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抄家滅族
出了納蘭雪這件事,李未央心頭總是有些疑慮,陳冰冰最近表現得十分平靜,可是李未央卻無論如何不能忘記那一天對方哭得那麼的撕心裂肺,對於一個人來說,傷痛會這麼快好嗎?
不要怪李未央多疑,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禍福難料的,最難揣測的就是人心。可是不論她怎麼觀察,陳冰冰都是一如往常,笑盈盈地對待每一個人,對郭夫人也是與往常一般盡心盡力。
這一日,李未央按照自己平日的習慣,去藏文軒挑選一些自己喜歡的書,可是馬車到了東大門口,她卻心念一動,突然吩咐趙月道:“你讓車夫繞個道,去藥堂看一看。”李未央一說藥堂,趙月自然心領神會,便吩咐車夫調轉馬頭,繞道去藥堂。
剛到藥堂門口,卻見裡三圈外三圈擠滿了人,李未央看見這副情景不好靠近,只吩咐將馬車停在不遠處,然後掀開了車簾看那邊出了什麼事。
遠遠見到一個披麻戴孝的年輕男子在藥堂門口叫罵道:“老天沒開眼啊,這家掌櫃開的藥活生生把我老父親毒死了,這樣的庸醫還敢開館?簡直是喪盡天良!大家快來看看!快看看啊!”他的聲音沙啞而又凄厲,一邊罵著,一邊嚎啕大哭。藥堂裡的夥計急匆匆地奔了出來,隨即大聲道:“你這人好沒道理!明明是你父親沒錢看病,我家主子好心捨了藥替他看病,你們怎麼還來鬧事呢?”
那青年人指著地上的一卷草席哭道:“你們哪裡好心了,分明是惺惺作態!你家主人根本是禍害人命,大家看,我老父親吃了她的藥就一命嗚呼了啊!”
人越來越多,對著藥堂的人指指點點。李未央遠遠就看見地上有一個白髮老人在草席裡裹著,頭髮蓬亂,面色烏青,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那青年人見人越發多了,立刻撲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父親啊,我早說了這世上哪有好人,你被這藥堂的人坑了,還以為人家是活菩薩!什麼活菩薩,分明是個害人精啊!”他一邊說一邊哭得涕淚橫流,好像真有那麼回事。
自然有好心人勸說道:“毒死了你的父親,一定要他們負責!”“哎呀,這個世道,真是多庸醫少好人,害人不淺!害人不淺啊!”
那藥堂的夥計受了眾人指責,氣得滿臉通紅,衝進了藥堂,不一會兒就見到藥堂門口出現了一個女子,一身青衣,面容俊秀,正是納蘭雪。她見到這種情景,就立刻下了台階,躬身道:“這位小哥,可不可以讓我為你的父親把一把脈?”
還沒等她靠近,那個青年男子猛地站起來,用力給了她一個耳光。納蘭雪呆立當場,根本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景。年輕人破口大罵道:“誰要你好心!你不要碰我父親!”
納蘭雪吃驚地看著對方,事實上那一天這位老伯求到她藥堂來,身上的銀子不夠,納蘭雪便施了藥,好心給他看了病,卻沒想到三天之後,這個老人竟然死了,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那老伯當初不過是小小的風寒,所以納蘭雪只是開了些驅寒的藥,又因為老人年紀大了,所以藥性十分吻合,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她立刻開口道:“你不肯讓我查驗,又如何證明你父親是被我開的藥害死的呢?我相信自己的醫術絕不會害死人,若是不然,咱們去公堂上一辯真偽也好!”
那年輕人呸的一聲,吐了她一臉的口水:“不是你害死人,難道還是我陷害你不成?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天下還有沒有王法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要上前抓住納蘭雪,旁邊的人連忙拉住他:“有話好好說!”他又踢又踹,一把甩開旁邊人的拉扯:“今天不還我父親的命,我就要你的命!”眾人一片鬧哄哄的,場面幾乎不可開交。納蘭雪咬緊牙關,大聲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行醫這麼久,或許有能力不夠的時候,卻從來沒有害死過一個人!你若是不讓我查驗,我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
人群中突然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他重重咳嗽了一聲,道:“鬧成這樣成什麼體統!有話慢慢說!”
那年輕男子瞪著眼道:“關你什麼事?”
中年男子摸了摸鬍鬚,道:“我是大夫,有什麼問題讓我瞧一瞧吧!”
年輕人聽說他是大夫,不由冷笑一聲道:“這天下大夫多了,眼前就有一個庸醫,說不準你是她請來的托!”
