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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鳶相報》第68章
【出書版結局】

  再次回到正常的人世間,看到身旁的小販叫賣著糖葫蘆,我內心那個波濤洶湧澎湃啊,恨不得沖上去把他那架子上的糖葫蘆通通舔一遍。

  大師兄挾持著我們一路往狀元府走去,一路上他一言不發,我猜不透他的想法,但隱約覺得大概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不由得有點慌張,我望向姜溱,她看起來亦是惶恐不安的樣子。再望望周圍的路人,似乎也交頭接耳地談論著我們,我愈發忐忑了,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恐慌。

  將近狀元府,大師兄轉頭對我道了一聲:“淺兒,對不住了。”

  我只覺脊骨一麻,便被他挾持入懷。他用食指與拇指,不輕不重地捏住我的咽喉,我絲毫不敢動彈。

  隨著姜溱的放聲尖叫,狀元府的門被迅速打開,沖出來的是一名小家丁,我瞧著挺眼熟,就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小家丁也跟著姜溱放聲大叫:“來人啊,來人啊,夫人夫人回來了。”

  這會兒我算是想起來,這小家丁就是那奉我若神明的小五兒嘛。我很想與他講,夫人是回來了,但夫人現在還在敵人手裡,你完全可以不必如此歡欣鼓舞。

  人一個一個從門內魚貫而出,我見著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們,忍不住了打了聲招呼:“大家好。”

  “夫人好。”眾人齊聲道。

  瞧瞧,這就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再次回到正常的人世間,看到身旁的小販叫賣著糖葫蘆,我內心那個波濤洶湧澎湃啊,恨不得沖上去把他那架子上的糖葫蘆通通舔一遍。

  大師兄挾持著我們一路往狀元府走去,一路上他一言不發,我猜不透他的想法,但隱約覺得大概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不由得有點慌張,我望向姜溱,她看起來亦是惶恐不安的樣子。再望望周圍的路人,似乎也交頭接耳地談論著我們,我愈發忐忑了,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恐慌。

  將近狀元府,大師兄轉頭對我道了一聲:“淺兒,對不住了。”

  我只覺脊骨一麻,便被他挾持入懷。他用食指與拇指,不輕不重地捏住我的咽喉,我絲毫不敢動彈。

  隨著姜溱的放聲尖叫,狀元府的門被迅速打開,沖出來的是一名小家丁,我瞧著挺眼熟,就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小家丁也跟著姜溱放聲大叫:“來人啊,來人啊,夫人夫人回來了。”

  這會兒我算是想起來,這小家丁就是那奉我若神明的小五兒嘛。我很想與他講,夫人是回來了,但夫人現在還在敵人手裡,你完全可以不必如此歡欣鼓舞。

  人一個一個從門內魚貫而出,我見著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們,忍不住了打了聲招呼:“大家好。”

  “夫人好。”眾人齊聲道。

  瞧瞧,這就是大戶人家的規矩!

  寶兒和范天涵是最後出來的,寶兒一見我們就哭了,哀求著:“大師兄,求求你放開小姐,求求你不要將小姐的頭擰下來!”

  我一聽還有這個可能性,脖子就忍不住一陣發癢。

  我望向范天涵,他似乎比我記憶中清瘦蒼白了些,見我望他,他僅是一笑,微微掀唇,吐了兩個無聲字。

  “莫怕。”我心裡模仿了一下,大概是這兩個字罷。

  寶兒和范天涵是最後出來的,寶兒一見我們就哭了,哀求著:“大師兄,求求你放開小姐,求求你不要將小姐的頭擰下來!”

