞻了,功高震主的道理申伯延還是懂的,他可不想平白受人猜忌。
李興這才反應過來……對啊!他才是軒轅王朝的老大,自然要由他決定。雖然他也有些六神無主,不過申伯延對他的尊重,倒是稍稍讓他這陣子被打擊的信心恢複了一點。
申伯延與他兩人年紀差不多,他就不相信自己會差他多少!
左思右想,依他的個性,最好是把人交出去消弭了這場禍事,也省了很多麻煩,但這是他這皇帝大顯威風的好機會……爲了振振皇威,于是他正了正臉色,有了決斷。
“哼!把人交出去……交個頭!我們轅軒王朝是天朝,巫族也沒有比我們其他的藩屬國大多少,居然敢來向朕叫陣了?他說交人就交人,天朝的顔面何存?來人啊!把朕的旨意傳回去,將北方的軍隊給朕調來,這一次,朕就剿了他巫族的老巢!”
聽他說得霸氣十足,每個人都是精神一振,唯獨還保持著理性的申伯延,平靜地開口提醒道:“皇上,拿猜的要求是一個月內交人,而依我朝現在公文傳遞與大軍行進的速度,由北方調兵絕對趕不上這場戰爭,唯一可用的,只有南方的邊防軍。”
李興剛興起的一股豪氣,又立刻被打滅,悻悻然地問:“那怎麽辦?打得過嗎?”
看這年輕皇帝沒用的樣子,申伯延只覺好氣又好笑,看來對他的磨鏈還不夠啊!
“如果皇上曾經在意過臣提到的統計全國兵力分布、收攏軍權的建議,那麽皇上就會知道,只用南方邊防軍,這次戰爭勝負只在五五之數。”
連國家兵力都不知道,這是皇帝的失職!而且是大大的失職,招架不來的李興只能苦笑,“唉,申相爺,朕確實不該抵制你的新政,不管是北方旱情,南方疫情,還是巫族興戰,這一次朕是徹徹底底的嘗到了苦頭,你就別再挖苦朕了。朕知道你心思缜密,一定有辦法的,對吧?”
“微臣不敢。不過微臣因爲防疫的關系,事先組織過幾個南方的民團,平時集結及行事都有規範。如今只要多加訓練,再以保家衛國大義爲先,相信會是我朝十分強力的後援。”申伯延趁機來個機會教育,不管什麽事,他都會先做准備,這也是李興該學習的一環。
李興即使很不甘心,好像什麽都在申伯延的規劃之中,相較之下他這皇帝似乎一點用都沒有,但他也知道形勢比人強,只能讪讪地道:“民防,民防,這也是你新政裏提到的,朕服氣了,行嗎?申相爺,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呢?”
“等。”集結南方民團要等,訓練要等,派人去與拿猜虛與委蛇也都要等。
總之要等到一個最好的時機,將主動權拿到手中。
“然後——”申伯延突然又十分鄭重地對衆人說,“在等待的這段期間,請皇上及諸位三天內不要找我,我有要事在身。”說完,他一拉樓月恩,很快地步入後屋,消失不見。
在場的衆人面面相觑,對他突然的消失很不適應,不知道申伯延又在玩什麽把戲,那士兵甚至都還跪在地上,一頭霧水呢!
“申相爺會有什麽大事?還帶著夫人,該不會是疫情有變?”
“不不不,皇上,我覺得應該是姐夫有什麽秘密兵力,我們不知道。”
“皇上、諸位就別再猜了。”其中,大概只有沈祿明白申伯延在搞什麽鬼,哭笑不得地道:“我看,大人是被我們纏怕了,這會兒忙的是他的『兒孫大事』啊!”
