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南鄉說道:「無垠軒專營珍寶古玩買賣,且結交物件皆為綠林中人,其軒主名為酉無垠,為人深沉自負,名下財富無數,富可敵國。只是這人,十年前因為與黃山老妖爭奪一件稀世丹青,結果被黃山老妖下毒,從此纏綿病榻。」
小七嚇了一跳,真看不出來這南鄉雖然是個讀書人,可知道的江湖事倒不少。他開口講出來的這些,都與自己從浮華宮那兒查來的差不多。
他看了看南鄉,再看了看施問。
這兩人、這衙門……難怪金忠豹國四人將他們奉如神祇祗了。
南鄉再道:「中了黃山老妖之毒的人,必定是面色蠟黃終日咳嗽不斷,直至肺脈衰竭,吐血而亡。此毒傳聞天下間無人能解……沒理由酉無垠軒至今仍活著?」
南鄉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看來是有事想不通。
這時一直低著頭忙乎的蘭罄突然冒了一句話出來。「誰說不能解,『寒地蟾』就能解。」
小七一驚,南鄉一愣,兩人紛紛望向蘭罄,只是蘭罄仍和個沒事人一樣繼續擺弄著他的們木牌,不覺得自己說出了什麼關鍵之事。
蘭罄這人,曾經一手使毒技巧超絕,對毒物浸淫之深,世間無人能及,這回突然冒出這話來,若不是臉上還是那天真無邪的表情,小七真以為他大師兄恢復正常了。
南鄉靜了靜說道:「『寒地蟾』乃天下間至陰至寒的寶物。外表如蟾蜍,其實乃是一塊能辟除陽邪的千年冷玉,而且世間僅有三塊,每塊不過拇指大小,實為稀世之珍。小蘭花之前曾經提過,血案那夜,凶徒中有一人咳嗽不停……而那夜被奪之寶,其中有一件便是『寒地蟾』……」
南鄲鄉頓了下來,望向施問。
施問摸撫了摸撫烏黑的鬍子,南鄉續道:「大人,學生猜想,桑家當年減滅門慘案起因,極有可能是古玉『寒地蟾』引禍,惹來殺機。」
施問用力拍案,站起身來。「既然如此,金忠豹國!」
「屬下在!」四人齊聲應和。
「速速將無垠軒軒主酉無垠與總管柳成非拘提到案!」施問振聲怒道。
「是,大人!」四人道。
小七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而後小聲說道:「那個……大人……」
「何事?」施問正在氣頭上,朝他一瞥,一臉的浩然正氣。
「嗚!」小七覺得刺目,竟被施問的正氣閃了一下眼睛。
他而後說道:「無垠軒如果照師爺說的來歷那麼大,那肯定很厲害。況且裡頭又有奇奇怪怪的陣法,進去出來簡直是九死一生。還有還有,師爺都說那個酉無垠深沉自負了,那種人肯定不會束手就擒跟咱衙門裡的四大金剛回來的!這麼一來,要把人緝拿歸案,簡直難上加難。」
「這……」施問皺眉。
南鄉也道:「的確如此,那無垠軒在江湖上名氣甚響,不可小覷,若無縝密計畫,儘管金忠豹國四人武功不弱,但也定是危機重重難以順利擒回酉無垠等人。」
施問一聽南鄉之言,眉頭皺得更深了。「不知師爺有何高見?」
南鄉說道:「學生並非武林中人,只曾側耳聽聞武林中事,是以對酉無垠等人也不甚瞭解。若說是高見,大人不如問問小七吧!他之前雖是乞丐,但在市井之中行踏已久,想必對江湖人行事作為定有十足瞭解!」
奶奶個熊,怎麼又有他的事了!
小七心中一驚,這時施問淩厲深邃的目光也嗖地一聲向他掃來,看得他直接倒退一步。 「大爺我、不對,」小七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小的我什麼都不瞭解!」
南鄉掛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望向小七,什麼也不說,但小七真是覺得那一個笑包含了千言萬語,此刻無聲勝有聲!
「……」奶奶個熊,南鄉你個鳥蛋師爺!自己不出主意居然要別人替你出主意,將來萬一要出了事,這責任還不完全落到了老子身上!
小七好一會兒才撇了撇嘴,雖然心裡這般非議,但還是想了想,道:「先別說問案定罪,光是抓人這第一件事,恐怕就難如登天。首先金忠豹國的武功不行,一進無垠軒肯定像我一樣,被困在陣法裡,然後給人打著玩!」
「陳七你這小子!」被說武功不好,安國第一個沖出來要爆打小七。
小七腳下一動,誰都沒看清楚他的動作,他便移到了埋頭刻木牌的蘭罄身旁,屁股對著張椅子就坐下。
那疾如風快如電的身影,讓安國一愣,拳頭揮了個空。
其餘三大金剛面面相覷,有些心驚小七的腳下功夫竟好成了這樣。
「看到了吧!」小七也不自誇,只是將實情說了個清楚。「我跑得這麼快也跑不過那些飛箭跟毒霧,其他人去那不就全去送死?小黑大人到時一手扛一個也才救得了兩個,那剩下的怎麼辦?」
「你有何主意?」施問問道。
小七朝衙門最大的這位當家拱了拱手,說道:「自然不能明著來。」
「來暗的!?」陳豹怒道。「我們歸義縣衙門連施問大人在內,所有人都是光明磊落的,怎可做這種敗壞衙門風氣之事!」
小七搖頭說道:「非也非也!明著來不可,暗著來自然也不太好,所以咱們是一半一半,先明察後暗訪。前頭得拿著衙門牌票去拘人,他們不交人,咱們再暗地去抓人!看是也用些飛箭迷煙去放倒那些人,還是來個火燒無垠軒逼出酉無垠與柳成非的都可。既是他們抗施大人的命令在先,那接下來不管做了什麼,咱們可算是師出有名了!」
「……」書房裡當下陷入一片沉靜。
這片寧靜讓小七心裡直歎氣。所謂正道正道,便是直直一條路往前走,從來不轉彎的。
可浩浩江湖偏偏不是這調調。
他總覺得做人不能太好,還有,心裡頭更要多懷些壞念頭,免得別人來殺你砍你陷害你時,會就這麼被人遂了意。
他百里七啊,雖然向來就不是個好人,而這衙門裡的人啊,未免也正直得太過分了!