  我一聽還有這個可能性,脖子就忍不住一陣發癢。

  我望向范天涵,他似乎比我記憶中清瘦蒼白了些,見我望他,他僅是一笑,微微掀唇,吐了兩個無聲字。

  “莫怕。”我心裡模仿了一下,大概是這兩個字罷。

  大師兄掐著我脖子的手緊了一緊,大聲道:“范天涵,交出蕭子雲,我便把淺兒交還給你。”

  范天涵抱拳道:“段大俠此言差矣,子雲早就移交官府法辦,豈是容范某做主。還望段大俠理解,將范某妻子放回,范某定當萬分感謝。”

  “少廢話。”大師兄的手又緊了一緊,“你若不放了蕭子雲,我今日便了結了淺兒。”

  大師兄一用力,指甲便陷入我的脖子肉裡,疼我直想罵娘。

  寶兒忽然大叫:“大師兄,你指甲太長,你別掐小姐!”

  ……

  大師兄聞言果真松了松手勁。寶兒真是大智若愚,心細如發。

  寶兒吼過後,大家都沉默了下來,場面一時有點僵持。我這麼被劫持著實在不甚舒適,只好小聲提醒大師兄道:“大師兄,叫囂呀。”

  大師兄恍然大悟,大聲道:“范天涵,我讓你放了蕭子雲!否則我一把捏斷她的脖子。”

  我只能說,大師兄在叫囂的技巧實在有待加強,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話。

  范天涵歎一口氣道:“段大俠,你與清淺是同門,而子雲是我表妹,我若能將她搭救出來,自是義不容辭,但子雲這次犯的是刺殺皇上的大罪,其罪當誅,我保她不了。”

  哇!刺殺皇上啊……這罪挺大的啊……

  大師兄又不淡定了,他掐我脖子的手又收緊了,“這都是你設下的陷阱,她言你帶她進宮晉見皇上,突然就一群人圍住她了。”

  范天涵道:“段大俠如何知道?莫非你私闖大牢?那日太後大壽,皇宮內人來人往,我一轉身就不見了子雲,再次找到她時,她已被大內侍衛層層圍住了,她當時手持長劍砍傷了兩名大內侍衛,而皇上的黃袍也被她割破了一角,眾目睽睽之下證據確鑿,我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

  大師兄還想說甚麼,我忍不住打斷道:“那個,你們能否移駕府內說話,這樣我點累。”

  這一大幫子人堵在門口,跟演大戲似的。

  姜溱忙附和道:“姐姐身子虛,不宜久站。”

  大師兄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我們裡面說話。”

  就在他側身那一霎那,范天涵忽然躍起,一腿掃向大師兄,大師兄堪堪躲過,范天涵一掌劈來,大師兄扣住我的手用力收緊,我忍不住唔了一聲。

  范天涵掃了我一眼,臨時收回掌,做出個請的動作道:“段大俠裡面請。”

  於是一幫子人都進了將軍府,院子裡早有人准備好了太師椅。我被大師兄按著坐在太師椅上,他立於我椅背後,手仍然掐住我脖子。

  這個姿勢有點詭異,但比方才舒適多了,我也就不再計較。

  大師兄道:“范天涵,蕭子雲對你有情有義,即使她處事過激,也都是出於愛,你如此陷害她又於心何忍?”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

  大師兄並不理我,還在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勸說范天涵:“你設計囚蕭子雲無非是想逼我交出淺兒,現淺兒我已送到你面前,只要你放了蕭子雲,我立馬放了淺兒,而蕭子雲我會帶她遠走高飛,今生今世永不出現在你們面前。”

  我聽著覺得也有理,忍不住道:“所言極是。”

  范天涵道:“非我不願放子雲,只是子雲犯下滔天大罪,由不得我。”

  大師兄忽地收緊手指,他拇指與食指緊緊扣住我的喉骨,我瞬間呼吸不暢,只覺渾身的血都往頭上湧。

  “慢著!”范天涵急道。

  大師兄冷冷地睥他,手勁不但絲毫未松,反而愈收愈緊。

  此刻我倒不十分難受了,只覺徹底心涼,我本以為大師兄再怎麼著都不會真的傷害我,看來我太瞧得起自己,也太瞧得起我們多年的同門之情。

  我收起漫不經心的態度,啞著聲音:“天涵,千萬莫放蕭子雲,至多我給她陪葬就是了。”

