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呵呵凍僵的手,冉洛誠指揮著官兵從車上搬下糧草。昨日收到二弟的信,他已經派人把從江南調集的第一批一萬石糧食送了過來,還有約一萬石的糧食在一個月後向受灾的郡縣送出。冉洛誠心裏不由得佩服老二,他原本還擔心冉洛信那邊的糧草遲遲到不了,現在可以放心了。有了這兩萬石糧食,再加上他從京城調來的一萬五千石糧食,受灾的百姓應該能順利挨過這個冬天。
長長吸了口冷氣,冉洛誠的腦子瞬間清醒了許多。他一直覺得父皇對朝政太不關心,可他不得不承認,北淵在父皇的手上不但沒有沒落,反而越來越繁盛了。父皇看似慵懶,却是比誰都清醒。這一點,他不如父皇,甚至不如二弟洛信。想到父皇,他就必須想到父皇身邊的那個人,想到那個人,冉洛誠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好在母後似乎看開了,臉上漸漸有了笑,父皇雖然不會再來母後的寢宮過夜,却把後宮的權利全部交給了母後。也許對他和母後,父皇還是在乎的。只不過不是太愛罷了。
“這裏離槐屏有多遠?”
“回太子殿下,這裏離槐屏約有二百里路,騎馬快的話半日就能到。”跟著冉洛誠一直在外受凍的地方官冷呵呵地說。
“半日啊。”他知道半日就到了,但就是想再問問。
“殿下,外面太冷了,這裏交給下官既可。”
“本宮沒那麽嬌貴,別忘了本宮可是在槐屏住了八年呢。”冉洛誠的臉上帶著回憶的笑。那位官員不敢搭腔,只是“是,是”了兩聲。誰不知道當年太子殿下被皇上流放到槐屏。
“把這些糧草儘快分發到附近的各個村莊,不能再出現凍死人或餓死人的事。”
“是,太子殿下。”
我到底要不要去看看霍老頭呢?這是困擾了冉洛誠好幾天的事。
………
這批糧草是冉洛誠送來的最後一批糧草,他要等著二弟送來的那批糧草到了,才能繼續走。猶豫了一天,他喝了三大碗酒,終于下了决心。第二天一早,他帶了二百名禁軍直奔槐屏。原本他一個人都不想帶,但跟他一道來的是禁軍統領兀三,一聽他要去槐屏說不什麽也不許他一個人去。好說歹說,才沒勞師動衆地把一千三百名禁軍全都帶上。自從冉洛誠兩年前遇襲差點喪命之後,冉穆麒對這個兒子開始上了心,這次他出京送糧,冉穆麒直接把兀三,也就是羌咏派了出去。
冉洛誠雖是太子,可還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天這麽冷,他去槐屏不過是想去看看霍老頭,他受傷之後就沒見過他,轉眼兩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那老頭子有沒有變得更老。結果就因爲他的私心,害兀三和那二百禁軍受苦。唉,要是讓霍老頭知道了,一定會罰他馬步。冉洛誠暗駡自己一句沒出息,打死他也不能承認他十分想念霍老頭陰沈個臉,罰他馬步的模樣了。
想著過去在槐屏的日子,冉洛誠也不覺得天有多冷了,回京後他一定要請求父皇犒賞這回跟他出來的這幫弟兄,尤其是兀統領。
約莫騎馬跑了一個多時辰,前方迎面而來一小隊人馬,距離太遠,有二三百人。冉洛誠當即勒住了繮繩,最前面的那個人怎麽那麽眼熟呢?當那二三百人越來越近時,他瞪大了雙眼,不自覺地露出了驚喜的神色,而對面的人也清楚地看到了他,短暫的驚訝過後,他大力策馬,朝他奔來。
“霍老頭,兩年不見,你又老了。”冉洛誠跳下馬,笑嘻嘻地朝對方跑去。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他要去看的霍邦。
對方不答話,跑到他跟前,下了馬,惡聲惡氣道:“太子殿下身爲儲君,竟如此出言惡毒,扎馬步去,兩個時辰。”
“嘻嘻,霍老頭,別一見我就跟見仇人似的。”小聲在霍邦跟前說了句,冉洛誠笑眯眯地大聲說,“霍將軍,是本宮出言不遜,本宮自罰三杯,當作賠罪你說可好?”