他這樣說著,中年人把臉一沉道:“我姓周,祖上三代在大都行醫,你出去打聽打聽城北王家藥堂,我們行醫已經是多年了,斷然不會哄你!你若是真的要討個公道,也得讓人家姑娘分辨清楚。”
立刻有人道:“啊,原來是藥行的王掌櫃!”人群中立刻有人激動起來,這每一行當都有自己的行會,大都中的藥堂向來是以王家馬首是瞻的,這王川便是龍頭,他突然出現在這裡……年輕人立刻道:“既然王大夫來了,不妨請你看一看,我父親是什麼緣故才死的!”
王大夫看了納蘭雪一眼,面上倒很是關懷道:“好,我來看看。”隨即他走到席子跟前,捻著鬍子端詳了半刻,隨即又翻開那老伯的眼皮看了看,還抓住了他的手仔細翻查了一番,足足有半刻的功夫都沒有說話。
趙月輕聲地道:“小姐,要不要……”她的話沒有說完,李未央伸出了一隻手搖了搖,示意她不必插手,先看看情形再說。
而那邊的王大夫看完了屍首,站起身來對著納蘭雪拱手道:“可否把當日問診的藥方拿來一看?!”年輕人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王大夫看了一眼,面色凝重地遞給納蘭雪道:“這藥方可是你開的麼?”
納蘭雪只掃了一眼便知道這的確是自己藥堂出去的藥方,她點了點頭,王大夫勃然大怒道:“你太不小心了!老伯是患有哮喘的,你可知道?怎麼能開這樣的藥方!”
納蘭雪更加吃驚,她下意識地道:“他有哮喘?不,這不可能!我給他看診的時候,他明明好好的!”
王大夫摸著自己的鬍子,冷笑一聲道:“尋常看風寒的藥方裡有一劑百花草,這東西正常人服下沒有什麼大礙,可如是哮喘的人就會一命嗚呼!納蘭大夫,你必是沒有弄清楚人家的病情,就錯開了藥,所以才會害他一命嗚呼!這位年輕人上門找你算賬,是沒有錯的!”
納蘭雪一動不動,她敏銳地察覺到了此事不對勁,卻堅持道:“不!我要親自瞧一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說著,她快步上前,想要仔細檢查那老者的屍體,可是還沒等靠近,那年輕人已經重重推了她一把,殺豬般地大喊道:“你不要碰我父親!”說著他又哭又叫道:“你賠我父親!你賠我父親!”一邊說著,一邊撲上去撕扯納蘭雪的衣領。藥堂的夥計和另外坐診的大夫連忙上去攔住,兩方人拉扯起來。
圍觀者中立刻有人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位納蘭大夫真是坑人不淺!關門!關門!關門!”這樣的說法瞬間鼓動了周圍的人,便有越來越多的人附和,有人撿起地上的石頭,狠狠往納蘭雪的身上砸去,隨即越來越多的人這樣做,更多的泥塊被砸在納蘭雪身上。“滾出去!”“快關門!”“快滾!”此刻,這些人已經忘記納蘭雪曾經對他們免費施過醫藥,也忘記了他們曾經讚嘆過對方的妙手仁心,現在他們不過被人煽動,就輕易的信了。
很快,納蘭雪的額頭變得鮮血淋漓,她震驚地看著大家,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明明是好心救人卻變成了害人性命,明明昨天這些人還千恩萬謝如今就對她這樣惡毒……藥堂的夥計看到這種情景,連忙攔在前面,拼了命護著,可是年輕人不依不饒,死活不肯讓他們離去,納蘭雪愣愣地坐在台階上,任由石塊砸在她身上,那青色的衣衫很快被血染紅了。
李未央蹙眉,對趙月吩咐道:“去幫幫她。”
趙月飛快地下了馬車,飛身上前,狠狠的揪住年輕人的衣領就是一巴掌。那人沒有防備,被打了個趔趄,鼻孔裡冒血,門牙也被打掉了,他完全沒有想到突然冒出一個年輕的女子來幫助這納蘭雪,不由跳起來大喊道:“庸醫打人啦,庸醫打人啦!”此刻,人群中涌出十來個大漢包圍上來,明顯是早有準備,趙月冷笑一聲從自己的腰間拔出了長劍,眾人一瞧那寒光閃閃,頓時愣住了。
趙月冷聲道:“有什麼話,咱們公堂上說,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本事?”
