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落井下石
拓跋玉看著李未央,終究不能讓她這樣去和親,不顧德妃的阻攔,他已經走到了皇帝面前,眾人的眼神都望著他,他卻也顧不得了,正要開口向皇帝請求——
就在此刻,突然見一名太監飛奔而入,大哭道:“陛下,陛下,吉祥殿走水了!”
皇帝臉色一變,陡然從皇座上站了起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厲聲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太監哭喪著臉,道:“陛下,吉祥殿突然走水了!”
眾人聽聞,臉上都露出極為震驚的神色。太后如今所居住的宮殿乃是前朝皇室遺留下來的,秋日潮濕,夏日悶熱,宮室也略微狹小、陳舊,因此,太后整日裡悶悶不樂。皇帝見母親不樂,便反覆追問,可是太后擔心皇帝大興土木會耗費國庫,堅持不肯說出自己的心思,直到太后的貼身女官主動向皇帝陳情,他才知道真實情況,為了顧全太后體恤的心思,皇帝降旨動用自己的私蓄在皇宮北面地勢最高的地方,為太后建造一座新的宮殿,起名曰重陽殿,盼望太后住進去後,能夠鳳體康復,永享安樂。
說起這座重陽殿,代表的是皇帝對母親的孝心,同時也是大歷開國以來第一個動用皇帝私產建造的宮殿。在重陽殿破土動工不久的一天,工匠們正在挖大殿的地基,突然地下放出了耀眼的金光,工匠們不敢再挖,便去稟報了皇帝,皇帝大為驚奇,竟然親臨工地,命工匠們繼續挖下去,挖著,挖著,忽見一物光芒四射,耀人眼目,原來是挖出了一隻鳳凰,金光閃閃,清輝可鑒,鳳羽上花紋古樸,塵埃不沾,皇帝大為驚喜,以為吉祥,便正式將重陽殿改名為吉祥殿,並將這挖出來的寶物供奉於殿上,派專人把守,同時命令欽天監擇定日期,準備為太后正式遷居。
吉祥殿是皇帝一片孝心的彰顯,更是大歷光輝盛世的象徵,在皇帝的心裡,地位無以倫比的重要,平日裡都派了專人把守,片刻不離,再加上殿內還沒有住人,根本沒有明火蠟燭,這樣的宮殿居然會走水?簡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皇帝不顧一切地大步跨下了台階,頭也不回地向吉祥殿的方向走去,眾位大臣見情況不對,趕緊跟了上去,他們站在遠遠的地方,就看見北面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已經有一半兒都陷入火海,此刻火趁風威,風隨火勢,須臾間燎徹天關,火勢大得驚人,真真是濃煙衝上雲霄,黑霧鎖斷半空,那場景實在是可怕之極。
皇帝愣愣地望著,實在無法相信自己耗費了那麼多心血派人建造的宮殿竟然會走水,旁邊的太監連忙道:“快!全都去救火!快去!”於是,大批的宮女太監們飛奔而去,只是皇帝卻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像是連說話都忘記了。
蓮妃看了那火勢一眼,眼睛裡閃現一絲冷嘲,口中卻更加溫柔道:“陛下,吉祥殿怎麼會突然走水呢?”
皇帝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過來,大聲道:“周天壽,周天壽!給朕出來!”
被皇帝點名叫到的周天壽快步從人群中走出,臉上卻不見絲毫驚訝或者慌亂的神情,和周圍的人們形成了鮮明對比。
“道長,吉祥殿無緣無故走水,究竟是什麼緣故?”皇帝看著被火光映紅的天空,一種不祥的感覺兀然而生,他不由自主地皺著眉,冷沉問道,其實他的心裡頭早已如同油煎火燎,著急的不得了。
李元衡看到這一幕,顯得十分納悶,他是漠北人,並不知曉大歷人對火是十分敬畏的,大家都認為失火本來就是鬼神造成的,無緣無故的走水,這是上天在警示眾人。尤其是火災發生在吉祥殿,這可不是一般的地方,皇帝第一個反應就是認為自己犯了錯,以至於天神降罪。
“陛下,貧道遵從您的旨意,一直負責監視天象地徵,為您占凶卜吉,預先示警,可是這麼大的火,貧道事先卻一點徵兆都沒發現,實在是太不尋常了。”周天壽裝模作樣地道。
皇帝面上露出吃驚的神情,卻因為對方的說辭符合了他自己的心思,不由脫口道,“那麼上天究竟要告訴朕什麼?”
