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捏捏凍僵的臉,陸幽翻身下馬,攔下一位路過的大娘。
“這位大娘,請問到梁村還有多遠?”
“大概還有十裏地,你一直朝南走就到了。”
“謝謝大娘。”
翻身上馬,陸幽忍下找間酒肆吃頓熱飯的欲望,拍拍心焦的將軍。
“將軍,還有十裏地,快到了。”
天上又開始飄雪花,已經晌午了,陸幽和將軍不做停歇快速朝梁村趕去。他們離開戍城已經五天,一路上幾乎沒怎麽休息,對“養尊處優”的陸幽來說,這可稱得上是奇迹了。若是旁人,陸幽絕不會如此委屈自己,但找他來的是冉墨楓,儘管這次出來有違他曾發過的誓。
將軍不愧是神駒,對急切要見到小主人的它來說,這一路的辛苦根本就不算什麽。一直朝南狂奔,出了鎮子,路上漸漸少見人烟。雪越下越大,將軍的步子却沒有放緩。走了大約二裏地,前方突然出現兩位騎馬的人。伏在將軍背上的陸幽聽到將軍的叫聲,擡起了頭。發現了前方明顯是等他們的人,他雙眸一凜,從袖子裏掏出一柄小刀。可等他看清那兩人是誰後,將軍陡然加快了步伐,高興地沖了過去。
前方的兩人在將軍沖過來時策馬轉身,向前奔去。陸幽暗自鬆口氣,提了一路的心放了下來,那兩人是小楓身邊的人。前來接陸幽的不是別人,正是尋到冉墨楓的鬼三和鬼四。有兩人帶路,陸幽索性趴在將軍身上休息,養精蓄銳。
在天黑之後,陸幽感覺到將軍停了下來,他睜開朦朧的雙眼,擡頭,只見將軍停在一處小院子外,鬼三和鬼四已經下馬。有人開了門,出來的人先是緊緊抱了將軍一下,然後把因睡著而凍僵的陸幽扛了下來。
“小,楓,我沒,有,來遲,吧。”開口,才發現自己真是凍壞了。
“沒有。”冉墨楓左手牽著將軍,右肩扛著陸幽進了院子。鬼三提著陸幽的行李與鬼四跟上,幷小聲關上了門。
屋子裏很暖和,一進屋陸幽就走到炭火盆旁暖手暖脚。冉墨楓在外安撫多日未見他的將軍,過了一會才走了進來。一見他,陸幽就皺眉道:“小楓,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照顧自己?”
沒有戴眼罩的冉墨楓瘦了許多,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看上去很久沒有好好歇息了。他也確實很久沒有歇息了。鬼三從外進來端了一些吃食和一碗熱粥,陸幽餓壞了,打算先填飽肚子在責怪這個不懂愛惜自己的人。
“小楓,二弟醒了。”陸幽剛喝了兩口粥,屋外又進來一人。陸幽眼裏閃過驚訝,好一個貌美的男子。對方見屋裏多了一個人,也很是驚訝。
“.陸幽,”“懷東籬,”冉墨楓出聲介紹了兩人。沒有多說,他對懷東籬道:“陸幽吃完後,你帶他過來。”
“哎。”
懷東籬點點頭,冉墨楓出去了。
懷東籬……在心裏念了幾遍這個名字,陸幽臉上浮現震驚,這不就是前燕太子嗎?!懷東籬看出對方知道了他是誰,他淡淡笑道:“那些都過去了,我現在的身份是墨楓的大哥。墨楓說有個人能醫好二弟,我以爲會是爲老者,沒想到您這般年少,東籬敬佩。”
“你……”陸幽想問他怎麽會在這裏,想了想作罷,轉而道,“您父……親,現在戍城一切安好。”因爲消息被封鎖,陸幽等人還不知道楚王和幹仲天已死。
懷東籬深深一笑,道:“粥要凉了,這一路上陸公子辛苦了。”
“還好。多虧了將軍。”陸幽大口咬下一口包子,開始專心用飯。等他吃完,有人送上一杯熱茶,陸幽急忙接過。他的腦中不由浮現出另一人的身影,想到那人高高在上的虛僞模樣和面前這人的溫和真誠相比,簡直是……壓下那些不好的回憶,陸幽快速喝了茶,擦了嘴站了起來。
“我們過去吧。”
“嗯。”
懷東籬帶著路幽去見躺在隔壁的太子冉洛誠。
懷東籬原本在槐屏,冉墨楓找到冉洛誠後就遇到了出來尋他的鬼一、鬼二、鬼三和鬼四。冉洛誠傷勢很重,天又冷,冉墨楓只能用日炎護住冉洛誠的心脉。爲了不打草驚蛇,也爲了冉洛誠能很好的靜養,冉墨楓把他帶到了距槐屏不遠的梁村。霍邦挑選了幾十名親衛軍在這裏保護冉洛誠,一旦有何意外,他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從槐屏趕過來。
進了隔壁的屋子,陸幽明顯感到比剛才那間屋子還要暖和。他摘掉圍巾,脫下棉袍,跟著懷東籬走進內室。內室飄著濃濃的湯藥味,看到床上躺著的人,陸幽的眼神暗沈。
床上,冉洛誠靠在一人的懷裏,手脚金脉被挑斷的他在遭受了一個多月的折磨後,瘦得不成人形,臉上無一絲血色,若不是那雙眼正好奇地看著他,陸幽會以爲他已經死了。
冉洛誠興味濃濃地盯著陸幽看,好像遭了罪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那個臉色自他醒後就陰沈到現在的人。
“小楓,是他?”床上,摟著冉洛誠的霍邦問。
“嗯。”站在床頭的冉墨楓應了聲,讓開位置,“陸幽,他的手脚金脉被挑斷了,你能否爲他續上?”
