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奴才從未見主子這樣過……”
看到疼得臉色煞白,裏衣都濕透的主子,赤彤和赤丹跪在地上哭。
放下冉墨楓僵硬的手腕,太醫院資格最老的王太醫目露疑惑。然後,他大著膽子對床上那個已然快瘋的人道:“王爺,老臣想看看世子殿下的右眼。”
把埋在自己懷裏的兒子的頭輕輕擡起,冉穆麟清楚的感受到了兒子此時的痛苦,因爲他已是疼地喘不過氣來。冉墨楓緊緊閉著眼,尖銳的疼痛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大口喘著,渾身都被冷汗浸濕了。
冉穆麟的手發顫地分開兒子緊閉的眸子,暗紅的眸子血霧彌漫,讓人懼怕,而他却只感到疼痛,爲兒子此刻所承受的折磨。
王太醫起先也是嚇了一跳,可他在宮裏畢竟待了幾十年了,轉瞬間,他就壓下了心中的懼怕,認真查看起冉墨楓的右眼。冉穆麒就站在一旁,看得是清清楚楚,不過却是眉頭緊蹙。
掙脫,冉墨楓又把頭埋進父王的懷中,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眼睛,除了父王。
“楓兒,乖,讓太醫看看。”冉穆麟又去擡兒子的下巴,懷裏的人却抱緊了他。
“楓兒,”冉穆麟不敢用强,撫摸兒子汗濕的頭髮,親吻他滿是汗水的臉側,“楓兒,乖,讓太醫看看楓兒的眼睛爲何會痛。”
“唔”,又一聲悶哼,冉墨楓擡手環住父王的脖頸,把頭埋地更深,“不。”
“楓兒。”冉穆麟想把兒子的手臂拉下來。
“穆麟,”冉穆麒出聲,對他搖了搖頭,然後對屋內的太醫們說,“你們在外面侯著。”太醫們紛紛退下。
“皇兄?”冉穆麟摟緊仍在疼痛的兒子,眼裏全是血絲。
“穆麟,楓兒此刻最需要的是你,等他疼過之後,再讓太醫爲他診治。”冉穆麒解釋道,接著他走到盆架處,親自擰了一塊熱巾,遞給冉穆麟。
冉穆麟手拿熱巾,一點點探入兒子的右眼處,覆了上去。他低頭摩挲兒子的脖頸,前後輕晃,低喚:“楓兒,楓兒,父王的楓兒……”
赤彤和赤丹捂著嘴哭,冉穆麒走到床邊坐下,按上皇弟的肩,無聲的安慰他。
過了大約兩刻鍾,冉墨楓的身子不再緊綳,他擡起了頭,睜開的右眼恢復了之前的淡紅。
“父王。”疼痛過去。
冉穆麟緊盯著兒子,環著兒子的手臂依然用力。他的唇角動了動,喉中全是血腥,他發不出聲來。
“楓兒,不疼了?”明白皇弟此時說不出話,冉穆麒代問。
眨了眨眼睛,冉墨楓開口:“父王,我不疼了。”下一瞬,他的後腦被人按住,臉緊貼在父王的胸口處。
“父王。”手上用力。
“皇兄……”冉穆麟極爲虛弱的喊了聲,他的臉埋在兒子的頸窩處,讓人看不到他的臉。冉穆麒站起來,朝屋裏的其他人擺手,讓他們全部退下,他也隨後離開了。
屋內,只剩下冉穆麟和冉墨楓這對父子。父子兩人相擁著,誰都沒有開口,許久之後,冉穆麟出聲了。
“楓兒,你之前是不是就疼過?”頭未擡起,嗓音却帶了危險。
“……”沈默,只是很輕地點了下頭。
“爲何從未告之父王?”已然帶了怒火。
“……”仍是沈默,或許是不知該如何與父王解釋。
“從何時開始的?”離開兒子的頸窩,冉穆麟撥開兒子粘在臉頰上的頭髮。
過了一會兒,懷中的人終于開口了。
“皇伯帶人見父王。”
冉穆麟開始回想,他的眼瞳驟然緊縮。
“你皇伯要走你字的那天?”兒子竟然瞞了他這麽久!