周天壽手指掐成蓮花狀,閉上眼睛沉思,只是不回答。旁邊的人都開始變得焦急,只有人群裡的李未央臉上微微露出笑容。
果然,只見那周天壽快速睜開眼睛,面不改色道:“剛才陛下賜了一門婚事,依貧道看,安平縣主八字清奇,貴重非常,非尋常凡夫俗子可以匹配,更遑論外族呢!不管是對大歷還是對漠北,這門婚事都是大大的不吉利!”
周天壽擲地有聲的說法,讓大殿前一片死寂。德妃不由皺起眉頭,心裡迸出一句話:“這個老道士,又要無事生非了!”她這樣想著,不由陪笑著上前道:“陛下,周道長不過是猜測,安平縣主只是個女流之輩,八字又怎麼貴重了,漠北皇子可是堂堂皇孫貴胄,又有哪裡配不起?”
周天壽冷冷地望了德妃一眼,道:“吉祥殿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在陛下剛剛賜婚的時候就走水,德妃娘娘如何解釋?”
德妃一愣,隨即辯駁道:“那也不能說明這件事一定和婚事有關啊,說不準只是巧合。”
周天壽的笑容變得冷凝,卻是不再理會德妃,轉而對皇帝道:“陛下,還記得明蘭之禍嗎?”
所謂明蘭之禍,說的是前朝的明蘭郡主。當初前朝寧元帝親自為這位侄女明蘭郡主賜婚,將她嫁給了當時的威武大將軍王豐。這本是一門很好的親事,可就在許下婚約的第二天,皇宮的安定門無緣無故塌下了半邊牆,便有很多人說明蘭郡主這門婚事很不吉利,不該進行,可是皇帝認為聖旨已經下了,根本沒有改變的道理,便依舊把明蘭郡主嫁給了王豐,只不過卻找藉口把王豐留在了京都看守糧庫,以為只要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就不會出什麼大事。然而正是這位王豐,仗著岳家的身份,越發趾高氣揚、囂張跋扈,甚至不惜克扣軍糧、中飽私囊,等到軍臨城下,皇帝打開糧倉,這才發現所有白花花的糧食,全都變成了粗糠、砂土,拌著草皮、樹根……原本只是如此還不至於徹底潰敗,偏偏恰好是這個王豐打開了國門,迎了大歷開國皇帝進城,最終前朝的江山,當真是一半兒都斷送在王豐的手上了。
後人因此便說,老天爺早已經警告過寧元帝,偏偏他不肯順從上天的旨意。若是他沒有將明蘭郡主嫁給王豐,王豐既不會留在京都,也不會懷著滿腔憤憤去做守倉的戶部官員,一切都不會變成後來無可挽回的局面……也許在旁人看來,這不過是個牽強附會的故事,前朝的覆滅當然跟這段婚姻沒有太大的關係,沒有王豐,一樣有無數的貪官污吏在敗壞前朝的江山,可是在如今的皇帝眼裡,周天壽擲地有聲的說辭,句句打在他的心窩上,讓他雖然難受,卻深信不疑。
李元衡雖然不通大歷的習俗,卻也知道這情況不對,連忙對著拓跋真使眼色,然而拓跋真卻彷彿沒看見一樣,只是兀自低著頭,不言不語。他一著急,便去看蔣華,可是蔣華官職低微,這裡根本沒有他說話的份兒,他只能悄聲在蔣旭的耳邊說了幾句話,蔣旭卻搖了搖頭。
若是別的事情,皇帝可能還會聽從他的說法,可是眼前一場大火發生,皇帝這樣迷信的人,一定相信是上天的預警。若是這時候蔣家開口勸阻,只怕反而要倒霉,不如三緘其口的好。在蔣華看來,驅逐李未央比什麼都重要,可是在蔣旭看來,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太危險了,為了一個李未央,根本不值得這麼冒險!
德妃著急了,若是李未央不被趕走,那拓跋玉還是不會死心,她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皇后和太子,知道他們是會明哲保身,不肯參與這件事情了,不由咬了咬牙,賠笑道:“周道長,那明蘭之禍早已過去多年,根本是個傳說罷了,你這麼說,分明是牽強附會!”
