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卌九章
松竹館雅間。
一名上等的琴姬垂首站於琴案旁,低斂的眸中閃著癡迷的神色。
一身月白衣衫的儒雅青年修長的十指正看似隨意地在古琴上撥弄——琴聲淡然悠閒,卻又似暗藏蹊蹺。忽的拔高,而後又急轉直下,乃至無聲,卻在片刻之後又緩緩響起,好似跌落萬丈的懸崖,卻又翩然而起。餘音裊裊,繞耳不絕。
「秦公子的琴藝堪稱一絕啊。行商之人能有這等閒情逸致,實屬不易。」琴聲稍落,葉思吟撫掌微笑道。
「世子謬讚,彫蟲小技,何足掛齒。」秦似逸收了手,恭敬一揖答道。接過琴姬遞來的手巾,仔細擦了手。那琴姬接回手巾,以戀戀不捨的目光看了秦似逸一眼,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雅間。
葉思吟只淡淡道:「秦公子過謙了。」他對秦似逸並沒有過多的好感,即使眼前的青年看起來溫文爾雅,才貌雙全。出現在如此巧合的時間,如此巧合的地點,身為普通的商人,卻又知道他的身份,還如此主動上前搭訕——此人必定不簡單。
思及此,葉思吟垂眸。不知葉天寒那邊如何了。那傾姒,必然會使出渾身解數來勾引他吧……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快。
「世子看起來有心事?」秦似逸不知何時已從琴案後起身來到葉思吟所在桌旁。
「哦?何以見得?」葉思吟挑了挑眉。觀察人心細緻入微,能將他人的表情神態一絲不苟地印在腦海中加以揣測——商人的本色,卻也非每個商人都能具備的才能。
「世子自方才便心神不寧,連在下的琴聲都未能打動世子分毫,可見世子的心不在此。」秦似逸微笑著答道。說著便撫掌喚道:「媛琴。」
方纔那名琴姬推門而入:「秦公子有何吩咐?」眸中具是眷戀。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秦似逸並未注意那名為媛琴的女子的注視,只道:「你親手釀的桂花珍釀可還有?」
媛琴答道:「自然還有。奴家這便去取。」
「這琴姬所制桂花釀可有何特別之處,竟令秦公子如此喜愛?」葉思吟詢問道。
「世子一嘗便知。媛琴的琴是這松竹館的第一,而她所釀的桂花釀,說是淮南第一都不為過啊。」秦似逸似是已經品嚐到桂花釀的醇香,一臉的陶醉。
正說著,媛琴便回來了,手上拿了兩個精美絕倫的琥珀酒杯,柔聲道:「秦公子過獎了,奴家怎麼敢當?」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鬟,手上捧著一小罈酒。
秦似逸拍開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夾雜著桂花的清香飄散開來,「果然不愧是媛琴親自釀的酒。來,媛琴,敬世子一杯。」說著便滿上酒。
媛琴聞言取了其中一杯,遞到葉思吟唇邊:「世子,媛琴敬您一杯。」
葉思吟不著痕跡地皺眉。習慣了葉天寒身上清淡卻又幽深的龍涎香,這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令他有些不適。
正待拒絕,恰逢戰銘推門而入。葉思吟順勢推開媛琴。眼角卻恰巧瞥見秦似逸蹙眉惋惜的神色。心下便有了思量。
戰銘入內,巧力推開媛琴:「少主,主人吩咐要您過去。」
「何事?」葉思吟蹙眉問道。不是在與那傾姒周旋麼?
「少主,此人身份已查清。明裡為江寧城首富,一介商人;暗裡則是皇帝在民間培養的勢力之一。」戰銘以傳音入密道。
「主人吩咐,天色不早,明日一早還要趕路,該回去了。」
葉思吟點了點頭,遂道:「秦公子,看來你的高山流水之音與這極品的桂花珍釀我今日是無福消受了。若有緣,定可再次相逢,屆時再行把酒言歡不遲。」語畢便起身要走。
秦似逸沉下了臉。想起主子的命令,略微思索,便道:「看來那傾姒姑娘還不夠入親王殿下的眼啊,竟就要回去了?」
「世子方才心緒不寧,可是為了親王殿下?」秦似逸見葉思吟停下腳步,卻並未回答,便又追問了一句。
聞言,清澈的紫眸黯了黯——這人到底想說什麼?
