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太子無能
偏殿內,皇帝背著手在御案前來回踱著步子,搖曳不定的燭光把他的身影投在青磚之上,顯得十分幽黑,彷彿像一個幽靈在緩緩地飄動。張公公低著頭心中暗暗忐忑,他不敢輕易揣測天子的心思,尤其眼前這位還不是一般的難伺候。皇帝終於在御案前停住了步子,突然惱怒地將桌子上的密信掃到了地上,自言自語道:“他們就沒有一天消停的!”
這時候,小太監給皇帝奉上了一碗熱茶,皇帝想也不想就掀翻了,兀自走到殿門口,門邊侍立著的太監連忙將厚厚的門簾掀了起來。晚上那種寒夜獨有的氣息撲面而來,皇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覺得頭腦清醒了一些。
張公公連忙跟上前來道:“陛下,外面風大,請您穿上這件大髦吧。”皇帝跨過門檻,冷冷地道:“不必,朕去看看這些蠢貨。”
偏殿之前的地上,郭家和王家都跪在那裡,分立兩邊,卻是涇渭分明。皇帝冷笑一聲,居高臨下地站在台階上,道:“你們真是好本事,居然還敢在大都中械鬥!好,你們說朕該如何處置?”
所有人連忙低頭請罪,齊國公誠惶誠恐地道:“都是臣教子不嚴,請陛下降罪。”
王瓊則是滿面羞愧地道:“臣有負皇恩,沒能教管好自己的兒子,郭小姐遇刺在先,禁軍參將被刺在後,若非郭指揮使親臨王家,恐怕我還不知道逆子竟然做出這樣的事!這都是我的過錯,請陛下重重治罪!”
郭敦卻大聲道:“這都是微臣一時莽撞,才會闖下大禍,與他人無關,請陛下不要怪責別人,若有任何罪責,微臣願一力承擔!”
皇帝冷冷地盯著他,目光之中似笑非笑,哼了一聲道:“你們倒是乖覺,個頂個的都在請罪。”他搖了搖頭,心道若非你們還有用,朕怎麼會容你們在大都中任意妄為,早就全部拖出去砍了!
齊國公和王瓊對視一眼,卻都是低下頭去,一副誠惶誠恐地模樣,他們兩個都是人精,如何不明白是有人暗中在唆使郭王兩家鬥個你死我活,可縱然是這樣,他們也是必須忍耐。王瓊他明知道郭家在這件事上其實是沒有什麼罪過的,可郭敦畢竟殺死了自己的兒子王延。而對齊國公來說,王延先傷了郭嘉在先,隨後又殺了禁軍中的參將,這等罪名實在該死!只是,他礙於有一雙幕後黑手在推動這一切,反倒不能直接向王家討回這公道。他們兩人此刻心情都是十分的複雜,不由哀嘆教子不嚴,以至於害得整個家族都要背負起這樣的名聲和罪過!
李未央心頭劃過一絲冷意,她很清楚這種情況實在是皇帝一手造成的。若非他將南康公主嫁給了王延,何至於鬧到如今的地步?裴皇后正是抓住這個把柄,一步一步逼著郭家和王家走到了此處!
唯一一個面無表情的人就是旭王元烈了,他遠遠地看著皇帝,卻是一臉的皮笑肉不笑,絲毫沒有半點的恭敬。
皇帝眸光在每個人面上一一掠過,冷冷地道:“虧你們知道犯了錯,這件事情要是記載於史書之上,是連朕的臉面都要被你們抹黑了庶女有毒!兩家之間的爭鬥竟然敢動用禁軍,還鬧得滿城風雨,虧你們想得出來!”
郭敦低下頭,再次冷聲道:“陛下,此罪郭敦願一力承擔。”
皇帝冷笑一聲道:“承擔?你承擔得起嗎?你可知道沒有朕的命令,私下調動禁軍這是什麼樣的罪名?”
郭敦早已有所覺悟,一字字地咬牙道:“陛下,若非王延刺殺臣的參將在先,微臣也不會帶領禁軍闖入王家。”
皇帝嗤笑道:“如今你是帶著禁軍闖到王家去泄憤,改天是不是就要帶著禁軍闖入皇宮來造反?”