蓮妃冷笑一聲,美目流轉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樣可怕的事情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發生,德妃娘娘還能視而不見嗎?大歷的美人兒多得是,漠北皇子喜歡哪一個隨便挑選就是,非要咱們安平縣主不成嗎?老天都說了這婚事結不得,怎麼能繼續進行呢?德妃娘娘這麼一意孤行,是有意要害我大歷的國運嗎?”
李未央的脣畔,浮現出一絲微笑,蓮妃果然很有進步,說話一針見血。
果然,皇帝冷冷呵斥道:“德妃,你聽見了沒有,還不快住口!還是你就是故意要壞我的國家?”
德妃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趕緊道:“陛下,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皇帝一揮手,止住了她的話,冷聲道:“夠了,朕不想再聽。漠北皇子,你另外再挑一個美人吧,安平縣主不能嫁給你!”
這門婚事不吉利,很不吉利,剛一答應吉祥殿就燒了,豈不是大大的危機?皇帝轉念想起了李未央的聰明才智,陡然驚醒過來,若是把這麼一個聰明的丫頭送去給漠北,豈不是在壯大他們的力量嗎?若是李未央倒戈對付大歷,就等於是自己送了一個幫手去給漠北!換了其他閨閣千金就不同了,那些女子不懂政治、不懂爭鬥,嫁過去只會作為一個擺設……皇帝左思右想,終於下定了決心,決不能讓李未央嫁給李元衡!
李元衡面色一變,他聽懂了此刻皇帝所說的話,趕緊道:“不,陛下,我就要她!”說著,他指向人群中的李未央。
李未央略略抬起了頭,只是看了他一眼,一副毫不掛心的樣子。
皇帝冷冷望著李蕭然道:“愛卿,朕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既然未央是你的女兒,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皇帝不願意跟表面很不懂規矩的漠北皇子直接槓上,這是要李蕭然表態了。李蕭然當然看懂了皇帝的意思,雖然有點可惜不能將李未央給賣了,但轉念一想如果此時得罪了皇帝才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便微笑道:“漠北皇子,老天已經給了示警,這一門婚事的確是不吉利的,若是你非要娶,只怕會給你漠北和我們大歷都帶來災禍,貴國的皇帝也不會答應。所以我覺得,這門婚事必須作罷,只能請您原諒了!”
李元衡不敢置信地看著大歷的皇帝,又看看李蕭然,他聽說這裡人說話都是一言九鼎的,尤其是皇帝的聖旨,竟然朝令夕改,真是太可笑了!
李未央目光悠然地望著原本要迎娶自己的男子,笑容中帶了一絲鄙薄,原本她要推拒這門婚事多的是法子,但多少要費事,這場大火實在是太及時了,簡直像是為她量身訂造好的,專門為了推辭這門婚事而著的火……不,等一等,老天爺可從來沒這樣幫忙過,或者,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為之。李未央這麼一想,便四下尋找李敏德的身影,可是,哪裡都找不到他。
這人,這麼關鍵的時刻,究竟去哪兒了呢?
皇帝先是反了口,接著李蕭然也翻臉不認人,這一對君臣在這一點上無比的相似,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管他要臉不要臉。皇帝消除了讓他不安的婚事,又轉頭去問:“吉祥殿的火滅了沒有?”
太監連忙道:“陛下放心,一切都已經辦妥了。”這就是說,火勢已經熄滅了。
皇帝看著那邊人頭攢動的吉祥殿,不由嘆了一口氣,轉身道:“回座位上去吧,宴會繼續。”
眾人面面相覷,雖然眼前的這樁婚事是泡湯了,但是沒了李未央在前頭擋著,只要李元衡和漠北皇室不肯死心,非要娶一位大歷的小姐回去,這些家族可就都麻煩了。他們家中未婚女子適齡的也不在少數,今天為了皇子選妃,一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若是不巧被李元衡看中了,送到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去,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當下所有的小姐們都用扇子掩住臉,生怕被李元衡看中。
李元衡憤憤不平地盯著皇帝的背影,等看不到了又盯著李未央,快步追了上去道:“我不會死心的!”
