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黑巢穴
人影落地,那是個不能用確定的言語來描述的「人類」,姑且稱之為人類,是因為他有近似於人的臉孔,但他的下顎突出,犬齒長外露,粗糙的面孔在暗處被模糊了細節,彎腰弓背,乍眼看去像一個駝峰。
隨著一聲不似人的嗥叫,這個「人」朝他們撲來,鋒利的額指爪在月下反光,怕槍聲會節外生枝,卡扎耶拔出彎刀,以一個跳躍迎了上去,他完全不膽怯,訓練有素的軍人是不會去管在他眼前的敵人是什麼的。
「這、這是什麼鬼東西?」艾米勒忘記躲起來,他看呆了。
卡扎耶出刀,那怪物被割傷之後狂性大發,眼睛裡的血絲清晰可見,血腥味刺激獸性,巫維淺忽然聽見黎凱烈的喉嚨裡發出警告似的低嗚。
彷彿是能夠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威懾力,那人不認獸不獸的東西發出一聲咆哮,忽然加快速度,竟拋下卡扎耶,襲向黎凱烈。
巫維淺就在旁邊,也遭受波及,鋒利的銳光劃過,張大的充滿腥臭的嘴向他咬來,但他沒有躲也沒有閃避,在他有任何動作之前,那怪物額頭正中遭到重擊倒飛出來,黎凱烈收拳。
卡扎耶就在後面等待著,彎刀順著那東西的背部反撩上去,血濺,慘嚎,一瞬間發生。
「你怎麼不躲!」一拳的力量擊退那怪物,黎凱烈轉身皺眉。
巫維淺輕輕拍了拍衣袖,上面有幾塊玻璃屑,「既然你會攔住他,我為什麼要躲。」
他篤定他會攔住那東西,這究竟是大膽還是出自於對他的信任?或者兩者都是。黎凱烈被這一句話堵住,不管怎麼說,巫維淺料得沒錯。
但也擔心這是他另一種表示不滿的方式,「前幾天還說不需要保護,那你現在究竟是要我出手,還是不要我出手?」他抱怨。
「我現在發現,被人保護的感覺也不錯。」只要黎凱烈不是過分擔心,他如今倒不在乎這些,拉過那只出拳的手,他在他手背上吻了下。
「你不該在這裡說這句話,要不是地方不對——」黎凱烈說到這裡就停下,但他的眼神,他的嗓音,他的表情,全都在敘述著未完的含義。
「你總算也知道地方不對?」眼裡閃過笑意,巫維淺牽著他的手走進去。
心裡的血腥騷動被另一種沸騰取代,黎凱烈動了動手指,無法確定巫維淺是不是試圖安撫他的情緒,用另一種方式。
卡扎耶在擦他的彎刀,地上躺著的那東西,或者說那個「人」,還在血泊裡掙扎,受了重傷,已經沒有再站起來的力量。
不管是誰,看到這種東西就能確定地方沒錯,這棟陳舊的建築物,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艾米勒目睹這一切,快的連開口都來不及,前面的三個人已經進去了,他本來可以離開,但不知道他是什麼想法,還是跟著走進去。猶如進入黑暗的巢穴,牆角的灰塵和蜘蛛網堆積著,裡面沒有燈,卡扎耶回到車上,拿出幾個電筒,這原先是個大型診所,病房很多,在一個個光圈下,診所裡遺留的病床和輪椅在所有人的視野裡時不時的出現。
「從來沒進過醫院,原來這就是診所裡的樣子。」幾個人都走的很小心,沉默裡,巫維淺忽然開腔,他的話艾米勒不能理解,但黎凱烈聽得懂,「你不會需要的。」他的語氣不好。
「我早晚會需要,我們都知道。」不怎麼在意的回答,巫維淺握住一個輪椅的扶手,「人類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是死亡令所有的感情和經歷變得珍貴,可以懼怕,但不能不接受。」生和死,在他的眼裡都彌足珍貴。
「所以人類需要繁衍生息,他們的後代會繼承他們的一切,換種方式說,那也可以看作是另一種延續生命的方式。」艾米勒忽然插嘴,說得很認真。
「狗屁的另一種延續生命的方式!」輪椅被一腳踢開,黎凱烈手裡的光線往周圍一掃,壓抑著怒吼的音調緊繃,「非要在這裡討論這個嗎?」