空寂的偏殿中,皇帝的聲音在四周飄蕩,眾人聽了卻都不免帶起一陣寒顫。而齊國公見皇帝臉有怒色,心中不免忐忑,連忙叩頭道:“陛下,都是微臣的錯,微臣罪該萬死!”他照例伏地叩了三個響頭,渾然也不顧身為國公爺的尊嚴和體面。
王瓊在一旁冷眼瞧著,不由也對齊國公十分敬佩。光說這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自己就是做不出來的,事實上今天這件事情和齊國公根本就沒有什麼關係,包圍王府的是郭敦帶的人,齊國公壓根不知道此事,可是為了兒子,他跑到這裡來,拼了命地向陛下請罪,這意思無疑是拿郭家來保郭敦了。若是換了自己只怕還沒有這樣的決心,第一個就會選擇犧牲王延。
皇上的目光在他們的面上一一掃過,目光深處含著一絲說不出的陰冷,眾人都跪伏在地,靜靜地等待著皇帝的發落。
李未央看了一眼元烈的方向,微微一笑。元烈開口道:“陛下,此事乃是王延有錯在先,並不可怪責郭指揮使一人。”
李未央暗暗讚許,元烈開口時機恰到好處,太子必定也坐不住。果然,太子忍了半天,終究沒有忍住,立刻上前一步,大聲地道:“父皇,郭敦罔顧軍令,竟然將禁軍作為私下泄憤之用,請父皇革了他的軍職,斷他一個謀逆之罪!”
按照裴后的吩咐,他只是去宣召王延入宮,不能參與任何事,可他卻還是沒辦法忍耐了!既然元烈開了口,父皇難保會饒了郭家,他不能坐視此事發生!
齊國公心中一凜,謀逆之罪?這就是要郭家人以命相抵?誰知太子的話還沒有說完:“父皇,此次王家只不過是一時糊塗,才沒有將此事稟報陛下,以至釀成慘禍,請父皇好好安撫鎮東將軍,須知此時他正經歷喪子之痛,而且郭敦的所作所為已經是冒犯了父皇的尊嚴和國家的法律!”
皇帝聽到此處,對太子的立場已經十分明白了,他這是要求皇帝立刻處治郭敦,並且給王家以安撫。只聽見元烈冷冷地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太子揚眉轉頭盯著元烈,目光陰冷地道:“旭王,怎麼到哪裡都有你的影子,難道現在你還要為郭家開脫不成?”
元烈淡淡一笑,神色從容地道:“剛剛太子口口聲聲都是郭家的錯,可有沒有想過,王延先是對南康公主無禮就犯了大不敬的罪過,隨後他又故意刺殺去看望南康公主的郭夫人和郭小姐。郭夫人身上可是有誥命的,刺殺朝廷命婦,王延本身已經犯了重罪!郭家不與他計較,他卻變本加厲潛入禁軍之中謀殺了參將,這可絕不是一般的小罪,難道太子都要對這些視而不見嗎?”
太子冷冷一笑道:“之前是有風言風語父皇才想招來王延對峙,可現在人都死了你還死死抓著這一點不放!說王延羞辱南康公主,誰能做證?”
皇帝看著旭王元烈,神色複雜道:“太子此言甚是,你說王延羞辱公主,可有證據嗎?”
李未央沉下了臉,皇帝這是什麼意思,他要偏幫太子嗎?還是在故意威逼元烈?他知道這件事情是不可以放到檯面上來說的,羞辱公主,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公主在新婚那一日被劫,難道要南康公主當眾承認,丈夫是嫌棄她不潔,所以才百般羞辱的嗎?
只聽見廣場之外,一個宮裝女子突然大聲道:“我是皇室公主,要進去向父皇請安,誰敢攔著我!”
眾人吃了一驚,卻瞧見南康公主身邊帶著兩名宮女,快步地走了進來。皇帝把臉一沉,眸光冷厲道:“南康,你怎麼到了這裡?”
一路上都有禁軍護衛,可是南康公主竟然闖了進來,南康望著自己的父皇,眼中隱藏著莫名的憤恨。她語氣冰冷地道:“我聽說郭家進宮請罪,故而特來向父皇問安,一路上雖有人攔阻,可是誰也不敢為難我,都是因為這一樣東西。”說著南康已經取出了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
皇帝看向南康公主,只見這個女兒平時嬌俏天真的容顏,突然平添了幾分皇室的威儀,而那一幅視死如歸的模樣,已經告訴眾人她剛才正是用袖中這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要求眾人放她進來,難怪無人敢阻攔,畢竟外面那些人只是護衛,誰敢真的讓南康公主自盡於當場呢?
