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

　　第二年的夏天——

　　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目標明確的一步步走向七樹園裏的某個角落……

　　在距離一棵大樹大概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下，眯了眯被太過白亮的陽光刺得有點酸澀的大眼睛，開始認真的審視起眼前的大樹——旁邊靠著的那顆“腫瘤”來了——

　　蹲坐在草地上，倚著樹幹略微單薄的背影，依舊簡簡單單的白色襯衫，軟軟的茶色頭髮，垂在身邊的手臂顯著稍稍病態的蒼白……微風吹起，輕輕的揚起帶著點慵懶味道的發尾——有點像小朋友們用蠟筆塗抹出來的畫卷：不打底稿，不會渲染，線條零亂且沒有章法——卻又在一筆一劃中，透著那一股最初的純真與自然，和著初夏的熾熱光線，不禁讓人覺得有點眩目到狂亂……

　　“你在幹什麼？”小男孩看了一會兒，發現面前的人影幾乎動都沒有動一下，所以決定不再浪費時間，而是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腫瘤”的旁邊，開口詢問。

　　“悟道。”從遠處看簡直就像這棵樹長出來的“腫瘤”——若影，十分配合的回答。不過頭卻是連轉都沒轉，依然你濃我濃的歪靠在樹幹上，只是略略的詫異了一下——小孩子的聲音？劉叔的孩子嗎？

　　“不像。”絲毫沒有給若影一點面子，小男孩直接說出了真相……

　　“……形式不重要……”……劉叔你怎麼教小孩子的！

　　“你連形式都沒有。”還是不給面子，一針見血……

　　“……”這小鬼，真是不可愛！

　　“你悟出了點什麼？”大發慈悲的退了一步，話題繼續。

　　“……我還在思考。”還是用保守一點的答案吧……

　　“看不出來。”換了個武器，效果更為顯著——單刀直入……

　　“……我在發呆……”……這小鬼一定要逼他把真話說出來才滿意嗎？！

　　“這是真的。”沒有理會若影更加歪向樹幹裏側的痛苦舉動，小男孩“耿直”的回答……

　　“……”無話可辯，決定裝死……

　　“你有夢想嗎？”沒有就著上面的話題繼續打擊若影，小男孩意外的話峰一轉，問了一個在此時此刻似乎顯得有點格格不入的問題。

　　“有啊。”因為小男孩突然轉變的問題楞了楞，若影有點皺眉的轉過頭來，與小男孩進行了第一次正式見面——這小鬼怎麼看著有點眼熟啊？

　　“什麼夢想？”沒有回避若影打量的目光，而是直直的和若影對視著……

　　“中五百萬。”這個眼神更眼熟了……而且好像還不是一般的熟……

　　“……中五百萬？你說的是彩票那個五百萬？”被若影出乎意料的回答弄得錯愕了一下，這回輪到小男孩皺著眉頭看著若影了……

　　“沒錯。”伸手撥了撥小男孩眉心上糾起的小結——一個小孩子皺什麼眉？會老得很快的！

　　“你買彩票？”小男孩似乎並不習慣別人碰他，所以在若影的手即將要碰到他的額頭時，習慣性的就想向旁邊轉去，卻又不知為何的，在最後一秒，又硬生生的把轉頭的動作給停了下來，有點不自在的，在若影手指的輕撫下，舒展開了糾著的眉頭……

　　“不買。”心情頗好的笑了一個——果然還是個小鬼嘛！嘿嘿……

　　“那你怎麼中五百萬？”彆扭的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小男孩不依不饒。

　　“所以才叫做‘夢想’嘛。”抿嘴笑笑，眼神瞬間有點閃爍……

　　“……這樣有什麼意義嗎？”側了側頭，奇怪的看向若影——看不透……表面上看著有點像是說著好玩的樣子，但仔細看來又會發現有點遮遮掩掩的認真藏在裏面……

　　“不買，就不會中；不中，就完成不了夢想；完成不了，夢想就永遠都是夢想；所以，我一直都會有一個夢想在等著我去實現……這樣的話，人生就比較不會那麼無所期待了吧……”把原本曲在胸前的雙腿放下，改成盤腳坐著，隨手撚了個花指，向小男孩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我像不像在佈道世人？”

