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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GAME NO LIFE 遊戲人生(第五卷)》第1章
正常開始

 『上線玩家人數突破七十億人!

 出發吧,前往擁有無限可能的未知世界——

 編織出只屬於自己的故事!!』

 ……現實。

 以開闊的視野來看,我們寶貴的人生也是一場遊戲。

 聽聽那令人心動的宣傳口號,就讓我們試著想像一下那個遊戲吧。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那個以『人生』爲名,爲期一生的史詩級遊戲。

 遊戲開始。

 首先是在父母的同心協力下,自動進行隨機創造角色的程序。

 經過受到父親、母親以及許多人的祝福,溫馨感人的開場動畫,終於可以開始操控角色了。

 盡管動作生疏,卻仍學會了操作方法,投入如同社會競爭縮影的學校生活——

 遊戲的舞台是——地球。

 我們被丟在這個巨大地圖的一隅,即將面臨的是壯闊的箱庭遊戲。

 等待我們的是龐大的選項與廣大的自由度,以及無數的小遊戲。

 我們聽從那令人心動的宣傳口號進行遊戲,但是很快地我們就會發現——

 ——『我們被騙了』。

 無限的可能性——確實,這句話本身或許並非虛假。

 但是這個遊戲的玄機就是在於,從沒有人對我們說事情可以照著自己的意思進行。

 等級不足,能力值不足,資金不足,起始地點所造成的條件不足。

 無數的枷鎖糟蹋了這個遊戲的自由度。

 然而我們不服輸地奮發努力。

 相信宣傳口號,不斷地跌倒又爬起。

 相信我們擁有無限的可能性和燦爛光輝的希望。

 於是我們汲汲營營於提升等級,提高能力值,賺取資金。

 盡管抱怨在創造角色時被隨機賦予的『才能』或『資質』等被動技能的有無之類的不公平條件,我們卻仍不屈不撓,靠著『努力』增加經驗值,拼命地努力不懈——人生就是這樣的遊戲。

 這實在是令人熱血沸騰,感動不已的事情,不是嗎?

 ——但是那根本毫無意義。

 不管得到多高的分數都無法勝過這個遊戲。

 因爲就算等級、能力值、資金全都封頂,這次依然會——遭人非難。

 爲何?

 ——由於『太過努力了』。

 因爲即便是靠『努力』得到的成果。

 別人也會說那樣完全不公平。

 在『擁有他人所沒有的東西』的時候,就會被別人說那是不公平的。

 就這樣,我們會受到『處罰』。

 受到來自七十億玩家有形無形的處罰,如此一來枷鎖便會加諸在我們身上。

 這時我們的腦中終於閃過一個疑念——

 ——這個遊戲真的存在自由嗎?

 不管做出怎樣的選擇,都會受到來自社會、其他玩家或者甚至不知來自何處的修正。

 就算我們接受修正,繼續遊戲,只要我們再次想要求勝,也只會再度上演同樣的結果而已。

 就這樣,蓦然回首來時路,我們應該會發現——

 我們的行動並不存在自己的意志。

 我們走過的路,只是一條在依照某人決定、指示的默契下,被規定好的道路而已。

 當發現我們只是——『受到操控而走在那條路上』時……

 懷疑將逐漸轉變成帶有確信的疑念。

 的確沒錯,這個所謂『人生』的詐欺遊戲,確實是規模壯大、幅員廣闊的箱庭遊戲。

 只不過——玩家並不是自己。

 於是我們不經意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看到被無數絲線纏繞著的手,我們的疑念轉爲確信。

 於是我們不經意地環視四周。

 ——看到身上纏繞著無數絲線的人們,我們的確信轉爲理解。

 只要搖搖頭,就會聽到喀啦喀啦的聲音,這時遊戲玩家終於明白。

 原來所有人全都只是人偶而已。

 自己在這個名爲『人生』的遊戲裏,看別人的臉色,扮演好被賦予的角色。就宛如人偶劇中的人偶一般——只是個NPC而已。

 好了,在考慮過以上的情形後,容我提出一個問題。

 『你爲何而活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真的是依照你自己的意志說出來的嗎?

 ————…………

 ——這就是空虛的《人偶(NPC)》所看見的世界。

 《人偶》自遊戲開始後十年的期間,從未懷疑過這個事實。

 沒有靈魂的《人偶》對那樣的事實,從未感到憂慮,也不曾感到痛苦。

 像個《Prayer(人偶)》一樣,只是窺視著他人的臉色,向連是否存在也不知道的《Player(人類)》祈禱。

 但願人偶的戲目,能夠對人類有所助益,人偶只是始終面帶笑容地這麽祈禱著。

 ——直到那一天。

 ■■■

 愛爾文·加爾得——提爾諾古州·羅亞米蓋爾。

 領土跨越三個大陸,擁有廣大領土的世界最大國家,爲數五十二州的——其中一個州郡。

 地處首都的東南方,鄰接地精種國家·哈登費爾的都市。

 ——那是生於森林,受到森林眷顧的森精種的都市。

 城市的建築樣式與人類種——艾爾奇亞的街景全然不同。

 位於都市中央的是天樓樹——一株枝葉延伸至雲層之上,高聳無比的巨樹,它的根部猶如血管般盤覆在地面,擴展成一個道路網。從大地生長出的樹木與藤蔓複雜地糾結在一起,形成了家屋與街燈,填滿了道路與道路間的縫隙。

 那樣的房屋構造,完全不同於開拓森林,整平地面,以木材搭建、以石頭堆砌起的『建築』。

 那是靠著洗練的魔法技術才能辦到的,一個『活生生的都市』。

 在與自然融爲一體的街景中,有一間特別巨大的宅邸。

 那是州市長——隆·巴爾提魯卿的宅邸。

 如今正有一名少女穿越那由玫瑰花編織成的門前。

 柔中帶卷的金色秀發。

 突出的長耳朵是森精種的證明,額上的紅色魂石,受到陽光照耀,反射出微微的光輝。

 出來迎接少女的是同樣擁有長耳朵,身著高級服飾,年紀剛邁入老年的男性。

 「歡迎光臨,菲爾小姐,還是要稱呼你尼爾巴連卿比較好呢?」

 被稱爲菲爾的少女,輕柔地以外交辭令式的笑容回應:

 「隨您怎麽稱呼都可以喔,巴爾提魯卿。因爲我尚未正式繼承家主之位。」

 男人——巴爾提魯聽到她的回答,唇角露出陰沈的笑容。

 他退後一步,伸出手,邀請菲爾進入全都是以樹木編織成的宅邸內。

 「讓淑女遠道莅臨如此偏僻的鄉下地方,本人實在深感愧疚。」

 「呵呵,您口是心非的功夫還真是高明呢。」

 「真沒想到你會這麽說,雖然本人年紀老邁,但是自認並沒有失去玩賞美麗花朵的心情喔~……就算對方相對於本人的庭園而言,只不過是難看的雜草而已。」

 「被玩賞的花朵也是會挑人開花的哦。附帶一提,綻放的時間也同樣唷。」

 行走中的兩人,臉上雖然笑容不減,卻對彼此的臉看也不看一眼。

 巴爾提魯將菲爾帶至中庭。

 只見由種類繁多的花草所點綴的庭園中央,擺放著一張白色桌子,以及兩張椅子。

 菲爾一入座,巴爾提魯也在對面的椅子坐下。

 「這對我們彼此而言都是無聊的事,我們就快點進入主題吧。」

 他毫不拖泥帶水地切入主題。

 「這一屆的上議院選舉——尼爾巴連,可以請你退選嗎?」

 巴爾提魯直呼菲爾的家名,有如命令一般地說道。

 ——雖然菲爾自己說過隨便對方稱呼——但是貴族之間存在一個默契,那就是……

 直呼家名的行爲等同侮辱。

 不過菲爾仍然保持微笑,連眉毛也沒動一下。

 「只有這樣嗎?」

 「當然不是,本人還要請你正式地以尼爾巴連的名義,推薦本人參選喔。」

 「哦~原來如此。」

 「對,而且保證金和選舉資金也要請你負擔。另外與本人素有交情的卡斯托雷特卿想要你持有的『金龍骨琴』,他跟本人談好,只要你把那東西交給他,這屆的選舉他就會推薦本人參選。」