孫沿君警惕的看著他:“你想怎麼樣!”李未央卻拉住她的手,回身微笑道:“四皇子,你這樣執意於我,並不是喜歡我吧,畢竟我們是萍水相逢,說一見鍾情,未免太可笑了。我勸你,好好想想背後挑唆你來迎娶的那人的意思,千萬別成為別人的墊腳石,對於你漠北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她的這幾句話,頗有警告的意思。李元衡一愣,頓時收斂了原本的不悅,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說她聰明有謀略暫時還看不出來,但說話一針見血倒是真的,父皇讓他在這裡迎娶一位和親公主回去,但是所謂的和親公主,一般是捨不得用真公主的,若是漠北衰弱,大歷就會選擇一個出身卑微的宮女權作公主來應付,但是如今的漠北很強盛,所以大歷最少也會選擇一個出身高貴的大臣之女送給他——這具體的人選麼,當然是由他來定了。
原本蔣華給他送來一幅美人圖,他還沒有太過放在心上,可是後來他又寫了一封信,說了很多李未央的事情,讓他對這個少女起了好奇心。他當然知道蔣華若是真的為了李未央好,絕不會在他面前頻繁地提起這個少女的,可那又如何?能夠讓狡猾的像是一隻狐狸一樣的蔣華上心的女人,他也一樣有興趣。
今天他親眼見到了李未央,不免對她起了更深重的好奇心,看著這麼冷心冷面的,卻鎮定的完全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少女。他原本那一丁點兒的好奇心,立刻變成了燎原的火焰,他想要弄明白,李未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從前那些女孩子,只要見到他都像是蜜蜂一樣地盯過來,為什麼她卻如此冷漠呢?
蔣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為什麼咳嗽的更凶了,彷彿連肺都要咳出來,他躺在床上都在殫精竭慮,精心策劃的這一齣戲,這麼簡單就被一場大火給毀掉了。李未央,你還真是個膽大包天的丫頭,居然連在宮中縱火都做得出來,若是能夠找到證據就好了,可是想也知道,對方既然敢做,就一定留有後路……李未央,實在是太好命了,彷彿連老天爺都在幫她。蔣華強自壓下心頭的一口熱血,面上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拓跋真突然將一杯酒遞給了他,蔣華抬起頭來。
“三公子,雖然為我分憂是好事,但是做過了頭就惹人討厭了。”拓跋真面上帶著微笑,可話裡卻是明裡暗裡敲打他,要他絕了對付李未央的念頭,“她的婚事自有人會為他操心的,三公子以後就不要插手了。”
拓跋真幾次三番要狠心對付李未央,卻都莫名其妙地失敗了,如今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到底是愛她多,還是恨她多,但不論是哪一點,他的東西都不容許別人覬覦。哪怕是死,李未央也必須死在他的手中,不能假手於人。他的這番話顯然是非常不講道理的。蔣華既然是他的盟友,對於礙事的李未央自然有義務除掉,但是身為皇子,拓跋真要不想講道理的時候,有再多的道理在他面前也是沒理。這一點,蔣華怎能不明白。“很抱歉。”蔣華微笑道,“此事是我考慮欠妥,好在不也沒有成功麼,殿下不必著急。”若是蔣華發怒,他自有辦法勸他放手,但對方偏偏若無其事的,反倒說明他是絕不準備收手了,拓跋真的目光微微一擰,終究只是冷笑了一聲,不再多言了。
宴會照常進行,只是出了走水這種事,眾人的臉色都有點訕訕的。只有蓮妃的臉色一如往常,笑容不改地和皇帝輕言細語,被她的暖風一吹,皇帝難看的臉色漸漸和緩了過來,拉著她的手道:“還是愛妃你會說話。”
李未央看在眼裡,不由微笑。蓮妃容貌絕麗,皇上再聰明,終究也是個男人,在很多時候就會重色勝過其他。而且蓮妃又是出身平民,根本沒有家族勢力,沒有外戚的威脅,皇帝再怎麼寵愛她也不會鬧出什麼問題。再加上之前的天女下凡的傳聞,更給她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叫皇帝越發的喜歡她。
台上的蓮妃笑道:“皇上又拿臣妾開玩笑,還是好好看歌舞吧。”說著,她的柔荑在空中輕拍兩下,數十名提著琉璃宮燈的女子從不遠處娉婷而出,在夜風的吹拂裡,有九天仙女落凡塵的清靈之感。幾十名花一樣嬌羞的女子,在大殿中開始翩翩起舞。此刻大殿不遠處的焰火台上早已樹起了數百個大小不一的銀架,分別用五彩絲帶做裝飾,頂端則立著各種各樣的煙花火筒,十分的壯觀,就在這些美麗女子翩翩起舞的瞬間,太監們手持燈帽將周圍的燭火油燈全數熄滅,點燃了煙火,無數朵煙花騰空而起,碎裂之後,美麗的焰火一朵朵,流瀉而下,焰火越來越多,逐漸連成一片,成為一幅一幅連綿不斷的美麗畫卷。