片刻之後,施問道:「若是為民為義,小七所言並無不可,只是一切尚需從長計議,放火殺人之事,絕不可行。」
「呦——」小七心想,施問這人,倒不算太迂腐。
有前途!
眾人接著又照小七的提議細細詳討了一番,小七偶爾也插上幾句話。
既然施問首肯,那方才什麼大道正義的準則,自然也就先放一邊了。
書房內為了生擒酉無垠之事,每個人都是說得口沫橫飛,然而之後就一直沒插話,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刻木牌的蘭罄卻突然一個站起身,大喊一聲:「好了!」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屋裡所有人都止住了話,愣愣望向他。
蘭罄看了看他爹,然後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接著忽然轉身往外跑去,背影愉悅,腳步一跳一跳地,頭也不回。
南鄉說道:「小七,還不快點跟上公子,看他做些什麼!」
小七懶懶地應了聲「噢」,跟著將屁股從好不容易坐熱了的椅子上拔起來,像蘭罄一樣踩著一跳一跳的步伐,打著呵欠往外跳去。
蘭罄在外頭四處跑,小七也懶懶地跟在他後頭跑,好不容易等蘭罄停在一處院落的草叢旁,小七以為蘭罄玩累了歇下,哪知沒多久就聽到一陣豬的哀嚎聲從草叢裡傳出來。
小七連忙走向前去,探頭一望,才發現蘭罄竟然把方才一直擺弄的牌子緊緊地綁在小豬頸子上,而那只小豬則別因為蘭罄把牠它整只抱起來,而狂叫個不停。
蘭罄綁好繩子之後將豬扔回草叢裡,很滿意地離開了。
小七納悶蘭罄一整晚到底忙乎些什麼,於是探頭往草叢裡看去。
哪知不看還好,一看那真是……不知該怎麼說……
那只名叫「趙小豬」的小豬脖子上,被掛了塊木牌,牌子上有他施小黑大人裡親手所刻的幾個大字,寫著「小黑大人的小豬」。
敢情……是怕別人趁小豬還沒長大偷抓去宰了,這才在豬身上掛牌子,以斷絕其他人的邪念。
不過,豬身上掛什麼牌子不好,這個大師兄,怎麼竟然把師父為他們所做,神仙谷八個師兄弟用來出入神仙谷,每人只一面的烏木權杖來當小豬的牌子……
師父倘若見到這麼珍貴的權杖被掛在小豬身上,不知道會不會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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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因為得令休息,隔日眾人一早出衙門巡邏去時他還在棉被窩裡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太陽曬屁股了,才懶懶起身,到廚房去找東西吃。
小蘭花不在,興許出門買菜去了,廚房裡的大嬸給了他一碗粥,還遞給他兩塊臘肉、三隻雞腿,笑容滿面地對他說道:「年輕人,好好幹嗎幹啊,跟著施大人有前途的!」
小七點頭,心裡卻是想,這個衙門可是個清水衙門,哪有哪有什麼錢途來著?
別的縣上腐下貪,走趟衙門告個官例錢就得花上一堆,更別提犯了事被抓進衙門裡需要疏通的了。
所以說,跟了施大人是不會有什麼錢途的,要有錢途的話,施大人也不會因為太過正直得罪權貴,被人從二品京官一路貶貶貶,貶成七品芝麻官了!
話雖如此,小七還是挺佩服施問這人的。
做官明如水、清如鏡,可是萬分不易。這「明鏡高懸、公正嚴明」八個大字鑲在施問身上,橫看豎看,都是實至名歸。
民間能有這樣一個清官,也可說是百姓之福。
小七把粥一口氣喝完,碗還給那大嬸後,將臘肉用油紙包好塞入懷中,拿著三隻雞腿走人。
這雞腿是小蘭花用家傳秘方鹵的,一整個彈牙又有嚼勁,香甜好吃,衙門裡所有人是稱讚得不得了。
小蘭花也知道他喜歡吃她鹵的雞腿,每回都會特意留上幾隻給他。
小七邊吃雞腿邊往通鋪院落走去,心想等會兒吃飽了再來睡個回籠覺,睡到太陽下山再起來,那就真的太美好了!