 「哎呀呀……那是我家的傳家寶哦!過去曾以一個都市做爲交換——」

 「聽說是那樣沒錯,卡斯托雷特卿想必會很高興吧。」

 巴爾提魯嘴角一歪,露出奸笑。

 他的眼角下垂,視線直直盯著對面少女豐滿隆起的胸前。

 「本人不會強迫你馬上決定,今天你就在別院住一晚再走吧。我們得好好坐下來,『徹夜』暢談今後該如何交往吧?如何~?」

 「不管表面怎麽矯飾,本性是不會改變的哦?」

 菲爾幾乎快要忍不住笑出來似地說道。

 「簡單地說您就是要地位、要錢、要女人對吧?現在這個年代,我想即便是人類種的山賊,他們的要求也會比您稍微客氣一些呢。」

 「那是小蟲子有自知之明。你不覺得以本人這等高貴的身分,應該要有相襯的行頭才對嗎?」

 「我一點也不那麽認爲,不過您要怎麽想,那就是您個人的自由喔♪」

 菲爾臉上始終不改溫柔的笑容,接著說道:

 「那麽,您還認爲我會答應那樣的要求,難道您是宿醉了嗎?」

 「哈哈哈,比起醉酒,本人更喜歡沈醉於花朵之下呢。你也明知本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卻仍來到此地對吧?畢竟——」

 只聽巴爾提魯彈指一聲。

 在感受到精靈氣息的同時,桌上出現了冒著熱氣的茶具組。

 接著一張紙片宛如舞動一般,飄然滑落在菲爾的面前。

 「……身爲現任上議員代理的人,竟然企圖解放奴隸呢——如果你不怕本人揭露這件事,那麽你當然可以拒絕沒關系喔?嗯?」

 聽到巴爾提魯說的話,菲爾仍不改笑容。

 她只是無言地將落在桌上的紙片看過一遍。

 上面寫的內容很單純,就是菲爾她們的活動紀錄和證據的明細清單。

 既然奴隸制度一廢除,森精種的社會便無法維持下去,那麽她們的行動便等同於犯罪。

 若是這份明細曝光,菲爾她們就算被以叛國罪起訴也不足爲奇——

 「既然您都已經查得這麽清楚了,爲什麽不幹脆拿這個去告發我們呢?」

 「本人信奉自由主義,而且抱持利己主義,揭發你們的小把戲,對本人又有什麽好處?」

 「所以你就用這件事來威脅我了嗎?真是思想自由萬歲呢。」

 「威脅?又說那種沒氣質的話……本人只是向愚蠢的小丫頭提出意見而已。本人會好好管教你,你就趴在地上,向本人搖尾乞憐如何?嗯?」

 「我可是敬謝不敏——我們就快點進入主題如何?」

 「哈,你等不及了是嗎?嗯~?——那好吧。」

 巴爾提魯說完這句話後,再次彈指一聲。

 隨即,空中展開複雜的魔法陣,一疊牌從魔法陣中浮現出來。

 「遊戲是『命運魔法牌』——這個遊戲應該不用說明了吧?」

 命運魔法牌。

 那是使用二十二張手牌,驅使魔法進行戰鬥,在森精種之間是一種尋常且單純的遊戲。

 ——同時也是主要用來取代決鬥的危險遊戲。

 對於魔法實力較弱的菲爾來說是不利的決鬥。

 依照『十條盟約』,接受挑戰的菲爾有權利選擇遊戲。但是——

 「那麽,我們就明確宣告彼此要賭的東西吧。」

 菲爾面不改色,謹慎小心地,視線直視對方回答道。

 兩人相互確認基於『十條盟約』將會絕對履行的要求。

 「那麽本人要求你的人身自由——以及一生完全服從於本人。」

 「我們要求忘記關於我們的事,以及無條件且無限制地協助我們喔。」

 ——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求。

 巴爾提魯若是得到菲爾,將會得到尼爾巴連家的一切以及她的貞操。

 另一方面,菲爾要求的則是放棄威脅材料,並反過來榨幹巴爾提魯的身家財産。

 「沒關系喔,只不過——像卿這樣的三流小混混,最好不要以爲自己可以心想事成喔……自由思想一旦過了頭,可就是妄想了喔?」

 「顯而易見的虛張聲勢真是滑稽呢,嗯~?尼爾巴連家之恥以爲能夠勝過本人嗎?」

 視線與言詞的相互挑釁後——兩人隨即做出了宣言。

 「「——【向盟約宣誓】。」」

 仿佛配合這句話一般,桌子的術式啓動,遊戲開始了。

 巴爾提魯與菲爾手上,各自被平均分配到了二十二張牌。

 只見牌自行固定在空中,以不會被對方看見的角度洗牌。

 然後,兩人拿起相同數量與種類的手牌,面對面進行交戰。

 ——這就是命運魔法牌。

 使用塔羅牌※大阿爾克那二十二張牌所進行的單純遊戲,就這樣開始了。(譯注:大阿爾克那(Major Arcana)是指塔羅牌的組合,在塔羅牌中一般俗稱爲『大秘儀』、『大牌』或『王牌』。)

 ——在遊戲玩家雙方都是森精種所進行的遊戲中,要靠魔法作弊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爲在看得見彼此術式與精靈流動的條件下,在企圖使用魔法作弊的階段就會被發現而判輸,因此森精種之間時常使用這種自動動作的魔法道具。

 其中這個所謂命運魔法牌的遊戲,則是因其遊戲性和決定勝敗的要素而特別受到喜愛,這個遊戲即是——

 「——設置兩張牌。」

 菲爾簡短地說了一句話,飄浮在空中的手牌中,立刻消失了兩張牌。

 同時那兩張牌一聲不響地,以蓋牌的狀態出現在桌上。

 巴爾提魯臉上一笑,然後說道:

 「——設置兩張牌。」

 這次則是巴爾提魯的手牌消失兩張,接著和方才同樣出現在桌上。

 彼此從手牌中出兩張牌,借此比出勝負。

 巴爾提魯說道:

 「那麽這就開牌決勝吧?」

 「好~那麽——」

 隨即兩人同時宣言。

 「「——【開牌】。」」

 隨著這句話,場上兩人的手牌同時翻開。

 瞬間——宛如空間爆炸一般,龐大的精靈氣息立刻竄升而出。

 巴爾提魯出的牌是【力量】與【戰車】。

 組合名稱是——【名譽即是勝利】。

 菲爾出的牌則是【愚者】與【戀人】。

 組合名稱是——【戀愛即爲發狂】。

 只見各自的兩張牌光芒迸射,在兩者前方浮現出隱約透明的幻像。

 巴爾提魯召喚的是全身甲胄的騎士,只見騎士拔劍,策馬進行突擊。

 而出現在騎士身前的,則是受菲爾的牌召喚而出,一個痛苦掙紮的半裸少女。

 少女的動作有如翩翩起舞般,攀住騎士的頸子,在騎士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騎士好似在煩惱似地擡起頭——然後翻轉劍鋒。

 回過頭,抱起少女,朝召喚出自己的巴爾提魯——揮劍斬擊。

 ——位階序列第七位,【十六種族】中擁有最高魔法適性的森精種。

 這就是集其魔法技術的精粹所制造出的命運之牌。

 牌上的『複合刻印』所引發的斷片術式,化成無情的暴力,襲向巴爾提魯。

 對此,巴爾提魯則是——一聲咋舌,伸出手掌,瞬間編織出防禦魔法。

 隨即空中浮現兩個魔法陣,抵擋住突擊而來的騎士之劍。

 只聽見巨大的聲音響起,一陣強光四射。

 數量龐大的精靈擴散開來,蔓延般地橫掃整座庭園,然後四散消失。

 受到厲害的反擊,巴爾提魯卻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竟然一開始就使出反射攻擊的組合,看來膽小的無能者也害怕受傷呢,嗯?」