剛剛才走水,皇帝正是惱怒的時候,只有蓮妃才敢在這時候去觸霉頭,偏偏皇帝彷彿完全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非常開心地看著滿天的煙火,道:“愛妃果然別具匠心啊。”
皇后向蓮妃投去了一絲怨恨的眼神,蓮妃的笑容卻更深了。
孫沿君悄聲道:“未央,你瞧見沒,陛下特別寵愛蓮妃娘娘呢,剛才都走水了,她還敢在宮中放煙火。”
李未央點了點頭,道:“蓮妃娘娘美艷無比,聰明靈秀,她這麼做自然有她的用意。”一方面是要向其他人示威,另一方面自然是……
果然,聽到蓮妃笑道:“陛下您看,這麼多煙花卻都平安無事,可見陛下剛才的決定無比英明,是順應天意啊。”
皇帝點了點頭,的確如此,吉祥殿突然無緣無故的走水就是一件奇事,而現在他取消了這門婚事,燃放這麼大規模的煙火都不曾出事,可見剛才的確是上天預警了。他不由慶幸剛才沒有過於堅持自己的主張,若是拘泥於君無戲言的承諾,反倒惹惱了上天可就得不償失了。當下他拉著蓮妃的手笑道:“愛妃說的對,朕早該聽你的話了。”
皇后和德妃聽了這話,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尤其是德妃,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捏緊了手中的酒杯,差一點灑了出來。她平日裡是最莊重不過的,此刻竟然也克制不住,實在是蓮妃的行事太過囂張了,甚至在前幾日還找了個藉口尋釁滋事,打死了德妃身邊一個貼身女官,給了德妃很嚴重的刺激。
蓮妃向台下的李未央悄悄使了個眼色,李未央微笑了一下,不經意的轉頭,才發現李敏德此時已經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在他身後不遠處,是燃燒的燭火,人與燭火交相生輝,他本就精緻妖嬈的容顏更加添了七分的邪氣。彷彿是察覺到這裡的目光,李敏德突然抬起眼睛向她看來,卻是露出了一個笑容。
李未央看他眸中絲絲笑意,頓然心有所覺。這個傢伙,膽大包天在宮中縱火就算了,如今居然還能做到這樣若無其事……李未央控制住自己的心虛,飲下一口甘甜的梨花酒,酒入心而安神,到了心田,生出絲絲暖意。
“啪。”
酒杯在桌上激出一聲脆響,吸引了許多目光,德妃臉色更加難看,而蓮妃只是不緊不慢的酌了一口清酒,才淡淡道:“德妃姐姐這是怎麼了?”
“我一時不小心,摔了酒杯。”德妃強笑著道,今天為了對付李未央,她已經失了儀態,萬不能再露出絲毫的不滿了。
“哦?”蓮妃聞言在德妃臉上輕撇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德妃姐姐可要小心,別再摔了佳釀。”隨後,她口中再無其他的言語,似乎並不在意德妃的失態,已經又把所有的精力投在了場中的歌舞上。
德妃的臉色越發蒼白,周圍的人心中都是想法各異,唯獨七皇子拓跋玉,面上露出擔憂的神情。母妃再不好,都是他的親生母親,他怎麼能不擔心呢?
李未央遠遠瞧見,卻不過冷笑一聲,就轉開了目光。在她眼中,德妃剛才還有閒心落井下石,只怕很快就是死期將至了。
酒過三巡,歌舞之樂也沉沉緩下去,靜夜的涼風一重重拂上身來,皇帝卻興致極高、龍心大悅,大聲道:“蓮妃這出舞排的甚好,來人,賜清龍酒。”此言一出,皇后和德妃同時變色。清龍酒乃是前朝皇室秘釀,延年益壽、養身補氣,歷年來為皇帝一人獨享,連皇后都不曾享受過,今天居然莫名其妙賜給了一個妃子,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可是這種場合,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嘴。
太監手裡捧著清龍酒,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階,送到蓮妃的面前。蓮妃笑面如花道:“陛下,臣妾身體如今怕是不能多飲——”
皇帝笑道:“你徑直喝一口就是,剩下的朕來代勞。”這樣的恩賜,簡直是已經到了巔峰,皇后的臉色卻突然恢復了平靜,只是冷笑一聲,並未作聲。
蓮妃微笑著從太監手中接過酒,正要喝下,卻突然驚叫一聲道:“陛下,您瞧!”皇帝看了一眼,卻是一隻小小飛蟲不知何時落到了酒水裡頭,他剛要動怒,卻見那酒水很快泛出了一種死灰色,皇帝一把打翻了酒杯,怒聲向太監總管道:“這是怎麼回事!”