等待的期間,衆人也沒有間著,李興發奮圖強去了,鎮日泡在申伯延的書房裏,研究著一堆公文奏折;而沈祿忙著訓練民團,至于這場戰爭的始作俑者樓月華,因爲姐姐與姐夫躲起來享受兩人世界,她只好擔起責任,替姐姐看護那些尚未痊愈的病人們。
雖然有了藥物,但總有些病情過重的病人死去,或者是全身長滿疹子一時無法痊愈,鎮日痛得死去活來。樓月華這嬌嬌女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血淋淋的殘酷場景,幾天之內她幾乎嘗遍生離死別的深刻滋味。
這些人都這麽可憐了,卻還要遭受戰爭的陰影威脅,雖說瘟疫的大流行不是她害的,但戰爭的起因卻是她啊!如果拿猜豁出去了當真攻了進來,南日城很快就會被影響到,屆時血流成河,百姓流離失所,她一個人害這麽多人受苦,情以何堪?
那方的樓月華大受刺激正憂心著,這方的申伯延與樓月恩自然不曉得,只享受著難得的悠閑時光。成親這麽久了,也只有這段時間兩人能稍微放松,像一般的百姓一樣在城裏走走,欣賞南方特有的風光。
河岸垂柳、水色湛清、繁花似錦、重巒疊嶂,在過了幾日樓月恩稱爲“度蜜月”的日子後,申伯延終于帶著她回到南日城衙門。
接下來面對巫族又是一堆麻煩事,悠閑的日子也到頭了。
只不過一回衙門,便覺氣氛詭谲,人人看著申伯延夫妻都是欲言又止。申伯延與樓月華都有種不祥的預感,正想抓個人問,此時樓月華的侍女心兒突然迎了上來,哭哭啼啼地說不出話。
“發生什麽事了?”樓月恩趕忙問。
“二……二小姐留書出走了!”心兒哽咽回道。
“什麽?這事已經發生多久?”樓月恩大受打擊,嬌軀一晃,幸好申伯延在旁攙住她。
“兩天了。”心兒哭得更是厲害。這兩天她死求活求,但姑奶奶和姑爺不在,身分更高的皇上她又見不到面,簡直急死人了。
申伯延卻聽出了端愧,“皇上沒有任何決斷嗎?”
“皇上他說……樓姑娘回去了,那這場仗正好也不用打了,所以皇上准備撤兵……”心兒說得義憤填膺,當初她聽見皇上的命令時,氣得差點衝到書房理論。
“荒謬!”申伯延臉色一沈,一點面子也不給李興,直接吩咐一旁的侍衛。
“給我叫沈祿來,召集民團即日對巫族出兵,這件事絕對不能作罷!”
侍衛領命急急忙忙去了,但過了一會兒,李興卻大搖大擺地由外頭走來,意態閑適地道:“申相爺,樓姑娘回去了,巫族戰事已解,爲何還要出兵?依朕的想法,那些民團什麽的准備都可以撤了……”
“巫族戰事已解,是皇上你說的,還是拿猜承諾的?”申伯延見到他一派輕松如獲大赦的樣子就有氣,他真以爲走了個樓月華,麻煩也跟著走了嗎?
“如果以爲樓月華自己回去,拿猜就會退兵,這種想法未免太天真。興兵一次要動用多少人力物力,並不是說退就能退!萬一拿猜趁著我們松懈時攻進來怎麽辦?這時更要加緊准備!”
仿佛沒見到李興突然色變的臉,申伯延挑明了點出他的失策。“何況,即使拿猜最後沒有攻進來,我們大軍壓境,也有恫赫的作用,免得巫族小觑了我朝,認爲我們不敢迎戰,以後隨便抓個百姓都能威脅我朝,所以絕對不能撤兵!”
以前申伯延教導李興都是由迂回提示,讓他自己領悟。而這次卻是等于指著鼻子罵他了,李興地位尊貴高高在上,如何能忍受?
撤兵一事是他第一次獨自下的決定,他認爲不會有錯,他不需要申伯延也可以做得很好!想到這,李興振振有詞地反駁,“申伯延,你是在教訓朕嗎?朕最近勤于問政,也學了很多東西,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拿猜身爲巫族領袖,豈能出爾反爾?倒是你,你不能因爲樓月華是你小姨子,便公私不分想用王朝的軍隊救你一個親人……”
申伯延一聽,都快被他氣笑了,皇上根本還搞不清楚狀況。
“臣公私不分?臣真要公私不分,南方這場瘟疫,臣大可不管!爲何還要讓我妻子勞心勞力去研制藥方?臣真要公私不分,根本可以不理會先皇的托付,哪需要研擬什麽新政,看整個王朝繼續腐敗下去就好了!”