 對此菲爾也笑容不減地回應。

 「第一手(運氣遊戲)采取風險回避,這是理所當然的戰略哪。而且一下子就分出勝負我也會很困擾呀。」

 「哼哼,所以你才讓人看不下去啊……在遊戲中耍那種小手段,根本是不懂風情,本人就好好地教育你一下,怎樣才是本人符合尊貴血統的做法,嗯~?」

 也就是說,這就是命運魔法牌。

 ——這就是序列第七位,森精種的決鬥遊戲。

 雙方持有相同的二十二張手牌,每次皆抽出兩張搭配組合。

 組合除了單純的強度之外,彼此間也存在相性,輸的一方會依組合的內容受到『攻擊』。

 而那樣的攻擊只能以玩家的魔法抵擋。

 使用過的牌將會被丟入墳場,進行過十一回合——也就是用完所有的牌之後,就會面臨投降或繼續的選擇。如果選擇繼續的話,雙方將再度被分配到二十二張牌,重複再比一次——只要有一方支持不下去就分出勝敗了。

 總共有兩百三十一種組合——要全部預測並加以應對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勝敗關鍵取決於『如何持續抵擋攻擊』。

 ——也就是考驗身爲森精種術者的實力。

 能夠展開『四重術式』就會被視爲一流術者,巴爾提魯盡管尚差一步,卻也是個優秀的『三重術者』。

 而另一方的菲爾則——

 「——靠著那樣的刻印術式,以及初學者使用的輔助魂石,你才能勉強展開『二重術式』。你真以爲憑借那樣的程度,你這個尼爾巴連之恥就能勝過本人嗎?嗯?」

 ——沒錯,在這個遊戲上,勝負取決於魔法的實力。

 能夠同時展開的術式數量——那也同時代表著魔法強度和使用次數。

 勉強到達二重術者程度的菲爾,要贏過三重術者的巴爾提魯,根本不可能。

 不過菲爾卻不當一回事地笑了出來。

 「是啊,我當然那麽想哦~!只不過擋住了第一次攻擊,你就自大起來了呢。先擊中我一次再猖狂如何呢♪」

 然後她瞄了上方一眼。

 精靈的躁動仍未平息,從花瓣紛飛的中庭,可以看得到二樓。

 菲爾看見二樓窗戶之內——黑發黑衣的少女——『搭檔』行走的身影,她的嘴角浮現笑意。

 沒錯,這種遊戲,對於不會使用魔法的人類種而言,原本絲毫沒有插手的余地。

 只要中了一擊,在那個時點就必定敗北,因此甚至稱不上是遊戲。

 不過——她的腦海閃過兩個人的臉。

 狂傲譏嘲的表情中,卻又似乎帶著悲傷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少女曾說過——

 ——爲何非要從正面迎戰對方不可?

 以及——

 「遊戲在開始前就已經結束了哦♪」

 ■■■

 「……呿,巴爾提魯那家夥。」

 從二樓俯瞰著中庭進行的比試,巴爾提魯家的管家弗裏茲,粗魯地咋舌咒罵。

 ——從主人約定的盟約內容,可以明顯知道主人的想法。

 手握對方的弱點,逼迫對方接受不可能獲勝的比試,接收對方的人身自由。

 這次只要打敗那個女人,尼爾巴連家的選票、權利、財産,以及比黃金更貴重的那個——巨乳,全都會自動到手。

 盡管巴爾提魯表面上是一派從容的惡人臉孔,腦中卻八成已經想到獲勝之後的事了。

 他一定在拼命想著要如何在夜晚的床上好好地享用那雙巨乳吧。

 爲何能夠這麽肯定呢?因爲像這樣從少女的視覺死角,替巴爾提魯抵擋魔法牌的『攻擊』——也就是協助作弊的他自己,也都是滿腦子巨乳。

 她是尼爾巴連之恥?無能?誰管那些啊。

 只要有那對巨乳就足以抵銷其他全部的缺點了。

 再說女人最重要的就是乳房,長相、臀部、纖腰、長腿,這些只要與乳房相襯就好,乳房以外的東西全都是配件,價值就和午餐附的餐巾紙差不多。

 頭腦的智商?魔法的實力?那些全都無關緊要。

 ——簡單地說,菲爾正符合弗裏茲的口味。

 「哎呀,竟然在這種地方碰面,真是巧呢。巴爾提魯的管家……你叫弗裏茲是吧?」

 「——!?你是尼爾巴連的——」

 弗裏茲慌張地回過頭,卻見到黑發黑衣的人類種……尼爾巴連家的奴隸。

 是叫克拉米吧,弗裏茲咋舌一聲。

 「……呿,你這個貧乳,別隨意找我攀談。」

 光是被人類種的可悲乳攀談就已經很不愉快了。

 更何況自己現在根本沒空理她。

 因爲他還有重要的工作要做,他要一邊支援巴爾提魯,一邊盡情觀賞菲爾的胸部——然而貧乳或許是因爲無從得知他內心的想法吧,她語氣和善地繼續說道:

 「在這種地方碰面也是有緣,你要不要試著『向我挑戰』遊戲呢?」

 「……注意你的用詞,你這個走狗。至少讓你的乳房長大三倍後再開口說話吧,你這個劣等種。」

 聽到含有輕蔑、侮辱等無數意圖的言詞,少女卻仍掛著笑容。

 「用詞……是嗎?那比如說——」

 她的眼神一斂。

 「我要揭發你和巴爾提魯卿的作弊——這樣的用詞如何?」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想說人類種無法察覺魔法——是嗎?」

 「…………」

 自己默不作聲,貧乳少女卻好似作戲般地搖了搖頭。

 「確實是那樣沒錯,比方說……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喔。比方說,二重術者要勝過三重術者雖然困難,卻並非不可能,不過如果你從這裏和巴爾提魯卿合力防禦魔法牌的『攻擊』,那麽那個遊戲對你們而言就幾乎是『必勝』了;而無法察覺魔法的我也無法證明你們出千,因此我的主人——菲正遭遇大危機呢。」

 「…………」

 不過——貧乳掩住嘴角嗤嗤一笑,然後繼續說道:

 「其實我也沒有必要察覺哦。因爲你自己會招供嘛。」

 「……什麽?」

 「我再說一次,你要不要試著『向我挑戰』遊戲呢?如果你拒絕的話——」

 少女說著露出陰險的笑容,從懷中取出一顆小寶石。

 「你運用巴爾提魯卿的資金,秘密制造『高純度魔藥』,並暗地裏將之販賣給地精種——鄰國這件事,我會向公安告密,讓你身敗名裂——這樣的遣辭用字,你覺得如何?」

 「什麽——!?」

 弗裏茲發出如呻吟般的哀叫。這也難怪。

 克拉米在掌中把玩著的小石頭,正是他所販賣的魔藥——違法商品。

 「將精靈濃縮液化後,再進行攝取,借此提升體內的精靈量。這是爲了魔法而制造的增強藥,但是這種藥也有副作用——不,應該說正是因爲那種副作用,造成濫用的人層出不窮,因此才會遭到禁止。」

 那個副作用即是——

 「過度攝取所産生的快感與萬能感,就如同毒品一樣。」

 「……!」

 「這樣你懂了吧?快向我挑戰遊戲,除此之外你無路可走。」

 克拉米面露陰森的笑容如此說道,看到她那樣的表情,弗裏茲嘴唇不住抽動。

 不行了。

 到此爲止吧。

 「……唔!」

 不行,自己要忍耐,還不行,還不能笑出來……!

 對一個不過掌握一點情報就自以爲占盡優勢的貧乳捧腹大笑,那樣實在太難看了!!