那十來個大漢仗著人多,呼呼喝喝道:“你滾開,這裡不關你的事!”不由分說就撲了過來,趙月挑了挑眉,手中長劍輕輕轉了一個圈,眾人幾乎看不清她是如何動作的,這幾個大漢的腰帶竟然齊齊落下,褲子都掉在了地上,露出光溜溜的屁股,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這臉可丟大發了。大漢們拎著褲子面面相覷,根本不知道是按照原計劃撲上去還是就此罷手。年輕人見到這種情景,不由坐在了台階之上,滿臉鼻涕眼淚,又哭又鬧:“你賠我父親!你賠我父親!”
就在此時,一錠銀子落在了他的頭上,那年輕男子吃了一驚,卻聽見一人冷然道:“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就說這把戲不要再玩了,貽笑大方!”
年輕男子吃了一驚抬起頭來,才發現一個少女緩緩上了台階,她面容姣好,眼若清泉,發間水晶流蘇隨著行雲流水的步子微微搖曳,卻是動作輕柔地扶起了納蘭雪,轉身進了大堂,早已瞧不見影子了,他還想追進去,卻突然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攔在他面前。他吃驚,卻聽到趙月厲聲道:“沒聽見我主子說的話麼!再不滾就封了你的嘴!”
年輕人眼睛珠子一轉,猜到了什麼,立刻訥訥地收了銀子,轉身便吩咐人抬起那卷草席灰溜溜的走了。
大堂之內,納蘭雪苦笑,“我沒有想到這是一個陷阱。”
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落在李未央的面上,反倒顯出一種說不出的迷濛清冷之意,使得她整個人如飄逸出塵的冷月。李未央輕聲道:“我也沒有想到對方會用這種方法。”
納蘭雪看著李未央,良久沒有說話,最終她慢慢地道:“你明知道出言幫了我,你二嫂會恨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
李未央如清泉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複雜,道:“你之前幫過我,也幫過五哥,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無路可走。”
納蘭雪苦笑道:“不管怎樣,她的目的是達到了,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在大都行醫。”
對於一個大夫來說,名聲最重要,一具屍體抬到了藥堂門口,縱然你是沒有罪過的,別人也會將此事傳出去,影響你的名聲,若是納蘭雪在大都根基很深,這事情不難擺平,但她是個女子又一直免費施藥,別人又怎麼容得下她呢?必定抓住此次的事情大做文章……這個計策當真很有用,李未央嘆了一口氣道:“我想那王大夫也是看你這藥堂生意太好,搶了他的門路,才會幫著對方陷害你。”
納蘭雪輕輕地一笑,眼底自有一股蒼涼激憤之意,道:“無論如何,你今天替我解了圍,我謝謝你,郭家欠我的,已經還清了,但是這藥堂我沒法經營下去。”說著,她吩咐夥計將藥堂的地契房契全都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
李未央卻也不看一眼,只瞧著納蘭雪的額頭:“先包紮一下吧。”
納蘭雪神情有一瞬的茫然,忽然自嘲似地笑了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轉身進去包紮,李未央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
趙月道:“小姐,這位納蘭大夫……”
李未央再將諸事想了一遍,道:“如今這個情況她已經不能留在大都了,你吩咐下去,安排人手護送她離開大都吧,希望這樣能夠讓二嫂消氣。”
趙月不禁看著李未央道:“小姐是擔心二少夫人那裡?”
李未央嘆了一口氣道:“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會變得狠毒,只要你嘗過什麼叫做嫉妒,所以我擔心二嫂不會輕易罷手。”
趙月有些不敢置信:“可是二少夫人表現得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啊!”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就是毫無異樣,我才會覺得奇怪。”
趙月想到剛才那一幕,立刻點點頭道:“那奴婢立刻就去辦。”
李未央回到郭府,眼中似盈滿笑意,又似有針芒閃動,面上卻是沒有表現出一絲異樣,陳冰冰瞧見她,雖然沒有多說什麼,卻壓不住眼底的欲言又止。
用完午膳,李未央出了大廳,卻突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李未央猛地回頭,只見到陳冰冰站在她的身後,用一種異常陌生的目光看向她,李未央默然道:“二嫂有什麼話要說嗎?”
陳冰冰慢慢地道:“你為什麼要幫著納蘭雪?”
李未央看著陳冰冰消瘦的面龐,更多是為陳冰冰的糊塗感到惋惜,她開口道:“是的,我承認自己很同情她,但是我做的一切都是從郭家的利益、從二嫂你的利益出發的,若是今天你派去的人傷了納蘭雪,將來二哥知道,他是絕對不會原諒你。你這麼做非但不能挽回二哥的心,卻只會將他越推越遠,難道你不知道嗎?”
