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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瞳》第105章
第二十二章

  “爹?”

  正躺在爹的懷裏小憩的薛祁察覺到爹的氣息陡然變了,他睜眼看去。只見易眉頭緊鎖,神色驚變,正在掐指。

  “爹?”

  易的身子猛然綳緊,盯著自己的手指,一動不動。

  馬車還在飛快地趕路,薛祁慢慢坐起,淡漠的眉頭微蹙,他伸手抓住爹的手,又問了聲:“爹?”易茫然不信地轉頭看向他,却說不出話來。許久許久之後,他低啞地出聲:“冉穆麟……死了。”薛祁淡漠的神色出現了裂紋,雙眼睜得大大的。

  車內極靜,兩人看著彼此,誰都沒有說話。車輪和馬蹄的聲音在此時顯得格外的沈重。

  “墨楓……怎麽辦?”薛祁只想到了這個,而只爲爹哭過的他,一滴泪從他的臉上滑下,低落在易的手背上。

  從京城出發的一輛馬車上,冉洛仁趴在米元的腿上沈睡著。雖然對于師傅爲何會和他們一起去下關很是疑惑,但他不敢問師傅,而米元除了溫和地對他微笑外,却是一問三不答。氣惱加憂心的冉洛仁一路上除了睡覺就只能睡覺。

  米元原本就不多話,和晝在一起的他更是話少。而晝,却是絕對的沈默。即使與他同行的米元是三大仙者中的淵。在這一路上,晝僅在第一天對米元把睡不安穩的冉洛仁輕輕抱到他身邊,讓他枕在自己腿上睡覺的舉動擡過一次眼外,再無其他的神色變化。

  兩人皆閉目養神,而在同一時刻,兩人睜開了眼。米元眼裏劃過的惋惜,晝眼裏却浮現了震驚。

  “我們似乎晚了一步。”米元輕摸冉洛仁微蹙的眉頭,爲他撫平,淡淡道。晝沒有回應,只是身子有些許的僵硬。

  “你、我、易,輔佐完將軍後,不知能否繼續留在人世。就是不知,他在這個時候死了,將軍是否有變。”幷不指望晝開口,米元自顧自地說。他的眼神飄遠,似乎回到了極爲遙遠的過去,他們在城頭上,將軍孤身在城下。也許是他們的執念太深,也許是將軍的怨恨太重,他們被主人變成了仙,留在人世等待將軍的轉世。

  幾百?幾千?還是幾萬年?他們一直在等。却不懂主人對將軍而言意味著什麽,不懂主人爲什麽會讓他們等。主人說他們是將軍在人世的業,而這一世,他們與將軍都會從過去解脫。只是……低頭凝視沈睡的人,淵撫過那雙秀眉,心裏除了主人和將軍,他好像又多了一人。

  晝始終沒有言語,他半垂著眼,雙唇緊抿,絲絲寒氣從他的身上散出,淵的手搭在冉洛仁的肩上,讓他不受這寒氣的侵擾。

  “他的命早已注定,你又何須因此而不悅?”淵平靜地說,接著微微勾起唇角,“我忘了你在意的那個人。”

  而當他說完,沈默多日的晝開口了:“主人不許我三人插手人世之事,他事關將軍,我插了手,也不算違背主人之命。”

  “也許吧。”淵閉上眼,不欲再聊。

  晝也閉上了眼,却是眉頭緊鎖,他已經可以想見當麒得知“他”死了會有多悲傷。即使違背主命,遭到懲罰,“他”的死,他一定要管。除了他,誰都不能惹麒傷心。

  深夜,兩人偷偷潜入冷宮。冷宮裏沒什麽光,與之相稱的是冷清荒蕪,連個把守的小太監都沒有。地上雜草叢生,就連白日不時傳出的低泣聲都沒有了。宮裏有傳趙妃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下瘋了,有人傳她已經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但對這兩名“賊人”來說,趙妃的死活才不是他們關心的。

  兩人輕輕地來到冷宮後方的一處小屋前,仔細傾聽後,兩人迅速躲了起來。夜色下,一名小太監從小屋的門裏探出一個腦袋,左右瞄了瞄,發現無人,他提著一個食盒走了出來。他出來後很小心地關上房門,又四下看了看,這才提著食盒走了。