走回院子裡,院落旁的草叢動了動,突然鑽出了一頭丁點兒大的小豬來。那頭小豬跑到小七腳邊嗅了嗅、繞了繞,而後用鼻子拱了拱小七的腿。
小七笑道:「唉呀你這嘴饞的趙小豬,怎著,你主子沒喂東西給你吃嗎?」
小豬「齁齁」兩聲,大概是在說:「沒有!」
「他不是想著要把你養大點,然後把你吃掉?這沒喂你東西吃你怎麼長肉啊!」小七找了塊草地坐下,小豬立即趴到他大腿上,盯著他的雞腿叫。
小七把剩下的兩隻腿都給了小豬,那小豬連忙叼到他身旁用前腳壓了就吃,一邊吃還一邊齁齁地叫,一副很滿足的模樣。
「好吃吧!」小七說:「小蘭花的家傳手藝可不是蓋的!」但想了想,又笑道:「你啊,可別吃得太多、也別只吃肉,要真一下子就長得像那些野山豬一樣大,大師兄肯定會早早張嘴,把你咬了吞下肚去!」
小豬不知道他在講什麼,只是小七講幾句話,牠它便齁齁應一聲,等雞腿吃完了,又拿鼻子朝小七拱,覺得還不夠。
這時,院子外頭傳來腳步聲,來人吐息輕長,小七耳朵一動,便知道那人為誰。
他轉向來人方向,喊了聲:「師兄真早啊!」可轉頭,便見蘭罄手裡抓著一隻山雞,嘴巴裡還咬著一隻山雞,嘴上身上全是血,模樣駭人地站在院子門口直直盯著他,還有趙小豬看。
小七一望,整個毛骨悚然,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來。
蘭罄就站在那頭,朝著小七笑,笑容彷仿佛七月裡會見著的那東西一樣,有些兒個飄渺、有些兒個駭人。
然後蘭罄另一隻手往那只被他咬住的雞一扯,山雞當場脖子與雞身分成兩段,抽搐兩下,鮮血狂噴。
小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長長地吐了出來,然後再深深吸了一口氣,張掛強掛起笑容道:
「……大師兄……怎麼這麼喜歡吃生肉啊……很好吃嗎?」
蘭罄嚼了嚼雞脖子,接著呸了一聲將雞頭呸掉,張開血盆大口說:「好吃。」跟著他又看了看小七和小七身旁那只豬,而後又露出了意欲不明、讓人渾身打顫的血紅微笑來。
小七連忙抱起小豬就要往屋子裡跑,但麗蘭罄更快一步拿手中的山雞往小七一扔,扔得小七「嗚喔」一聲被擊倒在地。
被打趴倒的小七壓著了懷裡的豬,趙小豬發出殺豬似的哀嚎,而那只本來半死不活的雞被一扔居然醒了,當場「咯咯咯」地叫個不停,朝小七的背猛啄,那拚拼死拚拼活的攻勢,彷仿佛小七才是自己的仇人一般。
蘭罄來到小七身旁,問道:「幹什麼看到我就走,見不得我嗎?」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小七連忙爬起身,一手抓雞一手抓豬,兩手伸得長長的遞給蘭罄說:「師兄您接下來想吃誰,要吃雞還是吃豬,只要您說一聲,小的立刻把他它洗得乾乾淨淨順道拔光毛,送到您面前給您享用。」
蘭罄看看小七,突然想起那夜在山中小七做出來的美味佳餚,他流了一口口水,唏唏蘇蘇地吸回去後,說道:「我要吃你那天烤的烤雞!」
「啊?」小七一愣。
「烤雞、烤雞!」蘭罄說道:「半夜在山洞裡面烤的雞,那個好吃!」
小七會意,連忙道:「成!」接著便把小豬扔一邊,然後跑去柴房拿了些柴火樹枝來,直接在通鋪外頭便架火,把那只沒長眼、啄得他滿頭包的雞給烤了。
雞熟後蘭罄也不怕燙,直接便整只拿了猛啃猛咬。一隻吃完了還意猶末未盡,又跑去把剛剛扔下的那只沒脖子的殘缺雞也拿來給小七烤了。
吃飽後打了個嗝,蘭罄便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小七偷偷瞧了蘭罄一眼,見他眼睛瞇眯瞇眯的看著天上白雪雲,好像很滿意很開心的模樣,這才慢慢地把提著的心放下來。
自從遇見蘭罄以來,只要有機會,小七便會在蘭罄的食膳中放下能讓他倒氣歸元、通順筋脈的良藥,他本以為這幾天蘭罄好點了沒發瘋是藥已經見效,沒想到才正常沒多久而已,又開始了!