霍邦居高臨下瞪著這個嬉皮笑臉的人,不怎麽情願地說:“那就請太子殿下跟本將軍走吧。”既然太子沒個太子樣,他這個將軍也不用自降身價了。
“可是我好冷,腿僵了。”冉洛誠突然可憐兮兮地皺皺鼻子,鼻頭紅紅的。
霍邦似乎有話要說,但還是忍住了,他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冉洛誠身上,給他系好帶子。“先回軍營。”
簽過冉洛誠的馬,扶他上去,霍邦上馬掉頭,兩隊人馬朝槐屏而去。在這支隊伍裏,有一個人躲在後頭看了幾眼冉洛誠和牽著他的馬的霍邦。
戌時一刻,冉洛誠和霍邦回到了槐屏。見到了昔日的“狐朋狗友”,冉洛誠和他們有說有笑,直嚷嚷著要喝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這裏他比在京城還要自在,還要熟悉。霍邦沒有管他,也沒讓人招呼冉洛誠,哪有回自己家還要人招待的道理。讓人安置跟冉洛誠一道來的那二百士兵,霍邦把兀三引到了自己的書房。
“兀統領,一路辛苦。”讓人沏來最好的茶,霍邦對羌咏表現地十分尊敬。羌咏雖然是禁軍統領,但霍邦却是皇上欽定的“東禦大將軍”,在軍中,他的威望僅次于麟親王冉穆麟。霍邦如此招待,到讓兀三吃驚不已。
“霍將軍切莫這般客氣,下官隨殿下護送糧草,要說最辛苦的還是太子殿下。”不必再躲在暗處,皇上的心病也好了,羌咏沒有過去那麽陰沈寡言。
想了想,霍邦開口:“兀統領,我一介武夫,這裏就有話直問了。”
“霍將軍但問無妨。”羌咏放下茶杯。
“兀統領,你這一路而來,可有何异樣之處?”
霍邦這一問,羌咏嚴肅道:“這一路下官陪太子殿下去的地方都是遭灾最嚴重的地方。要說异樣……百姓流離失所,令殿下十分痛心,若是其他,下官幷沒有發現有何异樣之處。”他一說完,就明白過來霍邦爲何這麽問了。這兩年北淵境內的盜匪雖然被殺地差不多,但當年刺傷太子的人還沒有抓到。
“可有何眉目或蛛絲馬迹?”霍邦不放弃地問。
羌咏搖搖頭:“這件事王爺一直在派人查探。陛下有請晝仙人幫忙,至于晝仙人是否去查了,下官幷不知曉。”
霍邦的眉頭皺在一起,那幫人一日不抓到,他就一日不放心。然後他起身對羌咏抱拳,對方馬上站了起來。
“兀統領,太子殿下雖是儲君,但我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現在戰事緊張,我又常年在邊關,無法爲太子殿下分憂,還請兀統領能保護太子殿下的安危。我在此先謝過兀統領。”
“霍將軍言重。”羌咏立刻道,“即便霍將軍不說,爲了陛下,下官也要保太子殿下周全。”
“有兀統領這句話,霍某就放心了。”
自始自終,霍邦都是以“我”或“霍某”自稱,雖然兀三把兩人的位置放在上下屬的關係上,但霍邦言語中所透露出的却更像是一個長輩把自己“孩子”托付給別人,沒有任何的身份壓制。羌咏對霍邦更是敬重。
說完了正事,霍邦下令開飯。和羌咏到了偏廳,冉洛誠已經和大家喝了一輪了,臉紅地一看就是沒少喝。霍邦似乎因爲兩年沒見他,所以特地放任,沒阻止他喝酒。飯桌上見太子殿下跟變了個人似的,跟這個劃拳,跟那個拼酒,羌咏的嘴角慢慢浮現笑意,太子在這裏的半年應該過得很好,看起來比在京城快活多了。那個人也不必再愧疚了。