皇帝看著她,像是第一次認識,道:“南康,你要見朕到底是什麼事?”
李未央望著南康公主,輕輕地嘆息一聲,這件事情是自己派人告知了南康,並且告訴她應該怎麼說、怎麼做,如今她果然來了。
南康公主丟了匕首,舉步向皇帝走了過來,身後那些護衛戰戰兢兢地跟著,看見皇帝不悅,似要阻攔,皇帝卻一揮手道:“讓她過來吧。”
太子臉色一變,他的眉頭緊緊蹙起:“南康,你這是做什麼,不是身子不好嗎?為什麼不好好歇息還要跑到這裡來鬧事,半點公主的矜持都不要了嗎!”
南康根本就沒有看他一眼,而是高聲道:“父皇,兒臣有事稟奏。”
皇帝心中一動,淡淡地道:“說吧。”
南康看了一眼王瓊,終究下定了決心道:“這件事情,我本不欲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可是如今父皇既然想要知道,我便出來,王延之所以對我不敬,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在新婚那一日我無緣無故被人劫走,他以此為由,羞辱我的名聲,說我不配成為他王家的媳婦,更加不配成為他王延的妻子!不僅如此,他還試圖軟禁我,制止我再和宮中、郭家聯繫。郭夫人和郭小姐來看望我,其實全都是王延演出的一場戲,他派人秘密給他們送了一封信,以我的名義向他們求救,郭夫人不明就理這才趕到王家,卻沒有想到王延是設了局,故意要謀殺郭小姐,以泄曾經的私憤!”
皇帝揚眉,居高臨下地看了李未央一眼道:“私憤,什麼樣的私憤?”
南康脣邊的笑容更冷:“這私憤就是王延意圖用一個妾取代我這個公主正妻的身份,我不同意,他便將那妾送到正房居住,而將我驅逐出去。郭小姐看不過眼為我說了幾句話,王延就十分惱怒,爭執之間,他被郭小姐身邊的護衛所傷,這是他自己技不如人,也是他無緣無故對女子動手的懲罰!可是他卻心懷怨恨,藉著這個機會特意想要報復!若不是郭小姐命大,如今已是香消玉殞了。還有,請父皇責罰南康!”
皇帝從未見過膽怯的南康公主在自己面前如此字字如刀,道:“責罰你,為什麼?”他不禁好奇,這些話究竟是誰教她的,竟說得王家人面色如土。
南康的聲音越發的冷沉,她一字字地道:“請父皇責罰南康不夠聰明,早該想到父皇將我下嫁給王延,不是為我終身著想,而是另有目的,說不準父皇是已經厭倦了看到南康這個女兒,所以才要百般的將我送給王延,以激他羞辱我,羞辱皇室!”
皇帝面色一變,勃然大怒道:“南康,你可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嗎?”
太子連忙道:“南康啊,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呢?父皇當然是為你著想了!”
南康公主面不改色,聲音卻是帶了十二萬分嘲諷:“父皇,兒臣也是沒有法子,請恕兒臣無禮!可是南康縱然做錯了什麼事,縱然他王家瞧我不起,難道南康就不是皇室公主嗎?不受父皇的寵愛,他們就可以隨意羞辱我皇室的尊嚴嗎?”
皇帝的臉色陰雲密佈,他不喜歡南康公主,但這並不意味著什麼人都可以爬到皇室公主的頭上撒野!因為南康的身份代表著不僅僅是她自己,她代表了整個皇室。原本他不管,是根本不在意,可當南康在眾人面前揭破一切他若還是置若罔聞,只會被人在暗地裡嘲笑皇室軟弱。南康什麼時候竟然變得如此強勢,說的話看似莽撞卻是滴水不漏,竟然戳到了皇帝的痛處!逼迫他非管不可!須臾之間,他心中已經有了定論,轉頭瞧著王家人,目光陰冷地道:“王瓊,朕將女兒交給你們王家,你們又是怎麼做的?難道你們對朕的旨意有所不滿,所以才故意羞辱公主嗎?”