　　“你通道？”小男孩被若影逗得也笑了一下，這一笑，一下子就把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展露過的，屬於小孩子特有的純真給顯現了出來……

　　“以前信佛，現在通道。”這小鬼本來就長得很不錯，笑起來就更好看了——嗯，嗯，很有騙人的潛質嘛！

　　“為什麼？”認真的從頭到腳重新審視了一遍若影，小男孩的嘴角詭異的勾起——看來這回他真的沒來錯……

　　“因為‘佛’自己也說了‘求人不如求己’（注解①）嘛！”看到小男孩勾起的嘴角，若影敏感的起了防備——又開始有不祥的預感了啊啊啊！！！

　　“……和你說話很有意思……”低了低頭，這個笑容沒有什麼別的成分，純粹只是一個24K純金的笑……

　　“……”笑容是沒什麼問題，但這句話聽著怎麼這麼怪？好像是某種（對他來說不好的）開端的預示似的——若影不厚道的回了個18K的玫瑰金笑容……

　　“作為回禮，我可以幫你達成一個要求，或者是……願望也行。”自動篩選掉若影笑容中的雜質，小男孩又再一次的說出了讓人意外的話。

　　“我憑什麼相信你？”來了來了——果然要有事發生了……

　　“反正你也沒有損失不是嗎？”小男孩遊刃有餘的打著哈哈……

　　“……說的也是……”這小鬼很懂談判的技巧嘛，不簡單……正好他也閑得慌，玩玩也不錯，就像那小鬼說的：反正他也沒損失！“那我要離開吳家……”若影說到這眼睛一閃，突然表情有點怪異的頓了一頓，遲疑了好幾秒後，才又語氣不穩的加了一句：“……去海邊度假一段時間……”說完像是有點迷茫的閉上眼睛悠悠的歎了一口氣——不知道他後面加上的那句話，到底是對是錯……

　　“……好！等我的好消息，我們會很快再見面的！”小男孩同樣閃動了一下眼睛，聽了若影的要求心情不錯的樣子，留給了若影一個“看著不太舒服”（若影的原話）的微笑後，就轉身走出了若影的視線……

　　“……”這小鬼最後這個微笑真的是超級眼熟啊！！！他到底是誰啊？看來不可能是劉叔的孩子，而且他說話的口氣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會真的滿足他的要求嗎？他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話是不是太鹵莽了一點？

　　本來只是想跟這小鬼玩玩打發時間的，卻沒想到一下子就把離開吳家的想法給說了出來，也許是因為這個想法在以前，的的確確曾經佔據過他腦中很長的一段時間吧——是的，他用了“以前”和“曾經”這兩個詞……

　　其實他並不是很清楚現在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這一年過去，他真的有點習慣了呆在吳家……和呆在那個男人身邊的日子……平心而論，除去剛開始幾個月裏的那些不好，男人在後來的日子裏，以他那個惡劣至極的性格來說的話，對他確實可以說是很上心的了——

　　可以容忍他無邊無際的散漫——雖然總是在他神遊大地的時候“打擾”他；

　　會小心翼翼的幫他上藥和換繃帶——雖然會因為他的亂動導致傷口總是裂開而懲戒性的用力；

　　知道了他怕吃姜而特意吩咐廚房要注意用量——雖然總是會用薑片來威脅他吃他不喜歡的青菜；

　　“那個”了以後會主動的抱他去洗澡——雖然他每次都會在浴室裏再陣亡一次……和到了現在他還是很羞怯于男人的“全程服務”；

　　因為怕冷所以他冬天有抱東西睡覺的習慣，男人的手臂他抱著睡了一整個冬天——雖然一開始是因為男人把他好不容易淘來的奶牛抱枕拿去墊腳了，害得他沒東西可抱；

　　……

　　細細想來，其實都是一些不大不小不好不壞的事，卻件件在心的讓他記得分外清楚——也許是因為他心裏可以稱得上是“溫暖”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吧，所以當男人對他好一點時，那些“好”，就會不由自主的在他“貧瘠”的心裏生根發芽……