陳冰冰咬牙看著李未央,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李未央帶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若是換了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離開郭衍,可是陳冰冰畢竟和自己不一樣,她不願意放棄這個夫君,也不願意放棄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所以才死死地抓住虛幻的幸福不放。既然不捨,就應該好好地對待夫君,對待郭家,將納蘭雪徹底的摒棄在眾人的視線之外,為什麼反而要在私底下去傷害對方呢?這樣一來,只會激起郭家對她的同情,激起郭衍對她的舊情,上一次李未央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而對方明顯是陷入了迷霧之中。
李未央輕聲地道:“二嫂應該見過有人用拳頭去握細沙吧,若是你緊緊的攥住,那沙子只會流走得更快。”
陳冰冰怔住,看著李未央一言不發,像是在仔細思考她話中的意思。
李未央無聲地笑了:“今天的事情,不管是我還是換了別人都會這樣做,納蘭雪已經決定離開大都,不會再威脅你了。二嫂,我言盡於此,希望你好好想清楚,不要一時糊塗,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說著她並不停留,筆直從陳冰冰的旁邊走了過去。
陳冰冰在原地站了半天,長久的沒有動作。
旁邊的丫頭福兒不禁向李未央的背影啐了一口道:“這個人就慣常會裝好心,少夫人,你千萬不要受她矇蔽啊!”
陳冰冰猛地一驚,她回過頭來看著福兒道:“你說什麼?”
福兒冷笑一聲道:“她口口聲聲是為你著想,說萬一被二少爺知道了會怎麼樣,可是你應該好好的想一想,若是將來二少爺回來,瞧見納蘭雪還在大都之中,說不定一時心軟收她回來做妾,不,不是妾,說不定是平妻,到時候小姐你該怎麼辦呢?這郭府中人人都那麼喜歡她,她會醫術,又會討好人,這樣就沒有人在乎你了,到時候哪怕二少爺沒怪罪你,你在這裡還能留下去嗎?”
陳冰冰聽了這些話,不由面色發白,她剛才已經被李未央的話打動了,可是聽了福兒的話不由覺得她說的也沒錯,的確,她是郭衍的妻子,維護自己的丈夫有什麼不對呢?她只是想要逼著納蘭雪永遠的離開,不再打擾她的生活,並不想要對方的性命,難道這樣做也錯了嗎?
卻聽見福兒低聲地道:“少夫人,現在你可不能心軟了,如今小姐都知道了,不能再縱虎歸山,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
陳冰冰面上泛起一絲疑惑,她看著福兒道:“既然她要走就讓她走好了,難道還要去追她回來不成?”
福兒不禁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看著陳冰冰道:“少夫人你怎麼這麼糊塗呢?”
事實上陳冰冰的確是出身名門,可是她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父母疼愛,兄弟親善,從來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唯一讓她覺得難受的就是沒有辦法得到郭衍的心。此刻她聽了丫頭的挑唆,不禁面上露出更加不解的神情。
福兒道:“少夫人,你只要悄悄的派人殺了那納蘭雪,不就一勞永逸了嗎?你想想,郭家和那納蘭雪可是一直有斷不了的聯繫,等到二少爺一回來,他們將此事告訴他,二少爺一定會覺得是少夫人將納蘭雪趕出了大都,更加怨恨你啊。”
陳冰冰聽到這裡,不由得搖搖欲墜,一陣頭暈目眩,扶住了欄桿才道:“不要胡言亂語!”
福兒眼珠子一轉,開口道:“少夫人是不是擔心人選,不必擔心,不是還有二公子嗎?咱們家二公子從小練的是左手劍,是老爺硬生生逼著他換成了右手,奴婢聽說,自從右手不能使劍之後,他便重新學起了左手,如今這套劍法絲毫不遜于右手劍,而且二公子向來維護您,只要修書一份,他一定會照著您說的去辦!”
陳冰冰聽到這裡,不由看了福兒一眼,那神情之中似有一絲警惕:“福兒,我怎麼覺得你最近有些不對勁呢?”