王瓊臉色蠟白,他叩頭道:“陛下,請恕微臣失禮,這都是微臣的罪過,早該將此事稟報給陛下知曉,南康公主絲毫沒有做錯什麼,全都是犬子的過錯!只是如今他已然死去,請陛下看在老臣的份上,饒恕王家大不敬的罪過。”
皇帝冷笑一聲道:“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嗎?羞辱皇室尊嚴,縱然他萬死也難辭其咎!”說著他轉頭吩咐太監道:“將王延的屍體鞭屍三百,以儆效尤!”
死了都要鞭屍,皇帝還真是有意思。李未央心頭冷笑一聲,眼底掠過一絲不以為然的神氣,面上卻是越發恭順。皇帝突然瞅見了她,淡淡一笑道:“郭小姐,不知你對朕的處置可還滿意嗎?”
李未央站起身,盈盈行了一個禮道:“陛下所做的一切自然是聖明的,郭嘉絕不敢有半點怨言!”
皇帝冷冷地挑眉道:“不敢?朕瞧你似乎頗有不滿,既然有話,不妨直言。”
李未央神色溫和地道:“陛下,家兄的確犯了大罪,畢竟郭王兩家不過是私怨,他不該動用禁軍,只是我受傷乃是昨日之事,他若是真的因為我,因為郭王兩家的私怨,他昨天就可以動手,何必再過一天?他不過是一時兄弟義氣,要為死難者討一個公道罷了!陛下寬大仁厚,又素來欣賞勇將,當然不會過分苛責一個愛護屬下的將領,否則會徹底寒了將士們的心!將來誰還肯豁出性命守衛這大好山河呢?”
皇帝聽到此處,看出李未央分明在激他,不由一把怒火燒上來幾乎吐血,卻只能強忍下,長嘆了一聲道:“既然如此,齊國公罰俸一年,鎮東將軍王瓊官降一級,仍暫代將軍之職,以期戴罪立功。郭敦年少無知,行事衝動,這個指揮使司你就不要再做了,回去閉門思過吧!”
太子心中一驚,萬萬料不到竟然如此輕描淡寫,連忙道:“父皇怎麼能如此輕輕處置?這樣一來豈不是人人都要目無法紀?!”
皇帝冷眼瞧著太子,太子突然心中一凜,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犯了一個大錯,若是自己秉持著公正的態度不言不語,父皇恐怕還是會重懲郭家和王家的,可是現在皇帝那眼神分明就是說,這一切都是你故意挑起來的,以為朕會上當不成?
太子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躬身道:“父皇英明,兒臣絕不敢質疑您的決定。”皇帝目光收了回來,冷淡地看到眾人道:“至於參與此事的禁軍,各自回去領杖五十。”
眾人紛紛叩謝皇恩,齊國公和鎮東將軍王瓊卻都是鬆了一口氣。
從宮中出來,他們卻看見靜王急匆匆地趕了上來。齊國公見到他,便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靜王原本心急如焚,見到陛下這一杖只是重重舉起輕輕落下,才嘆了一口氣道:“還好父皇沒有因此過於怪罪你們,否則整個郭家都要遭殃。”隨後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郭敦道:“這件事情你做得太莽撞了!”
郭敦卻是另有自己的看法,王延傷了他的妹妹,又殺了他的參將,若是他無動於衷,他是沒有辦法再統領禁軍的。大丈夫為人行事有所為,有所不為,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錯的,他也必須一力承擔!剛剛他就已經想好,若是陛下要怪罪郭家,他就先行自盡,以期保得全郭家其他人的平安,而這個是有先例可循的,憑藉著父親的聲名到時候也不至於受到過大苛責。
李未央落在最後,卻突然聽見剛才一直沒有出聲的王子矜叫住了他,王子矜迎上來,面色蒼白地低聲道:“郭小姐,我有話要說。”
李未央站住了步子,轉過頭去,元烈卻擋在王子矜的面前道:“王小姐,請你回去吧。”
王子矜不看元烈,只是看向李未央,美眸之中掠過一絲焦急,李未央輕聲道:“我沒事,你讓我們把話說清楚就是。”
元烈瞧見李未央那雙眼睛掠過堅定的神情,不由微微蹙眉,嘆了一口氣道:“我就在旁邊,有事叫我就是。”說著,他已經走到一邊去了,李未央這才看著王子矜,神色微微一動:“王小姐,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王子矜咬牙道:“事到如今,我的確沒有什麼話好說,只是既然我三哥已死,郭王兩家的嫌隙是不是要因此更深呢?”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這就要看王小姐你如此處置此事了。”
王子矜聞言一愣,幾乎有些醒不過神來:“你是什麼意思?”