李興大爲光火,用力地往桌上一拍。“你……你這是在說朕的不是了?”
申伯延倒是沒有他那麽激動,只是態度冷然地回道:“臣只是就事論事。”
“好,你若執意行事,朕就偏要擋,你又能如何?”李興說不過他,索性拿天子的威勢來壓他。
“別忘了你的嶽丈樓玄也是朕的臣子,你如此胡來也會害了他,不怕朕摘了他的烏紗帽嗎?!”
申伯延只是深深地看著李興,看得後者都有些氣虛了。李興任性、疏懶,他都可以容忍導正,但不明事理到拿家人威脅臣子,就踩到申伯延的底線了。
“皇上……身爲樓玄之女,臣婦有話要說。”樓月恩好不容易由樓月華的失蹤緩過氣來,卻見自家相公與皇上杠上了。而這皇上甚至拿她樓家來當作籌碼,她此時便不得不跳出來表明態度。
往前站了一步,她暗自握住了申伯延的手,像是想由他那裏得到一點勇氣——與皇帝對峙的勇氣。
“嫁予丞相,便以他爲主,臣婦相信他的判斷不會錯的!如果皇上要降罪,就降罪給臣婦吧!臣婦父親也年邁了,告老還鄉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還可以陪陪病弱的母親。”
意思就是,她代表樓家與申伯延共進退!申伯延自然聽出了她的意思,雖然他有把握皇帝動不了樓家,但是她不知道啊!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做出這種決定,已經不單單是對他的信任,更是把生命都托付給他了。
這便是他的妻子,他申伯延的妻子,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然而,李興聽完她的決定,卻是有些慌了手腳。“荒唐!荒唐!你居然要拖著樓家與他陪葬?”
申伯延已經不想跟李興多羅唆什麽了,樓月華已走了兩天,若不快趕上,讓她回到拿猜身邊,這事就不好談了。
“皇上,您自然可以下令撤兵,臣不會幹涉皇上的決定。不過,臣用的是民團,不是王朝編制內的軍隊,臣召集志同道合的百姓一同抵抗外侮,相信並沒有抵觸王朝的律法,最後究竟是樓家與我陪葬,還是百姓與皇上陪葬,自有事實論斷。”此話,無疑表達了申伯延最後的立場。
“反了!你們這是反了!”李興已經拿他毫無辦法了,最後只能威嚇道:“申伯延,你要敢走,敢獨自出兵,朕便撤了你丞相之位!”
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申伯延輕描淡寫地一揖。
“臣告退!”說完,他便帶著樓月恩離去。
“該死!氣死朕了!”
李興氣得拂袖,像螞蚱般跳來跳去,不安焦躁的情緒溢于言表。
樓月恩臨去之前看到這一幕,心有所感,不禁暫且停步,回頭說道:“皇上,臣婦只是想說,您不信任先皇禦指輔政、三代爲國盡忠的肱股大臣,卻相信行事狠辣、毫無往來的拿猜,這不是很奇怪嗎?”
申氏夫妻走了,因爲樓月恩一句話,李興慢慢平靜了下來,脫出了盛怒之時的不理智,也開始反思了被他們夫妻你一我一語的批評後,他發現自己的決定居然有所動搖,但即使有些後悔,事關天子顔面,他如何能妥協?
“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申伯延自己亂搞,畢竟他身爲皇帝,怎樣都要去看一下才行!還有……還有這南方疫情,仍需要申氏夫妻兩人,不能讓他們出事……李興替自己找了台階下,內心惱怒地急忙跟上。
然而,君臣之間的心結已結下,恐怕不是這麽好解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