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環顧著這間牢房,冬十一覺得那些圍困著她的鐵柵欄就像冰冷的鐵條橫互在她心上,令她有些難受。
她自嘲的想著,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以為墨良浚應該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將她拿下問罪,沒想到是她太高估了自己,讓皇帝當眾受驚是何等大罪,可笑她先前還以為自己能安然無恙。
是她錯認了他的眼神嗎?難道他對自己根本就不像她認為的有情?
若是如此,那他之前動不動就盯著她看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是看她長得好看?她抱著膝蓋縮在角落的一張木榻上,越想越覺得委屈。他難道看不出來那是別人蓄意破壞了禦輦想陷她入罪?
萬一查不出破壞禦輦的人,那這黑鍋她豈不是背定了?
她想起以前看過的宮廷劇,裡頭動不動就有人因為惹惱了皇帝或是後妃而被杖黯,更別提摔了皇帝了。
她越想越心驚,這裡好可怕,她想回家,回到臺灣,回到爸媽身邊。
可是她那具身體應該早就被火化了吧,肺腺癌末期,她最後是在全家人陪伴蟣uo厴纖郟咄甓甑畝淘萑松
天知道她既不抽煙也不愛煮菜,莫名就得到了肺腺癌,等檢查出來已經是末期,連治療都來不及。
對了,有個好友很愛抽煙,一定是吸多了二手煙,她才會得了肺腺癌,可憐她連男朋友都還沒交過,就這樣英年早逝,真教人不甘心。
半年多前發現自己竟穿越時空來到了這裡,她一度以為是老天爺為了補償她太早死,所以給她一個機會,她本來都已接受了這樣的命運,決定好好用冬十一這個身分活下去,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茫然地想起了前生的事,再思及現在的處境,心情亂成一團,最後又糾結的想著,這墨良浚到底喜不喜歡她?
「冬侍中,冬大人來看你了。耳邊忽然傳來這句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冬十一抬起頭,看見站在鐵柵欄外那微胖的老爹,心頭的委屈頓時湧上,她走上前,可憐兮兮的叫了聲,「爹。」
冬宣明朝領他過來的牢頭看去一眼,那牢頭立即領會他的意思,開啟了牢房的大鎖後,便識趣的說︰「冬大人,小的先退下,待您與冬侍中談完事,就喊小的一聲。」
「辛苦你了。」冬宣明客氣的說了句。
待牢頭離開之後,他走進牢房裡,將手上帶來的食盒擱下,接著一邊把準備的新被褥和枕頭搬到木榻上,一邊溫聲安慰她,「沒事,別害怕,天大的事有爹給你頂著。」
冬十一是真心喜歡這個微胖、脾氣又好的老爹,他跟她前生的父親很像,兩個人身形都胖胖的,個性也一樣溫和,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是個寬厚的好父親。
見他來探監,竟然連被子和枕頭都替她帶來了,便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冬宣明,向他撒嬌,「爹,我想回家。」
冬宣明拍拍她的背哄道︰「好好,你再忍忍,爹很快就會來接你回去。你看,爹帶了你愛吃的菜和糕點,來吃點。」
