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群人又出了南日城,城外是一大片的稻田,如今正是稻綠之時,微風吹過一片草浪,令人心胸也開闊起來。
而這耕作一大片稻田的農戶們,都集中居住在南日城西邊的一個村落。村裏雖是平凡的磚瓦泥屋,村民也偏瘦弱,但至少比起北方那種土地龜裂、路有餓殍的情況好多了。
不過回想起南日城裏那種繁榮的樣子,還有陳老板那奸商身上的油都快流到地上了,足見在這南方一隅官商欺民多深!
羅大毛將衆人迎進了他的小平房裏。這是一座老舊的泥屋,裏裏外外還算整齊,只是桌上櫃上的灰塵,說明了此間的女主人恐怕很久沒有空擦拭了。
“寒舍簡陋,不堪入目,請各位見諒……小牛,還不快擦擦桌椅,客人來了!”羅大毛連忙叫家中晚輩拿條巾子拍了拍灰塵,然而這一拍卻揚起了滿天塵埃,衆人咳成一片,比不拍還要慘。
“無妨,先看看夫人的情況。”待塵土落地,申伯延揮了揮手,解了羅大毛的尴尬。
“那好,我讓人扶她出來……”羅大毛連忙叫方才闖禍的小牛進去扶人。
熟料,樓月恩突然攔住了那壯得像只小擰的孩子。“小牛,先等等。羅夫人現在應該身體虛弱,難以行走吧?很可能還高燒不退,身上長了疹子要好好看護,如果磨擦到衣服破裂,可就難治了。”
“夫人真是神醫!我內人的情況確實如此!”憂心忡忡的羅大毛臉上終于出現一絲喜色。
說得准才糟啊……樓月恩在心中暗道,與申伯延交換了個眼神,這眼神中的沈重與憂慮,卻是難以啓口。
“我進去看看吧,你們待在外面……呃,我是說房子外面,沒事別進來。”說完,連小牛的帶路她都拒絕,迳自進了內室之中。
因爲她一句話,衆人又全移到了屋外,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不明白她在搞什麽鬼。
“能把丞……把公子你轟出來,也只有咱們夫人做得到啊!”沈祿打趣地道。
由于不想嚇到這些純樸的村民,申伯延要求衆人不要以官銜相稱,所以他現在就成了沈祿口中的公子。
而他毫不在意,出了房門後,竟氣定神閑地立在院落中曬起太陽。“她會這麽說,必然有她的道理,我們只要等候結果就好。”
“你真的很寵她,她嫁給你,是因爲錢士奇與皇上的陰謀,想不到你竟如此信任她?!”沈祿好奇了起來,他現在是以一個朋友的身分和申伯延說話。
申伯延沈吟了一下,才坦然道:“因爲她不是樓月華,她是樓月恩,樓月華的孿生姐姐,樓玄的大女兒。”
沈祿臉色微變。“這……這是欺君之罪啊!正直如你,居然沒有辦了她?”
“我早就知道了,在成親那日之前,我就查明了樓月華逃婚,由月恩代嫁。”申伯延面不改色地說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連樓月恩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你還娶?難道你……”沈祿腦子一轉,突然明白過來,搖頭笑看深謀遠慮的好友。
“你該不會一開始就看上人家女兒了吧?我看就算那樓月華沒逃婚,你也有辦法讓樓家把樓月恩嫁給你吧?”
“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知道,月恩也不知。”申伯延並不回答,但一直波瀾不興的臉色,竟也微微不自然起來。
沈祿直視著他,突然像明白了什麽,詭異地笑了起來,有些事情盡在不言中,丞相追求起女人來令人不知不覺,才是最高境界啊!
這方正打著舌戰,另一方倒真像要打起仗來,羅大毛的叫喝聲突然由後頭響
起,接著他持著一支棍棒擋在申伯延兩人面前。
迎面而來的,是幾個衣著光鮮的男子,看他們也不像官,身上也不是官服,可除了自帶幾名武師,後頭還跟著十幾名捕快,一群人聲勢浩大,態度囂張。
“你們……孫老頭,你們想做什麽?”羅大毛明知道是螳臂擋車,但仍堅持護著申伯延兩人,他絕不能讓貴客在他的地盤上受到委屈。
“做什麽?我們來這村子買稻米啊?有生意上門,你該跪下謝恩才是,這是什麽態度?”爲首的華衣男子便是孫老頭,他是源榮行的管事之一,專司這類欺壓百姓之事,威風得很。
羅大毛聽到他說的話,氣得手上的棍子抖得都快拿不穩。“今年的米還沒收成,村裏儲存的早就被你們收購光了,我自己昨日連種米都讓你們陳老板給訛了,你還來買什麽米?”