李未央眼眸鋒利,詞語卻溫和:“雖然我們都明白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想要挑撥郭王兩家,可是事情絕不只是如此簡單,恐怕對方的根本目的並不在於此!我勸王小姐,當務之急是好好處置你三哥身邊的那名外室,這些事情她決計逃脫不了干係,想想那參將身上的一柄青霜劍,再想想你三哥異常的行動,他固然有錯,可是那縱容他、慫恿他的人才是罪大惡極!”
王子矜聽到這裡完全怔住,她猶豫地道:“難道你懷疑那個女子……”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這就與我無關了,端看王小姐你要做何處置,這可關係著你王家的命脈。”說完,李未央已經再不理會,轉身離去。
王子矜看著她的背影心中越想越是惱怒,事實上這一次明明是郭敦闖了大禍,怎麼到最後人人都要怪他王家?這個郭嘉可真是好本事,南康公主所說的話字字如刀,暗藏玄機,必定是為她所教!王家損失了一個兒子,最後還要被皇帝斥責,父親更是官降一級,真是叫人氣不打一處來!一路怒氣衝衝地回到王府,她謝絕了王瓊的關心,轉頭便帶著護衛親自到了王延的住處。此時那一名妾室早已經離開了王家,根本是人去樓空了,王子矜看到此處,想到李未央傍晚所說的話,她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嘆了一口氣道:“她說的沒錯,看來在識別人心上,我差她的不是一點半點,而是望塵莫及啊!”她說到此處,淚水卻是滾滾而落,旁邊的婢女看到這裡,連忙遞上一條帕子,道:“小姐,你不要過分擔心。”
王子衿卻是滿面憂慮道:“這件事情都是我的過錯,若我能及早察覺對方的陰謀,約束三哥的舉動,也不至於讓他慘死,這都是我的過錯啊!”她一邊說著,一邊淚如雨下。
而此時的郭家,李未央剛剛進門,便看見郭澄快步趕了上來,低聲道:“嘉兒,我已經抓到了你說的那個女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將她帶到書房吧。”
綠腰今日聽聞前院發生的事情,立刻趁著沒人注意她打了包袱,收拾了細軟便要離開王家。可是沒有想到剛剛出了後門就被人捉住了。此時見到書房之中所有人都是面目凝重,眼神冰冷,她不由就是一個寒顫,跪倒在地道:“各位,我只是一個弱女子,你們何苦為難我呢?”
李未央打量著眼前年輕美貌的女子,微笑道:“聽聞綠腰姑娘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又是十分的溫柔美麗,可是卻不知道你是效命於何人?”
綠腰嚇了一跳,連叫冤枉,爭辯道:“我不知道這位小姐你在說什麼?”
李未央神情淡漠:“皇后娘娘派你到王家來,就是讓你潛伏在王延身邊,一則是挑撥他和南康公主的關係,二則是在他的飲食之中動手腳,以至讓他言行全部由你操控,不是嗎?”
綠腰聽到此處面色更加蒼白,她連忙道:“小姐真是會多想,我只不過是一個柔弱女子,又怎麼能做這麼多事呢?”
郭導微微地笑了:“你不用再裝了!若不是你動的手,那一柄劍又是如何偷出府中的呢?”
綠腰心念急轉道:“這事與我無關!我壓根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是王延他自己無意中丟失了寶劍?”
郭澄冷漠地道:“那雙劍乃是王延心愛之物,總是隨身攜帶,若非貼身之人根本沒有辦法盜取,而王家向來御下極嚴,一般人是不能跟在他們身邊的。唯獨你,你是一個外來者,又因為懷了身孕,所以王家人對你總有三分寬容,你就是借此消除了他們的戒心,再三挑撥離間、煽風點火,甚至還盜取了王延的長劍,將那殺人之罪嫁禍於王延身上,真是最毒婦人心!”
郭敦聽到此處,臉色頓時變了,他大聲道:“三哥,你剛才說什麼?”
郭澄嘲諷地一笑道:“難道你在王府殺了半天,連真正的殺人凶手都不知道嗎?”