 弗裏茲轉身背對貧乳,肩膀不住顫抖著。

 這樣看起來像是被逼到走投無路而心生恐懼的男人嗎?——愚蠢,真是愚蠢透頂。

 這場比試是由巴爾提魯主動對尼爾巴連提出挑戰。

 他以對尼爾巴連企圖解放奴隸的情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爲條件,讓對方答應不利的條件,強迫她接受這個遊戲,而且爲了更確實掌握勝利,還命令自己暗中協助。

 但是——回想剛才那個超級巨乳(菲爾)說的一句話……

 ——下子就分出勝負我也會很困擾呀……

 (——也就是說,這兩人的目標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巴爾提魯,而是我。)

 弗裏茲強忍笑意,她們爽快答應巴爾提魯的挑戰,那也全是算計。

 在爲了支援巴爾提魯而抽不出手的狀況下,即使是一名人類種的少女,也能將自己逼入絕境。

 那樣低劣的算計根本顯而易見。

 再說自己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發展。

 自己走私魔藥被她們掌握之事,還有對方會在比試途中與自己有所接觸,這些事情巴爾提魯全都在事前知會過自己。

 爲何會如此?因爲這兩人最初曾去找巴爾提魯商量過。

 ——貴管家做出這樣的壞事,您身爲他的雇主,爲了不傷害您的名聲,我們想秘密地讓他自白供出情報,還請您提供協助。

 她們爲了使自己上當,刻意制造出這樣的狀況。

 正在中庭進行的遊戲,那也是與巴爾提魯串通好的假比賽——

 (……她們一定是這麽想的吧——真是笑死人了!)

 這兩個人沒有發現,她們尋求協助的巴爾提魯本人就是走私的主謀。

 巴爾提魯不會出賣自己的,因爲只要自己招供,別說是走私的管道,就連他是主犯的種種證據,也都會一同被抖出來。

 因此巴爾提魯假意配合,企圖得到菲爾本人。

 爲此巴爾提魯主動提供主意,選擇以自家的宅邸做爲舞台。

 由於是以秘密進行爲前提,因此除了這個貧乳奴隸之外,她們並沒有其他同伴。

 ——根本輕輕松松。

 於是乳房悲哀的人類種與頭腦悲哀的巨乳——企圖陷害自己的這兩人,就這樣自投羅網了。

 「……你的頭腦意外地笨呢,爲了讓笨蛋也能聽懂,我就說得明白一點吧。」

 貧乳的聲音就像一盆冷水澆下,對著憋住笑意的弗裏茲說道。

 「你沒得選擇,看你是要比遊戲,還是身敗名裂?明白了嗎?」

 聽到這滑稽的挑釁,弗裏茲緊咬牙根,忍住爆笑的沖動,然後擡起頭來。

 他的目光離開中庭,轉向眼前的對手。

 弗裏茲極力故作平靜,在一旁的桌子前坐下。

 「……好吧,不過我也不是閑著沒事做,請盡快結束。」

 「真巧呢,因爲我搭檔的關系,我也不能慢慢來,我們就玩個單純的遊戲吧。」

 貧乳跟隨著他就座說道。

 「這裏有副平凡無奇的撲克牌。」

 她從撲克牌中取出三張牌放在桌上。

 分別是黑桃A、Q和K。

 「K贏Q,A贏K,Q贏A。」

 說著她將三張牌覆蓋,在桌上徹底洗牌一番。

 「我們在蓋牌的狀態下各抽一張,然後開牌決勝負。這樣笨蛋也聽得懂吧?」

 「——哼,你的要求是什麽?」

 「那是你該提出來的吧?或者該說是求饒呢?」

 貧乳嘲弄般地笑道,盡管對她的態度感到惱怒,弗裏茲仍回應了她的要求。

 「……那麽我要求銷毀與遺忘『你們』掌握到的所有關於走私的情報。」

 「好,那我要求你『招供』和『作證』,把你所知道的事一件不漏地說出來。」

 聽到她暧昧的言詞,弗裏茲的眉頭微微一跳。

 她的目的是——要自己坦承關於走私的所有情報,以及作弊幹涉在中庭進行的遊戲之事。

 原來如此,這兩個愚蠢又可憐的女人雖然愚笨,仍是考慮到自己的利益才來到這裏,殊不知她們打從一開始就落入陷阱了……

 「——可以,【向盟約宣誓】。」

 「好,【向盟約宣誓】……」

 ——抽牌。

 在維持蓋牌的狀態下,弗裏茲施展一個小小的魔法。

 (你以爲我在輔助巴爾提魯的時候就不能使用魔法了嗎?)

 然而對手不過是那個尼爾巴連之恥……

 菲爾·尼爾巴連——尼爾巴連家建立以來最無能的存在。

 連從就讀學院——『白之樓樹』畢業也做不到,若是沒有手背和額頭上的刻印術式與輔助魂石,她連單一術式都不一定使得出來,是一個劣等生;相反地,巴爾提魯則能夠使出三重術式,更何況對手還是因假比賽而大意的愚蠢巨乳,就算自己暫時離開,又會有什麽問題呢?

 ——使用『透視』,自己蓋著的牌是『A』。

 只可惜無法在事前看穿對方的把戲,不過這是對方提出的遊戲,肯定有作弊。

 可以斷言感覺不出魔法的氣息,那麽人類種所能做到的作弊手法——

 她刻意在洗牌時做了手腳,操作會抽到的牌嗎?

 不管怎樣,這個貧乳能勝過自己的牌——可以確定是『Q』。

 事先約定的牌只有三張。

 即便將自己『A』這張牌變成『K』,只要翻開蓋著的剩下那張牌,到時自己的作弊就會被發現。

 不過,那樣的話,『只要用魔法將對方與自己覆蓋牌的圖案更換就好了』。

 就算她在抽牌時動過手腳,掌握到自己蓋著的是什麽牌,但那種手法本身就是作弊。

 更何況即使弗裏茲用魔法換了牌,無法察覺魔法的人類種也無法證明。

 ——她大概以爲我是這麽想吧。

 (區區一個劣等種(人類種),你可別太小看我了。)

 他以不會發出聲音的力道,用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瞬間流竄過桌子的精靈告知他貧乳的牌是——『K』。

 也就是說,她是以自己手牌會遭替換爲前提——故意抽了會輸的牌。

 這實在是低級的陷阱,典型的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模式。

 「——畢竟是『尼爾巴連之恥』與她的奴隸……有夠傻。」

 弗裏茲已經毫不掩飾,放聲笑了出來。

 「愚笨的巨乳好過聰明的貧乳,女人的營養與其輸送至腦部,不如輸送至胸部還比較有價值。不過——如果又笨又貧乳,那就無藥可救了啊。」

 「……看來品性無法靠後天培養,這句話是真的呢。」

 貧乳不快地皺起眉頭。

 弗裏茲稍微清了清喉嚨,他什麽也不必做,只要讓對方掉入她自己設下的陷阱就好。

 「那麽可以開牌了嗎?」

 「好啊,然後是你輸了。」

 兩人同時開牌。

 弗裏茲的牌一如透視的結果是『A』。

 而貧乳的牌是——

 ——『Q』。

 「……怎、怎麽會——!?不可能會是這樣!?」

 弗裏茲踢開椅子,站起來大叫道。

 怎麽可能?不可能,不應該是這樣——聽著弗裏茲這樣的哀嚎,克拉米露出微笑。

 ——那是柔和的笑容。沒錯,有如太陽一般滿臉的笑容。

 「……呵呵,與你偷看到的牌不同,讓你大吃一驚了嗎?」

 ——隨著語調的改變,克拉米的身形産生晃動。

 「魔法,最好先看清楚對方是誰再用喔!」

 只見黑發少女的身影有如海市蜃樓般消失,轉變成有一頭波浪金發的少女,也就是說——

 「你……你是尼爾巴連!?」

 先前模仿克拉米外表的菲爾,恢複了本來的容貌。

 「對,我是菲爾·尼爾巴連喔。」

 菲爾露出飄飄然的笑容,嘴唇笑成了弧形。

 「你說比起頭腦,我的營養都跑到胸部去了是嗎……?那我可就感到疑問了,以你的情況來說,營養又是跑到哪裏去了呢——你的小弟弟似乎發育也不太好呀。」

 短短一瞬間,精靈掃過弗裏茲的身體,探查出他的身體情報,菲爾笑得眯起了雙眼。

 「不管上面還是下面都沒有活用到,我真的替被你攝取的營養感到悲哀!」

 但是弗裏茲沒有余裕理會她的嘲弄——自己輸了?輸給尼爾巴連!?