福兒面色一白,連忙道:“小姐你說的哪裡話,奴婢可全都是為您著想啊!,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這句古話您可不要忘記,若是少夫人懷疑奴婢的一番苦心,那奴婢不如一句話也不說了。”說著她緊緊的閉起了嘴巴。
陳冰冰嘆了一口氣,秀美的容顏已經變得十分的憔悴,如今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分辨誰是忠誰是奸,只覺得每日頭疼欲裂,胸口的澎湃之氣不斷的上涌,她拼命的壓抑著胸口的戾氣,每次照鏡子都覺得自己面目可憎,彷彿充滿了妒忌,可是她也無法壓抑形勢的發展,雖然隱隱覺得李未央說的沒有錯,若是被郭衍知道了一切,反而會恨自己。想到夫君會恨自己,她不免狠狠打了一個哆嗦,可是再想一想福兒的話,她又覺得心神動搖。
終究,她長嘆一聲:“你容我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風平浪靜的過了五日,下午,李未央正在書房中看書,卻突然聽到蓮藕說有客來訪,她聞言放下手中書卷走出了書房,卻見到有人一襲白衣,素袖如雲,站在廊下,聽見她的腳步聲便慢慢回轉過頭來。那人一身耀眼的華服纖塵不染,琥珀色的眸子顧盼之間橫波流轉,令人不知天上人間,世上最明亮的珠寶都不足與他的眸光爭輝,正是旭王元烈。
李未央微微一笑,迎上前去:“今日怎麼有空來呢?”
元烈的面色卻不是那樣的歡愉,他看著李未央,難得鄭重道:“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與你說。”
李未央瞧見他神情異樣,不由收斂了笑意:“出了什麼事嗎?”
元烈點了點頭道:“你不要著急,聽我慢慢的說。”
李未央很少見到元烈神情如此鄭重,不由蹙眉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元烈看了一眼周圍,卻是輕輕做了一個手勢:“在這裡是說不清了,我帶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李未央略一點頭,隨即便吩咐趙月準備馬車。
元烈帶著李未央來到大都西郊之外的一所別院之中,李未央瞧見這別院環境清幽,布置清靜,不禁看向元烈道:“這就是你說過的友蘭苑?”
元烈微微一笑道:“對,這是老旭王在世的時候用來金屋藏嬌的所在,後來他過世了,我便將在這裡所居住的一位側妃遷回府,跟那老王妃做個伴,這裡就空置了下來。”
李未央見元烈笑容和煦,卻有一絲狡黠,所謂的“作伴”恐怕是接回去故意給老王妃添堵的吧。只不過胡家既然已經覆滅,老王妃就不足可慮了。
李未央不禁好奇地看著他道:“到現在你還沒有對我說到底出了什麼事?難道帶我來賞景嗎?”
元烈笑容淡下來,輕輕嘆了一口氣:“你隨我來吧。”
李未央跟著他到了院子,只見花圃裡栽著蘭草,廊下還立著幾個丫頭和婆子,都是一色深藍的衣裙,垂手而立,一看到旭王元烈,眾人全都跪下。元烈道:“人在裡面嗎?”
其中一個婢女連忙道:“回主子,在裡頭。大夫剛剛離開。”
李未央還沒進門,卻聞見滿屋都是血腥的味道,她心頭一跳,滿目疑惑地看了元烈一眼,快步的進了屋子,只見床上躺著一個人,渾身是血。面色蒼白,容顏消瘦,慘白起皮的嘴脣有一道道血口子,不是納蘭雪,又是誰呢?
李未央的聲音深處,有著輕微的戰慄:“這是怎麼回事?”
元烈瞧她神情,嘆了一口氣道:“我的人在大都百里之處發現有人打鬥,納蘭雪一個人受到數名高手的追殺,若非你派去的護衛拼死保護,她絕對撐不到我去。當時納蘭雪傷得極重,所以我才將她救了下來秘密送到這裡來養傷。在沒確認她是死是活之前,我不能告訴你,現在,她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李未央良久沒有說話,她看了一眼納蘭雪身上已經被浸透的血衣,就能夠猜想出來當時的情形又多麼可怕。元烈道:“我剛剛讓人替她換了衣裳,上了藥,可是她流血過多,以至於已經浸透了所有的衣物,你不要擔心,她不會有大礙的。”他真正關心的,是李未央的心情,至於納蘭雪的死活,與他並沒有什麼干係。
李未央見到不斷有鮮血從納蘭雪的衣襟涌了出來,有些血塊已經凝固了,重重疊疊的在一起,像是在重複納蘭雪慘烈不堪的掙扎。李未央驀地覺得有些緩不過氣,她咬牙:“原來如此,她還是不肯放棄!”