郭敦看著綠腰,搖了搖頭道:“原來我是上了人家的當!”他猛地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顯然是惱怒到了極點。
李未央淡淡看了他一眼,卻是微微一笑道:“四哥不必憂慮,這件事情做了也就做了,若換了我是你,也絕對難以忍下這口濁氣,總要找他報仇的!”
郭敦吃了一驚,在他印象中,自己的這個妹妹是運籌帷幄、心思深沉的人,她從來都和自己的意見相左,怎麼這一回她竟沒有怪罪自己?見郭敦的神情那麼驚奇,李未央笑容卻更深了,她開口道:“對方給咱們挖了陷阱,若是咱們一直站在井邊上一動不動,人家自然不會輕易動手,只有咱們先踏進去一步,讓他們以為已經上了勾,才會有下一步的行動啊!”
聽到李未央這麼說,屋子中的其他人都變了神色,尤其是綠腰,她心中一顫,伏地叩首道:“小姐,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我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從來也沒有什麼野心,請小姐放過我吧!”
李未央眼中閃過一道明麗的光弧:“能夠接近王延並且有法子控制他,可見你手段不俗,暫且將你留著,將來會派上用場的!”
綠腰聽到這裡,面上露出驚恐,李未央揮了揮手,立刻有人將她帶了下去。
元烈神色一動,低聲道:“嘉兒,今天這件事情,你一早就知道嗎?”
燭光照在李未央潔白的面上,竟有一層紅光在她眉心如水波一樣流動:“太子所為實在是讓人笑話,今天不過是一場小打小鬧,若是郭家真的要造反,禁軍就應該去包圍皇宮而不是闖入私宅,所以皇帝當然不會將謀反的罪名怪在郭家身上。”
元烈若有所思:“的確如此,這造反的罪名是扣不上來,但是——私自挪用禁軍也是一條罪過。”
李未央垂頭看著自己纖長的手指,似笑非笑:“這一點咱們就要感激太子殿下。今天若是他不出面,郭家還沒有那麼容易脫罪。他越是上竄下跳,皇帝越會懷疑背後的動機,所以他一開口,我就知道郭家定然沒事了。”
郭澄大為驚訝道:“嘉兒,你還真是將太子和陛下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
李未央輕嘆一聲道:“人心是複雜多變的,縱然我懂他們的心思,可是我卻看不懂皇后在想些什麼。”
郭導看著李未央的神色,卻是淡淡一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躲咱們是躲不過去了,只好靜靜等待吧。”
在郭家人正在商議的時候,太子怒氣衝衝地闖進了皇后宮中,而此時嬴楚正坐在那裡彈琴,他的琴音如水,不染塵埃。裴皇后靜靜地坐在一邊,手中拈著酒杯,神色若有所思。太子忍不住勃然的怒氣,大聲道:“母后,你竟然還有心思在這裡聽琴,你可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嬴楚連忙站了起來,揚聲道:“給殿下請安。”
太子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對這個閹人向來是有些厭惡的,更別提他總是隱隱覺得此人看自己母后的眼神透著那麼一絲不同尋常,而裴后竟然一直縱容對方!
裴皇后淡淡地道:“不要停,繼續彈吧。”
嬴楚看了太子一眼,不再多言,又重新坐下去,輕輕地彈奏起來,太子怒道:“停下!我讓你停下!”
嬴楚卻沒有停頓,他一生只聽裴後的命令,至於其他人,哪怕是皇帝,他也是不會依從的!太子勃然大怒,衝上前去,一把搶過嬴楚的那把琴,重重地擲在地下,琴陡然發出一聲慘烈的聲音,立刻摔成了兩半。裴后臉色冷沉下來,她目中微冷道:“你又發什麼瘋!”
太子一愣,隨即猛地轉過頭來道:“母后,今天本來可以將郭家一網打盡,治他們一個謀逆之罪,可是我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趕過去將他們押入宮中,卻被父皇輕易放過了,你說他是不是故意偏袒郭家?”
裴皇后淡淡一笑,笑容之中卻有一絲鄙夷,她看著太子,道:“我都教導你這麼多年,可是你還沒有長進!早已經吩咐過你,若是沒有我的命令不要輕舉妄動,可你偏偏自以為是!這世上聰明的人太多了,各大世家早已經聽到了風聲,可為什麼誰都沒有動?包括靜王、秦王他們,一個個都是緊閉門扉,當作什麼也不知道,就你在那裡上竄下跳,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咱們在背後策劃的嗎?”