  范天涵與我對望,眸黑若墨,似是與我心意相通,但說出來的話卻是:“松手,我派人去將蕭子雲從牢裡帶出來。”

  我大怒。

  大師兄聞言微微放松了力道,手指卻也還是扣著我的咽喉。

  我用力吸了口氣,威脅道:“范天涵,你若敢放蕭子雲,不用他了結我,我自己咬舌自盡。”

  范天涵僅是回了我三個字:你閉嘴。

  我深受打擊。

  蕭子雲很快被小五兒帶了進來,她手腳皆為鐵鏈所鎖,卻一點沒有監下囚的卑微,昂首挺胸得猶如一只驕傲的麻雀。

  她冷冷地掃了大師兄一眼:“段展修,你真捨得對你的小師妹下手?”

  而她對上范天涵的表情卻是深情的,“表哥,你要相信我,我沒有行刺皇上。我並不知道他是皇上,他看起來也不像個皇上。”

  那倒也是,一般人都想不到長那麼丑一人也能當皇帝。

  范天涵回道:“子雲,這事會有人去查個水落石出,屆時自然會還你清白。我希望你勸段大俠在尚未鑄成大錯前放了清淺。”

  蕭子雲冷笑:“莫非你還看不出來?他們二人合伙騙你呢,段展修對嫂嫂可是心疼得很,他帶走嫂嫂的這段時間,指不定二人早已互通款曲。”

  大師兄忙辯解道:“我與淺兒之間清清白白,若有甚麼私情,我又何必挾持她回來救你?”

  蕭子雲又一聲冷笑:“我看是王清淺對我懷恨在心已久,鼓噪著你來誘我出大牢好殺了我吧?當時我就不該聽信你,讓你帶走這女人,我就該趁其不備一掌劈死她。現在也不會倒讓她以受害的名義來加害於我。”

  這樣她都能想得出來,不愧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毒者見毒。

  大師兄幾次張嘴欲解釋都未果,最後只好對范天涵道:“解開她身上的鐵鎖。”

  范天涵望我一眼,我搖頭,大師兄見狀使力扣住我的喉骨。

  范天涵大手一揮,院內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他從腰間解下鑰匙,開了蕭子雲手腳鐵鏈的鎖。

  大師兄見鎖一開,對蕭子雲大聲道:“快走,我隨後來。”

  蕭子雲卻不動,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朝我劈來,而我在大師兄的鉗制之下絲毫動彈不得……

  “你敢!”一聲怒斥,范天涵抽了劍朝蕭子雲疾刺而去,不料蕭子雲卻不管不顧,掌風絲毫未曾遲緩地朝我劈來,我在大師兄手中動彈不得,眼睜睜望著她的那一掌離我愈來愈近,直至我能看清她掌心的紋路。

  此人掌紋雜亂,命途多舛,性子獨斷剛烈……

  蕭子雲那一掌劈來,我只覺五雷轟頂,一瞬間前塵往事如同飛快翻動的書頁,老人們說將死之人都是如此,得將人生重新過一遍,下了陰間好跟閻羅王交待一番。

  我看到了圓滾滾的寶兒,扯著我的袖子說小姐我們去聽說書吧;我看到了我爹蒙著眼和眾姨娘在院子裡捉迷藏,他一頭撞上了樹,抖落了無數葉子;我看到了范天涵手裡拉著線,笑著道,你的紙鳶這麼沉,如何飛得起來;我看到了范天涵手執墨筆,偏頭道,你過來讓我畫一筆;我看到了范天涵拍著我的頭道,清淺你聽話,去給我燒南瓜粥;我看到了范天涵大吼大叫,清亮眸子充滿血絲,清俊面上青筋畢露,近乎癲狂之態。我努力想聽清他說了些甚麼,卻只能聽得“不准”二字……

  我將死,你何不講點有深度的?連我都想了一句別有深度的留言——若我死去,後會有期。造化弄生死,天不老,情未了……

  我醒過來時在范天涵的懷裡,他摟著我坐在庭院裡,眼睛似乎望著哪個悠遠的地方。我想提醒他地上髒,還想提醒他摟得太實我快被勒死了,但我才一掀唇就覺有什麼東西從嘴角緩緩流下,“我……要死了麼?”