「我待會再吃。」她現在哪有胃口。「爹,那禦輦的事……」
「你放心,此事陛下已派溫景漢大人調查,溫大人為人素來公正嚴明,定會很快追查出破壞禦輦之人。爹這次進來除了看你,就是想要問問你可有懷疑之人?」
「懷疑之人?」她突然想到今早在禦輦出事後,李瀚和陸永濤似乎最先趕到,仿佛預先知道會出事似的,她再思及昨日前往繡衣局途中曾遇上李瀚三人之事,越想越覺得可疑,遂將昨日的事告訴老爹。
聽畢,冬宣明沉吟,「所以你懷疑是李瀚暗中找人破壞了禦輦,想陷你入罪?」
「不無可能。」
冬宣明忖道︰「這李瀚為人器量狹隘,又尖酸刻薄,是個睚皆必報之人,你昨兒個得罪了他,他極有可能會對你使絆子。」
冬十一皺起眉,「若此事真是他所為,想必那陸永濤也脫不了關係,這事只怕不好查。」這兩人皆是出身大安城四大世族,身分不同一般。
「不好也得查,這事陛下不會讓你委屈太久的。」冬宣明性情雖隨和,但有人欺到自家孩兒頭上,他也動了怒。
「就是陛下下令將我關進牢裡的。」她沙啞的嗓音流露出一絲埋怨。
「陛下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你可別不知好歹,怪罪陛下。」冬宣明提點她。
「他將我關進來是為了保護我?」她錯愕不已。
冬宣明為她剖析這其中的道理,「禦輦一事有那麼多大臣親眼目睹,而這又恰好歸你所管,若不關押你,反而會令你成為其他大臣攻詰的箭靶,陛下才會將你關起來,免得你在外頭受人責難。陛下之所以指派溫大人調查此事,正是要為你脫罪。」
聽了老爹的話,冬十一糾結的情緒頓時舒展開來,原來是她誤會墨良浚了。她就說嘛,自己不可能看錯,他一定對她有情。
心情一好,她突然覺得餓了,趕緊掀開食盒吃了起來。
「咦?這飯菜似乎不是咱們府裡做的,爹,你特地上外頭的酒樓買來的嗎?做的真好吃,尤其這個紅豆糕,綿密爽口又不會太過甜膩,味道好極了,爹,你也嘗嘗。」她讚不絕口的夾了塊喂給老爹。
冬宣明吃著也覺得滋味不錯,忍不住再拈了一塊。
「很好吃對吧,爹是在哪家酒樓買的?」等她出去後,要去看看那裡還有什麼好吃的。
「這……這是爹吩咐下人去買來的,也不知是哪家酒樓。」他不好告訴女兒這一食盒的菜肴糕點其實是陛下命禦廚所做,再讓他送進來。
「那下次記得問問。」她很快將食物吃個精光。
與父親再說了會話,待他離開後,冬十一吃飽喝足地躺在木榻上,此刻的心情與先前被關進來時截然不同。在得知墨良浚關她是為她好,不禁神色輕鬆,安心留在這裡,等著他放她出去。
她沒去細想為何心境會有如此大的轉變,打了個呵欠,略感困意,索性閉眸入睡。
同一時間,澄明閣內,墨良浚聽完冬宣明轉述冬十一所懷疑之人,看向溫景漢,指示道︰「溫大人就依這線索去調查吧。」
溫景漢神色嚴肅的道︰「陛下,若此事真是李瀚他們所為,只怕那下手之人已被滅口,死無對證了。」這些世族子弟行事跋扈手段又狠,既然命人暗中做了此事,就絕不會留下活口來指證自己。
聞言,墨良浚低沉的嗓音透著絲冷峻,「溫大人意思是這事無法調查了?」
溫景漢心頭一凜,正色道︰「臣會盡力查辦此事,然此事涉及李、陸兩大世族,臣恐力有不逮。」
「溫大人,這墨國之主是朕,不是他們這些世族,你可不要認錯主子了。」墨良浚神情陰鷙的警告他。