太子冷聲道:“若是什麼都不做,才會眼睜睜看著郭、王兩家就此逃脫!”
裴皇后眸子映著燭火濛濛的亮,聲音越發冰冷:“若是你今天什麼都不做,郭家必定難逃懲罰!我早已經安排了人手將事情鬧得更大,可你偏偏闖了進來,破壞了我全盤的計劃,你還好意思到這裡來叫囂?”
太子就是一愣,卻聽見嬴楚淡淡地道:“太子殿下,這一回您真的太過心急了!娘娘早已經安排好一切,郭敦衝進王府不過是一件小事,陛下不會放在心上,縱然他私調禁軍,可是那些禁軍也只有區區五百人,絕對不可能給整個郭氏家族扣上謀反的罪名,除非郭家完全失去聖心。所以太子殿下你這一出手反倒使得娘娘接下來的舉動都不能輕易施展,否則只會讓眾人知道這一切都是娘娘策劃的。”
太子不以為然,惱怒道:“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裴后冷冷地看著對方:“告訴你,哪一件事情你沒有辦砸的?你有什麼權力知道?”
太子一愣,看著自己的母后,對方那絕美的面孔之上露出的神情卻是失望的。他連忙跪倒在地道:“母后,都是兒臣不好,兒臣知錯了!”
裴后的臉色十分冷淡,眼中卻閃過一絲凶光,聲音也變得惡狠狠的:“今天你若是不隨便開口,明日周家和御史們就會上一道摺子,說郭敦不守軍令,私調禁軍,請陛下治他一個罪過。到時候那些禁軍不服這判決,自然會有人挑唆著他們,只要一點點兵變,此事的性質就會完全不一樣!不需咱們開口,整個郭家都會被牽連進去,可你偏偏先行闖了出來,以至於接下來的整盤棋都被打亂了!你說,這些事情還能告訴你嗎?做什麼什麼都不成,難怪你這個太子之位不穩當!也不要怪別人心狠,只是你自己沒腦子!”
太子低下頭去,他不是不聰明,只是在裴后面前,任何聰明的人都無計可施,他被自己母后的光彩完全壓住了,壓根都展現不出自己的才幹。正因如此,他才越發的焦慮,他不願意受裴皇后的控制,但是離開了裴后的羽翼他又一事無成,這就是太子矛盾的地方。他一心想要幹出點事情,來讓裴后知曉他不是那麼無能,可越是想要證明自己,最後的結果就越是讓裴皇后失望,眼下看來,在裴后心中,他的地位甚至還不如眼前這個閹人!
想到這裡,他惱怒地看了嬴楚一眼,想也知道這一條計策必定是他為裴后所出的,這個人不但十分奸猾,而且詭計多端,裴后十分倚重他,自己在裴后面前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以站,想到這裡,他只是更深地低下頭去,掩住了眸子裡的不甘和恨意。
裴皇后冷冷地道:“好了,你滾出去吧!下一次若再做出這樣的蠢事,別怪我不饒你!”
太子躬身應了一聲,隨即退了下去。等到太子離開,裴皇后越想越是惱怒,一手推翻了旁邊的小几,幾上名貴的細瓷酒具一下子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這樣的兒子,我如何指望他?簡直是丟盡了我的臉面!”
嬴楚低著頭一言不發,裴皇后勃然大怒道:“怎麼連你都不說話,難道你也覺得今天這件事情做錯了嗎?”
嬴楚看了裴后一眼,微笑道:“原本的計策的確是沒錯的,只要郭敦帶了五百禁衛出去,隨後再命人策動剩餘的兩千禁軍,要知道那兩千禁軍的統領和郭敦都是十分交好,到時候只要他們有所行動,咱們就可以致整個郭家於死地,兩千人跟五百人可是兩種概念啊!而周家因為可以從中漁利,也會坐視局面擴大……”
先是郭敦到王家鬧事,然後王延被殺,原本裴皇后還安排了人手想要趁亂殺了王廣還有王季,最好連那王子矜也一起拖下水,到時候郭敦的罪名也就大了,時機合適,策動周家上一本奏章,再由那些御史煽風點火,告郭衍一個罪名,皇帝一定會重重處罰他!然而因為那一名參將之死,郭敦才會闖入王府,只要稍加挑撥,再有周家從中敲邊鼓,想要策動另外的兩千禁軍必定不是難事,只要他們圍聚宮門之前為郭敦請罪,裴后就能夠將請罪的隊伍變成逼宮的隊伍,到時候郭家還不是必死無疑?可偏偏一切都被太子毀了,因為這個愚蠢的東西亂說話,不知自己的立場!裴皇后自然惱怒,她突然站起身,急行幾步,怒容才緩緩地消退,轉向了嬴楚道:“你以為我這一戰勝負如何?”