元烈看著李未央道:“其實就讓她這麼死了有什麼不好呢?你要知道,納蘭雪一死,郭衍也就徹底死心了,你就當做不知道這件事情,不是很好嗎?”何必為了納蘭雪影響郭陳兩家的聯姻,依李未央的聰明謹慎,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
李未央卻輕輕搖了搖頭:“我可以對仇敵心狠手辣,可我不能做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人!納蘭雪是我的恩人,不是我的仇人,我不能恩將仇報!今天她若是真的死在二嫂的手上,你叫二哥將來如何面對她呢?依照郭家人這樣剛烈的秉性,二哥一定會休她出門,到時候郭家和陳家才會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中。”
元烈就知道李未央會這樣說,他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試圖給她一點溫暖。這時候卻聽見床上的納蘭雪“啊”的大叫一聲,吐出兩大口黑血來,李未央看到這種情景,連忙吩咐道:“你那裡不是有皇帝御賜的千年人蔘嗎,快點取來,不要耽擱。”
元烈蹙眉,真是捨得下血本,那可是留給你補身子的……可是在李未央的堅持下,他無奈地轉頭出去了,不一會兒就吩咐婢女煎了人蔘湯過來,還切了一塊千年人蔘片,吩咐婢女讓納蘭雪含在舌下。
李未央親自接過那參茶,然後接過藥湯用參水化開,一點一點的餵給納蘭雪,這情景元烈最看不得,不由別過頭同自己慪氣。在他看來,李未央實在對納蘭雪太好了,連他都有點看不過眼。
納蘭雪勉力睜開眼睛,眼神之中有些迷茫,看見李未央神情關懷,她不禁眼睛裡涌出了淚水,可是張了張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李未央心頭一動,柔聲安慰她道:“不要緊,你會好的,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納蘭雪張了張嘴,口中涌出黑紫色的鮮血。李未央不禁焦急,看著元烈道:“為什麼血都是黑色的?”
元烈嘆了一口氣道:“那些人在刀上使了毒,當然是黑色的,只不過我已經讓人用了清毒丹,想必不會有什麼事。”
納蘭雪想說什麼,眼睛也同時亮了起來,面頰之上泛出紅光,緊緊地抓住李未央的手道:“你二哥,二哥……”她似乎想說什麼。
李未央連忙道:“你是有話對我二哥說,是不是?”
納蘭雪點了點頭,終於勉強說道:“當初他告訴我,他姓郭……我百般打聽,才鼓起勇氣找到了齊國公府,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國公府的公子,也不知道他成親了……”
她這樣說著,李未央看著她,心頭變得更加的柔軟:“你只要活著,終有一天會見到我二哥的,可你若是這麼死了,我該如何向他解釋呢?”
納蘭雪卻是輕輕地一笑,眼中留下了兩道清淚:“我答應他要……要陪他去看南方的碧波湖,北方的滋芽山,東邊的大海……西邊,西邊的長春峽……這兩年我把這些地方都找遍了,卻都沒有找見他的蹤影……”李未央默默無言,又重新將她放下,柔聲地安慰了幾句,隨後才跟著元烈一同從屋子裡出來。
門扉一開,涼風長驅直入,李未央卻並不回頭,快步向前走去,腳步極快,渾然與往日不同,元烈猛地叫住了她:“未央!”
李未央堪堪站住,猛地回過頭來,陽光的影子凝在她素白的面孔上,風鼓衣袂,身上的衣裙直欲飄飛起來。
見她如此,明顯是動了真怒,元烈心頭震動,嘴角抿成一道直線:“咱們可算是把陳冰冰得罪了個徹底,她非要納蘭雪的性命不可,我卻救下了她,你這一回去,她必定會知道與你有關。”
李未央的眼裡,光彩暗了下來,暗至冷漠無光:“那又如何?我早已經說過,讓她不要那麼糊塗!”
元烈看著她道:“我總覺得……你現在已經是郭家的人了。”
李未央看著元烈,卻不知他為什麼突然這樣講,元烈淡淡一笑道:“從前,你都可以置身事外,現在你卻能夠產生情緒的波動了,這都不像你了。未央,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李未央良久不言,終究道:“那你喜歡以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呢?”
眼前的女子,眼眸中隱隱壓抑著怒火,那一種不自知的鮮妍容華竟懾人心魄。元烈微微笑起來,走近了她,慢慢道:“不管以前還是現在,你都是李未央,是我的未央。”
李未央眉毛挑了起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元烈有點嫉妒地道:“我就是不愛看你為他們這麼費神,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帶來不可預計的後果,還是一頭栽下去。”
李未央平靜地道:“撲火都是飛蛾的天性,而人是看不清楚前路的,總以為世上的一切都能把握在自己手中,可是做主的卻是老天爺,就像郭衍會愛上納蘭雪,而陳冰冰後來居上,這也是他們三個人的命。可是如今讓他們狹路相逢的原因,我倒是知道。”
元烈盯著她的眼睛:“哦?為什麼?”