太監總管周象一愣,隨即跪著爬到酒杯跟前,扶起酒杯一看,卻見到那小蟲子已經死在了酒杯之中。真的就像被人當頭澆了一瓢涼水,渾身猛地一顫,臉色都灰青了,張口結舌地說道:“陛下……這蟲子或許是饞酒,醉死了——奴才立刻派人仔細查驗。”
在座之中,太醫院陳院判聞聲快步而來,道:“請陛下容臣一觀。”皇帝點頭,陳院判立刻仔細將那小蟲的屍體取來一看,隨即面色大變道:“陛下,這蟲名為酒惡,最喜歡寄居於酒中,決計不會被酒毒死,請陛下下旨,允許臣詳細地查驗這酒水。”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皇帝、皇后、太子等人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李未央看在眼中,卻不由掩住了眼底的冷笑。很多時候,做皇帝都不如平民百姓,動不動就是刺殺毒酒,活的膽戰心驚。
良久,陳院判才開了口:“這酒有毒。”
“不!不可能!所有的酒都是用銀針查驗過的!”周象不由道,前朝喜歡讓小太監來驗酒,只是這種法子過於殘忍,而且很多毒藥是慢性的,很難立刻查驗出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今朝開始用銀針、銀筷子和太醫院提供的一些藥物來驗毒。今天這清龍酒,自然也是經過無數程序才呈獻上來的,怎麼會被人下毒呢?
陳院判搖了搖頭,道:“鶴頂紅加鷓鴣霜,還都是雙份的,夠毒死一頭猛虎。鶴頂紅顏色鮮艷且有微微腥氣,鷓鴣霜卻有微微甜味,兩者中和在一起,恰好暫時壓制住彼此的毒性,便是用銀器也是測不出來的,喝下去的人不會立刻中毒,不容易被察覺,但不出三天毒性便會徹底爆發,毒性更是加倍的厲害,這下毒之人實在是太歹毒了——”
蓮妃的臉色頓時變了,淚光盈盈地跪倒在地道:“陛下,臣妾卻自幼生長在鄉野民間,見識短淺,更無城府,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婦道人家。幸是天降榮華富貴,君王待臣妾情深意重。臣妾原想,此生能得這般境遇就已滿足了,卻不想有人見不得臣妾陪伴在陛下身邊,請陛下原諒,讓臣妾就此離開宮廷,以保全腹中龍子——”
皇帝勃然大怒:“你起來!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誰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謀害朕的愛妃和龍子!”
李未央看著蓮妃,眨了眨了眼睛,心道她還要再加一把火候。蓮妃卻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在電光火石之間淚如雨下,簪子上垂下的纏絲點翠流蘇,隨著哭泣零落不堪:“陛下,求您不要為了卑微的臣妾大動干戈,這件事情就不要追究了吧,橫豎對方只是嫉妒臣妾得寵,不是要傷害陛下——未免發生二皇子的慘劇,還不如讓臣妾離開,以保全皇家的顏面啊!”
一直靜靜觀察局勢發展的拓跋玉心叫不好,皇帝的臉色在那個瞬間變得異常惱怒,這麼多年來,最令皇帝傷心憂憤的,就是二皇子拓跋景的死了。二皇子拓跋景是皇帝的第二個兒子,年紀就和太子差兩歲,他生性仁愛寬厚,總以善心待人,自幼很得父母喜愛,甚至有隱隱超過太子的勢頭。然而他過分寵愛側妃林氏,過於冷落了皇子妃劉氏。偏偏劉氏是個手段毒辣的女人,她見拓跋景整天與林氏恩愛,既無奈又忌恨,一氣之下就在飯中下了毒藥。可是拓跋景命不該死,吃了那些飯菜之後竟沒被毒死,但從此落下了疾病。
這事鬧得天昏地暗,沸沸揚揚,皇帝龍顏大怒、下詔將劉氏貶為庶人,賜死家中。拓跋景被接回宮中養病,但因毒性滲入體內,再加上心裡悔愧懊惱,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強撐了不到半年,終於沒能撐過去。想到拓跋景,皇帝就不由心痛,由此,他又想到了妻妾之爭,宮廷禍事……
他雖然才五十多歲,精神與體力就已經明顯地衰老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一年當中總要鬧幾場病,每病一次,體力與精神就虛弱一次,許久不能復原。正因為如此,他對後宮的妃子們也變得越發寬容,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在自己寬容的同時,竟然無意中放縱了凶手,後宮的爭鬥竟然越演越烈,鬧到了台前,丟盡了皇族的顏面。
皇帝想到這裡,橫眉揚起,厲聲道:“查!一定要嚴查到底!朕要看看到底是誰狗膽包天!”