  不一會,又從屋裏出來一名宮女,和小太監一樣,她先是探頭出來四處張望了一番,發現無人才輕聲開門走出。她手拿兩身衣裳,是男人的裏衣,還有一條床單。她沒有關上門就走,而是把門鎖了,這才離開。

  躲在暗處的兩人彼此點點頭,在那位宮女離開後,兩人掏出匕首慢慢接近小屋。先小心地把鎖撬開,一人在外望風,另一人走了進去,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屋子裏的擺設很少,却有一張極大的床,屋內飄著明顯的藥味,放下床帳的床內不時傳出一人的咳嗽聲,聽聲音該是個男子。屋內沒有其他人,“賊人”右手握著匕首,輕手輕脚地接近大床。待床上人的喘息聲漸漸平穩後,他拿過床邊案幾上的油燈,用匕首挑開了床帳。

  而當他看清床上的人是誰後,他還來不及發出聲音讓門口的同伴快逃,就被人從後點了穴道,打暈了過去。油燈和匕首穩當當地落入一人的手中,沒有驚擾到門口的人。屋外傳來幾聲猫叫,床上的人和床邊的人彼此示意後,兩人吹滅油燈,提起暈過去的“賊人”。不過他們沒有從正門離開,而是掀開床板,進了密道。準確的說,那不是密道,而是皇宮中的一處秘密監牢。

  冷宮裏隱約又傳來女子的低泣,沒有人發現有兩個“賊人”來過,更沒有人發現“他們”是有來無回。蕭瑟的寒風吹過皇宮,有人沈睡,有人徹夜難眠。

  ………

  下關大營內挂滿了白布,跟隨冉穆麟前來的五百先行軍的尸體陳列在營地前寬闊的場地上,身上蒙著白布,同時還有一百多名士兵和黑衣人的尸首。連夜搭建的靈堂內,冉穆麟的尸體擺放在一塊木板上,他靜靜地躺著,身上的箭已被取下,若不是他已經沒了氣息,幷不蒼白的身體讓人不敢相信他已經死了。下關大營充斥著濃濃的悲傷,副將王充跪在地上頭戴白綾,痛哭流泪。營地內,許多士兵都在哭,有的强忍悲傷,有的捂眼哀嚎,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沒有人能在如此的氣氛下保持平靜。

  王充的身後是五位剛剛趕來的人,晝、易和淵三大仙者第一次同時出現在世人的面前,竟然是在此等情况下。哭得幾乎斷腸的冉洛仁被淵點了睡穴,暈倒在他的懷裏。薛祁聽著這滿營的哭聲,掙開爹的手走了上去。越過哭得快昏死過去的王充,他來到冉穆麟身邊,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悲傷,就那樣一言不發地仔細端詳著冉穆麟的臉,還有他胸口早已凝固的兩處箭傷。

  “王爺……王爺……王充對不起您,是王充害了您……王充沒想到李達早已被楚國收買……王爺……王充該死,是王充害了您……”

  王充哭得嗓子都啞了,灰敗的臉色,赤紅的雙目,乾涸的嘴唇還有滿臉的胡渣子讓他看起來异常的憔悴。

  薛祁沒有看李達,他就那樣細細端詳著冉穆麟,然後他擡手碰了下冉穆麟的臉,是那麽的冰凉。易走到了他身邊,伸手摟住他,無言的安慰。

  “爹,”薛祁低低開口,“墨楓和他,就像我跟爹,誰都離不開誰。”

  易摟緊了他。王充的哭聲小了下去。

  “爹,”薛祁仍是凝視著冉穆麟,道,“我從未見過失去理智的墨楓。”他死了,墨楓會瘋,會成魔。

  易只能摟著他。王充低著頭,哽咽。

  薛祁很淡地嘆了口氣,在轉身之時看了眼王充,搖了搖頭。

  “爹,墨楓若是瘋了,就讓他瘋吧。”拉了爹的手,薛祁朝靈堂外走,路過王充時,他幽幽道,“莫哭了。他已死,你哭得再大聲,他也聽不到了。省些力氣,等墨楓來吧。”留下一句讓王充心裏發顫的話,薛祁極慢地走了出去。

