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歷記錄九十頁:打光棍的玉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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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安靜又祥和的晚上,即使外面的高樓大廈上掛著的巨大廣告燈箱亮著耀目的霓虹,大功率的戶外照明燈像不用交電費似的幾乎把夜空都染紅,但摸魚巷的深處依然因為太過曲折和老舊而保持著幽靜和冷清。
酒足飯飽之後滿意地剔著牙齒的黃世仁——呃,不,駱醫生坐在院子裡,發出一聲絕對是吃飽了撐著的長歎。
他發現,在回國安頓好一切之後,開始……無聊了!
是的!他進入了嚴重的空窗期。
本來早在訂飛機票前,他就已經想好了回國後的安排。
首先回來的當天晚上,給老爸老媽一個驚喜之後,就會有一頓老媽最拿手的豐盛的晚餐,老爸一定會把老姐和老哥他們都叫回家,全家人濟濟一堂地共進晚餐,駱賽就會把自己的情況一次過向大家彙報,各種唏噓各種關懷各種慰問,在晚餐中大家一起度過一個愉快又難忘的晚上……
「吡!——」【選秀出局時的電鈴聲】——由於老媽老爸「離家出走」,差點連家門都沒法進去,全家聚會改為一人兩頭狗,豐盛晚餐改為泡面加狗餅乾。
然後第二天開始到三個星期的時間,老媽肯定會拖著他以遊行般的形式到處走訪各家親戚,美其名曰是探望,實際上就是亮個相兒,在各大三姑六婆姨媽姑爹處掛上號,「駱家有只未婚海龜,在歐洲開了家動物診所,其人性格開朗,風趣幽默,成熟穩重,愛好高雅,無不良嗜好,有意者可詳細致電諮詢。」……
「吡!——」——理由同前,沒有駱家老媽帶路,他離家多年,光棍似的這樣找上門去,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混不下去破產來借錢的呢!呃,不過以他那家小動物診所那種極度坑爹的經濟狀況,其實離破產還真不太遠。
最後到了三個星期之後到兩個月的時間,是老朋友老同學的聚會……
「吡!——」初中那個班他沒上個幾天就出國了,估計那些同學對他的臉還沒認清。但不是還有小學同學嗎?所謂的小學同學……那不都是隔壁鄰居家的嗎?都搬得七七八八了,估計街上碰到只要不打架估計是認不出來了。
倒是還有隔壁那位巾幗英雄劉奶奶……
「吡!——」——人家老奶奶事兒多著的!今天要去參加街道組織的文藝演出排練,明兒要參加老年人英語教學課程,可沒空跟無所事事的小年輕絮叨。
於是,駱賽森森地寂寞了。
真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你妹!
醫生抬頭,還真就有一輪圓月當空照。
外面是煩囂盛世,卻唯獨他被遺忘在這個摸魚巷的小角。
本以為早已習慣了身在異鄉的孤獨,卻在此時此刻因為在家而不見家人的失落,感到那份濃濃化不開的思鄉情,實在是神傷難治。
有見是清風明月,鳥倦歸巢,斯人獨立,心有所思。念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涕下的蒼涼,氣勢磅礴的潮湧在胸中翻滾不休,文思泉湧眼見就在此刻。
文藝小青年扶了扶眼鏡,仰天長吼一句:「我胡漢三回來了!!!!」
「呱——」一隻烏鴉在樹杈頂上踩錯了爪子。
「汪——」一頭狗狗被嚇了一條差點把正在啃的拖鞋一整個囫圇吞掉。
「咕——」一隻蟾蜍栽了個筋斗。
嗯?!稍等一下!
蟾蜍?!
駱賽連忙回頭,就看見一隻大蛤蟆兩條前肢死死扒著石凳的邊緣,後腿蹬啊蹬,好不容易,真是非常不容易地終於爬上了石凳,然後蹲在上頭呼呼喘氣般,就差沒辛苦到甩把汗了。發現好像有人在看它的時候,連忙挪正肥胖的身體,擺出雕刻中常見的那種伏蟾之姿。
醫生忍不住扶了扶差點滑下鼻樑的眼鏡,借著月光稍微看清楚了蹲在石凳上的大蛤蟆。
寬大的頭部,闊長的大嘴,吻圓棱分明,眼凸出,後方有圓形鼓膜,軀體短寬,黑綠色體表皮膚粗糙,全身佈滿大小不等的圓形瘰疣——一隻中華大蟾蜍?
而且,還……好大一隻!
一般來說,中華蟾蜍的體長大概也就十釐米左右,這只卻絕對超過了這個正常的尺度,有一面盆那麼大,再加上那肥厚臃腫的體型,實在太驚人了。
像龍眼核一樣圓滾滾的眼睛非常突出,感覺就像不管駱賽站在那個角度,它都是直愣愣地盯住他來看。
啊,可不管怎麼說,不過是一隻癩蛤蟆嘛!
等等,為毛院子裡會突然蹦出一隻蛤蟆啊?
水陸兩栖的大蛤蟆不都比較喜歡河邊草叢天邊菜園之類潮濕陰冷的地方嗎?再說現在都已經冬天了,早就該鑽到土穴或者潛入水底冬眠了吧?