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聽到任何關於人的衰老和死亡。
巫維淺抬眼,他本該回答什麼,但他看到這種表情的黎凱烈,便只是用瞭然的目光注視了他一會兒,「出去吧,這個房間沒有任何可疑。」
有誰能控制黎凱烈的情緒,唯有一個人,既然這個人說了這句話,別人當然只有點頭的份,黎凱烈一句話都沒說,當先走出去,從他僵直的背影就能看得出他現在的情緒。
被他一腳踢出去的輪椅滑出病房,滑到走廊上,還沒有停下,空曠陰暗的地方,只有那個輪椅慢慢滑行著,底下的輪子吱吱咯咯,被什麼牽引著,一直沒有停下,滑向走廊的另一端。
那裡通向二樓,就像另一個黑暗的入口。
「這裡的底板是斜的。」卡扎耶只看了一眼作出判斷,艾米勒還在想著先前看到的東西,低聲問,「那個人……究竟是什麼東西?」
是人就不會是「東西」,東西都是沒有生命的,這句話互相矛盾,這是個放到任何地方都不適合的問題,但適合現在的狀況。
黎凱烈不會有心情回答艾米勒的疑問,他朝著走廊盡頭走,那裡有個轉彎,一轉彎,他就消失在後面幾個人的視線裡。
卡扎耶和艾米勒都發現,剛才自始至終沒有改變過表情的男人,忽然加快腳步,「那是人,是被人用藥物和黑魔法重新改造的人。」凝重和焦灼,是巫維淺所有的語調。
克勞迪家族的手段,從看到那個東西的第一眼起,黎凱烈就知道這件事,這棟樓裡的人,和克勞迪這個名字脫不了關係。
以為被澆滅,被終結的恨和複雜,重新佔據他的思維,他感覺到血液裡有什麼在燃燒,如果不是巫維淺的話,他的吻,他不著痕跡的關切……他早就要爆發了。
但某種渴望在鞭撻他,他必須知道真相,他要將躲藏在這黑暗中的影子拖出來,好好看看對方是誰!
窗戶裡灑下月光,但樓裡的陰暗沒有被驅逐,黎凱烈站在破碎的窗口,從這裡看下去就是那「東西」橫屍的地點,遠處大樓的燈光交錯閃爍,這裡卻照不見一絲光亮,他索性關了手裡的電筒,連那一束光線也失去了。
一片黑暗。
「出來吧,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什麼。」如同吟唱般的低沉,從舌尖滾動出的每一個音符都帶著暗藏凶性的氣息,在黑暗中睜開的眼睛,發出瑩瑩的碧光。
悄無聲息,黑幕之下,只有空氣的流動,能感覺到那一絲撫過皮膚的涼意,黑暗中似乎什麼都沒有,但黎凱烈並不這麼覺得。
普通人不會察覺到寂靜中潛藏的危機,但曾經獨自行走世界各地,在各種危險環境中挑戰自我的黎凱烈的直覺比普通人強上數十倍,更何況以他現在的體質,這數十倍又變成數百倍,就連毛孔上的一個寒慄都會讓他憑著本能在最短時間內作出反應。
張開的手指扼住一個東西的咽喉,那東西快如閃電,在黑暗中他清楚的看到面前的也是一個人,但眼神全然是獸類,沒有一絲猶豫,捏住頸項的同時按住頭頂,卡嚓,他放開手,繼續往前走。
不管是什麼生物,頸部脊椎斷裂,結果只有一個。
他踩過屍體,這東西是什麼模樣他完全沒有興趣,隨即有更多的東西撲上來,駭人的嘶吼從左右同時襲來——
當巫維淺他們追上來的時候,走道裡到處瀰漫這血腥臭味,有喘息聲,還有野獸的哀鳴,還有打鬥聲繼續著,但那聽起來似乎像是屠殺,肉帛撕裂的聲音讓人心驚肉跳。
手上的電筒還沒照過去,只聽到一句狂躁的低吼,「不要過來!」
那裡頭有焦急,巫維淺還聽出一點擔心,那擔心就像黎凱烈被關在克勞迪家族的地牢裡,在鐵籠中不想讓他看到他的獸性。
那非理性的,由野獸本能和嗜血欲望支配的黎凱烈,野性的一面被完全激發出來,殘忍、粗暴、蠻橫、嗜殺,充滿暴戾性,他不希望他看到自己的這一面,即使他不在乎。
那雙碧光閃閃的眼眸,還有周圍的這一切,就連卡扎耶都忍不住捏緊了彎刀,全身警戒。
「你還要玩到什麼時候?我的耐性可不多。」電筒開關全都被巫維淺關了,不管眼前可能是什麼,他的語氣聽起來和平時一樣,平實、冷峻,黎凱烈忽然就安了心。
