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23 我們,在一起吧
暖日融融,涼風徐徐,蘇樹花已經快凋謝了,落得滿院子一片雪白,走上去軟軟的,頭頂還不斷有花瓣在飄落飛舞,端得美不勝收。
林葉秋在一株大樹下坐了,屈起一條腿,左手搭在膝蓋上,右手隨意放在地上,靠著粗壯的樹身微微抬頭望向遠方的天空,天藍澄淨如洗,一如那人的眸子。
一聲嘆息響起,他收回目光,低頭看著地上,陽光透過枝葉投射下斑駁金影,搖搖曳曳,一瞬間,竟有些恍惚。
最近時常覺得胸中一口鬱悶之氣揮散不去,現世看來是回不去了,這毫無疑問一直就是一塊心病,可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些其他什麼……
他抬起頭,向後枕在樹身上,閉了眼睛。
轉眼又是一個月沒見,以前天天和萊曼斯在一起時倒也沒覺得什麼,現在卻渾身不自在,好似度日如年。
度日如年?
這個詞一浮現,他不由一驚,立馬睜開了眼。
再也沒心思靜坐,一骨碌就爬了起來,走一步又停住了,卻是一時也不知道要往哪裡走,之前問過侍從,萊曼斯又一大早就出去了,不到半夜是不會回來的。
等等!他又不是要去找那個人!
這麼一否定,分明又有些欲蓋彌彰了……
林葉秋不由撫額呻吟。
結果走著走著又回了偏殿,正要進去卻聽得裡面一個聲音滿是欣羨地說:「公子真是幸運,能得萊曼斯王子這般寵愛。」
「就是!雖然王子看上去挺讓人害怕的,但如果能被這麼寵著,叫我做什麼都願意!天天被冷凍也開心!」
「切!我們王子只對外人冷酷,你沒見他看著公子時的表情麼?溫柔得都要酥到骨子裡去了!」
「王子先前從來不肯對王低頭,這一去就去了那麼多年,音信全無,王所有送出的信一封都沒得回覆,這次王子居然為了公子事事都聽王的了!」
林葉秋一愣。
那人,是為了他,才這麼忙碌的麼?
裡面還在說什麼:「公子好幸福!」之類的。
林葉秋故意弄出些聲響,進了門,微笑著:「你們在聊什麼,這麼高興?」
「公子!就是萊曼斯王子為了公子做了很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啊!」
「哦?是什麼事?」林葉秋一臉親和地循循誘導著。
「咦?公子不知道嗎?就是——」
「咳!」另一個侍者拉了拉那嘴快侍者的衣擺,使了個眼色。
後者這才察覺到什麼地「啊」了聲,忙低頭緘默了。
林葉秋見此也不再追問,等他們退了,踱回桌邊伸手倒水喝,倒到一半又頓住了,這次倒不是怕水裡又有問題,而是想到了一個多月前的那晚上……
似乎那股火熱和喘息聲響,依然清晰在耳,不禁臉色微微一紅,乾脆舉著大茶壺咕嚕咕嚕直接往嘴裡灌了。
灌完呼了口氣,又想到初次會見狼王時,他們父子間無言達成的協議,看來除此外,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萊曼斯又做了其他許多事。
因為狼王威脅他了麼?以對他不利,還是什麼……
林葉秋皺緊了眉頭,回身想要坐下,突然感覺屁股下有些異樣,緊接著凳子似乎一傾斜,他敏銳地立馬跳到一旁,果然石凳上半部哐啷倒了,定睛一看竟是下盤被什麼東西給弄斷了再粘合回去的,他這身重量一上去,就又翻了。
林葉秋無語地看著這熟悉的手法,微微搖頭,幸好這幾天他都被磨出經驗來了,否則這一跤非得摔得仰面朝天不可。
也沒有喚來侍從,重新挑了另一張凳子坐了,這次詳詳細細檢查了一遍確定沒問題後才安心坐下。
一個月來類似這樣的小事故頻繁發生,譬如走著走著,天上會突然掉下來一隻不曉得被什麼打中而昏厥的禽鳥,正好落在他跟前三步遠處,他不以為意側身避過,繼續走自己的路;再譬如睡覺時一掀開被子,會看見裡面一片花瓣,有時摻雜了綠葉,鮮豔的花泥沾滿了床單,他便滿不在乎地打開旁邊的櫃子找乾淨的撤換等等。
究竟是誰在惡作劇,林葉秋已經從最初的驚嚇,到後來無可奈何的習慣,再到現在面不改色的無動於衷。
他曾試探地問過侍者有沒有誰進過偏殿,結果大家都說沒有,便也就不再提及。
他也大概知道萊曼斯暗中給他派了人,可對方竟然能避過萊曼斯的人手神出鬼沒三番兩次地作亂,想來定然不是等閒之輩,也因為至始至終都是些沒什麼傷害性的小惡作劇,也就沒大動干戈,幾次下來也讓他確定這應該不是最初給他下藥的人,否則若真要害他,以對方那般身手,他早已死了千百次了。
不過,還是遲疑著到底要不要跟萊曼斯說一聲。
但既然對方好似沒有惡意,似乎也沒必要讓萊曼斯擔心吧……
如果對方真要是過分了,他也是會報復回去的,現在麼,幾番思量下決定暫時還是姑且聽之任之好了,沒必要費神,要麼等暗處那人哪日自己現身,要麼就等對方無聊地自動放棄這種幼稚的行為。
林葉秋支著下巴撐在石桌上看著窗外,突然很想知道此刻萊曼斯在做什麼,狼王會不會派給他危險的事情?
