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的談話(中)
“你知道我是怎麼和若影認識的嗎?”垂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歎了一口大氣倒靠到沙發上。
“不知道。”吳子騫起身幫垂金又倒了一杯。
“我和他是在九年前認識的,那時我才剛剛金盆洗手沒多久,你也知道,所謂的金盆洗手,並不是你一個人說的就算的,所以當時我雖然名義上已經脫離了黑白兩道,但道上還是有很多的舊仇都還沒有算清,而我和若影相遇的那一天,就正好是我被仇家追殺到了幾乎山窮水盡的時候……”
“是他救了你?”
“是!那時的他才八歲多一點,身手還只是一般般,遠沒有現在這麼俐落,不過因為當時他只是一個小孩子,一下子突然從旁邊閃出來動手,而那些人又是一楞之下還沒有能反應得過來,所以最後他還就真的得了手救了我一命,要不然的話,就憑他那時的身手,估計他得給我陪葬了。”垂金說著低頭笑了一下。
“他的運氣一直不算太差。”當然也不是太好,特別是自從遇到了我以後——後面一句在吳子騫的心裏華麗麗的閃過……
“我記得他救了我以後我看到他只是個這麼小的孩子時我也楞了好久,然後我就問他為什麼會救我,他根本沒有必要為一個不認識的人冒這麼大的險的……”沉浸於回憶中的垂金喃喃說道。
“……”說實話他也很奇怪,因為小傢伙的本質雖然算得上是善良,但卻不會是那種多管閒事的人,特別是還牽扯到生死存亡的事。
“結果你知道他是怎麼回答我的嗎?”垂金的表情不由的出現了一絲愛憐……
“他說了什麼?”可以想像小傢伙的理由必定不同凡響……
“他說:‘因為你剛才的情況和現在的我很像,一樣的——四面楚歌。所以救你就好像是在救我自己一樣。’……這是他當時的原話,你能想像一個八歲的孩子,臉上帶著自嘲的笑容,眼神平淡的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時的樣子嗎?反正當時我是被深深的震到了,也就是聽完了這句話,我突然就心疼起他來了……”語氣中迷漫起了點點哀傷……
“這小子……”吳子騫的語氣中也有絲絲幾不可聞的歎息……
“後來漸漸的我們越來越熟,繼而變成了忘年之交。我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所以我一直都是把他當成我自己的兒子來疼的。還記得那時的他,雖然總是在訓練的時候被哥哥們弄得混身是傷,但笑容卻依舊很燦爛,心也總是放得很開,似乎根本就不曾在意過那些人所給他帶來的傷害……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靜,我本來也以為他將會就在這種算不上美好,但最起碼也還算是穩定的環境下長大,但直到有一天,事情又有了新的改變……”
“……”沒有插嘴,只是靜靜的等候著垂金的繼續……
“自從回到了上官家以後,雖然開始擁有了穩定的住所和優厚的生活條件,但是相對的,我想若影應該會更希望過以前和母親在一起的那種生活。因為是私生子的關係,又是最小的,所以他會被那些心高氣傲自以為是的哥哥們欺負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際關係,甚至是陌生的父親和兄弟。身處關係複雜的豪門,一個私生子又得不到什麼好的庇護和教導,一切都只能自己慢慢的去摸索和學習。而且依照上官家的慣例,所有上官家的孩子都必須從小習武,這主要是因為家族產業太大,怕如果發生什麼意外的話他們無法自保,而這,卻又恰巧成為了那幫出自名門的上官兄弟們欺負若影最好的機會。”
“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就算他表面上表現得再怎麼不在乎和無所謂,但其實在內心裏,卻還是會渴望著得到關懷的吧!”
“每天都會在訓練中被惡意的弄傷,下手最多的偏偏又是那個集所有權勢於一身最不能惹的親生大哥,無法反抗,憑自己一個人小小的力量實在是無能為力;沒有龐大的母系勢力做為支撐,沒有人願意幫他一把,因為十九少有名無實,最多也就只能算是個笑話罷了;而賜於了自己生命和這一切的父親,甚至都沒有說過幾句話,父子兩人,只是偶爾會在家族聚會上遠遠的對望一眼,淡漠如水……”
“雖然總是一副沒心沒肺好像打都不會覺得疼的樣子,但其實心裏面是很不開心的吧?只能一個人孤獨的在自己的小房間裏舔呧著那些新新舊舊的傷口,身上的,心裏的,希望它們能在還未深到烙下印跡之前癒合,但事實究竟是怎麼樣,除了他自己,又有誰會知道呢?”