「你好!」
「?!」
滿腹疑惑的醫生覺得自己很可能是出現了幻聽,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別害怕,我只是一隻普通的蟾蜍。」
「……」啊……原來不是幻聽啊,還好還好……
還是幻聽比較好吧?!
會說話的蛤蟆哪裡普通了請問?
如果內心的羊駝能夠跑出來的話,絕對能把這只大蟾蜍踩成蟾蜍餅,像被車輪碾過的老鼠一樣。
大蛤蟆抬起頭,呃,應該說,它試圖抬起頭,畢竟沒有脖子又肥胖頂多也就是嘴巴向上了仰起了點:「現在的城市燈光太亮了,把月亮和星空的光芒都掩蓋,繁華障目,難有清淨啊……」
這聲音沉而雅,又帶鏗鏘,語中深意難盡揣測,仿佛一位睿智的老者在看遍世間浮華後發出了悠然感歎。
但前提是,別去注意說這話的不是什麼仙風道骨的白衣老人,而是一隻蹲在石凳上體態臃腫肥胖的大蛤蟆。
來而不往非禮也,於是駱賽回應道:「那是因為在城市裡夜間照明和裝飾燈光設備非常多,加上粉塵類大氣懸浮物反射了燈光,造成了夜間光污染,特別是公園裡頭,在晚上也經常燈火通明,這樣做雖然比較有利於遊客夜間遊玩,可同時也破壞了原生態的暗夜環境,對公園裡夜行性小動物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
「……」
雞同鴨講,驢唇不對馬嘴,根本無法正常溝通了這兩位。
「醫生,你想吃些飯後甜點嗎?」正在這時,打破了尷尬的人是從廚房裡出來的青年。俄耳從廚房裡走出來,手裡的木託盤上有一碟巧克力蛋糕。
「好的,謝謝。」
甜點能夠舒緩神經,減輕壓力的好東西啊,跟一隻蟾蜍聊天的他正需要呢!
特別是他最喜歡的俄耳秘制濃情巧克力蛋糕。切成方形的兩塊黑色蛋糕散發出濃郁、細膩又甜美的巧克力香味,上面點綴式地放上了半顆切開了依然嬌豔欲滴的紅色草莓,呈現出心形的紅嫩果肉,加上白色的碟子上勾出了浪漫花紋的巧克力漿,簡直就像高級西餐廳提供的飯後甜點。
當然,前提是不要去考慮駱家老媽的廚房不可能有蛋糕模子和烤爐,也絕對不要去想那個小巧可愛的草莓很可能是用大菜刀給一分為二。
減壓好物啊,為什麼那些大公司開董事會或者高層會議的時候,會議桌上一定要很牛逼哄哄地擺上一圈的黑咖啡而不是一圈的提拉米蘇切件呢?
舔著叉子的醫生沒有發覺自己的不著邊際,更沒有意識到就是因為這種無比嚴重的小農意識證明了他就算了練易筋經都不可能當得上國際公司的大總裁。
醫生很享受的表情成功取悅了製作蛋糕的俄耳,沒有什麼比看到自己喜歡的人類吃下自己親手製作的東西,又露出愉悅甚至迷醉的神色更讓人感到滿足,俄耳忽然伸出手,指腹輕輕劃過醫生的下唇到唇角。
「怎麼了,俄耳?」
俄耳微笑著把沾到了剛從他的嘴唇上蹭到的巧克力醬送到自己的嘴邊,品嘗般吮去後,眨眨眼,回答道:「我剛才還沒來得及試味,擔心巧克力醬太苦,不過現在看來……嗯,很甜。」
他的笑容實在太過溫柔,眼神也無比澄清,實在讓人覺得懷疑他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醫生嘬嘬嘴,有些奇怪:「沒有很甜啊,我覺得還好。」
「咕咕。」
被忽略掉的訪客顯然很不甘心,發出了響亮的蛙鳴。
俄耳眉頭輕輕地一皺,忍耐住心中被打擾的不悅,回過頭來,注意到石凳上的大蛤蟆。
「醫生,這是您的客人嗎?」
可以說不是嗎?……駱賽很想說我真心不認識這只癩蛤蟆,它就是個路過打醬油的,但問題是,能出來打醬油的蛤蟆也絕對不是普通蛤蟆……
「算……是吧。」
「那麼,請問這位元客人,需要來一份蛋糕嗎?」
蛤蟆又抬了抬頭,沒有回答,眼簾啪嗒地眨了眨,帶著審視的態度打量著對方,像一位智者在猶豫,畢竟這裡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食物,掉以輕心往往是致命的。
「中國人不是有句老話,叫做‘路過門口的人都是客人’嗎?不過不知道這種法式海綿蛋糕是否符合您的口味,為了加重口感,我還加了淡奶油熬制的黑巧克力漿。」
大蛤蟆沒有任何猶豫地舉起了呈「V」型的指趾:「麻煩來兩份。」
「……」駱賽超想一隻空碟子飛過去。
這裡不是西餐廳,不可以點餐的好不好,居然還來兩份?
還有俄耳啊,跟一隻蹲在石凳上的大蛤蟆還問它要不要來塊海綿蛋糕?中華大蟾蜍愛吃的是蝸牛、螞蟻、蜘蛛、螻蛄、金龜子、蚊蟲這些東西誒,給它上碟蚯蚓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