李未央笑了笑,開口道:“因為有人在暗中運作,挑撥二嫂故意針對納蘭雪,一旦二嫂動手殺了納蘭雪,這件事情就再也沒辦法挽回,若是二哥回來知道,他是絕對不會原諒二嫂的,那麼郭家和陳家的聯盟必定崩潰。不動聲色之間殺人於無形,這樣的招數倒讓我想起了裴家的大公子。”
元烈輕輕地一笑:“其實這件事實在是很明顯,裴弼用的法子,並不如何高超,卻實在很有用,他一劍就刺中了陳家和郭家的痛處。”
他利用陳冰冰、郭衍還有納蘭雪三個人的糾紛,讓這件事情越鬧越大,最終落入一個無法收拾的下場,李未央再聰明再狠辣,也沒有辦法控制人的感情,她沒有辦法控制郭衍不愛納蘭雪,也沒有辦法讓陳冰冰自動放棄,更不可能將這三個人的孽緣斬斷,只能眼睜睜看到他們三人在泥潭中越走越深,最後連累整個郭府。
李未央脣畔含了一絲冰涼的笑意:“這件事情不能再隱瞞了,一定要稟報父親,縱然出了什麼事,也好有個心理準備。”說著她看了屋中一眼道:“就讓她暫時在這裡養傷吧,吩咐人好好照顧她就是。”
元烈點了點頭:“好,若是有什麼異樣,會有人通知你的。”
李未央這才稍稍放了心,還未走出去,卻突然被元烈拉住了手,她不禁看了元烈一眼:“怎麼了?”
元烈笑了笑,笑容無比欣慰:“我只是在感嘆,我們之中沒有第三個人。”可是話音剛落,他立刻想起一個雜碎,咬牙道:“也不對,那個靜王元英不就是嗎?”
李未央笑道:“是啊,你準備怎麼對付他呢?”
元烈嗤笑一聲:“我預備……”他沒說完,突然眼睛一眨,就把李未央抱了起來。李未央就勢圈住他的脖子,不禁悄然展顏而笑,眉眼中隱隱漾出少年女子的嬌媚來:“你借機會占便宜嗎?”
清風疾來,滿樹花瓣一時翩落如雨,似要映紅了李未央素白的面容。元烈眯起秀長眼睛,笑出一排牙齒:“是啊,我就是占便宜,這裡沒有外人,我將你送上馬車吧。”他說完,真的抱著她一步一步向馬車走去。
李未央失笑,可是當她目光移向元烈背後的房門,原本輕鬆的心情一下子複雜起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這個結,只怕是難解了。
回到郭府,李未央還沒來得及說出這件事,大堂之上已經匯聚了所有的郭家人,李未央見大家的神情都是十分的凝重,不由問道:“父親,母親,你們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發生了嗎?”
郭夫人看到李未央,一向平和的面容突然崩裂,不禁失聲痛哭了起來,李未央訝異,隨後看向齊國公道:“父親,究竟是怎麼了?母親為何如此傷心。”
齊國公嘆了一口氣,看了旁邊神情哀傷的陳冰冰一眼道:“你二哥出事了。”
李未央心頭一跳,蹙眉:“二哥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齊國公神情鄭重:“先前赫赫作亂,陛下派你二哥出兵征剿,趙宗為主帥,你二哥是副帥,統兵五十萬,向赫赫進發。那趙宗是一名老將,他坐鎮軍中,派你二哥前去進攻,可是赫赫此次卻是集結了百萬大軍,你二哥多番周旋,卻還是戰敗,而且一連敗了四場。”
如果僅僅是戰敗,父母親的面色怎麼會如此凝重呢?李未央不禁開口道:“父親是因為二哥出師不利,所以擔心陛下發怒嗎?可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何況實力懸殊……”
旁邊的郭澄搖了搖頭道:“若是打了敗仗還沒有這麼嚴重,最關鍵的是,那主帥趙宗被人殺了,並有數名將領作證,殺人的正是二哥!”
李未央吃了一驚,不由猛地轉頭看著郭澄:“你剛才說什麼?”