  范天涵垂頭以大拇指替我拭嘴角,我垂眼望了一望他的拇指,是血,他那麼平靜的模樣,我差點都以為他擦的是口水了。

  他道:“清淺,莫怕。”

  我想跟他說怎麼可能不怕,但我一開口卻只能咳血,他低頭吻住我,他的唇貼在我唇上,就那麼僵硬而血腥地貼著,他道:“別說,我們以後說。”

  這樣不好,人們總以為很多話可以留在以後說,但有時候真的就沒有以後了。

  我抬手欲推開他,卻始終只能軟軟地抵在他胸前。

  他緩緩離開我的唇,一滴冰涼的淚從他面上滑入我唇,他對著我勾著嘴角微笑,“血腥味好重。”

  你看這人還會笑,他大概想弄死我很久了,我若死了他可以娶一個全新的妻子,她替他煮早膳,替他生兒育女,替他拔去新生的白發,替他遞上拐杖……我一想到這些事都將由別的女人來完成,不免難過了起來。

  我包著眼淚,問了折子戲裡我最唾棄的一句台詞:“你……愛我麼?”

  他還是笑,拭過血的拇指又來拭我的淚,“愛。”

  我微微歎息,“能愛多久呢……”

  這話在我而言只是對即將逝去的生命的感歎,但在范天涵聽來大概成了一句詰問,又大概人們總是對彌留之人有問必答的,於是他摸著我臉頰道:“一輩子。”

  這回答有歧義,一輩子可以是我的一輩子,也可以是他的一輩子,我的一輩子眼看就要完,他的一輩子還很長。

  但我不准備與他計較了,反正女人一世所求莫過於一個“愛”字,我既得,足矣。

  我緩緩閉上眼睛,范天涵在我耳邊輕輕道:“歇一歇罷。”

  自古以來英雄俠客都是很難死的,於是我醒來時,內心一片澄明,我在心中默默肯定了自己是是個俠女。

  俠女床前圍滿了人,我爹、寶兒、姜溱、白然、蕭副將……獨獨缺了范天涵。

  我正想開口詢問,卻發現嗓子干啞得如同吞了碳。

  寶兒是第一個發現我醒了的,她沖上來握住我的手:“小姐,你總算醒了……你都昏迷了十天……”

  她一動作,其余人等也激動了起來,哭的哭,笑的笑,紛紛向我表示他們有多麼的焦急以及擔憂,我爹甚至指出,我此次至少害他折了十年壽。寶兒又指出,那麼他其實命不久已。

  我擠出一個公鴨嗓:“天涵呢?”

  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一個個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扯了離我最近的寶兒問:“姑爺呢?”

  寶兒一聲不吭,淚水一顆一顆滴在我手背,灼得我手直發顫。

  姜溱言,那日我死在了范天涵的懷中,他摟著我在庭院裡坐了一天一夜,然後替我辦了喪事,那幾日裡,他一直很平靜,並未過分悲慟。

  直到我釘棺那日,時辰將到卻遲遲未見他現身,並且四處尋他不著,我爹猜他大概不忍在場觀看,於是便令木匠莫誤了時辰趕快動手。

  他們在棺木內見著了側躺攬著我的范天涵,他身上著壽衣,平靜安詳。姜溱替他把了脈,筋脈盡斷。

  他們還言,范天涵改了靈堂挽聯:

  生死相許

  難求生前長相守 必得泉台永相隨

  本該是個梁祝般的美滿結局,但由於添了天涵這個死者,又得重新算時辰才能入殮,入殮那日,寶兒趴在我胸口嚎哭,忽然聽到我的心跳,嚇得昏了過去。姜溱大驚之下腦子開竅,跑回山上尋找她神醫師父的靈丹妙藥,竟發現號稱出外行醫救濟世人的師父在窩裡睡覺,原來她師父出門行了七天醫,覺得太累了,便放棄了懸壺濟世的念頭。於是姜溱帶著神醫回來,神醫言我雖被拂雲掌傷了元氣,但我由於我亦練過拂雲掌,體內有真氣護體,故我並非真死,是真氣為了護體而詐死,待真氣逆轉,自然會清醒過來。

  而神醫對著范天涵發表了感歎,他道他行醫多年,從未見過筋脈斷得如此徹底的人。他還說斷筋之人,若七日內不能續上,便是回天乏力,他將范天涵帶走研究,今日已是第九天。而姜溱再回山上,卻不見了師父與姜溱的影蹤。

  世事奇妙,我活了二十余年,從不知我體內有個叫真氣的好物,這會兒卻覺真氣在我體內猛烈亂竄,使我喉頭俗套地一甜,嘔出一大口血。

  爾後便是平靜而漫長的等待,即無以淚洗臉,也無痛徹心扉。生若無可戀,死又有何懼,我只是在等待,等待一個使我理直氣壯的結局。

  這日,我在書房打盹,我近日來養成一個習慣,喜歡伏在書案上睡覺,總能夢見范天涵,魂牽夢縈什麼的,甚是喜人。

  我睡得迷糊,只覺有人推一推我,“清淺,我回來了。”

  我抬頭望,見是范天涵,便道:“怎地又是你?”

  他食指點一點我的鼻尖,笑道:“常夢見我麼?”

  我掰了手指算與他聽:“第一次是去邊疆找你的途中,第二次是我復活後首次入眠,爾後每次我入眠就會夢著你,我數不清了,但今日是第十八次了。”

  他苦笑,“不是說數不清?我離開三個月,你才睡了十七次?”

  我點頭並誇獎他:“你算數很好。”

  他俯身親一親我:“我很想念你。”

  我贊揚他:“你的唇比最後一次親我柔軟了許多。”

  想一想我又要求道:“你這次消失前能不能不要起大霧或者濃煙,每次我從夢中醒來,都覺得像是游了一遍地府。”

  他摸一摸我的頭:“我真的回來了,不走了。”

  我轉身抱住他的腰,埋入他懷中淚流滿面,雖然他次次如是說,但我依然願意回回相信他。

  許久之後,我抬頭提醒他道:“你真的不會走了。”

  他以二指掐我頰,道:“不是夢。”

  這三個字以及面頰上的疼痛,是我此生永垂不朽的感恩。

  范天涵言神醫雖替他將筋脈在七日內續上,但長好卻需要很長時間待在極寒地帶,於是神醫帶他去了玄冰山。我並不在乎理由,他只要回來便已足夠。

  范天涵不在時,白然將蕭子雲與大師兄收押大牢,說是待范天涵回來自行發落。范天涵不在之時,白然甚是忙碌,皇帝賜他自立門戶,白府中養了數十妻妾,他甚是勞心勞力。

  今日風高氣爽,我在亭子裡吃茶看畫冊。

  師父現身時,我並無多驚訝,早料到了他又該來說情了。

  果不然,他表達了對我的關懷之情後便哀傷道:“淺兒,師父知道你吃苦了,但現也塵埃落定,不如勸范天涵將子雲與修兒放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呀。”

  我拈了個棗子糕放嘴裡,也不吭聲,咱這會兒被求著呢,得擺譜。

  師父又道:“淺兒,你就當積德,這麼些年來,你也造了不少孽,你缺德呀。”

  我這會兒譜也擺不下了,忍不住回嘴:“你才缺德。”

  他點頭:“可不是,我要不缺德也養不了這兩混賬。”

  他如此實心眼,我反倒語塞了。

  他又道:“以我對修兒的了解,他雖然掠走你,他一定是好生待你的。而子雲也不可能無故刺殺皇帝,這中間定是范天涵為了尋你而設下的陷阱。你們雖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但總還是有驚無險,而范天涵卻削下了子雲一條手臂,不如算了罷?”