陸幽神色複雜地看向冉墨楓,低聲問:“你何時知道我的身份的?”無人知道曾名噪一時的“醫聖”陸雨躲在戍城。
“我看過你的竹箱,知道你懂醫術。”冉墨楓回道。
陸幽一聽楞了:“你單單只是因爲看了我的竹箱?”不是因爲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你不懂醫術?”冉墨楓眉頭皺了起來,以爲自己猜錯了。
“墨楓……”陸幽張張嘴,半晌後他無力地說,“你難道就不怕那個箱子不是我的?我根本就不懂醫術?”
而冉墨楓的回答不僅差點氣死陸幽,也差點氣死霍邦。
“死馬當活馬醫,而且你來了。”既然來了,就說明懂得醫術。
“你,你……”說了幾個“你”,陸幽的雙肩下沈,上前揮開讓他氣不起來的人坐到床邊。
“算你運氣好,我還真懂醫術,不然只會耽擱了救治的時辰。”
“他們說他的四肢無法救了。”冉墨楓說出了爲何要死馬當活馬醫。誰都救不了冉洛誠,他只能賭一次。
“能救嗎?”在每一次失望過後,霍邦再一次抱著希望問。怕有心人察覺到冉洛誠未死,霍邦和冉墨楓只能命鬼三和鬼四暗地裏從別處尋找醫者爲冉洛誠治傷,每一個前來看過的醫者在見過冉洛誠的傷後都是搖頭。
掀開袖子和褲管,陸幽的神色一次次凝重,盯著他的霍邦眼裏劃過痛苦,摟著冉洛誠的雙臂不自覺地用力。
“雖然很棘手,但不是不能續。”哪知,仔細查看過後的陸幽却帶給了屋內所有人希望。
“你是說可以治好?!”霍邦第一個激動地喊了出來。
陸幽點點頭,臉色幷未好轉,而是看著仍好奇盯著自己的人道:“拖得時間太長了,治愈的過程會非常痛苦,會很疼。續上之後起碼要一兩年才能恢復,而且終生不能再練武,不能長時間行走,不能提重物。”對未來的儲君來說,那就是廢人了。
看够的冉洛誠用頭頂頂身後的人,有些虛弱地說:“霍老頭,這下你不能罰我扎馬步了吧。”
只聽霍邦極度低啞地開口:“我不罰你扎馬步,在你恢復之前不許下床。”
“啊……不許下床,那我會悶死的。”
“閉嘴!”
當著冉墨楓、陸幽和懷東籬的面,霍邦摟緊冉洛誠,頭埋在他的頸窩,低聲道:“洛誠,不管多疼,爲了我,你都要忍住。”
“霍老頭,讓我答應你也行,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你先說。”
“你看,你以前總欺負我,現在我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看在我跟了你那麽多年的份上,你好歹應該對我負責吧。”
霍邦沒有應聲,而是更緊地抱住了他。
“霍老頭,你若死了,就沒人照顧我了。呐,你答應我,在我死之前不許死。你答應了我這個,我就答應你不管多疼,都堅持下去。”
“我答應。”霍邦的聲音又啞了幾聲。他摟著冉洛誠久久之後,才擡起頭,雙眸血紅。然後他輕輕放開冉洛誠,下床,把人放平。
無言地和冉洛誠凝視良久,他轉身對陸幽道:“陸公子,不管今後你有何事,只要霍某能做到,霍某定萬死不辭。”說完,他對陸幽行了一個大禮,沒有再看冉洛誠,快步走了出去。他是大將軍,必須在天亮前趕回槐屏。
此時此刻,陸幽已看出了北淵的這位大將軍和太子之間是怎麽一回事了。他深深羡慕這兩人間的羈絆與對彼此的擔心。拿過竹箱,他收回心思,嚴肅道:“墨楓,之前可有外人來過這裏。”
“有。”
“換個更安全的地方。續脉之時不能有任何差池。”
冉墨楓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三日後,一隻老鷹在槐屏的一處藥堂上空盤旋了兩圈之後沖著後院的一間屋子俯身飛下。就見它直接撞破窗戶紙,栽在一人的懷裏。
主子:
衛國出兵,趙將軍被擒,王爺親帥人馬前去下關。幹仲天和沙古丹在京城被殺,有人供出乃四殿下所爲,四殿下已被陛下下令處死,尸骨被焚。
鬼一
“父王……”捏著信,冉墨楓急步走出院子,對鬼三和鬼四道,“我要去下關,你們二人在此保護二哥的安危。”
“是,主子。”
當晚,冉墨楓交代了懷東籬和陸幽,又派鬼三給霍邦送了封信後,他提著父王給他打造的長刀,背著“鬼嘯”,騎著將軍離開了槐屏。
一人在水鏡中看著冉墨楓,對著無人的四周下令:“時辰已到。”
………
京城的一間客棧裏,冉洛仁氣呼呼地瞪著前方一臉平靜的人,怒問:“你何時放我回去?父皇、母後赤彤和小虎會擔心我的!”他氣呀,被米元騙出來,結果却被困在客棧裏,他開始有點害怕了,這人不會是賊人派來的吧。
米元溫和地看著他,道:“宮中不太平,等風波過去了,我會放你回去。”
“不太平?”冉洛仁噌地站起來,沖過去,“什麽意思?你和我說清楚。”
“四殿下被你父皇賜死了。”
“什麽?!”冉洛仁後退兩步,跌坐在床上,“四弟他……怎麽會?怎麽會?!父皇爲何要賜死四弟!”