林葉秋倏然坐直身軀,噌地站了起來,越想越有些煩躁地開始來回踱步子。
等他好不容易靜下來時,發現自己竟然又在想他,臉色不由一黑,繼而一陣恍惚,心不在焉地隨手抓起茶壺,無意識地再度灌了自己滿肚子水。
結果一下午去解了四次手。
到了晚上,他吃完洗完後乾脆就坐等桌邊,誓不睡著,結果枯燥無味的漫長等待中,終究還是會了周公,等醒轉時,竟然發現自己躺在了床上,他明明記得睡前是坐在石桌邊的。
環顧一下四周,夜闌人靜,半點聲息也無,只得又睡了。
第二天夜間時,他沒再傻乎乎地刻意去等,反正試了幾次都是等不到的,如果在現世有台電腦伴著,他倒是可以輕輕鬆鬆守到凌晨四五點都沒關係,可這裡實在單調乏味得一絲解悶的玩意都沒有,不睡著才怪了。
結果,這夜他終於醒了一次,睡意朦朧中察覺床頭一抹黑影,一驚之下睡意跑得渣都不剩,就在這時,一道溫柔熟悉的聲音傳來:「小秋,是我。」
林葉秋聞言呼了好大一口氣,有些嗔怪地瞪了眼對方。
黑暗裡,他其實看不出萊曼斯的臉,萊曼斯卻將他的神情舉止看得清清楚楚。
「你半夜三更不睡覺,杵在這幹嘛?」
「……想看看你。」這一句說得簡單至極,卻也煽情至極。
林葉秋語塞了好一會,才往裡挪了挪身子:「要不要上來?」
萊曼斯當然求之不得,連裝裝不好意思地推拒推拒都沒有,二話不出就直接跳了上來。
弄得發出邀請的林某人不知該無語還是該怎麼。
兩人同塌而眠,林葉秋不由喟嘆,感覺已經好久不曾這般了,煞是懷念以前在山洞的日子,緊緊依偎著在雪狼肚皮下取暖。
黑暗中,他輕聲道:「喂!再變身吧。」
雪狼似乎遲疑了下,終究依言變了狼形,舒展了四肢讓那人鑽進來,舒舒服服地躺了,發出滿足的嘆息聲:「你這身皮毛,比任何被子床鋪都舒服啊……」
隔了一會,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音調怪異地問:「你不會告訴我這幾天你天天都來看我吧……」
「不是。」
「哦。」林葉秋鬆了一口氣。
「是一個月又四天。」
林葉秋愣了愣,繼而領悟,神情一時滑稽之極。
敢情這麼久時間來,他沒見到過萊曼斯,對方卻天天都看著他好眠?他還全然無知?
哎,算了。反正他睡夢中也沒有不良嗜好,不怕被人看。
「你喜歡留在這城堡裡嗎?」林葉秋靜默片刻,撫摸著雪狼滑暖的皮毛,輕聲問。
「談不上喜不喜歡,怎麼了?」雪狼被撫摸得舒服了,微微眯了眯眼睛。
「那如果我說我們離開這裡,你願意嗎?」
萊曼斯聞言卻沉默了。
林葉秋其實以為他會同意的,不料得到的卻是沉默。
「小秋,你在這裡不開心嗎?」
林葉秋一愣:「不是你不開心嗎?」
萊曼斯靜默了一會,淡淡道:「還好。」
林葉秋又一愣,明白對方是在否決了,沉默一會,低聲叮囑了句:「那你,出去要注意安全。」低緩樸實的言語,其中卻包含了多少真情實意!