“而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上官家來了一個改變了若影后半生的人,那個人就是上官家新聘請來的武術導師,在亞洲乃至世界都享有盛名的一代宗師——奎!緒!”垂金一小段一小段的講述著當年的故事,聲音語調一直都是平靜中帶著一點點淡淡的傷感,但當說到“奎緒”這兩個字時,卻突然變了表情和加重了語氣,幾乎可以說是猙獰著臉咬牙切齒的說出來的……
“……奎緒的到來,對若影而言,用‘救世主’這個詞來形容,是一點也不誇張的……試想在那樣的情況下,要感動一個幾乎已經對家人抱著絕望的心態生活著的孩子,根本就是一件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所以,在奎緒刻意表現出來的關心下,若影漸漸的對他產生了一種依賴和敬仰的感情,用若影后來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他做了我一直希望父親對我做的事,他給了我我想要的溫暖,即便他不是我的父親,但我仍然感激他。’”
“在那段時間裏,若影一直把奎緒當成是父親般的喜愛和尊敬,就算是來我家玩,也總是忍不住眉飛色舞的和我說哪天哪天奎緒又幫他化解了哪個哥哥的招式啊、何時何地又幫他擦了藥酒啊……總之都是一些零零碎碎雜七雜八的事情,但他卻總是記得那麼的清楚,說這些話時也總是那麼的神采飛揚,你都沒看到那時他的笑臉,簡直就像太陽一樣,會直直的照進人的心裏,看著這樣的他,心裏都會不自覺的為他微笑……”
“……”吳子騫定定的聽著垂金的話,看來並沒有要出聲說話的打算,但是眼神卻在剛才的一瞬間有點變化的朝窗外望瞭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但是該怎麼說呢?也許真的是若影的命不好吧!那個被若影當成是救世主的人,卻在某一天裏,背叛了上官家,背叛了他。”吳子騫那一瞬間小小的走神,並沒有能逃過垂金這只老狐狸的眼睛,但是垂金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反應,依舊緩緩的道出當年發生的事情,只是在心裏面卻還是忍不住偷偷開心的笑了一下——嘿嘿,會在意對若影而言有著不同意義的人物,這算是吃醋嗎?
“說是背叛,其實也不是很恰當,因為奎緒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真心對待過若影和上官家。他的真實身份,就是當年陷害淩見和若影母親的那個人的手下,他恨自己的老大死在了淩見的手上,但是以他的力量又無法與淩見正面抗衡,所以就想到了先混進上官家,再等待機會見機行事。他會對若影好,只是為了鋪墊日後劫持若影做為人質時的捷徑,而之所以他會選擇若影,則是因為上官家那麼多的直孫中,只有若影一個人是半路出家到了五歲才開始練武的生手,再加上若影親生母親的身份,于公於私,若影都和這件事脫不了干係。雖然若影的地位不夠高,但是一和上官家那幫張揚跋扈個個都拽得要命的少爺們比起來,再以他在當導師期間的考察來看,最後還是覺得綁架若影的成功率高一些,而且也能更解恨。”
“就是在若影九歲的那一年,他經歷了一場關於生和死的劫難——奎緒綁架了對他沒有任何防備之心的若影,在逃出了上官家後,並沒有急著馬上利用若影來引淩見上勾,而是只打了個電話給上官家,說明了他的身份和若影在他的手上就掛了,說實話他很聰明,只透露了最少的資訊,這樣反而能讓對方思前想後不敢隨便亂動,即折磨了對手,又能為自己多贏取一點時間,可謂一箭雙雕。不過可惜的是,他還是太低估了那個能把他老大除掉的人。奎緒雖然沒有給淩見任何的線索,但是以上官家的勢力和眼線,還是很快的就找到了他所藏身的位置……”垂金說到這停頓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好幾口氣後,才表情凝重的說了下去——
“當時因為我和若影走得很近,所以淩見也通知了我,而同時淩見還找來了你的父親,希望能幫上忙。雖然找到位置的速度已經很快了,但是當我們趕到那裏時,卻還是懊悔的想為什麼情報不能再快一點……在那個隱蔽的地下室裏,若影被反綁著雙手吊在天花板上,全身都是被鞭子打得皮開肉綻慘不忍睹的傷口,血還一直不停地從傷口裏湧出來,沿著腳滴到了地板上,多到都彙集成了一個小血窪……而若影的身上,幾乎都找不出一處完整的皮膚,人也早就疼得暈了過去,低著頭一動不動的定在那裏,就像是一個被撕碎了又再拼接起來的布娃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