秦似逸見葉思吟不回答,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在下猜對了?親王殿下方才與那花魁打得火熱,世子心中必然不快吧……」
令秦似逸驚訝的是,葉思吟回轉身來,然淡然絕色的面容上卻是一絲震驚與恐懼的神色都沒有。
秦似逸沉下臉,停頓半晌,這才陰測測地道:「世子與親王殿下這般違背天理倫常,難道就不怕傳出去遭天下人恥笑麼?!若傳到聖上耳中,世子應該知道是什麼下場吧?」
葉思吟與戰銘對視一眼,眸中稍現殺意。
「你是如何知曉的?」葉思吟低聲問道。底下的頭讓秦似逸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卻讓秦似逸覺得他在害怕。
「世子每晚與親王殿下同床共枕,並非僅僅只是就寢如此簡單吧?」秦似逸得意地道,話語中參雜了些輕蔑與一絲慾望的味道,「難不成親王殿下就是在床上認了世子的身份?不過世子這般傾國傾城,自然不是區區一個風塵女子可相媲美。也難怪親王殿下……嘖!」餘下的話全數被堵在口中說不出來,因為戰銘的劍尖瞬間抵上了秦似逸的咽喉。
明晃晃的三尺青鋒冒著寒氣,讓秦似逸頸項上一涼,卻依舊面帶笑容:「左護法別氣,在下說的可全是心裡話。」
一句「左護法」,讓葉思吟戰銘二人知道秦似逸顯然對葉天寒在江湖上的名聲有所耳聞。竟還能如此氣定神閒,看來這皇帝的爪牙來頭不小。
戰銘冷冷道:「侮辱主人,唯有死路一條。侮辱少主,哼,你是否想去浮影閣的刑堂走一遭?」這話半點不摻假。想那玄悠琴,若是不說那些不該說的話,也不至於至今仍在刑堂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銘,不得無禮。」葉思吟淡淡道,抬手撥開劍尖。
戰銘領命,收劍回鞘,卻仍舊殺氣騰騰地看著秦似逸。
秦似逸見葉思吟制止,以為是他心中恐懼,便道:「還是世子懂得道理。」
「廢話少說,你待如何?」葉思吟打斷他帶著不屑的恭維,冷冷問道。
若只是那些不入流的刺客,他與葉天寒均不在意。可這秦似逸竟如此不知好歹,也是葉思吟未曾預料到的。他與葉天寒均不願如此早便與皇帝扯破臉皮開門見山,可這秦似逸,看來是不除不行了……清澈的紫眸黯了黯,低頭望向自己現場的十指——那原本以一把手術刀拉回無數在生死關頭徘徊的生命的手,今日竟又要染血了……可他卻不會後悔——既然選擇了用心留在這個世界,選擇了葉天寒,那麼這種事,便是在所難免。他不是躲在葉天寒身後,只懂得尋求保護的雛鳥,而是能夠站在他身邊,與他同進退的愛人。
秦似逸瞇起雙眸,起身來到葉思吟身後,不顧戰銘欲殺之而後快的目光,纖長的指挑起少年的一縷長髮,帶著淫靡的意味道:「在下不想如何,也不想與世子為難。只要世子肯讓在下好好疼愛你一晚,此事便可小事化了,絕不會傳到聖上的耳中。」秦似逸嗅著少年身上乾淨而誘人的氣息,幾乎要沉醉了——難怪,那冷冰冰的親王殿下竟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與自己的親子行那苟且之事……在向主子覆命之前,稍稍嘗一嘗這少年的滋味,想必應該無甚大礙吧……
葉思吟忍住想吐的慾望,起身將自己的發自秦似逸手中奪回。
「秦公子,你的主子既然告訴過你我等的身份,難道就沒告訴你,有些人不是你想碰就碰的麼?」清澈的紫眸中露出一絲嘲弄。
秦似逸有些警覺,眼神凌厲起來。為何這少年的氣勢一下子增強了許多?仍是那副柔弱的模樣,卻憑白增添了一股不可接近的氣質。
葉思吟看著他表情的轉換,嘴角上勾,微微一笑道:「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的手有何異樣麼?」
秦似逸聞言一驚,抬起自己的手掌查看——之間方才出碰過葉思吟的發的右手手掌,已然是青紫一片!
「你……」秦似逸想要問什麼,卻突然間跪倒在地上,捂著胸口,不住地喘息,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了喉嚨一般,眼神透露著痛苦的神色。
葉思吟冷冷一笑,抬手拂過自己的發——這是漸月常用的伎倆,在身上各處都撒上毒,免得弄髒了自己的手去收拾敵人。
「如此不堪一擊,竟敢輕薄少主?!」戰銘冷冷道,順便狠狠踢了地上的人一腳——秦似逸被踹出去半丈遠,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銘,他交給你了。」遞給戰銘一個藥瓶,「這是解藥。」語畢便轉身出了雅間——不知寒那裡到底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