看來蘭罄這走火入魔的情況真的萬分嚴重,那藥也得多給他吃吃才成?。
要不若真如他八師弟趙小春所說,蘭罄撐不過三年,那就真的太「蘭」顏薄命了。
而且,大師兄如果死,師父也會傷心的。
然後……他也會傷心……一點點的啦……
小七又歎了一口氣。
他發覺自從重遇大師兄以來,自己歎氣的次數比以往幾年加起來都還要多。
一旁的小豬大概覺得蘭罄蘭罄吃飽不會再吃牠它,已經沒威脅了,又再次拱起小七來。
小七拍拍小豬的頭,輕聲說:「噓噓噓,別拱啦,怎麼你還沒吃夠啊,!剩下兩塊臘肉我要吃的,你叫我一個大男人一餐只喝一碗粥、一隻雞腿,折不折騰我啊!」
小豬低低叫了兩聲,小七偷偷瞧了瞧蘭罄,見他沒什麼動靜,又瞧小豬一副貪吃的模樣,遂笑了笑,輕聲說道:「這麼吧,我們再來玩『把肉藏起來』的遊戲,只要你能再找到我把肉藏在哪裡,我就讓你吃,你覺得如何?」
小豬當然不可能回答,於是小七站了起來偷偷住院子外頭走去,小豬自然也跟著他走啦,等到了院子外頭,小七飛也似地跑了起來,剩下那只豬在後頭「齁齁齁——」地邊叫邊追,一路吵個不停。
停在書房外頭,小七探了探四下無人,於是便從懷裡將臘肉拿出,連忙在花圃間挖了個深坑把肉連油紙包埋了。
他心裡笑,這麼一來,看那只小豬怎麼找得著肉。
過了沒一會兒小豬「齁齁」地跑來了,牠它見小七正倚在書房門外的走道欄杆旁吹著口哨,便跑過去拱拱他。
小七攤攤手,一臉痞樣笑道:「我身上沒肉啊,想吃肉就自己找唄!你要找得出來的話,我就叫你爺爺。」
小豬叫了幾聲,繞著小七又嗅又聞又拱的,見小七真的不把肉給他,於是鼻子動啊動地,在空中嗅了嗅,最後竟就離開小七身邊,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花圃小七埋臘肉的地點伸出蹄子拚拼命挖起土來。
「奶奶個熊!」小七看那豬真挖出了埋在地底的臘肉,他簡直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啥世道!豬都比狗厲害了啊!」小七走到小豬身邊,吶吶地問:「豬仔爺爺,老實說,你上輩子是不是狗來著,只是這輩子剛好投胎做了豬,所以才這生厲害?」
小豬臘肉吃得暢快,仰頭齁齁兩聲,嘴咧得大大的,那歡快的模樣簡直讓小七懷疑自己見了豬的笑容。
小七站在小豬的後頭看豬吃飯,這時突然一顆頭從旁邊探了過來,生生嚇了小七一跳。
「大、大師兄……別這樣嚇人啊!」
蘭罄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小豬。「挺厲害的啊,」他指指豬仔,說道:「你養的嗎?」
小七想,蘭罄的意思或許是在問這豬厲害的找食物能耐是否是他教的,他便趕緊搖頭:「不不不,這是大師兄您的豬,或許是染了大師兄您的仙氣,這才如此厲害,不管藏什麼都找得出來!」
小七說罷,又嘿嘿嘿地諂媚笑了幾聲。他一對上蘭罄,總是十分狗腿。
蘭罄哼了一聲,嘴角上揚,小七這番說法對他顯然受用。
蘭罄想了想,突然這麼問:「那如果我把自己藏起來,他能不能找到我?」他的語氣有些雀耀躍,聽起來便是躍躍欲試的模樣。
「……」小七張了張嘴,不知該回答什麼。
「小雞!」蘭罄喝了聲。
「是是是!」小七連忙哈腰鞠躬道:「基本上也不是太困難,不過可能要先到廚房去借用一隻雞腿才成。」
「那還不快去!」蘭罄瞥了小七一眼。
小七只得再跑了一趟廚房,找廚娘討了兩隻雞腿,然後仔細用油紙包好省得弄髒他家師兄的衣裳……雖然蘭罄的衣上早已全都是血,非常之髒了,但小七還是仔細地將這事做好,而後回來,把雞腿塞入蘭罄衣襟裡。
小七把小豬抓起來,捧著豬到蘭罄面前。
小豬抬頭對小七叫了幾聲,而後小七說:「聞聞,還有兩隻被藏起來的雞腿,你要找到了,那雞腿便是你的了!」
跟著把豬鼻子湊到髓蘭罄衣襟前,讓小豬嗅嗅。
小豬鼻子動了動,開始發出「齁齁齁」的嘴饞聲。
小七便道:「好了,師兄你可以跑去躲了,可是別跑太遠啊,只能在這衙門裡面,這樣小豬才找得到。」
蘭罄帶著笑容點頭,然後一轉身,蹬蹬蹬地就跑走了。
小七把豬放下來,小豬嗅了嗅,隨著蘭罄身後跑去,而苦命的小七則是尾隨一人一豬之後,跟著他們逛衙門。
蘭罄先是跑到衙門大堂,躲在大柱子後面,然後被小豬找到了。
他很開心地沒有把雞腿給小豬,接著又跑去南鄉師爺的房裡,窩在人家棉被中,結果還是被小豬找到了。
蘭罄繼續跑,跑去他爹的房中,跑去六房書吏辦公之處,庫房、馬房、糧倉,反正幾乎整個衙門都繞遍了,而小豬則是一路齁齁齁地要著雞腿,但是蘭罄一直都沒給他。
這天,這個以前曾經的魔教教主,被正道認為是地獄修羅,殺人不見血的男人,笑得像春天裡的花兒一樣燦爛。
那段血腥殺戮的往事似乎都已成了過去,再不復記憶,他如今只是個衙門裡的小仵作,一點點的小事,便能教他展露天真無邪的笑顏,開心得不得了。
小七就這麼待在衙門裡,做自己該做的那些事,看著蘭罄、陪著蘭罄。
他基本上也不敢說什麼怨言啦!