酒過三旬,冉洛誠喝高了,拉著一人開始發牢騷。
“喝!你不知道我在京城,有多悶。都,都沒人陪我,喝酒……”
“常小那個王八羔子……喝不了幾杯,就癱了。還得,還得本宮伺候,他,嗝。”
手裏的杯子被人奪了,他憤怒地擡眼,只見好幾個人在他眼前晃。他擡起雙手抱住那人的臉:“別,別搖,搖得我頭暈。”
“你喝多了。”霍邦把醉得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冉洛誠扶了起來,要帶他回房。
“誰,誰說我,喝多了。”喝醉的人一向不認爲自己喝多。
羌咏不勝酒力,早早離席了。其他人要不倒了,要不還在喝。霍邦讓人去提一桶凉水,澆醒這些人,他扶著醉倒的人離開偏廳。
“霍,霍老頭,我,我不想回京……”
“霍老頭,我在京裏,憋屈,死了。”
一路聽著冉洛誠的埋怨,霍邦把人擡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後,他橫抱起冉洛誠,走進內室。
“霍老頭,你跟父皇說說,太子,我,不當了……我,我要,回,槐屏。”
被放在床上的冉洛誠眯著眼睛看給他脫鞋脫襪的人,嘴裏說個不停。
“看你這脚臭的,幾天沒洗了。”
霍邦捂著鼻子,把冉洛誠的臭襪子提到屋外扔了,讓人拿熱水。被熏到的人聽到屋裏有人幸灾樂禍的笑,深沈的眸子竄起火光。
“臭,就臭死你,哈哈。”冉洛誠笑著自己動手脫衣服。走進來的霍邦先是楞了一下,然後上來幫他脫。
“霍老頭。”突然,冉洛誠一個翻身,把霍邦帶到了床上,“我不想,回京城……”咕噥了兩句,之後就再沒了聲音,霍邦低頭一看,摟著他的人睡著了。
“將軍,水來了。”
“擡進來。”
拉開冉洛誠,霍邦走了出去,四名兵士擡著一個大浴桶走了進來,隨後進來的幾個人在木桶內倒滿了熱水。
…………
…………………
進入前燕,四處可見戰火肆虐的痕迹。燕國雖然一向弱小,但燕王在楚國下令攻占燕國時却出人意料的派其下將領帶兵對抗。燕國的百姓似乎也忍受不住楚國的威壓,紛紛起來反抗。對待反抗的燕國軍人和百姓,楚國和蠻族用得是絕對的屠殺。
越往前燕的國都方向走,楚軍的盤查就越嚴密,尤其是對那些帶著兵器的人。進出城的人幷不少,有逃難的,有從楚國來的,冉墨楓牽著將軍,觀察了一會城門的守衛,向前邁出步子。進了城門,就到了前燕的國都青城。這裏四處可見楚軍和蠻軍,到處都在謠傳燕王懷謖被俘後被押送到柏鄴,關在楚王幹淩宮中的地牢內。但懷謖究竟死沒死,沒死的話在哪,沒有人知道。
冉墨楓戴著斗笠,一身粗布衣裳,背著個包裹。城門的守衛看了看他的書碟,見他身上就一乾癟的包裹,還有只眼睛瞎了,半邊臉是青的,牽著一匹髒兮兮的馬,捏著鼻子擺擺手:“快走快走,臭死了。”
在將軍發火之前,冉墨楓拍拍它的腦袋,小聲說了句:“再委屈一會。”
牽著將軍沿著街道緩緩往前走,在路過一處被燒毀的院子時,冉墨楓放慢步子,掉在地上,早已破敗不堪的門匾上寫著“宇文府”三個大字。從這座院子的規模來看,這戶人家曾經的主人在京城擁有一定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