“娘娘明鑒,齊國公乃是越西第一名將,若說忠勇,無人能出其右,可是若說頭腦他就不夠瞧了!”
“哼!”皇后冷笑一聲:“我說的不是齊國公,我說的是李未央,你應該清楚的,她不是郭府的小姐,不過是個冒牌貨罷了。”
嬴楚嘆了口氣道:“娘娘運籌帷幄,那李未央必定難逃這一劫!”
裴皇后冷冷地撇了他一眼道:“你怎麼這麼會說話了?若是這一次連李未央一起伏誅,我還會更開心一些。”說著,她垂下眼簾,沉思片刻道:“也許你說的不錯,此事我的確是操之過急。不要緊,接下來還有得好瞧!”
嬴楚低下頭去,微微含笑道:“是,娘娘。”
裴皇后笑了笑,雖然那張面孔絕美,歲月卻依舊在她的眼角染上了細膩的笑紋,在她露出這樣笑的時候,這張臉有些猙獰,像一朵雍容盛放到了極致的牡丹花。
議事不久,郭敦就被齊國公叫走了。等李未央從書房出來,瞧見郭敦已經跪在齊國公書房的外頭很久,她淡淡一笑,走上前道:“四哥,還跪著呢?”
郭敦看了李未央一眼,卻是沒敢抬頭,李未央看了一眼書房中的燭光,自然明白郭敦為何如此惶恐,她微笑道:“四哥經過此事,應當知道以後做事情要多加小心!”
郭敦心想你這不是正在生病嗎,怎麼不會去歇著,跑來奚落我!
李未央瞧他眼中不忿,不由淡淡地道:“今天若不是我們及時趕到,恐怕事情會鬧得更大,若是有心人趁機刺殺了王瓊或是王家兄弟,你要怎麼辦?”
郭敦一愣,抬起頭看著李未央卻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雖然剛才李未央已然在書房中指點了他,可他其實並沒有真正意識到這件事情有多麼的嚴重,卻聽到李未央繼續說下去,“你殺了王延還可以說是為你的下屬報仇,可你若是殺了鎮東將軍或是王府的其他人,那就是傷及無辜,到時候你自己的一條性命送掉了不說,還要連累郭家。”
郭敦咬牙道:“大不了我就以死謝罪!”
李未央輕輕搖了搖頭道:“這世上死能解決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了!你不過是一根導火索,有人想藉著你把整個郭家燒起來,可是你偏偏還不自知!”
郭敦看著李未央,低聲道:“妹妹,我的確沒有你聰明,可是事情如果再來一遍,我還是會這麼做的!早在你受傷的時候,我便想要私自去殺了王延,後來他又殺了我的參將,我不得不這麼做!”
李未央看著郭敦,輕輕地嘆了口氣,她能夠理解郭敦的心情,在她心中王延也是必須死的,且不論他傷了自己,就說王延如此囂張,將來也定會闖出禍來,這樣的人留他不得。如此雖然稱了那裴皇后的心意,但他們倒也沒什麼過分的損失。
李未央看了一眼天色,吩咐趙月道:“給四哥拿把傘吧,我看馬上就要下雨了,這一跪下去恐怕不得了!”
郭敦咬牙道:“平日裡三哥和五弟都會陪我一起跪的。”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這一笑卻是有幾分釋然,她淡淡地道:“是啊,平時他們兩個都陪你們跪,今天可寂寞了吧?可是偏偏他們這一次都沒有犯錯,父親還要為他們的靈敏反應給予獎勵,所以四哥你就一個人好好跪著吧!我要先回去歇息了,誰叫我還重傷在身呢?”
她這麼說著,已然轉身離去,郭敦看著李未央的背影,卻是越發迷惑,她不是受了傷嗎?雖然太醫說只是皮肉傷,可是不躺個十天半個月應該不會好,她怎麼會如此神采奕奕,還是這個妹妹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