  我一想倒也是,但還是問:“那麼枉死的小丫鬟呢?”

  師父歎息:“你見那些個大俠頂著替天行道的名義,殺的人難道會少?官府何時管過?殺人償命是江湖上最無稽之談。”

  呃,這麼說也不無道理……

  後來不知道怎地,我莫妙地又應承了跟范天涵求情,大概我實在生性善良罷。

  於是晚上范天涵在書房裡看公文時,我便摸進去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了。

  我拿了把雞毛撣子,在書房內左揮右抹地撣灰塵,撣了半晌,范天涵也沒回頭望我一眼,我只好把雞毛撣子往他身上招呼,他還是不動聲色地任我在他身上撣灰塵。

  我見狀也只好先開口:“我今日去見娘了。”

  停頓了良久他也不追問,我只好又道:“娘她看起來蒼老了許多,一提蕭子雲便哭,自責道是她沒替兄長教育好女兒。”

  范天涵放下手上的公文,格開雞毛撣子:“你直說罷。”

  我快速道:“師父讓我來求情,希望你對蕭子雲與大師兄網開一面。”

  他回:“不幫。”

  我撇撇嘴:“這一切都由我而起,我不追究了成不?”

  他反問:“那麼蕭子雲之前殺的丫鬟呢?你不是一直想我替她討回個公道?你的正義感呢?”

  被他這麼一詰問,我也挺迷惘的,正義感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你一提起,我就覺得我好像必須得有。

  范天涵見我沉默,伸手在我頭上敷衍一揉:“你先回房歇著,我看完公文就來。”

  我往外走兩步,覺得不對勁,又往回走,奪了他的公文:“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這麼些年來做的缺德事也不少,權當積德。”

  他偏頭望我,反問:“我缺德?”

  我只好道:“我缺德,你就當替我積德罷,否則百年之後你羽化登仙了,我鋃鐺下地獄了,咱以後就見不著了。這次死裡逃生後,我覺得只要你在我身邊,恩怨什麼的我都可以不計較。”

  他搖頭:“我不會放了他們。”

  我圈他脖子的手往下滑,順勢掐住他脖子搖晃:“你究竟想怎樣?”

  范天涵被我晃得聲音直哆嗦:“你……才……想……怎樣?”

  我想著既然如此,那我退一步求情:“不然免了他們死罪?”

  他皺眉:“我何時說過要治他們死罪了?”

  我一愣:“沒有?”

  他點頭:“沒有。”

  我追問道:“那治什麼罪?”

  他道:“廢了他們武功,流放邊疆。”

  我聽著這安排挺合理的,便溜下他的膝,親一下他的頰,拍拍他的腦袋:“好好看公文,莫要再三心二意,我出去了。”

  出了門拐個彎,師父就迎上來了:“如何?”

  我長歎一聲:“范天涵言他們死罪難逃呀。”

  師父一聽急了:“事到如今,只能劫獄了。”

  我忙攔住他:“你先別急,聽我講完。在我的苦苦哀求,威逼利誘下,范天涵終於松口。”

  我故意頓一頓,想賣個關子,但見師父拳頭已經捏得青筋凸出,忙道:“最後答應了廢了他們武功,流放邊疆。我記得師父曾講與我聽過你被稱魔頭是由於你來自邊疆,多麼美麗的誤會。這回好了,你還可以跟著他們回趟家鄉。”

  師父偏著頭琢磨了一會兒,道:“淺兒,這次多虧了你,這份情師父記心裡了。”

  我望著師父頓顯蒼老的面容:“師父之事便是徒兒之事。”

  大師兄蕭子雲被流放邊疆,不久傳來消息言他們在進入邊疆時被劫囚了,還言劫囚的是個神神叨叨的老頭和一個刀疤人。

  朝廷也沒再追究,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

  我在他們上路前去探望過他們,給大師兄送了那本一直沒送出去的《神雕俠侶》,裡面夾了忒多從李總管賬房那兒偷來的銀票。寶兒在一旁心疼得直嚷嚷:小姐你夾的銀票都比書頁多了,李總管知道了非把胡子給氣翹了不可。