“……”很遲疑的點頭。
冉穆麟握了握拳。
“疼了幾次了?”
一直把臉埋在父王懷裏的人眉頭微蹙,想了想,搖頭。
“是沒有記,還是疼的次數太多,記不住?”
若有人在場,一定不敢看冉穆麟的臉色。
聽出了父王的生氣,冉墨楓擡起頭來,眼裏是不知如何說的困惑。他不會記這種事。
冉穆麟只覺胸口疼地無處發泄,他擡高兒子的頭,仔細查看他的右眼,語帶焦急地問:“楓兒,和父王說實話,是不是疼的次數太多,你根本就記不住。”
“不多。”冉墨楓不會說謊。
捏在他額上的手移到他的右眼,極輕的揉按。
“多久會疼一次?”
“不知。”
“每次都這麽疼?”揉著揉著才感覺到寒意,冉穆麟急忙扯過被子把兒子包了起來。
看著父王雙鬢的白髮,冉墨楓說:“父王,我不疼。”
“你不疼,父王疼!”知道兒子懂事,知道兒子是不想他擔心,冉穆麟沒有拆穿兒子的謊話,兒子唇上因疼而被咬出的血口子,身上被冷汗浸透的衣裳,手心裏深陷的指甲印,還有那蒼白毫無血色的小臉……他都已疼得喘不上氣來,兒子又怎會不疼!
“父王,我不疼。”摸上父王的鬢角,冉墨楓再次說謊,雖然他從不說謊。
冉穆麟閉上雙眸,忍下眼中的酸澀。接著,他看向兒子。
“楓兒,父王要讓太醫給你瞧眼睛,不許說不。”
冉穆麟一直認爲自己是個好父親,因爲兒子那麽喜歡他。可今日,他却想狠狠扇自己幾個耳光。兒子眼睛疼,他不知;兒子被人欺負,他遠在邊關;兒子失踪,他是最後一個得知;兒子受重傷,爲的却是救他這個無能的父王!
冉墨楓很想說不,但父王眼底的傷痛讓他把拒絕的話咽了回去,頭一回,他乖巧地點頭同意了。
先讓人擡來熱水,給兒子擦拭了一番,又換了乾爽的裏衣,冉穆麟喊來在外候著的四位太醫,讓他們爲兒子診治。
“麟,楓兒會沒事的,你不能失了冷靜。”
站在床邊,冉穆麒拍上皇弟的肩,安慰一動不動凝視兒子的他。他豈會不知,此刻表面平靜的皇弟,內心是如何的焦慮不安。
“皇兄,已經過了三更了,你該回去歇息了。”冉穆麟回頭,“皇兄,爲了楓兒,我也不會失了冷靜。”
冉穆麒確實累了,如果不是一股氣撑著,此刻他早已癱倒。可他又放心不下自己的這個侄子。在這場混戰之前,他是因爲這個侄子的與衆不同而喜歡他,如今,對這個救了北淵的侄子,他更是喜歡到骨子裏去了。
“皇兄,你該去歇著了。”看出了皇兄的疲憊,冉穆麟招手讓喜樂扶他回去。
“有任何消息都要馬上禀報朕。”臨走前,冉穆麒下令,然後拖著已無力支撑的沈重身子回了寢宮。
目送皇兄離開,冉穆麟又專注地看著兒子。爲冉墨楓看診的四位是太醫院最好的禦醫,可他們的臉色是越來越沈重,看得冉穆麟的心不斷下沈,腦中閃著最壞的可能。
“如何?楓兒的眼睛……可能保得住?”問這話時,冉穆麟都不敢看兒子。
王太醫與其他三位太醫互看了幾眼之後,上前行禮道:“王爺,臣等無能,實在查不出世子殿下的眼睛有何問題。世子殿下既無中毒,又無病症,可以說,世子殿下的身子極爲結實,不,是比其他的人都結實數倍。而世子殿下也無任何眼疾,臣等……實在不知世子殿下的右眼爲何會突然劇痛難忍。”
“查不出?”冉穆麟想了無數種可能的結果,唯獨沒想到這個,一時間,他不知自己是該發怒,痛揍一頓這幾個無能的庸醫,還是抱著兒子好好親一番,以寬慰自己驚嚇過度的心肝。
“父王。”床上被四個陌生的老頭子鼓搗了半天的冉墨楓已是眉頭緊鎖。他出聲,就是要告訴父王,他不要再診治了。
“你們……先退下。”揮手趕人走,冉穆麟决定先安撫床上的寶貝兒子。
上床,鑽進被窩,摟上兒子,他仔細查看兒子淡紅的右眼,右眼的紅暈告訴他,兒子此刻的心情幷不太好。
“楓兒,眼睛一點都不疼了?”