「小秋——」萊曼斯聞言激動地低頭拱了拱對方的頸子,又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臉頰,惹得他又癢又好笑,忙連連躲避著告饒。
這一夜,兩人都睡得無比安寧,林葉秋的嘴角甚至有絲幾不可察的弧度。
天亮後,林葉秋醒來發現萊曼斯果然已經離開了。
吃了東西,又去找廚房的師傅學了手藝,耗去了大半天時光,下午回偏殿時,聽見正殿裡傳出了隱隱人聲。
他其實真不是想做偷聽這種不道德的事,無奈每次都那麼巧,轉身要走時,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頓了腳步。
竟是好像萊曼斯拒絕了那個美麗柔弱的雌性,叫茉朵的好像,正在抽抽涕涕地哭。
他從別人的口裡聽說過茉朵好像是萊曼斯的青梅竹馬。
「是因為他嗎?」
萊曼斯沒有正面回答,只淡漠地說:「你是我的妹妹。」
「我不要當你的妹妹!如果沒有他,是不是我就可以是你的伴侶了?」
「茉朵!」萊曼斯瞬間怒喝了一聲,繼而又冷了聲調,「別逼我對你徹底失望!你要知道,再有下一次,我不會容情的!」
林葉秋狠狠一怔,首度知道那個一直平淡如水卻又慣於對他撒嬌的男人,竟也有如此疾言厲色的一面,不是平時的不苟言笑,卻是真正的寒氣四射,心中一震,隨即想到這般卻是為了自己……
他默默退了開。
晚上兩人一起吃完飯後,林葉秋問:「你真的那麼喜歡我?即使明知我不是雌性,不能給你帶來子嗣也喜歡得緊?」
「我喜歡你,只你一人。」萊曼斯看著他柔聲道,溫情蕩漾。
林葉秋說:「那來追求我吧!追到了,你就是我的。」淡定又霸道地。
萊曼斯一聽前面的,立馬喜笑顏開,聽到後面,開心的表情換上了疑惑:「應該說『追到了,我就是你的』吧?」
林葉秋笑得一臉溫柔:「不,沒說錯,就是『你就是我的』。」
呃……
「兩者間是有本質差別的。」
……
「乖。」林葉秋伸手愛憐地摸了摸,轉身踱步去賞月了。
結果,第二天一大清早,好夢正酣的林某人,倏然睜開了眼,是被殿外的吵鬧聲給弄醒的。
「小秋!小秋!」殿外傳來了某狼精神百倍、中氣十足的叫喚聲。
林葉秋翻個身想繼續睡,那人卻已旋風般飆了進來,一疊聲叫著對方名字,催魂一般。
林葉秋無奈,只得睡眼惺忪地豎了起來。其實昨夜他說出那句話後,也幾乎一夜沒睡著,好不容易天濛濛亮時才有了睡意,卻這麼被攪了,頓時沒好氣道:「如果不是天要塌下來的大事,你就給我繃緊了皮吧!」
不滿歸不滿,林葉秋還是被人拖了起來,來到外殿,九分睡意立馬消散了個透!
看著大殿裡裡外外,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莫非仍在做夢?
這屋裡子一大片參差不齊的狗尾巴草是怎麼回事?
這麼一大屋子,堆疊得滿得幾乎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空中還飛舞著些可疑的細小顆粒……
是種子?
「獸人送雌性狗尾巴草表示矢志不渝的愛情,送得越多表示愛情越深厚。」
「王子對公子的情意真是讓人感動到淚流!」
周圍侍從們一片羨慕的唏噓聲,投向林葉秋的目光只能用熱烈如火來形容,可誰能瞭解林葉秋心裡的欲哭無淚?
這麼一大堆狗尾巴草海,可要怎麼處理?他都擔心自己走進殿去,一不小心就會被淹沒,成為史上第一個被狗尾巴草淹死的人類!你說你要送麼好歹也送玫瑰什麼的吧?
啊,不對,玫瑰是送給女孩子的……
啊啊,怎麼都不對,歸根結蒂就不該送花花草草這類東西啊!
萊曼斯興奮地說:「小秋,你不答應被我追到的話,我天天送這麼多來!」兩眼亮晶晶,好不深情純潔。
林葉秋唰地抬頭,這是威脅?是赤!裸!裸的威脅吧!
可眼角餘光一掃眾人,無不兩眼放光,臉色紅潤,興奮不已,三三兩兩小小聲地交頭接耳著:「都是王子一個人采來的誒!」「一夜沒睡去搬回來的!」「以後還要天天采這麼多!」「幸福死了!」「我也想要……」
說是竊竊私語,其實音量分明足夠讓林葉秋聽清楚。
——於是乎,林某人又一次華麗麗地自掘了墳墓——
他,頓覺無力了!
算了,如果再也不能回現世,總得一個人陪伴,那個人,非萊曼斯莫屬了。
「我們,在一起吧。」他心底嘆息一聲,抬頭,注視著對方蔚藍純淨的眸子,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