  我覺得寶兒忒小家子氣,花這點銀票就能光明正大見著蕭子雲潦倒落魄的模樣,何樂不為。

  只可惜蕭子雲一點不潦倒,她見我與寶兒來探監,翻了兩大白眼送我們。我與大師兄還沒說上兩句,蕭子雲斥了一聲“有完沒完”,大師兄就白著個臉低聲下氣地哀求我快點走……

  我他媽錢白花了!

  這日,我那丑皇帝哥哥微服出宮玩樂,我與范天涵還有寶兒作陪,帶上寶兒主要是覺得皇帝一般都愛擺排場,得多帶個人侍候著。

  說良心話,這皇帝,除了長得丑,還真是個好人,陷害蕭子雲也還真多虧了他。

  我與他並排走,忍不住問他:“皇兄,能否告知我你是如何讓蕭子雲對你動手的?”

  他笑:“我見她長得挺標致的,就順手調戲她了。”

  ……

  他哈哈大笑:“逗你的,我身為當今天子,我說誰刺殺我了,她一定就刺殺我了,哪裡還需要編排甚麼理由。”

  這倒也是,是我糊塗了。

  我們一行四人就在街上瞎逛,沿途引了不少側目,研究了半晌,發現是皇帝身上自然散發出的貴氣加上長得太光怪陸離了,使得路人們忍不住不看。

  路過來福客棧時,寶兒眼中流露出的渴望打動了皇上,他問寶兒:“你很喜歡這店的飯菜?”

  寶兒骨碌著眼睛不敢答話,出門前我怕她在皇帝面前亂講話,便嚇唬她道若在皇帝面前說錯話是會被五馬分屍的。

  皇上見寶兒不吭聲,奇怪地追問:“你這小丫鬟為何不答朕的問題?”

  寶兒求救望向我,我忙點頭,她才道:“我喜歡吃來福客棧的小籠包,小姐說在皇上面前不能說話,會被五馬分屍的。”

  皇上大笑,“原來皇兄在你心目中是暴君啊?”

  我干笑:“哈哈……寶兒胡說呢……您哪能是暴君啊……”

  范天涵敲了我腦袋一下:“去給皇上買小籠包嘗嘗鮮。”

  我忙應了一聲,小跑過去,跑了幾步又折回去了,我身無分文。

  自從我偷李總管賬房銀票的事被發現後,李總管氣得嗆,言我不尊重他,他要辭工回家種田。我實在沒法子了,只好應承他三個月內不從府裡支錢……

  我折回范天涵面前:“給我銀子。”

  他給了我五枚銅錢,我瞪他,還是攤著掌心:“我不要銅錢,你給我碎銀子。”

  范天涵無奈地掏出一兩銀子放入我手心,我迅速收攏手心:“這五枚銅錢和剩下的找錢都歸我了。”

  皇上忍不住插話:“范將軍,莫非朕給你的餉銀過低?”

  范天涵笑答:“稟皇上,皇上給微臣的餉銀十分豐厚,只是清淺揮霍無度,需要遏制。”

  皇上歎息:“朕真是羨慕你們這些普通百姓,能為錢所煩惱爭執,國庫飽滿,朕無論如何揮霍也無法為錢擔憂呀!”

  ……

  皇上繼續感歎:“當個平民百姓就是好啊!”