 「你不用那麽狼狽也沒關系的哦~?即使又短又小,一定也有人喜歡的啦……不過如果連頭腦和長相都抱歉的話,那我可就無法保證了喔♪」

 ——那麽——那麽那麽那麽!?

 「……不可能!那麽正在和巴爾提魯卿決鬥的人——那個人又是誰!?」

 ■■■

 「克拉米~我這邊已經搞定了喔~」

 菲爾·尼爾巴連從陽台探出身子,對著中庭揮手。

 瞬間——原本在眼前進行遊戲的菲爾·尼爾巴連——不對……

 假扮她模樣的少女——摘下面紗,恢複原本的形貌。

 出現在那裏的黑發黑衣少女——克拉米·傑爾,優雅地行一個禮。

 「——感謝您的協助,巴爾提魯卿。」

 「……不、不會,我身邊的人胡作非爲,本人沒有看穿也是有責任,嗯。」

 看著深深一鞠躬的人類種少女,巴爾提魯掩飾內心的動搖,皺起眉頭說道。

 「不、不過這和我們先前說的不一樣吧?嗯?你們應該答應過本人,這件事會秘密進行的啊……本人可沒聽你們說過,還有其他的幫手啊。」

 聽到巴爾提魯這麽問,少女「唉呀?」的一聲,側著頭表示不解。

 「恕我直言,卿的宅邸內若是有人不請自來,卿應該會比任何人都更早察覺吧?」

 「……唔、唔嗯……」

 確實如此,巴爾提魯閉口無語。

 宅邸內只有自己和弗裏茲,菲爾和克拉米,以及數名傭人而已。

 這裏是自己的宅邸,只要有別人在,自己馬上就會察覺,這座宅邸內張設了具有這種程度的術式。

 再說正是倚仗了這個優點,他才選擇這個場所進行遊戲,然而——

 那麽這個人類種的少女,在此之前又是如何與自己決鬥的呢?

 只見黑發少女笑嘻嘻地說道:

 「我們遵照約定,只有兩個人前來。」

 「是、是嗎,是本人失禮了……那、那麽這個遊戲就是無效的遊戲,我們就此結束吧,嗯?」

 ——不對勁,事情不太對勁。

 巴爾提魯感受到一股沈重的不安,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總之先讓這場勝負無效,必須盡快爲接下來做打算——

 「咦?巴爾提魯卿,你是不是搞錯了呢?」

 ——聽到這句令人打從心底發寒的話語,巴爾提魯回過頭來。

 只見眼前的黑發少女克拉米——浮現出極盡嘲弄的表情。

 「設置兩張牌。」

 只見兩張牌從少女的手牌中消失,出現在桌上。

 「我還沒有同意——結束遊戲喔?」

 「——什麽……!?」

 在沒有雙方同意的情況下,遊戲就不會結束。

 「你、你這家夥,想做什麽!?」

 「當然是繼續遊戲呀,請您就座吧,如果您想放棄,那我就要收下賭金了。」

 聽到克拉米所說的話,巴爾提魯瞪大了雙眼。

 先前以爲自己必勝無疑,因此聽到對方的要求時並沒多想。

 ——『我們要求忘記關於我們的事,以及無條件且無限制地協助我們。』

 雖然字句不同,但那和巴爾提魯對菲爾要求的條件相同——不,更在那之上。

 自己會連遊戲輸掉的事都忘記,成爲她們的奴隸。

 相對於此,巴爾提魯的要求卻是如下:

 ——『本人要求你的人身自由——以及一生完全服從於本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接受比試遊戲的人並不是菲爾,而是克拉米。

 巴爾提魯就算獲勝,也只能夠得到尼爾巴連家一只微不足道的奴隸。

 本以爲逼對方答應了對自己有利的條件——卻反過來吞下不利的條件——!?

 「你、你們!?」

 「巴爾提魯卿!限制時間快到了,你要棄權嗎?」

 相對於情緒激動的巴爾提魯,克拉米卻若無其事地問道。

 ——一方出牌後,另一方若在限制時間內沒有出牌,在那個時間點就視同敗北。

 巴爾提魯想起這條規則,慌張地對著手牌大喊:

 「——!設置兩張牌!!」

 遵照巴爾提魯的叫喚,兩張牌從手牌中消失,然後出現在桌上。

 克拉米得意地揚起嘴角。

 「開牌。」

 宣告開牌的同時,放在場上的四張牌同時翻開。

 巴爾提魯出的牌是【月亮】與【女祭司】。

 組合名稱是【其法袍正是欺瞞】。

 克拉米出的牌是【正義】與【皇帝】。

 組合名稱是【我的支配乃至高無上】。

 相對於巴爾提魯化解對手的攻擊,反過來否定舉發者的組合,克拉米發動的則是串連一切追加效果,貫徹自己意志的牌組。

 只見皇帝拔出的劍,揭發女祭司的真實,剝奪其地位。

 奪去對方的力量與權威,皇帝的力量襲向茫然若失的巴爾提魯。

 「————唔呃!?」

 他慌張地施展防禦魔法。

 就在皇帝的劍即將觸及身體之前,三個魔法同時發動。

 但匆忙造出的防護發出了破裂聲,對巴爾提魯的精靈回廊連接神經,造成燒灼般的傷害。

 在爆炸聲與閃光散去之後,氣喘籲籲的巴爾提魯背後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哎呀!剛才那一擊好像已經削去您一半的實力了喔!」

 回頭一看,只見悠然走近的菲爾,及垂頭喪氣跟隨在她後側的管家。

 「!弗裏茲——你這家夥竟然敗給區區的尼爾巴連!?」

 聽到巴爾提魯的責罵,弗裏茲表情扭曲,但是又不發一語地低下頭去。

 而他身旁的菲爾則面露輕松的笑容說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吧?因爲他以爲我是人類種而掉以輕心嘛。」

 「你閉嘴,尼爾巴連!你這個毒婦,你竟敢欺騙本人!?」

 「欸~說什麽欺騙嘛,真是難聽……因爲……」

 菲爾將視線移向坐在位子上的克拉米。

 而克拉米則是點一下頭,臉上浮現冷笑。

 「——你才是打算一直欺瞞我們贏得勝利吧。」

 巴爾提魯倒抽了一口氣,克拉米接著說道:

 「指使管家違法走私,大賺黑心錢的就是你——你以爲我們沒發覺嗎?」

 「只要假裝協助,趁機陷害我們,你就可以湮滅證據,得到所有好處——」

 「事情不成功就指稱遊戲無效,打算裝死不認賬——真是龌龊的『本人』啊。」

 聽到菲爾與克拉米的譴責,巴爾提魯的表情激烈地扭曲變形。

 事情早就全部敗露了,她們明知巴爾提魯的企圖,卻反過來加以利用——……不!

 「呵、呵呵……你還是棋差一步啊,尼爾巴連。」

 「是?您找我嗎?」

 菲爾瞪大雙眼,側著頭不明所以,巴爾提魯則得意洋洋地叫道:

 「既然知道了與本人對戰的是這個小丫頭,那你們作弊之事就不言自明了!因爲人類種不可能擋得住卡牌的『攻擊』,是你出手幫了她吧!?」

 ——沒錯,自從開始遊戲後,他們已經比完三輪,外加七次的戰鬥。

 也就是在四十場的牌局中,克拉米遭受過數次『攻擊』。

 巴爾提魯清楚看見她用魔法障壁擋下了攻擊。

 既然人類種無法使用魔法,那自然就是菲爾出手幫她了——不過……

 菲爾對他的指責感到無言,她搔了搔臉頰,笑嘻嘻地回答:

 「命管家做出同樣事情的人,應該沒有資格說我吧~……」

 接著,克拉米說道:

 「再說那根本不算作弊喔——你這呆子。」

 被人直截了當地指責,巴爾提魯一時語塞。

 「你仔細咀嚼一下向盟約宣誓的誓言——我在確認條件時,清楚說過『我們』這兩個字喔。」

 ——這次巴爾提魯真的瞪大了雙眼,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既然對方聲明過是『我們』,那這個遊戲就會被視爲是巴爾提魯對上克拉米與菲爾組的對戰。規則並沒有禁止在遊戲中離席,就算菲爾在遠處張設防禦陣,那也不算違反規則——不,等一下,在那之前。

 (她改變彼此的外貌,不讓我們識破,又在二樓一邊比賽遊戲,一邊張設防禦陣——?)