　　……

　　……其實他很怕……

　　——怕男人的這些好都是有期限的，怕當他完完全全的習慣了這種日子以後，有一天他又會回到被遺棄的原點——所以他一直都有想離開男人的想法，包括男人對他轉變了以後——

　　他不想，也不敢冒這種險——因為太痛……

　　但應該說是天意嗎？當他還在想著等傷好了以後，就帶著垂金他們跑路的計畫時，冬天卻來了——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冬天一到，只要不是要命的事，他就絕對是不會再邁出家門一步的了——天氣太冷了，他的體質不允許他冒這個險——今天出現在七樹園裏，還是他今年以來的第一次踏出家門呢……

　　所以，在雪開始飄下來的時候，他的傷雖然好了，卻還是不得不留了下來……

　　所以，當雪終於化掉了之後，手腳雖然依舊敏捷，心卻不再平靜的為了去留而躊躇不定……

　　所以的所以，明明沖口而出的是最初的想法，卻因為心裏猛的一抽，而原意盡失的補了一句……

　　——習慣，真的很可怕……

　　……然而更可怕的卻是——捨不得……

　　下午，主臥室裏——

　　“你怎麼進來的？”剛剛走進門的若影，十分意外的，在他的床上看到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還悠閒的看著電視的人——今天中午在七樹園裏見到的那個小男孩……怎麼他只是在七樹園裏曬了個太陽兼睡了個午覺的時間裏，吳家不能隨便進主臥室的“潛規矩”就已經改變了嗎？

　　“自己開門走進來的。”小男孩表情自然的回著話，甚至還喧賓奪主的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若影坐到他身邊來……

　　“喔……”若影沒甚所謂的一坐下，就習慣性的往床頭靠去——本來他是善心突發的想要告訴這小鬼，隨便進這個房間可是會挨駡的喲，但是看這小鬼的表情這麼“坦然”，想想就算了吧！反正罵也不是罵他……不過這麼小的年紀就看經濟頻道，會不會太無趣了一點呀？

　　“你‘放心’，我不會挨駡的，”像是知道若影在想什麼似的，小男孩轉過頭奸詐的笑笑：“還有，你的要求我幫你達成了，我‘爸爸’同意了。”刻意在重點字眼上加重了語氣，小男孩的表情詭異萬分……

　　“你……爸爸？”側過臉來皺了皺眉——之前中午那個不祥的預感又來了！！！

　　“你沒聽錯。”揚起嘴角得意的笑笑……

　　“是哪位？”不要告訴他答案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樣吧……

　　“這個房間的主人。”有負若影所望的回答……

　　“！怎麼可能？你們看起來不是很像啊！”若影被小男孩的答案嚇得一跳，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雖然眉眼和神態，甚至是氣質都很像，但長相上真的不是很像嘛——那男人是屬於俊美型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絲絲似有若無的邪氣；而這小鬼臉部的線條感覺就比較硬，長大了應該會是比較酷的那種吧……

　　“你沒發覺我比較像我爺爺嗎？”一語解答……

　　“……你幾歲？”是喔！難怪他會覺得眼熟！原來是比較像吳老爺……但是那男人的兒子……好像未免也太大了一點吧……

　　“9歲。”

　　“9歲？他比我大10歲，那就是27，27-9=18……他18歲就有你啦？！”……還真是早熟啊……

　　“這在豪門世家不是很正常？”不以為然的反問。

　　“這倒也是……”

　　“我以為你中午的時候就應該看出來了，但現在看來好像沒有。”半瞌了眼皮，有點戲謔的語氣……

　　“……我有面孔識別障礙行了吧？”這種眼神，這種口氣，真是得他老爹的真傳啊……——看著就讓人不爽……

　　“你毛病挺多的……”壞壞的笑了一下，心情大好……

　　“……小孩子說話不要這麼‘直白’！”不可愛的男人果然會生出不可愛的小鬼！！

　　“叫我小聞。”一本正經的要求！

　　“小聞？”原來他就是以前吳夫人提到過的那個小wen……

　　“我叫吳厲聞，今天剛從美國回來，以後請多指教！”嘴角勾起一個深深的弧度——

　　吳家現任少主的獨生子，和少主現任的懶散情人（？），兩人即將相處的日子，就此華麗展開……

　　注解①：取自一個佛理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