  我想在他身後放飛一群鴿子,每次他一講完話,身後就有一群鴿子升騰起來。

  我與寶兒一道去買小籠包時忽然想到皇上貴為九五之尊,在路上吃著小籠包實在有失體統,還是請他進店內吃罷,況且,若是在店內吃,待會兒結賬的肯定是范天涵,這一兩五文錢就都歸我了。

  於是我讓掌櫃的准備了臨窗的雅座,又回頭去請他們進店內吃茶吃小籠包。

  這來福客棧的掌櫃的對我們可算是熟識,親自忙前忙後的招待著,本來他這殷勤獻得挺替我們長臉,只是生意人的老嘴臉,倒著茶就吹噓起自己來了:“這位客官看起來面孔生,是首次來罷?我跟你講,你來我來福客棧吃這小籠包就對了,我們來福客棧的小籠包那可是一等一的美味,范將軍和范夫人就是這裡的常客。”

  說著還頓一頓,望著我尋求支持,我只好點頭贊:“這裡的小籠包真算是一絕。”

  掌櫃的滿意笑:“那可不是,就連當今……哎喲。”

  我腳在桌底用力踩了他一下,“掌櫃的,快下去催廚房裡准備小籠包,我們都餓了。”

  我可沒忘,我與范天涵曾以皇上的名義在這兒騙吃騙喝過。

  豈知皇上那丑陋的外表下是一顆玲瓏剔透心,待掌櫃的走後,他就發問了:“淺兒,你倒是說說看,方才掌櫃的言的是當今甚麼?你又為何踩他腳?”

  我一怔,道:“說了皇兄可不能怪罪下來。”

  “但說無妨。”

  我堆笑:“當今……當今怡祥公主,也就是不才在下,我被皇兄賜為公主後,覺得十分榮幸,欲與天下人分享我的喜悅,便常用怡祥公主的名號四處打諢,現兒我明白了往日的驕縱不懂事,覺得十分羞愧,怕皇兄怪罪於我。”

  皇上聽完後露出釋懷的神情:“此等小事,也值得你如此戰戰兢兢?”

  沉默良久的寶兒忽然趴我肩膀小聲道:“小姐,我看這丑皇帝脾性挺好的。”

  眾所皆知,寶兒的嗓門不是一般大,她的小聲就是尋常人普通的說話聲,她的正常音就是尋常人的大聲,她的大聲那就是雷聲。

  於是那聲“丑皇帝”在我耳中猶如我被囚時的山谷回聲,緩慢清晰的蕩著,我王清淺今日,命絕於此……

  只見對面的皇上面上顏色變了一變,最後卻大笑起來:“你這小胖丫鬟,挺有趣的啊。”

  我松了口氣,又撿回條小命了。

  但凡是個人,他多少都有些賤骨頭,山珍海味吃多了便想吃家常小菜;穿金戴銀慣了便想體會麻布粗衣;豪華大宅住久了便想住住山間小屋……而皇上他阿諛奉承聽多了,便想聽點賤嘴毒舌。

  寶兒與皇上熟稔了起來,後來一路上就聽他二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皇上:寶兒,我就喜歡你這個嬌憨勁兒。

  寶兒:你說我是喜憨兒?雖然你是皇上,你也不能這麼糟蹋人啊!

  皇上:……你可想進宮?

  寶兒:進宮做甚麼?

  皇上:當宮女或者當我的妃子。

  寶兒一臉嫌棄:不要,宮裡規矩可多了,我學不來,再說了,你這麼丑,我才不要當你的妃子。

  皇上大笑:你這麼胖,我才不要你當我妃子。

  寶兒:……

  我與范天涵落在後頭,也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

  范天涵朝我伸手:“將我那一兩五文錢還回來。”

  我打掉他攤在我面前的掌,“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他扯一扯我垂於頰邊的辮子,“盜匪小賊。”

  我今日這頭發還是寶兒不知從何學來的新發式,一早硬是要給我梳一個,揪得我腦門子發疼。

  我從他手中奪回辮子,“錢我定當是不還的,你該怎麼著怎麼著罷。”

  他眉眼含笑:“替我准備三天早膳。”

  “成交。”

  他想想又道:“你被掠走前亦是答應了替我准備早膳,故統共是四天。”

  我豪爽道:“成。”

  “四這數字不吉利,湊足五頓罷。”他擺出一付無恥的模樣,與我很有夫妻相。

  ……

  我與他,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如此這番,海枯石爛,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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