只是整整一日直至深夜都陪蘭罄玩著「施小黑在哪裡?」的遊戲,讓他覺得自己跑得腿都快斷掉了。
而被取名做趙小豬的小山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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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上,蘭罄的例行巡邏開始後,小七便立刻離開通鋪院子,省得蘭罄回來時又被找到,繼續玩昨日沒玩夠的「施小黑在哪裡」。
幾乎到今早才闔眼的小七眼下掛著兩圈青,他心裡只想著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於是便四處尋覓,最後給他找到了整個衙門最安靜的內衙,然後他便偷偷跑進了施問內衙書房裡的橫樑上,躍了上去,舒服地翹著二郎腿打起盹來。
睡著睡著,迷迷糊糊問間似乎聽到外頭有什麼響聲,小七睜開了眼,打了個呵欠往下下望去。
書房裡進來了兩個人,分別是施問和南鄉,南鄉手裡端著個盤子,盤子上有盤鹵牛肉、還有盤豬頭肉,另外三壺竹葉青飄著淡淡酒香味,看來是壺好酒。
施問坐到案旁,南鄉不管人前人後,對施問都一樣恭敬,他站在施問身旁,彎著腰輕聲道:「大人,公子待會兒就會回來了,您趁早拿定主意才好!」
說完,南鄉從懷中拿出了一包粉末,交給施問。
施問遲疑半晌,低聲說道:「上回我們讓他吃的藥,吃完也不見有用,這回這新藥真的比之前的好?若還是一樣無用,藥又傷身,那不是更害了他?」
南鄉說道:「大人,這迷魂散是學生好不容易得來的,服完據說便會昏昏欲睡提不起勁,無論做了什麼,隔天一覺醒來什麼事情也不會記得。這,比之前那藥好上百倍,也貴上百倍,若不是您不想將公子綁起來,又怕公子受傷,學生可捨不得拿您那點家產去換這藥回來!」
不想將公子綁起來?怕公子受傷?還不管做了什麼,隔天一覺醒來便什麼事情也不會記得?小七心裡一驚,心想下頭那兩人到底要對他家師兄做什麼?居然要在酒菜裡放這種能不費吹灰之力令人束手就擒的下三流miyao?
該不會、該不會這施問只是表面上公正正直,其實私底下卻是個小人,要拿這迷魂散迷昏他大師兄,然後趁機對他美得沉魚落雁、豔得閉月羞花、嬌得天地無光、媚得日月無色的大師兄做什麼父子間亂那啥倫的見不得人之事吧!
奶奶個熊!這怎麼成!
小七眉頭一皺,正想著該做些什麼,那南鄉又說了。
「大人,今夜便是十五月圓,也是公子最難受控制的時候。您得趁早打定主意才好。」
施問沉吟半晌,最後還是道:「好吧!」他接過南鄉手中的藥,灑人酒菜當中,拌了拌兩盤肉、晃了晃酒壺,而後長長歎了一口氣。
施問喃喃說道:「小黑吾兒,希望你能明白爹的苦衷,爹也是百般不願如此對你……只是……欸……」
小七在上頭聽著聽著,深深覺得這兩人有古怪,事情不是表面那麼簡單。
然而他從頭到尾倒也看不透施問與南鄭南鄉到底是想害蘭罄,還是另有什麼隱情。
想了想,小七決定先按兵不動,一切暫且先看看這兩人想幹什麼再說!
第十章
小七跟著施問和南鄉出了內衙,到衙門裡施問辦公的書房去。
沒多久,蘭罄便回來了,他雙手拿著街坊送給他的蘿蔔青菜和雞鴨,高高興興地跨進書房,喊道:「爹,我回來吃飯了,今天吃什麼?」
施問說道:「我讓廚房準備了點酒菜,是你喜歡的豬頭肉和竹葉青。」
蘭罄眼睛一亮,把手上的東西全扔給南鄉後,便走到桌子前坐下,埋頭夾菜喝酒,吃了起來。
只是吃到一半,蘭罄突然抬頭問:「爹你不吃啊?」
施問搖搖頭。「爹方才用過了,你吃就好。」
「噢。」蘭罄應聲之後,又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
施問見蘭罄這模樣,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摸了摸他的頭。
小七從屋外窗縫偷偷往內瞧,瞧那施問臉上對蘭罄的父愛不像是假,於是更加疑惑了,疑惑這人為何要對蘭罄下藥,橫看豎看也不像有什麼企圖邪念啊!
蘭罄將兩盤肉一壺酒掃了個空,抹抹嘴巴站了起來,說道:「吃飽了,我繼續巡城去。我走了啊,爹!」
蘭罄帶著笑高高興興地離開,留下南鄉與施問面面相覷。
施問愣了愣,轉頭叫問南鄉。「不是說這藥很好,怎麼還是和前幾次一樣,對小黑起不了作用?」
南鄉也很疑惑,搖了搖頭,完全想不透這是怎麼一回事。
外頭的小七想了想,低低地「啊」了一聲,心裡嘀咕道:「大師兄以前可是人稱『毒手謫仙』的魔教教主,一手用毒的功夫若稱第二,天下間沒人敢稱第一的。這浸淫毒物已久的人,一些尋常毒藥自然對他起不了作用。如果那迷魂藥不是特厲害的毒物,要迷昏他,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七笑了笑,轉頭往外,尋他大師兄去。
小七跑到街上,默默跟在蘭罄身後,和他一起巡城。
雖然知道蘭罄以前是如何聰明絕頂的人物,但現下走火入魔落得這模樣,真是教人不擔心也不行。
衙門大爺和二爺古古怪怪、鬼鬼祟祟地,小七想自己若不留個心眼,讓大師兄被人害去,那可糟了。
蘭罄每天的工作就是巡城、抓賊,抓賊、巡城。日復一日地,做著這些旁人看來索然無味的工作。
然而卻不曉得為什麼,這人每天總是早早起來,晚晚才回去,尋常人覺得無趣的事情,在他眼裡心裡,卻是帶著喜樂趣味的工作。
同百姓一般生活,雞嗚鳴即起,日落而息,甘於平淡,自得其樂,這是他們這些在殺戮江湖混跡一輩子的人所不敢求的生活,而今,也成了這個叫施小黑的人,人生的一部分。
小七不禁微笑。
如果大師兄能長長久久這般下去,也是不錯。
光是今天在路上見他露出的笑,就比以往那幾年加起來的,還要多上許多。
師父若見到如今的大師兄,定也會感到欣慰的吧!