“不疼。”
“不許再隱瞞父王,一點都不疼?和以前一樣?”他怕了。
“不疼。”但某人却不悅了,他不說謊。
指腹小心摸著兒子的右眼,冉穆麟凑近:“疼過之後可有何异樣之處?看不清,或是看不到?”
這回冉墨楓沒有立刻回答,眼裏閃過不解。
“楓兒?!”那就是有了!
“父王……”某位乖孩子很想告訴父王,奈何他不大會說。冉穆麟不催促,只是撫摸兒子,讓他放鬆,讓他想好。
過了半天,冉墨楓從父王懷裏坐起來,下床,然後扯扯父王的手,示意父王跟上他。冉穆麟用毯子把兒子裹好,抱著他站起來。
“去哪兒?”
冉墨楓指指露臺,冉穆麟抱著他過去。
在露臺上向遠處看去,即使有宮燈,深夜的皇宮依然顯得格外幽暗。
“父王,”冉墨楓指向前方,“那裏,侍衛,五名。”
“楓兒是說西南角的那處角樓上有五名侍衛?”冉穆麟驚問,他只能看到角樓上的燈籠,可看不到角樓上有幾個人,那裏離無波殿可有幾百丈遠呢。
“楓兒是看到的?還是之前就知道的?”冉穆麟不相信兒子能看到。
“看到。”絲毫不知自己這句話嚇到了父王,冉墨楓繼續看,“有兩人在說話,一人,”他不悅,“睡覺。”
過了許久,冉墨楓才聽到父王的聲音。
“楓兒,你能看到多遠?”冉穆麟不放心地回頭,看屋內是否還有其他人。
“角樓。”冉墨楓隨著父王的動作也四處張望,他沒察覺到有人,父王在找什麽?
“楓兒是不是眼睛疼過之後,就能看到很遠的地方?”
“……”還是想了半天,冉墨楓才解釋,“這次是。”
最明白兒子的冉穆麟懂了。
“楓兒的意思是說眼睛疼一次,就能看得遠些?”
“嗯。”
“是當時看的遠,還是一直?”
“一直。”
“……”
聽了兒子的回答,冉穆麟驚訝地看著兒子。這時,吹來一股寒風,他急忙把兒子抱回了屋。
上床,冉穆麟單手摟著兒子,陷入沈思。兒子的眼睛會痛、痛了就會看得遠;兒子能從這極高的露臺上跳下去,毫髮不傷;兒子一歲就會跑了;兒子……冉穆麟垂眸看向懷中。
“呼呼……”
如小獸般的輕鼾從冉墨楓的微啓的小嘴裏傳出,他已是困到極致了。
看著兒子純真無邪,又异常精致的小臉,冉穆麟不自禁地輕吻兒子的面頰和他最喜歡的眸子。
楓兒,父王撿著你的那天,父王就清楚,你絕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如今,你雖僅有五歲,却已漸漸展露非常人所能及的天資與神力,今後,怕是連父王都無法與你相比,也許那時,取得天下對你來說都是易如反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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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掌一揮,熄滅燭火,冉穆麟摟好兒子,連打了幾個哈欠:“不過,楓兒永遠不會離開父王,不管楓兒變成誰,都是父王的楓兒。”
熟睡的小家夥當然聽不到了,手指習慣性地勾著父王的小麽指,冉墨楓睡得香甜,睡得安心。
不一會兒,屋內響起呼嚕聲,一大一小兩人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