 克拉米歎了口氣,歪了下嘴角。

 「……菲,這個白癡好像終於發現了喔?」

 「因爲他背負著血液過度集中在股間,沒有輸送到腦部的不利因素,我們就體諒他一下吧?」

 菲爾笑嘻嘻地說著,但是她的聲音只令人感到冰冷刺骨。

 「因爲這麽單純的文字遊戲就讓他輕易上當了嘛,真教人失望。虧我還准備了更複雜的機關、後招和對策——什麽嘛,結果都白費了。」

 眼前劣等種的少女像是受不了似地歎了口氣。

 「順便一提……你的手牌太好猜了,最初一定是強攻,被防堵就使用詛咒牌組。因爲你不喜歡反擊,所以不會使用,至於剛才那副牌也是你在心慌意亂之下,爲了拖過一局,爭取時間用的『攻擊無效』組合,白癡也看得——抱歉,那樣的話,你猜不到也是正常了。」

 巴爾提魯的肩膀不住顫抖,那是因爲憤怒、屈辱——以及難以承認的恐懼。

 在這四十回的牌局中,克拉米只受到幾次的『攻擊』。

 而且那還只是在運氣因素較重的初期,之後的牌局——自己的手牌全都被她看透了。

 這個不是森精種,甚至只是個普通人類的劣等種(人類種)竟然——

 「——你可別太小看人類了,老廢物。」

 這個令人無法捉摸的黑發少女……

 「……好了——我們繼續遊戲吧!」

 ……有如死神般笑著說道。

 ————…………

 銳利奔流的精靈流纏住巴爾提魯的手臂——翻攪他的精靈回廊連接神經。

 難以名狀的痛苦,讓年過數百的老人,像個小孩般哭泣哀嚎。

 然後,足以將庭園盛開的花朵吹散的沖擊平息後——

 森精種老人從椅子上跌落地面,痛苦地掙紮,人類種少女溫柔地對他輕聲細語道:

 「——這樣第四輪就結束了,你打算如何?巴爾提魯卿。」

 「咿、咿~……」

 「另外,你一定發現了吧,菲……我的主人(菲爾·尼爾巴連)——她是『六重術者』。」

 聽到耳邊這句輕聲細語,老人的臉色變得比白紙更加蒼白。

 他已經明白那句話並非虛假。

 因爲若非如此,那就無法解釋今天菲爾所辦到的種種事迹。

 克拉米蹲了下來,仿佛安慰臉色蒼白、全身顫抖的老人般繼續說道:

 「沒問題的,雖然你看起來已經沒有力氣再張設防壁——不過仍然有充足的勝算,只要你完全看穿我的手牌,不受一擊地完封我,耗盡六重術者的魔力就好了。」

 ——說完這千億分之一的勝算後,克拉米笑了出來。

 「失敗也沒關系喔,只是會有一點痛——一個不小心會死掉而已。」

 ——沒錯,那勝算的內容正是——克拉米自己剛才達成的事情。

 區區劣等種都做得到,一個森精種該不會說辦不到吧——

 「我認、認認輸了!是本人輸了!所以、所以請別再比了」

 「——好,那麽是我們獲勝了吧。辛苦你了,巴爾提魯卿。」

 克拉米不理會淒慘的老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菲爾則發出歡呼抱住她。

 「你好棒喔!!人類種用這個遊戲(命運魔法牌)戰勝森精種,這一定是第一次喔!?」

 「……贏過這個癡呆老人也沒什麽好誇耀的,在最近交手過的對手中,他是最弱的呀。」

 菲爾像是安慰不滿的克拉米,撫摸著她的頭,同時回過頭。

 「接下來——」

 用視線淩遲著倒在地上的巴爾捉魯,以及呆立原地的弗裏茲。

 「那麽巴爾提魯卿,請你遵照『向盟約宣誓』的內容,把所有與我們有關的事全部忘掉。」

 然後——克拉米一臉笑容地接著說道:

 「如以前一樣繼續違法的買賣。」

 ——什……什麽?

 「然後,弗裏茲先生!你要在半個月後——『全部招供』喔。」

 ——這是怎麽一回事?

 正當巴爾提魯和弗裏茲還摸不著頭緒的時候,克拉米靠近桌子。

 「那麽我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不過,在那之前——」

 她拿起用來比賽的塔羅牌,一邊洗牌,一邊笑著。

 「我來占蔔你們的未來做爲禮物。」

 「咦~?克拉米,你竟然有那樣的特技,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喔!」

 「是啊,因爲我今天才第一次使用呀,不過——這個占蔔絕對會成真喔。」

 只見克拉米像是在開玩笑般,同時卻又陰森地拿起四張牌——

 「哎呀,出現有趣的牌了呢,呃~讓我看看~?」

 她這麽說完,將拿在手上的四張牌,一張一張地翻開。

 ——【節制】的正位。

 「你們今後似乎會一帆風順地,持續和地精種進行魔藥的走私販賣。」

 ——【塔】的正位。

 「但是半個月後……哎呀,糟糕,和你們交易的地精種『不知爲何』自首被捕。」

 ——【命運之輪】的逆位。

 「之後『很不巧地』,管家也抖出你的名字,你的壞事一件又一件被挖出……然後——」

 ——【審判】的逆位。

 「巴爾提魯卿遭到法律制裁——劇終,請節哀順變。」

 不理會臉色蒼白的兩人,克拉米像是在演戲般向菲爾問道:

 「呵呵,很有趣吧,菲。巴爾提魯卿被捕的話,他所保有的愛爾文·加爾得首屈一指的貿易公司——威爾·安德莫洛,會由誰接掌呢?」

 「哎呀,真是巧呢,是三天前我們『稍微和他玩過』的恩裏希家的少東喔。」

 ——這一切,全都在她們掌握之中。看到兩人宛如一切都在預料之中的陰森笑容,巴爾提魯咬牙切齒地大吼:

 「尼爾巴連,你——不,你們到底有何企圖!?」

 兩人以冷笑回應:

 「欸~?告訴你也可以啦~」

 「反正你也會忘記,連同與我們見過面的事情也一起忘掉。」

 看到兩個魔女天真無邪歡笑的模樣,巴爾提魯不禁感到戰栗。

 ——自己到底是對怎樣的怪物出手了。

 「好了,那就如同向盟約宣誓過的一般——再見了,巴爾提魯卿。」

 「我會爲你祈禱,希望你今後生意更加興隆喔~」

 ——就這樣。

 啪的一聲,就在克拉米和菲爾彈響手指的同時……

 今天發生過的一切,瞬間煙消雲散了。

 ■■■

 克拉米與菲爾將同樣的兜帽拉低掩住面容。

 兩人既不在這裏,也不曾來過這裏。

 事情已變成這樣。

 避開別人的耳目,兩人從巴爾提魯卿宅邸的最上層一躍而下。

 菲爾所構築的術式,以比重力更快的速度接住她們,將兩人的身體高高帶起。

 ——兩人突破風阻,飛向夜晚的空中。

 只剩下紅色的月亮與星光,以及都市的照明,燦爛映照著眼下的景色。

 這是森林中的都市,以壓倒性洗練的魔法編織而成的綠色城市。那雖是克拉米見慣的景色——但即便是對初次看見的人而言,也足以從這幅光景看出,愛爾文·加爾得不同次元的文明程度——兩人的兜帽飄揚,在都市的上空飛行。

 「克拉米做得太漂亮了~」

 從樹木——不,從一座建築至另一座建築,就像是順著屋頂跳躍般飛行的菲爾說道:

 「你要在沒有我的輔助下,擊敗那個老廢物,我真的很擔心呢。」

 「……別說那個了,菲,你不要緊吧?」

 「欸嘿嘿,能讓克拉米擔心一下也不壞呢,你有所成長了~」

 菲爾一邊維持著在空中飛行的術式,一邊以嬉鬧的笑容回應。

 但是即使在微弱的光線中,克拉米也能清楚看見,菲爾額上的魂石,正因魔法的濫用而失去光輝,顯得黯淡無光。

 隆·巴爾提魯卿與他的管家弗裏茲……

 他們分別是『三重術者』與『二重術者』,兩人雖稱不上一流,卻也是優秀的術者。

 但是……克拉米望向身邊在夜空中飛翔的少女,沈浸在思緒之中。

 ——菲爾·尼爾巴連。

 克拉米以奴隸身分侍奉的主人,愛爾文·加爾得居指可數的名門之現任當家。

 因成績不及格而遭到國內最高魔法學府『白之樓樹』——退學。

 她刻上白色的刻印術式,佩戴初學者用的輔助魂石,一無所知的人都嘲笑她是尼爾巴連家創立以來最無能的存在——嘲笑她是『鐵屑』。

 但是,知道她是假裝無能的人(克拉米),則對那樣的嘲笑嗤之以鼻,認爲她是尼爾巴連家創立以來首屈一指的才女——認爲她是『黃金』。

 菲爾從未刻意對克拉米展露實力。

 然而——

 她對自己與克拉米施加僞裝魔法,爲了不讓巴爾提魯與弗裏茲察覺,她又在各自的身上施加妨礙認知魔法,更從遠距離進行命運魔法牌的『防禦』,更在這樣的狀況下與弗裏茲一決勝負……她一次施展了六個魔法。

 『六重術者』——毫無疑問是超一流的術者。

 不,日前與空等人進行的遊戲——使用吉普莉爾的核心制成的黑白棋。

 序列第六位的天翼種擁有天文學般的力量,菲爾竟能夠編纂出足以制禦如此強大力量的術式。

 基於這樣的事實很容易就可以想像,她是個即使以超一流也不足以形容的術者。

 如果是那種程度的術者,就算是將她退學的『白之樓樹』,也會禮聘她成爲名譽教授吧。

 ……她最少也應該享有那樣的待遇才是。

 「唔嗯……?你怎麽了?克拉米?」

 在夜風中飛揚的金發,暗夜中也白皙勝雪的肌膚,她微笑的模樣比陽光更加耀眼奪目。

 出身名門世家,具備卓越的知性與魔法才能的尼爾巴連之花。

 展現在她前方的應該是光輝燦爛的未來才是——如果不是她自己抛棄那一切的話。

 沒錯,她拒絕了那唾手可得的未來。

 她隱藏自己的實力,扮演一個無能的人,甚至選擇反抗她的故鄉、祖國,反抗她的種族。

 她不是爲了別人,只爲了一個人——

 「——……沒什麽。」

 只爲了她的好友。

 克拉米靜靜低下頭來,吐了一口氣。

 稱呼一個不過是奴隸的人類種(自己)爲好友,與全部的人爲敵。

 奴隸解放——原來如此,聽起來很響亮……

 但那等於是要解放愛爾文·加爾得的國家機密,如果企圖解放爲了高度魔法而利用的妖精種,那等於是將本國的秘密武器賣給他國。

 如果事態演變成那樣,地精種——哈登費爾絕不會錯失這個良機。

 愛爾文·加爾得大概會失去一個,因領土問題而持續近千年糾紛的大陸領土吧。

 更壞的情況,國家將會因此分裂,最後等待著的爲何——不用說也知道。

 ——爲了克拉米,就算故鄉毀滅也無所謂。

 她如此宣言,並且真的這麽想。事實上,她已進行過好幾次危險的行動。

 對於那樣的她,克拉米抱持的是感謝,以及超越種族、年齡的一種近似憧憬的感情。

 ——但是克拉米不由得想到,自己又是如何呢?

 就算沒有顯露在臉上,菲爾的魂石也顯示出她已疲憊不堪。

 若是不讓她這麽厲害的人物背負如此沈重的負擔,自己就連一個遊戲都贏不了。

 究竟這樣的自己是否配得上當菲爾的『好友』——

 ——忽地感到一陣頭痛。

 往事的記憶閃過,克拉米手按著頭,停了下來。

 ——勾小指訂下約定的少女,以及渴望成爲人類的人偶。

 他——人偶——空難道沒有想過,自己會變成少女的枷鎖嗎?

 少女本來一個人就能翺翔廣大天空,自己卻成爲將她綁在地上的負擔——

 「咦……克拉米,你怎麽了?」

 好友發現自己停下而調頭回來,克拉米則是低著頭對她說:

 「……菲,對不起,如果我能做得更好一點……」

 「克拉米……?」

 愛爾文·加爾得,以壓倒性的魔法適性爲武器,支配將近三成陸地的超大國。

 國力領先居於其後的大國哈登費爾將近一倍以上,是世界最大的國家。

 它的基礎有如城塞般堅固,就連要找出一絲縫隙都難如登天——

 ……不,那只是借口。

 腦中閃過兩個人,克拉米拳頭握得更緊了。

 「這次也是,如果是『那兩人』的話——應該不用魔法就辦得到。」

 「克拉米。」

 逐步剪除掌握流通、貿易、權益的高官,暗中削弱他們的力量,這才好不容易打開了如蟻穴一般,比針還要細小的缺口。

 但是再這樣下去要等到什麽時候——

 「不只如此,他們應該能贏得更多!」

 瑣碎的遊戲玩多了,破綻將會逐漸累積。

 若是被高層察覺她們的行動,她們瞬間就會被消滅。

 她們需要的是像空那樣的一步棋——『靠著意料之外的一擊就讓一切結束』。

 「可是……我只是不斷給菲帶來負擔,一點也沒有長進——」

 「克拉米!」

 克拉米握拳的指甲幾乎刺破了皮膚,但一道冷靜卻強而有力的聲音制止了她。

 「克拉米無法成爲『那兩人』啦。」

 「…………我明白啦。」

 克拉米低下頭。她知道,就算模仿空,也沒有意義。

 空和白湊在一起才會是『(空白)』——才是人類種最強的遊戲玩家。

 她需要找到適合自己的做法——

 「不對,你一點也不明白喔!」

 思考被打斷的克拉米擡起頭來。

 「我不知道克拉米從空先生那裏接收了怎樣的記憶,不過空先生是怎樣的人——我自認多少有一點了解喔。」

 在森林都市那迷幻的照明之中,菲爾表情認真地說道。

 「空先生是因爲判斷他們自己做不到,所以才利用克拉米的喔!」

 「……是啊,可是照我這樣子——」

 「另外,他判斷只有克拉米一個人也做不到,所以也利用了我喔!」

 「——!」

 「我們和他們都是兩人爲一人,更何況想要不借助我的力量贏得那個遊戲,那就像是一個人要做空先生和白小姐兩人份的事喔!」

 「……菲。」

 「克拉米可以借用我的力量喔,那才是理所當然的啊。」

 他們是兩人組,我方也是兩人組。

 如果得到的結果一樣,那就沒有必要對任何人感到羞恥——但是……

 「可是我只是一直給菲帶來負擔,什麽也沒——」

 「因爲有克拉米在,我才能夠努力喔……而且——」

 菲爾握住低著頭的克拉米的手,微笑著對她說道:

 「我可是知道的喔!克拉米每天喚起空先生的記憶,挖掘空先生與白小姐他們兩人全部的戰術,想要將那些戰術變成自己的——」

 她的表情一變,眼神中泛起擔憂的神色。

 「因爲那個關系,你已經好久沒睡了吧。」

 「…………!」

 「克拉米不睡的話,我也不睡。克拉米要努力,我也會努力。如果你認爲我很勞累——那麽克拉米你也同樣勞累喔!」

 菲爾說著往克拉米的眼睛望去。

 ——撫摸著即使是暗夜也無法完全將其遮掩的深深黑眼圈,有如母親教導孩子般輕聲說道:

 「克拉米,如果你擔心我疲累,那我希望你答應我,今天一定要好好睡一覺……再這樣下去,『我們兩人』會一起倒下的哦……」

 「……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

 「嗯~不是啦。」

 菲爾刻意鼓起臉頰。

 「這種時候應該有別的話可說吧?」

 「……——是啊,謝謝你,菲。」

 菲爾笑著點點頭,然後牽起克拉米的手,再度編纂術式——的途中。

 「另外,我想空先生把分化愛爾文·加爾得的任務交給我們,並不是因爲那麽正經八百的理由喔……我有說錯嗎?」

 兩人說著回想起那個男人的臉——想像那張厭倦的神情,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政治呀權利呀什麽的,分化大國那種事太麻煩了,就交給你們啦。」」

 兩人一聲苦笑後,再度躍上高空。

 ■■■

 在兩人夜宿的郊外旅店,擺放著兩張床的小房間內。

 脫下兜帽,換上睡衣的菲爾,仿佛勸說一般地再次重複道:

 「那麽克拉米,今天要好好睡覺哦!」

 「……那、那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嗎?」

 「什麽事?你盡管說沒關系喔。」

 只見克拉米抱著枕頭,尴尬地移開視線。

 「那、那個……可、可可以陪我一起睡嗎?」

 看到菲爾滿意地露出笑容,克拉米紅著臉叫道:

 「不、不是那樣喔!我是因爲夢到空的記憶而睡不著!所、所以我想說,如果像空那樣握住白——握住菲的手會好過一點……全都是空害的喔!?」

 「好好,全部都是空先生不好,所以你不要怕羞。就像以前那樣,萬一做了可怕的夢,你不用客氣,盡管鑽到我的被窩來沒關系喔~!」

 「我說過不是那樣了吧!?可惡,這也是空的錯,爲什麽我要遇到這種事——」

 盡管口中念念有詞地咒罵著,她仍在菲爾的催促下鑽進了被窩。

 就這樣,克拉米躺在床上,轉身背對菲爾,菲爾則是笑著說道:

 「克拉米,你還有沒有其他想要我做的事呢?比如說唱搖籃曲呀!」

 「我只希望你別再取笑我,讓我睡了吧。」

 「真的嗎?不要我摸摸你的頭,抱抱你嗎?」

 「…………………………如、如果菲想做的話,我也沒意見。」

 「好~!我非常想做,那我就自己摸你的頭囉~!」

 被菲爾用手梳理頭髮的感觸,讓克拉米的身體逐漸放松了下來。

 克拉米想起以前每當遇到什麽事——當她哭泣時,菲爾就會像這樣摸著她頭的感觸。

 身爲奴隸,被飼養在尼爾巴連家的那段日子。

 雖說菲爾站在自己這一方——但還是有很多討厭的記憶、讓她想哭的記憶、讓她想死的記憶,不過她告訴自己,絕不能對那樣的境遇自怨自艾。

 拼命忍耐想哭的情緒,直到鑽進被窩中才發泄出來——那樣的時代如今已成遙遠的過去。

 在碰觸過空的記憶的現在……如今已經不是自己哭泣的時候——

 「…………克拉米,你睡著了嗎?」

 菲爾小聲地——以如果她已經睡著也不會吵醒她的聲量。

 而菲爾的聲音阻止了即將複蘇的空的記憶。

 「……還沒,怎麽了?」

 「嗯~如果你睡不著的話,在你睡著之前,可以先陪我說些話嗎?」

 「……當然可以……是什麽事呀?」

 她輕松的話語中,帶著嚴肅的語氣,克拉米困惑地點頭答應。

 「克拉米似乎對空先生寄予全面的信賴。」

 接著菲爾憂心忡忡地說道:

 「說實話,這讓我感到不安……」

 「……」

 「空先生交給克拉米的記憶,是他真正的記憶嗎?」

 ——空他們身邊有天翼種,而且如果要竄改記憶,使用盟約也有可能辦到。

 他會不會捏造了虛假的記憶,將之交給克拉米,借此操控她的行動呢?

 菲爾言下之意就是這麽回事,不過……

 「我是有可能被騙呀,那很像是空會做的事——」

 克拉米苦笑著說道。

 「——大家可能都這麽想吧。」

 看到菲爾側著頭一副訝異的模樣,克拉米輕聲一笑。

 「你大可安心,對空『評價過高』的人——不是我,而是菲。」

 ——一段記憶在克拉米的腦中閃過。

 空那盡是令人極度不快的記憶——不過剛才的是——

 「……菲,你知道天才一詞是爲什麽而存在的嗎?」

 「……咦?」

 「是爲了讓人偶坦率承認,自己與人類不同。人偶將自己無法理解的人稱之爲天才,受到好評就是天才,反之則是怪物;大多數人口中的天才——其實是一種蔑稱。」

 ——因爲他們和自己是不同的生物,所以比不上也是沒辦法的事。

 大多數的人都會這麽承認,然後放棄——不過那個人偶不同。

 「沒錯,他真的只是人偶。」

 ——他只是凡才(笨蛋)。

 「但是他拒絕只是當個人偶。」

 ——憧憬眼前的天才(真貨)。

 「就這樣——他經曆了令人不敢相信他還能站起來的經驗。」

 於是,克拉米在半夢半醒之中,徜徉在空的記憶裏。

 無法飛天之人要飛天的方法——要怎樣才能判斷方法是否成功呢?

 那就只有試著飛看看——確認是否會墜落,不管墜落多少次,即使身心都摔得粉碎——

 「……他還是會站起,嘻皮笑臉地,裝得若無其事一般。」

 內心流著血,緊咬牙關,看著妹妹,然後站起來。

 那裏不存在絲毫人類對天才的聰明印象。

 ——真的,有個能幹的妹妹真是辛苦呢,哥哥。

 「空——非常地笨拙,所以才可以追上他——不,甚至超越他都沒問題。他只是在一個,只要是『人類』,任誰都能到達的場所。正如他所自稱的,他只是個笨蛋。雖然是笨蛋,卻是個爲了追上憧憬的真貨,不斷強忍硬撐的——普通的……笨蛋。」

 ……當她這麽訴說的時候,菲爾的手仍持續輕撫著她的頭。

 克拉米的意識也逐漸下沈。

 「需要的只是一丁點的——但是要貫徹卻是——讓人難以想像的覺悟……」

 在快要沈沒的意識中,克拉米回想起在國王選拔戰時,空所說過的話。

 ——事關爭奪,互相厮殺,我們是比你們更經驗豐富的老手——

 空的這句話和過往的記憶重疊在一起。

 ——空虛的眼神,往下看著沾滿鮮血的雙手……

 只是希望當個人類的——

 人偶的記憶——

 「……真的是……太笨拙了……連說個謊都……辦不到呢……」

 「克拉米?」

 ……回應她的只是沈睡的呼吸聲。

 輕撫著喃喃自語墜入夢鄉的克拉米,菲爾陷入思考。

 另外,還有一點——她眺望著天花板,思考著克拉米沒有說完的那句話。

 菲爾想起被克拉米評爲連說個謊也辦不到,那個笨拙男人的臉。

 ——想起那個仿佛謊言代名詞的男人的臉。

 目中無人,總是嘻皮笑臉的那張臉,只要看到就令人心生警戒——

 「————啊……」

 這時菲爾的思考終於到達終點。

 「原來如此……『不會說謊的騙子』……原來是那麽一回事啊……」

 那個男人所經曆過的事情,足以讓克拉米說那是慘烈的人生,那樣的男人——

 爲何——要讓別人對他産生戒心呢?

 長久以來菲爾感到的不安一掃而空。

 找到答案了——菲爾幻想著克拉米所相信的,空等人所夢想的未來。

 想到忘我之處,她的臉上浮現微微的笑容。

 接著久未感覺到的睡意襲來,她閉上了眼。

 ——真是期待啊。

 帶著這樣的心情,她已經好久,真的好久——不知幾年沒有像這樣,進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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