小七在蘭罄身後陪著他一起逛大街,接近黃昏的時刻,他發覺蘭罄的腳步開始慢了,而且明顯地趔趄起來。
他見蘭罄開始有些迷糊地四處張望,而且臉色微微酡缸紅,心裡暗驚莫不是蘭罄身體抵擋不住那迷魂散的效力,藥效開始發作了!
小七遲疑片刻,還是朝蘭罄走去。他從後頭拍了拍蘭罄的肩膀,說道:「師兄,這麼巧啊,在街上遇到你?」
蘭罄回過頭來,人有些迷茫,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眼前的人是誰。
「小雞,我好像喝醉了。」蘭罄身子晃了晃,搖了搖。
小七連忙將蘭罄扶住,可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我叫小七,不叫小雞……是七不是雞。」
「是誰雞又不是誰雞?那是什麼誰雞?」蘭罄迷迷糊糊地複誦著。
小七歎了口氣,說道:「我還是先送你回衙門吧,喝醉了就別在街上晃了。」
「不行,我城西還沒巡完……」蘭罄撥開小七的手,作勢要往前去,卻一個踉蹌,差點跌跤。
小七眼明手快將蘭罄攔腰抱了,讓他站穩後,扯著蘭罄的手便把他往衙門方向帶去。
小七說道:「你暈乎乎地在外面閑晃,要讓施大人知道,不擔心死了!」
小七這話一說,蘭罄愣愣地想了想,覺得小七說的有道理,便呆呆地任他拉著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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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衙門,小七發現施問同南鄉師爺與金忠豹國和不少捕快都聚在大堂裡似乎商議著什麼,南鄉見小七帶著蘭罄回來,只是愣了一下,立即正色道:「公子這是怎麼了?」
小七淡淡瞥了南鄉一眼,說道:「沒什麼,喝醉酒而已。」
「那還不把公子送進房裡休息!」南鄉說。
「噢。」小七應了聲,拉著蘭罄便要往內衙走。
蘭罄扯開小七的手,顛顛倒倒地踏著不穩的步伐走到金忠豹國和各個捕快之前看了看,轉頭對施問道:「他們要去哪裡?你派他們出任務去了對不對?是不是要去無垠軒抓那個酉無垠?我也要去!」
施問道:「是要去無垠軒沒錯,只是今日你不行,今夜是十五月圓,你還是留在衙門罷!」
「為什麼十五月圓不行?」蘭罄才不理會。「如果我不能去,那他們也不能去,等明天晚上不是十五月圓了,再一起去!」
南鄉走向前來說道:「公子,大人這全是為了你好,你每回只要過遇上十五月圓就會病邪入體,感染風寒,所以,你還是待在房間裡頭好好休息。無垠軒之事不能再拖,就讓金忠豹國他們先去罷!」
蘭罄皺眉,舉起手來便要向南鄉打去。
「南先生!」眾人齊驚。
小七見狀連忙一個箭步沖向前去,替南鄉擋下蘭罄毫不留情的一招。
只是……原本預期會很痛很痛,小七甚至閉起了眼,咬牙張強忍,哪知蘭罄的手卻像棉花似地一拍就沾在小七胸膛之上,跟著整個人軟了下來,紅粉緋緋的臉龐紅暈染得更深了。
「咦?」小七詫異了聲。
南鄉松了口氣,道:「公子應該是藥效發作了,小七,快送他回房去!」
「……是。」小七把整個人往他身上倒的蘭罄扶起,攙扶著他便往後堂走去。
金忠豹國看見自己的小頭兒被個男人這樣摟住,原本想沖過去搶人的,誰知小七一個眼刀殺過去,那淩厲的眼神可比蘭罄還要銳利三分,震得那四人全都定在原地,誰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小雞……」蘭罄哼哼幾聲,聲音聽起來有些可憐。
小七不知為何感覺心裡酸酸的,但又想,施問與南鄉眼中擔憂的神情此比他更甚,應當不至於是對他有任何惡意。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施問與南鄉跟著小七直入內衙,等到小七把蘭罄扶上床,他兩人多看了蘭罄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與小七一起退到門外。
南鄉拿了一把鎖,用鎖煉鏈將蘭罄的房門鎖起來。
蘭罄顛顛倒倒從床上爬下,整個人趴在門上,拍著門板,聲音虛軟地喚道:「爹……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你讓我出去啊,我要跟他們一起去辦案……」
施問不忍聽聞,眼眶一紅,甩袖慢步離去。
南鄉轉頭對小七道:「今夜就勞煩你照顧公子了。」
「……」小七看著南鄉。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與大人要將公子鎖起來?」南鄉歎了口氣,搖搖頭:「就如我之前所言,公子患了病,一到月圓就會發作。你……欸……聽我一句話……今晚無論如何,也別將公子放出來。」