郭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往下說:“有人指證,二哥因為戰敗所以受到主帥的懲罰,四十軍棍下去,讓他懷恨在心,那日連夜過去摸到了主帥的帳營,竟然殺了主帥,並且率領自己的十萬軍隊意圖離開營地。”
李未央聽了這話,完完全全的怔住,沉著聲音:“然後呢?”
齊國公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然後,趙宗的兒子趙祥平和其他幾個將軍聯手捉拿了你二哥,並且押送回大都,可是在途中,你二哥卻逃了。”
李未央黑曜石似的眼瞳泛起微淡的複雜,道:“父親,你不覺得此事十分的古怪嗎?”
齊國公看著李未央道:“哪裡古怪?”
李未央道:“雖然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我聽說二哥自從出征以來歷經百戰,無一潰敗,這連敗四場實在是過於奇怪,就算敵軍兵強馬壯,又有百萬雄師,但打不過可以退,退得好便是和,這在戰場之上都是常識,二哥不可能不知道,此其一。”
眾人見她這樣說都看向了她,李未央繼續道:“打了敗仗,不過區區四十軍棍,我相信二哥可以忍下來,他是一個聰明睿智的人,不可能因為四十軍棍就懷恨在心,誅殺主帥,這可是殺頭的罪名。更何況,若他真的殺了人,早也應該遁逃了,憑他的本事怎麼可能讓那趙家的人捉住了呢?這是第二個疑點,第三個就是,趙家將他捉住,押送回大都,路上防守嚴密,又怎麼可能讓我二哥輕鬆逃掉?這不是很奇怪嗎?”
齊國公原本就是一時鬆一時緊一時悲,心中的火氣衝上來,兩手捏的都是冷汗,他聽見李未央這樣說,不由點了點頭,強壓著自己的惱怒道:“我相信你們二哥,絕不會做出這樣糊塗的事來,這件事情,恐怕大有玄機!”
李未央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道:“母親曾經與我說過,大哥和二哥都是不世出的英雄,當年大哥只有十五歲的時候便隨著父親上了戰場,身中兩箭也不肯下戰場,而二哥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便連戰敵將十七人,將他們一一斬殺,保護著父親平安突圍,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又怎麼會無緣無故臨陣脫逃呢?更不要提只因為一時怨恨便誅殺了自己的主帥,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齊國公自然也是不信,可是那趙家人一本奏章,言之鑿鑿,並且有數名將領作證,想要為郭衍平反也必須要找到他本人才行。他想到這裡,也沒有其他的辦法,當機立斷道:“郭澄,你立刻上路,沿著這一路尋找,務必將你二哥找回來!而且必須趕在所有人之前!”
郭澄連忙領命道:“是,父親。”說著,他便向外走去,卻被李未央攔住道:“不,郭家人不可以輕易離京!”
齊國公看向李未央,面上突然掠過一絲驚訝,隨即猛地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驚醒過來,卻是額頭滲出冷汗:“對,任何一個人都不可以離開大都!”
郭澄被這父女兩人情緒的變化感染了,他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郭夫人不禁問道:“為什麼?”
卻聽到齊國公緩緩道:“殺害主將本就是大罪,更別提他還意圖帶著自己的十萬人離開營地,這就是謀反!如今他又叛逃了,所以這已經不是他郭衍一個人的事,而要連累郭氏全族,現在只要郭澄離開大都,必定會被人參奏一本,說我們郭家早有謀逆之心,縱子行凶,這樣以來,恐怕就要落個滿門抄斬的罪名了。”
郭夫人聽到這裡,不由面色慘白,她沒有想到,這件事情居然會如此嚴重。
李未央卻是慢慢坐了下來,喝了一口茶平緩了情緒,再開口的時候依然是平淡溫雅的聲音,覺不出一絲波瀾:“父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局勢不可能再壞了,咱們再等一等消息就是。二哥那裡的確要派人去尋找,只不過,不能讓三哥出京,更加不能讓別人在這個節骨眼上,抓到任何一個把柄。”
齊國公聞言,微微合上雙目,片刻後睜開:“嘉兒,剛才我過於心急,以至於連這一點都忽略了,好在你沉穩,及時提醒了我,若非不然,只怕抄家滅族也就近在眼前了。”
李未央搖了搖頭,齊國公何等聰明的人,他如此的心慌著急還不是為了郭衍,可是將一系列的事情連起來想,從納蘭雪進入大都,到陳冰冰要殺她,又是郭衍出事,冥冥之中有一雙手在操控。
冉冉的茶霧升起,渲染了她清冷的眉目,帶來了一絲冰冷的笑意,恐怕眼前這齣戲,主角不光是裴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