“他派人刺殺太子和二殿下,還勾結楚國,又暗下殺手殺死了楚國太子和蠻族王子,數罪幷罰,唯有賜死。”米元慢悠悠喝著茶,不忘給冉洛仁倒一杯。
“騙人騙人!四弟怎麽可能!”冉洛仁猛搖頭,他不知自己被困的這些日子宮中竟然發生了這麽可怕的事。
“所以我要帶你來這裏。”
冉洛仁雙眸大睜,怔怔地看著永遠一臉雲淡風輕的米元。
好半晌後,泪水涌出,他哽咽地問:“四弟……死了?”他不信!不信!
“你還活著。”米元淡淡說了一句。突然,他的眉峰極微弱地皺了一下,陷入悲傷中的冉洛仁沒有發現。
“走吧。”他站了起來。
“什麽?”哭泣的冉洛仁仰頭去看站在他面前,對他伸出一隻手的人。
“該走了。”
“去哪?”
冉洛仁沒有動。
“去該去的地方。”
不等冉洛仁伸手,米元彎身牽住他的左手把他拉了起來。
“哪里是該去的地方?”冉洛仁不願走,但看似瘦弱的米元力道却很大。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極輕地嘆了口氣,米元的雙眸浮現藍光。
………
“祁兒。”
“爹?”
正往京城趕的易讓鶩停下馬車。
“爹?”
“祁兒,我們不去京城了,去下關。”
“下關?”
薛祁看了看爹,然後伏在爹的懷裏,淡淡道:“那就去下關吧。”
皇宮無波殿
晝站在露臺上,仰望夜空。床上,累壞的冉穆麒正在沈睡。
“晝仙人,車將軍和潘將軍來了。”
喜樂在外間通報。
晝走到床邊,凝視了冉穆麒一會,低頭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然後走出了內室。
“晝仙人。”
在晝出現後,車金全和潘岳恭敬地行禮。
“在我回來前,京城宵禁,除朝官與邊關信使,任何人不得入宮。無波殿周圍三百米內,擅入者殺。所有朝務由官員直接上奏至無波殿。”
車金全和潘岳面容一整:“晝仙人要離開京城?”
“不得泄露我離開的消息。”晝的指尖冒出火苗,車金全和潘岳急忙點頭。
“不許讓麒上朝。”
“是。”
“下去吧。”儼然太上皇,晝轉身進了內室。床上的人醒了。
“你要走?”冉穆麒要坐起來,被人按住。
“我去下關。”
冉穆麒雙眸暗沈:“趙賢被俘,穆麟親帥兵馬前往,你在這時候去,可是要出事了?”
“我不知。”晝摸上冉穆麒仍先蒼白的臉,“麒,在我回來前,不要離開無波殿。”
冉穆麒握上他冰冷的手,淡淡一笑:“你去吧,他們傷不了我。”
“說你不會離開無波殿。”
見這人發怒了,冉穆麒嘆息一聲,伸手抱住他:“在你回來前,我不會離開無波殿。”
晝緊緊摟了他一下,然後鬆開雙手,走到露臺,只見白影閃過,再無他的身影。
掀被下床,冉穆麒套上外衫走了出去。
“喜樂。”
“奴才在。”
“散出消息,洛誠已秘密回京……”冉穆麒小聲在喜樂耳邊道。說完後,就見喜樂哭喪著一張臉哀求:“陛下……讓晝仙人知道了,奴才……”
“他是皇上還是朕是皇上?!快去!”
“是……”
冉穆麒冷然地看著喜樂離開,雙拳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