南鄉說罷,留下仍是不解的小七,就這麼走了。
房內的蘭罄仍然不斷拍著門板,一聲一聲地喊著爹,令聞者辛酸,聽得小七本來就不怎麼硬的心腸都軟了下來。
「師兄、師兄!」小七靠著門板低聲說著:「施大人已經走了,你就別再拍了。行行好走回床去,閉上眼睡上一覺,讓自己好過些吧!迷魂散的藥力發作起來,你這般硬撐著對身體不好的,快去睡吧,閉上眼睡了,就會舒服些了。」
然而,蘭罄卻還是拍著門板,一聲一聲,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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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的事都讓人放不下,南鄉交代完後就直奔前面大堂,小七憂心地看了蘭罄緊閉的房門一眼,來回踱步幾下,又跑去前頭偷聽那些人對話。
大堂,施問坐在暖閣之上,背後是紅日青天錦繡大緞,南鄉站在身旁,底下,則是歸義縣衙門所有精英,以金忠豹國為首,等待施問發號施令。
施問撫須閉眼,擰眉沉思,而後睜開雙眼,眼中精光四射,手一抬,灑下火簽。「金忠豹國!」
「屬下在!」四人振聲應道。
「你等立即前住無垠軒,如師爺所言,一對在前誘離無垠軒中之人,一對趁機而入,謹記勿入石竹之局,以免觸動五行八卦陣陣法。無論如何,今夜也要將那軒主酉無垠與總管柳成非帶回問案,以還桑家與其餘枉死之人一個公道!」施問正色道。
「屬下領命!」金忠豹國拿了拘人牌票,帶著各自的下屬轉身離去。
那無垠軒何等地方,連蘭罄與小七也難以全身而退,又何論底下這些小兵。
然,公理正義長存人心,每個捕快如今心裡想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將兇手繩之以法,讓死者得以瞑目,如此而已。
於是乎,整個大堂彌漫一陣肅穆之氣,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破釜沉舟之心。
「死就死吧!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小七見到眾人臉上寫著的,就是適這幾個大字。
「……」
看樣子南鄉這師爺教了這些人一些應對無垠軒陣法的方法,只是,那日光陣法就令他與蘭罄難以招架了,要是無垠軒中精銳盡出,那光靠這些人還是沒有勝算。
小七心裡擔心,卻又無法可幫。
若在之前,蘭罄的武功加上南鄉的頭腦,也許能順利將酉無垠與柳成非擒回,只是今日南鄉與施問不知發什麼瘋將蘭罄迷倒關在房裡,硬是不讓他一起前去。
雖然蘭罄走火入魔後腦袋不太清楚,或許會弄巧成拙,然而多個人總是多點成功的機會啊,小七還是搞不懂這兩個人在想些什麼!
慢慢踱步回蘭罄房前,小七抓了抓腦袋,擔心得眉頭打成了結。
他想著自己如果跟金忠豹國去了,也許會多點照應,可蘭罄這頭也不能放著啊,誰知道南鄉那啥迷魂散會不會把人給吃出毛病來。
站在蘭罄房門口,小七左想右想,只恨自己為何不能一分做二,一半去無垠軒,一半守著蘭罄。
突然,衙門高牆外遙遙傳來幾聲狗吠,那聲音清晰可聞,突顯出了內衙裡過於安靜的氛圍。
小七一驚,這才警覺方才一直拍打著門板的蘭罄突然沒動作了,廂房裡一片靜悄悄地,什麼聲音也沒有。
「大師兄、大師兄?」
喚了幾聲,得不到蘭罄回應後,小七怕裡頭的人出事,便連忙斷開門口的鎖煉鏈,往裡頭沖了進去。
裡頭一片漆黑,還沒點上燭火的廂房只見得著些許房內佈置。
「大師兄!」小七又喊了聲。
忽地,聽見背後有動靜,小七立即回頭,見到身後站著個黑色身影,手舉得高高的,拿著的那東西好像是茶壺。
他才想說話,突然「匡啷」地一聲伴隨著腦袋一陣劇痛,蘭罄拿著茶壺朝他砸下,砸得他頭暈目眩,幾乎站不穩腳。
「……」小七發覺怎麼有濕濕熱熱的東西順著他的臉滑下,慢慢伸出手,摸了一把額角,然後聞了聞,呆呆地想了想,發覺這黏黏的東西,好像是……血啊……
「奶奶……個熊……」小七虛弱地說。
「奶奶個熊、奶奶個熊!」蘭罄喘著氣,「你和爹還有南先生一起關我,真是可惡的奶奶個熊!」
「……」小七愣愣地道:「師兄你學我說話……」
蘭罄不理小七,接著扔了剩下的茶壺碎片便往外跑了出去,他跑起來搖搖晃晃地,輕功也完全施展不出來,小七看他邊跑邊撞樹、一會兒還撞著圍牆、更撞倒那在圍牆邊吃草的無辜趙小豬,心裡不禁擔心地想:「腦袋已經夠糟了……這樣撞下去還得了……」
小七壓著傷口,抬起腳步,也跟著顛顛倒倒地跑了出去。
「師兄回來……別撞了……回來啊……」
《待續》
番外——神仙谷記事
小七剛入神仙谷那年,他大師兄蘭罄十六歲,他十四歲。
而他的師弟趙小春十歲,是個身體被截成兩半,然後讓師父用針線一針一針慢慢縫回來的小孩子。