「一會兒,一會兒就好,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簡直像是在調情,走廊那頭傳來的回答和前面的情緒截然不同,黎凱烈在黑暗中收回目光,碧油油的眼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卡扎耶暗自鬆了口氣,艾米勒似乎嚇得不敢動了,站在原地一聲都沒出。
沒有光線對他們不利,對方如果是那些怪物,他們一人拿著一個手電,怎麼可能和那些東西抗衡?只有黎凱烈有這種能力,他甚至不需要光。
他是所有人裡面最接近那些怪物的,這種認知讓巫維淺感到很不高興。
接下來還是一連串的打鬥聲,在走廊這邊的人誰也看不見,但都能聽見那淒厲可怖的嘶嚎,一雙雙發光的眼睛在暗處閃動,讓人不敢去細數到底有多少。
這確實是個巢穴。
難道他就這麼站在,任憑黎凱烈一個人應付那些東西?不知道數量,不知道對手情況,甚至連黎凱烈有沒有受傷,是不是應付得了都不知道。
他等待在這裡,是因為這是黎凱烈的意願,不是為了讓黎凱烈一個人呢面對敵人。
「已經夠了!」冷聲低喊,巫維淺沒有開燈,按耐住不讓自己走上去,「我對你的信任不是為了這種事!你如果敢給我受傷的話,你等著!」
壓抑著的怒火,無上的威嚴,掩不住的關切和焦急,黎凱烈聽了,好像連傷口都不痛了,「我等著,等著你給我上藥,你先別過來,這次真的快好了。」
一聲呼嘯,從某個角落裡傳出一陣古怪的低音,黎凱烈聽見了,但巫維淺和卡扎耶、艾米勒都沒有任何感覺,他們隱隱約約只能看到許多個影子的走道裡,聽見那些影子發出一陣嗚咽似的低鳴,忽然四散而去。
手電的燈打開,重見光明,黎凱烈一個人站在那裡,他滿手是血,身上那件褐色的皮夾克幾乎變成暗紅的,臉上也有血,滿頭滿臉,巫維淺走上去,從口袋裡掏出手帕。
他一句話都沒說,用那塊繡有名字首字母W的手帕,把黎凱烈臉上的血跡擦乾淨,才看著他,「你正在犯一個錯誤,你在失控,可是我已經失去阻止你的額能力,這讓我後悔我所失去的。」
如果他還擁有曾經讓他詛咒了一千次一萬次的「永生」,能隨意操縱那些由家人轉變成的怨靈,現在的情況就不會是這樣。
他不會等待在另一端,只能等待,因為他隨意走上去說不定就會成為黎凱烈的負累。
巫維淺從來沒有說過後悔,黎凱烈看到他的冰冷的臉色,聽懂他的意思,一瞬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金黃色的瞳孔在手電的光線下猛烈的收縮,沾滿血漿的手狠狠捏緊。
是他讓巫維淺說出不後悔,也是他讓巫維淺說後悔,但這究竟是誰的錯?
「我才不會讓你有後悔的餘地!」惡狠狠的說完,挾帶血腥味的吻壓上來,轉瞬就充滿了巫維淺的味蕾,尖利的牙齒上有鐵銹味,彷彿曾經撕咬過獵物。
他像是在吻一頭,吞吃過同類的狼。
巫維淺猛然間意識到黎凱烈剛才是如何戰鬥的,他力量的來源,他為什麼不讓他打開手電。
啪——啪——啪——啪。拍手聲由遠而近,「果然精彩,不愧是利歐,我可憐的小寶貝們竟然在你手裡死了這麼多。」
陰影中有人現身,就像艾米勒說的那樣,穿著斗篷的男人,他從一個病房裡走出來,帶這面罩,確切的說,是他半張臉都被隱藏在面罩下,露出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難以辨認。
子啊一束束手電的光線下,猶如歌劇院裡的魅影,他揮了揮衣擺,斗篷化開一個寬闊的弧度,正是登場,拿著手裡那一個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微笑,「請問,你們是為這東西而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