“這個我不管!總之我們源榮行要向你們這村子買五百斤米,你們死也得給我湊出來,這是十分之一的訂金,十日後老子會再來。你們知道的,如果十日後老子取不到貨,你們這村子如此破舊,到時候燒了我也不知道爲什麽……”說完,孫老頭象征性地丟下一兩銀子,拍拍衣擺就要走。
“熳著!”沈祿在旁從頭看到尾,這次還真算開了眼界了,“十兩銀子要買人家五百斤米,不從還威脅要燒房子,強買強賣到這種程度,還真是囂張到沒邊了!”
要知道在京城裏有申伯延鎮著,百姓都還算奉公守法,偶爾有一兩個不長眼的鬧事,也是不管背景很快就抓起來,哪可能看到如孫老頭這般公然搶劫的?
“你是誰?關你什麽事?”孫老頭不屑地看了沈祿及申伯延等人一眼,冷哼了聲。
外地人?外地人來這貧窮的破村子做什麽?
“路見不平,自有人拔刀相助——”沈祿才想出風頭,卻馬上被人打斷。
“拔你個頭,我馬上讓你連刀都拔不出來!”說完,那孫老頭一揮手,一幹武師與捕快立刻朝沈祿及申伯延衝了過來,拔刀就要亂砍一通。
他是來要米的,既然這外鄉人自己送上門要讓他立威,他也懶得廢話。
羅大毛見狀臉色大變,舉起棍子就要豁出這條命跟他拚了,這時一直沈默著的申伯延,突然冷冰冰地開口道:“你們聽到了?要做到讓他們連刀都拔不出來!”
一聲令下,一直在後頭蓄勢待發的丞相府侍衛全動了起來。這群人雖然對南方有些水土不服,但以前都是真正上過戰場的士兵,武功高強戰力十足不說,更有一股子殺氣與悍勁,真要動起手來,一個比一個狠。何況這一路上平安無事,他們也閑得有點發慌了,現在正好動動手腳。
一群精兵對上烏合之衆,高下立判。孫老頭帶來的人,一個照面就全被打翻,還有的甚至直接扔下武器求饒,狼狽至極。
“這麽快就解決了,真沒勁。”侍衛頭領踢了踢地上那嚇得半死的捕快,不屑地回到申伯延身旁。
“你們這群外地人,竟然敢毆打官差……”見人退去了,孫老頭緩過氣,一張老臉變得猙獰不堪。
“你是官差嗎?什麽官?”沈祿打斷了他的話。
“我……老子不是官差,但他們是!”孫老頭指著一地東倒西歪的捕快。
“你不是官,憑什麽號令捕快?我合理懷疑你們是假扮的!既然是假的官,那打你們也只是剛好而已。”沈祿笑嘻嘻地道。
“你你你……你一個外地人這麽愛管閑事,老子絕對讓你出不了南日城方圓……”
“哼!”申伯延突然重重一哼,孫老頭立刻像老鼠遇到貓一樣,脖子一縮,什麽話都縮了回去。
“滾!不想死就別讓我再看見你。”申伯延淡淡地道,那久居高位的氣勢一散發出來,就讓其他人不敢造次。
他知道爲難一個孫老頭是沒有意義的,南方的官商勾結、貪汙腐敗,是根本的問題,沒有他擬定的新政配合,這種情況只會更惡化。所以他懶得跟孫老頭多說什麽,把人趕走就是了,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哼!你們給我記著!老子……老子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你們就死定了……”孫老頭跑得遠遠地撂下狠話,但陡然看到申伯延犀利的目光,頓時腿一軟差點又跪了下去。
“走!我們走!”這下他真的不再羅唆,帶著一群人跑得比飛的還快,一下子就不見人影。
“終于走了。”沈祿搖了搖頭,笑著對申伯延道:“公子果然霸氣十足,光出個聲音就比我說了一堆話還嚇人啊!”
申伯延有些沒好氣地道:“不管我再怎麽霸氣,他們一定會再回來,這種人沒有受到真正的教訓,是不會罷休的。”
沈祿點了點頭正要答話,樓月恩正巧由屋內走了出來。她方才在屋裏什麽都聽到了,亦是氣憤難平,看著遠去的孫老頭等人,插口道:“回來又怎麽樣?這群人要敢再回來,我一定把他們嚇得哭出來!”
“喔?你有辦法?”沈祿倒是好奇了。
想不到樓月恩臉蛋兒一沈,凝重地道:“我沒有辦法,但她有辦法。”
她指了指後頭的房子,裏頭只剩羅大毛的妻子一人,其他人都被樓月恩趕了出來。
“我方才診治了一下羅夫人,已經確定她得的是痘瘡,也可說是斑瘡,若以你們的說法,就是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