他被師父收入門時,師門排行第七,整個神仙谷共有八個師兄弟,小春是最小的。
小春和他與大師兄一起被帶回來後,因為受的傷最重,所以整天都被泡在木頭桶子裡。
木桶裡放了很多師父熬的草藥,好像是這麼煮一煮,煮久了,被切成兩段的身體就會黏回來。
跟了師父很久的二師兄,是這麼跟小七說的。
神仙谷在南方深山裡,四周雖然有奇怪的大猴子守著,可是偶兩爾也會有一些兇猛的野獸誤闖入穀內。
有一天早上,所有的師兄弟都出門了,師父在睡覺,小春師弟在泡藥澡,大師兄不曉得跑哪裡去,小七一個人在藥廬外頭練武打著木頭人,「喝喝喝喝」地吼個不停。
二師兄說他要想出穀,至少得打贏五師兄和六師兄才成,所以小七每天起床就加緊練功。這個地方有大師兄在,每回見面都尷尬,所以他想起趕快離開。
打得累了,渾身是汗,小七跑到後面山洞澗去取水擦身。
春天山上雪水剛剛融化,大地初醒,水邊還留有殘雪。
哪知小七才在溪澗邊蹲下,往臉上潑了水,就見水面上一個倒影搖啊搖晃啊晃地。小七抬頭一看,嚇得屏住氣息。
一頭剛從冬眠的洞穴中爬起來的熊餓得頭昏眼花,瞧見眼前一個生生的可人兒,對空長吼了一聲,便越過山澗朝小七沖來。
「哇啊啊——」小七轉身拔腿狂奔,一邊奔一邊喊:「師父救命啊——有熊啊——有熊啊——」
哪知師父身體不好,一睡下去地牛翻身山搖地動都醒不過來,無論小七怎麼叫,就是沒人出來救他。
小七跑啊跑啊,跑回了穀裡頭。
他從藥廬前面跑過,看見自己的小師弟正在藥廬的澡盆裡玩著黑黑的藥汁,小師弟見他在叫,還朝他甜甜地叫了聲:「七師兄!」
小七本來想逃走的,可是熊就在他後頭追,他要逃了,那頭肚子餓的熊肯定會跑進藥廬裡,把他的小師弟吃掉了。
小七深吸一口氣,本來跑過藥廬了的,又轉身跑了回來,而且還朝熊跑去。
「哇啊啊——」他舉起拳頭,運起師父教的心法,腦海裡將那頭留著口水張牙舞爪的大熊換成方才被他打的木頭人,然後運氣將拳頭往前推出,「喝喝喝喝喝——」地朝著熊就一陣鋪天蓋地猛打。
耳邊傳來震天的熊吼,小七心一橫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豁出去,拳頭就是猛揮。
接著,不久之後,等小七終於冷靜下來時,他定睛一看,方才那頭齜牙咧嘴的熊竟然動也不動地站著,小七顫顫伸出手指頭一戳,熊就這麼「碰」地一聲,應聲倒地了。
「七師兄!」藥廬裡傳來小春師弟的驚叫聲。
小七這才如夢初醒,他往後一退,吼了聲:「去你奶奶的熊!」
伸手拍拍自己的小心肝,然後抖著腳慢慢地朝小春走去。
「師兄師兄,你好厲害!」小春叫著。
小七還沒緩過氣來,等過了片刻,開口還是:「去你奶奶的熊!」
小春看著他的七師兄,好一會兒才問:「什麼是去你奶奶的熊?師兄你奶奶有養熊嗎?是不是因為有養熊,所以才這麼厲害,一下子就把熊打倒了啊?」小春崇拜地看著小七。
小七驚魂未定,先是摸摸小春的臉頰,再看看小春還是泡在整桶藥桶中沒有異狀,而後才拍拍自己的胸口,但還是喃喃念著:「奶奶個熊、奶奶個熊、奶奶個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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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小春年紀還小,今日這震驚的畫面從此在他心裡便留下了無法抹減滅的記憶,是以後來等小七從渾渾噩噩中清醒,對小春說那「奶奶個熊」可是罵人的話,叫他不能學時,小春早已改不過來,成天「奶奶個熊」掛嘴邊了。
不過小春還是常問,為什麼是「奶奶」的熊,而不是「爺爺」的熊呢?
小七歪著頭想了想,自己也不明白,於是回答小春道:「大概是因為奶奶養的熊比爺爺養的熊還厲害吧!」他胡謅。
小七很小以前是被個乞丐爺爺撿回去養的,在他懵懵懂懂的孩童時候,就是聽這些渾話過來的。什麼奶奶個熊啦、格老子的啦,都是那乞丐爺爺教他的。
現下雖然離那乞丐窩已經很遠了,但偶爾還是會想念乞丐爺爺,和當年幾個和他一起過活的乞丐哥哥。
有時候真的很想很想,想到想哭的時候,他就會一直大喊「格老子的奶奶個熊」,然後,就好像那時候的人都回到自己身邊一樣,不會寂寞、也不會想哭了。
最後,那天的那頭熊,變成了神仙谷晚上加菜的菜肴。
熊皮三師兄留下來,等著明年給小七跟小春做冬衣;熊膽則讓師父和著藥給小七吃了,壓驚。
而熊鞭……隔天五師兄六師兄興高采烈打算拿去泡菜泡藥酒時卻發現,竟然不翼而飛了……
這是怎麼回事?
熊鞭到底是誰拿走的咧?
這事到他們一夥人都長大了的如今……
仍舊還是一個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