皇帝話音剛落,就聽到殿下“噗通”一聲響,有一個人歪倒在地上,原來是一名站在台階下的宮女,正是原本伺候德妃的宮女百合。
德妃看此情景,頭腦立時“轟”地一聲,心中叫苦道:這丫頭到底怎麼回事?!
皇帝見狀厲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百合見皇帝逼問,更是渾身像篩糠一樣,哆哆嗦嗦地答道:“陛下……陛下,這毒藥……跟奴婢無關呀!”
這話一說,德妃登時站了起來,厲聲呵斥道:“你在這裡胡說八道什麼!還不快滾下去!”隨後她趕緊回頭道,“陛下,這丫頭最近心神不寧,可能是被什麼魘著了——”
蓮妃面色一變,道:“德妃姐姐,這宮女是你身邊的人,莫不是有話要說吧!”
德妃矍然變色,怒意浮上眉間,只得強壓了怒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懷疑我做了什麼嗎?”
皇帝冷眼望著她,道:“住口!讓她說下去!”
皇后和太子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到那兩個自以為是螳螂的人,李未央只是含了一縷閒適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如同坐在戲台下看著一出精彩絕倫的戲碼。
蓮妃冷眼瞧著那叫百合的宮女,一字一句道:“剛才你殿前失儀,早可以亂棍打死,若再不實話實說,就等著宮規處置吧。”
“奴婢——奴婢要告太監總管!奴婢要告周象!”百合突然直起身子,咬緊牙關大聲道。
周象幾乎在這一瞬間跳了起來,厲聲道:“你這丫頭瘋了不成,還不滾下去!”
皇后突然冷笑一聲,道:“周象,在陛下面前你都這樣囂張,難道是太監總管做久了,真把自己當成主子了嗎?”
周象面色一變,頓時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只是睜大眼睛,警告地瞪了百合一眼。可是百合卻像是完全豁出去了,大聲道:“奴婢全都知道,是德妃娘娘收買了太監總管周象,讓他在清龍酒中下了毒!”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德妃怒色滿面,大聲道:“你這丫頭真是瘋子,我何曾收買周象,他又哪裡來的膽子敢去謀害蓮妃,你滿口胡言亂語,是受了誰的指使!”
這時候,殿內的大臣們一個個的額頭上都早已沁出密密的汗珠。尤其是那些平素與德妃或者七皇子過從甚密的人物,心裡都在“咚咚咚”地擂鼓,但每個人都咬緊牙關盡量將身子站得筆挺,睜大眼睛看著局勢的發展。若是德妃真的做了這種事情且被揭發出來,那皇帝一定會雷霆震怒……
百合在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頭,抬起頭來的時候額頭都青了:“娘娘,奴婢本不該出賣您,可是您不該為了收買周象就把奴婢賜給他做對食,這三個月來,奴婢過的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奴婢再也無法忍受了,哪怕是死,奴婢也不願意再和他一起過日子!”
說著,她撥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左邊的肩膀,這樣的舉動可以說是極為無禮的,可是眾人此刻卻顧不得這些,因為他們都清楚地看到,百合的肩膀上或青或紫,伴著無數傷口,直至肌理深處,如被野獸撓抓,傷痕累累,慘不忍睹,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她一個字一個字道:“周象根本就不是人,是個畜生,他百般虐待折磨我,娘娘,若非為了您自己的私慾,您何至於要將我賜給他!您自詡寬容慈和,可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一個對您忠心耿耿的丫頭呢?”
聽著這丫頭字字泣血,李未央的笑容在眼底一閃而逝,這齣戲可是越來越精彩了……德妃娘娘,你在推我下火坑的時候,可曾想到我也正等著看你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