「陛下息怒,臣對陛下絕無二心。」一見他動怒,溫景漢急忙跪下,以表忠心。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陛下是墨國之主這點無庸置疑,朝中所有大臣,包括那些世族也全是陛下的臣民,只是那些世族跋扈已久,若再放任他們下去,實非朝廷之幸。」
墨良浚俯視著跪伏在地的溫景漢,冷厲的臉色稍緩,「這事朕心中有數,你先把禦輦的事辦好,其他的朕自有安排。」
「臣遵旨。」
冬十一關在監牢裡雖不得自由,但每日冬家皆會送來美味可口的食物,令她吃好喝好,每天睡飽飽。
她原本以為不出幾天,墨良淡就會放她出去,不料她都吃得略略胖了一圈,還被關在牢裡無法離開,眼看著這一晃都過了七、八天,她忍不住有些著急,趁著這日是冬十為她送飯菜過來,她向她探問外頭的情形。
冬十對朝廷之事也不瞭解,只從冬宣明那裡知道冬十一在牢裡很安全,不會有事,所以也沒想太多。
「禦輦被破壞的事還沒查出來是誰做的,不過十一你放心,爹說現下在風頭上,陛下也不宜太快放你出去,等過一陣子,陛下定會放你自由。
喏,我還帶了幾本書來給你,你若閑著無事可以看看。」說完,冬十將帶來的幾本書交給她。
冬十一接過,隨手翻了翻,發現她帶來的都是些雜記或是各地的民間怪談,倒挺合她的興趣。
冬十離開後,她拈了塊芝麻糖塞進嘴裡,想到自己這幾天,睡飽吃、吃飽睡,再這麼下去,等她出去都要變成胖子了,因此吃完一塊芝麻糖後便蓋上食盒,開始在牢裡做起運動。
一邊運動,她嘴裡一邊念念有詞,「墨良浚快點放我出去、墨良浚快點放我出去、墨良浚快點放我出去……」據她以前看過的一本書上說,這樣將意念強烈的散發出去,整個宇宙就會一起來幫助你達成心願。
念了半晌,她將一條腿抬到鐵柵欄上做伸展運動,眼前突然浮現墨良淡那張俊挺的臉孔,他那雙漆黑深黝的眼楮就如往常那般,閃動著複雜難辨的情緒,深深的凝視著她。,
迎視著那目光,她覺得這雙眼也未免太過逼真了,下意識就伸出手去摸,結果手指觸到了微溫的皮膚,這才一愣地回過神來,赫然發現這不是自己的想像,而是墨良浚真的就站在她面前。
她尷尬的縮回手,藏到背後去。「陛下,你怎麼來了?」
睇她一眼,墨良淡才開口,「朕暫時還不能放你出去。」他聽見了她方才嘴裡的喃喃自語。
「蛤?」她一怔,脫口問,「為什麼?被關在牢裡哪裡都不能去,很無聊耶。」
他瞟了眼她還抬在鐵柵欄上的腿,「朕看你倒是很能自己找樂子。」發現自己還抬著腿,冬十一急忙將腿放下來,在他面前規規矩矩的站好,「我都要被關得發黴了,這才動動身子。」她低聲咕噥接著大膽詢問,「敢問陛下,微臣還要多久才能出去?」
「待朕佈署好一切,你就能出來了。」
「陛下要佈署什麼?」她疑惑的問。
他沒回答,只是撩起一綹她散落在肩上的發,盯著那些銀白髮絲,眉峰緊蹙。她也垂眸看去,這裡沒鏡子可照,她也懶得打理頭髮,因此直到現在才發現,比起幾天前,她的白髮又增加不少。
墨良浚突然說了句,「斯年很快就會回來。」
冬十一有些納悶,不知他沒頭沒腦說這句話是何意。
「你再忍忍。」留下這句,他旋身離去。
她目送他離開,直到他的身影沒入轉角處,再也看不見,才收回眼神,咕隆道︰「他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不過他能來看她,讓她知道他沒忘了她就好。
這麼一想,她突然發覺自己竟一直在期盼他來,這是什麼情形?
她不是一直煩惱他對她的曖昧態度嗎,應當巴不得他離她遠遠的才是,以免暴露了她的身分,怎麼反而是自己想著他呢?