  淵抱著冉洛仁在薛祁出來後轉身離開,晝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王充,跟著冷眼離開,所過之處人人退避。

  王充又開始哭,心中却害怕不已。他不知道三大仙者竟然會來,還有樓蘭王剛才的那番話是何意?發現那幾人離去後,他迅速對身邊陪著他哭的心腹說了幾句話。

  沒有人知道三大仙者在何處落脚,王充更不敢派人去跟踪那幾人,萬一在這個時候引起懷疑,那就前功盡弃了。他寫了封密信,派人連夜送往京城。

  官道上,一匹馬飛快地跑著,突然一道火焰從遠處砸來,直入馬上人的體內。馬匹受了驚嚇,嘶鳴地跑了,留下已被燒死的人。過了一會,一人才從官道旁走了出來,來到死人跟前,他蹲下,從這人的身上找出他要送去京城的信。看也不看信的內容,他轉身離開,身後的死人身上突然冒出火焰,瞬間被燒成了灰。

  天剛剛亮,冉洛仁站在下關的城門口遙望遠方。天很冷,他却一直在哭,流下的眼泪在寒風中傷了他的臉,他却毫不在乎。身旁一直陪著他在此等人的淵依然是一身單衣,雖然不願見他哭,但淵却無法阻攔,也不能阻攔。哭出來總比憋在心裏好。

  站在這裏等著的不僅是這兩人,還有王充和幾名小將領以及十幾名侍衛。晝不知去向,易和薛祁在營地守著冉穆麟的尸首。當前方隱隱傳來馬蹄聲時,冉洛仁疾奔出去,泪水在沿途留下痕迹。當熟悉的人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時,冉洛仁突然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墨楓!嗚……墨楓!”凄然的喊聲驚飛了幾隻烏鴉,冉洛仁脚步不穩狠狠摔倒在地,馬上的人飛身而下,沖向了他,一道比他更快的身影從冉洛仁身後把他抱了起來。

  掙脫開淵,冉洛仁撲到了驚慌的冉墨楓懷裏,凄然地哭道:“墨楓……皇叔,皇叔他……出事了……”

  冉洛仁的話還沒說完,他就被冉墨楓推到了淵的懷裏,只聽到馬嘶鳴地朝城內沖去,大風揚起,哪里還有冉墨楓的人影。

  冉洛仁嚇呆了,王充急忙上馬追了過去,淵抱起冉洛仁。大風過去,城門口只剩下還在茫然中的士兵。

  停在挂滿白綾的營地前,冉墨楓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脚像灌了鉛,他一步步一步步向營地中央黑白的靈堂走去。將軍追上了他,却不敢再上前。周圍的士兵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冉墨楓走過的地方深深的脚印陷入。

  風揚起,出來的薛祁和易沒有上前而是退到了一邊,不知何時出現的晝地遠遠站在屋頂上,看著他。

  血紅的雙目早已看到了靈堂內躺著的人,那個他在這世上最親近最親近的人。從看到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就再未從那張沈睡的臉上移開。

  “父王……”

  天上響起了悶雷。

  京城,皇宮,從下關前來的信使被車金全攔截在了宮門口。還來不及把冉穆麟的死訊告訴皇上,他就被車金全下令帶走了,那封信落入了車金全的手裏。就在前日,他收到了晝仙人的密信,已得知了王爺的死訊。

  車金全壓下滿腹的悲傷,把那封信燒了個乾淨。晝仙人在信上告訴他,在他回來之前,絕不能讓皇上得知王爺的死訊。車金全毫不猶豫地領命。這個消息不僅不能讓皇上知道,在這個關鍵的時期,不能讓朝中的人得知此事。

  “王爺,屬下馬上就能爲您報仇了!”在下關的方向重重磕了幾個頭,車金全抹去眼裏的泪,大步走進皇宮。

  天上又飄起了雪,還有五日就要過年了。在冉穆麟死後的第三日,霍邦親自率兵攻打楚國(前燕)。天,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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