她很快為自己這種異樣的心情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
她被關在牢裡,他若忘了她,她不知會被關到何時才能出去。因此她才會期盼他來看她,至少表明他仍看重她,不會將她一直無限期關下去。
最後,等冬十一終於能離開牢房時,已是半個多月後。
來接她的人是冬十以及她的貼身婢女嵐嵐。
踏出被關了快二十天的牢房,她高興的伸展雙臂,深吸幾口外頭的新鮮空氣,發出滿足的讚歎,「今天天氣真好。」
冬十和嵐嵐狐疑的瞧瞧頭頂上那灰濛濛的天空,再望向她,冬十面露擔憂的將手探向她的額頭。
「十姐,你這是做什麼?」冬十一移開她的手。「瞧你是不是被關得腦子都糊塗了。」
「我清醒得很。」
「那這會兒明明是陰天,你怎麼會說天氣好?」
冬十一笑咪咪的說道︰「十姐,這你就不懂啦,比起我這段時間被關在不見天日的牢裡,如今能吹到風、看到天,對我來說,就算是雨天也是好的。」說完,她興匆匆拽著她,「走吧,好不容易出來,咱們先去大吃一頓,對了,就去你們買飯菜的那家酒樓。」
「什麼酒樓?」冬十滿臉莫名。
「你們這陣子來看我,不是都帶著從酒樓買來的飯菜嗎?這家酒樓做的飯菜和糕點味道極好,咱們也帶些回去給爹他們嘗嘗。」
「你在說什麼?那食盒裡的飯菜和糕點都是宮裡頭的禦廚做的,哪是從酒樓買來的。」冬宣明忘了交代冬十別提這件事,因此被她脫口說了出來。
冬十一訝道︰「宮裡的禦廚做的?那你怎麼能帶來給我吃,難道……十姐你認識禦廚?」
冬十笑駡,「平時瞧你很聰明,怎麼這會兒犯傻啦,沒陛下的允許,誰能請得動禦廚?」
聽見她的話,冬十一剎時明白過來,定是墨良浚吩咐禦廚做給她的,她開始有些意外,但再仔細想想,又不意外了,如果這墨良浚真喜歡她,那麼命人送宮中禦膳給她也在情理之中。
「十一,你怎麼不說話了?」見她在知道那些食物是出自宮中之後,忽然沉默不語,冬十不解的問。能得到陛下這般恩寵,他應當感到榮幸才是吧,怎麼一臉悶悶的。
冬十一深沉的歎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臉,「都是我這張臉惹的禍。」
「你在說什麼呀?你的臉惹了什麼禍?」
冬十一莫測高深的說了句,「天生麗質難自棄呀。」
她前生的模樣只算是清秀,但現下這張臉卻是十分美麗,眉目如畫、膚若凝脂、唇若塗朱,剛開始連她自己都忍不住一看再看,這樣一張美麗的臉孔扮成男子那就更不在話下了,風神秀雅、俊俏如玉,看,連皇帝都被她給迷住了。
冬十沒聽懂她的話,也懶得再多問,抬手就朝她後腦打下去,「我說你呀,又在瞎說什麼,快走啦,爹、大娘、你娘和我娘都在等著你呢。」她是董姨娘所生,但手足之間的感情素來極為親密。
說完,冬十便攥著冬十一的手,領著她走往停在外頭的馬車,冬十一嘴角流露出一抹微笑,任由她拉著自己。
她是真心喜歡冬府這個大家庭,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讓她感到很溫暖,為了保護冬家,她絕不能讓墨良浚知曉她女扮男裝之事,她暗暗下了個決定,打算再過一陣子就要辭官遠離墨良浚,否則她的身分早晚會被人揭穿。
三人返回冬府途中,突然有人竄進馬車來,嵐嵐和冬十被這變故嚇得張口就要驚叫,卻見那女子蒙著臉,露出一雙兇惡的眼楮,持劍橫在冬十一頸子上。
「閉嘴,誰敢出聲,我就殺了他!」
兩人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冬十一瞥了眼那柄橫在自己頸上的劍刃,為避免激怒那闖進來的姑娘,她示好的開口,「姑娘,我們不叫,如果你想搭便車,我們可以載你一程,所以能不能麻煩你先把劍從我脖子上移開?」
這姑娘肩膀受了極重的傷,血流不停,以致她拿劍的手有些不穩,她很擔心萬一那姑娘的手不小心一晃,劃破了她細嫩的頸子,那可就是無妄之災了。
她才剛出監獄,可不想再招來皮肉傷。
「你們送我去……」那姑娘還未說完,就陡然昏厥,所幸她手裡的劍隨之掉落,並未傷害冬十一。
見這變故,馬車裡的三人面面相覷。
「哼,我倒要看看這姑娘長得什麼模樣,竟敢拿劍威脅咱們!」冬十扯下她臉上的黑色面巾,露出一張蒼白秀麗的臉孔,「看這樣子倒是挺秀氣的,怎麼會如此兇神惡煞的闖進馬車來?」
「我想她大概是在躲避什麼吧。」冬十一臆測。
嵐嵐問︰「現下要怎麼辦?送官府嗎?」
冬十一沉吟了下,見她即使昏厥過去,仍緊蹙著眉頭,神色緊繃,她心中有些不忍,遂道︰「她傷得不輕,咱們先帶她回冬府吧,待她醒來再問問她為何要這麼做。」冬府裡有護院和家丁,也不怕這姑娘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