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隔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方睜開眼，就看見方塚直勾勾地盯著我。兩人躺在軟綿綿的床上，誰都沒動。過了許久，方塚那眸像有光似的十分清澈，而後湊上來在我臉上落下一連串細碎的輕吻。

　　溫熱地，柔潤地。我眯眼朝他一笑。

　　“經理早。”一進公司，就不斷聽到員工們的問候，我如往漠漠地點點頭，走進辦公室。

　　今天也與方塚有約。

　　離新年遠了，現在已經三月多，是春天的季節，暖呼呼的，花開得燦爛，紅紅綠綠十分炫目。

　　方塚接管了方氏的總經理，雖忙，可每天總會打來幾通電話，只要一有空就會馬上來找我，只要有關我的事情，他總是毫不推託、義無反顧地向著我。

　　我對他，開始有了一種信任的感覺。

　　感覺就像什麼事情都有他替我頂著，任何時候他都能在我身邊。

　　心裏再也不是像以前那樣什麼東西都填不滿的空虛感。

　　想著他，我又微微一笑。

　　傍晚了，今天想早點兒到與方塚約好的餐廳，每次都讓他等實在不好。

　　這麼想著，就趕忙結束了工作離開公司。

　　在餐廳旁的停車場停好了車，我看看手錶，離約定的時間足足還有二十分鐘。

　　得意自己的早到，我一派輕鬆地下車，步入了餐廳。

　　讓服務生帶位元就坐後，有些無聊的把玩著桌上的水杯。

　　原來，早到等人是這麼無聊的？方塚以前每次都等了我不下三十分鐘啊……

　　想著心裏就有些愧疚，正想掏出手機打通電話給方塚，就發現前方被人影擋住。

　　是方塚到了？心裏這麼想就突然有股雀躍，可沒想到一抬頭，等著我的，

　　是那場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惡夢。

　　看清前方的人，我身體猛地一顫，手機就這麼掉在桌上，一聲清響。

　　吐不出一個字，我睜大雙眼，瞳孔在縮小著，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沉著，就連聲音也無法發出，內心那股最深層的害怕與記憶無法制止地狂卷而出。

　　“玄，是你吧？好久不見了。”那人嘴角扯開，笑得兩顆可愛的小虎牙露了出來，平日不得見的酒窩也深陷。

　　明明是這樣一張人見人愛的臉，我看了卻一陣作嘔。

　　見著了他，就好像心裏最脆弱、最不願面對的真相被人硬生生地扯了開來，鮮血四濺，滿目瘡痍。

　　我別過臉。即使緊緊抓著自己，身子仍無法克制的顫抖，冷氣已經開得很強，我的汗水仍不斷低落。

　　有很多，很多東西梗在我的喉間，可現在我只想他立刻消失。

　　“不要這樣嘛，都這麼久沒見了，嗯？”他說，皺起修飾好看的眉，頭微微一歪，對著我眨眨眼。

　　內心的恐懼已經讓我無法出聲，我甚至覺得呼吸困難，抓緊自己的領口，我大口大口地喘息。

　　“從剛剛你一進店門，我就知道是你呢，因為玄到現在還是那樣一臉嚴肅正直。”他又說，然後笑著坐到我的旁邊，翹起腿，對我俏皮地拋了個眼，粉嫩的舌伸出在唇邊情色地舔了一下：“還記得以前那些日子，每晚把這樣的你壓在身下的時候那種興奮感……”

　　“走開……”我終於出聲，害怕地捂住雙耳，近乎求饒似的說著。可他的聲音像是從內心最深處那樣繞出，緊纏著我的神經不放，又是那種被他玩控於掌間的感覺。

　　周遭的景物越來越虛幻、模糊，感覺天旋地轉，我的腦袋瞬間湧上了無數的、那些我最不願觸碰、封塵已久東西，飛箭似的一閃而過，卻又是那樣清晰。

　　‘玄好棒，含含覺得好驕傲！’

　　‘玄，要一直一直保護含含哦。’

　　‘玄，永遠跟含含在一起好不好？’

　　‘玄，你喜歡我對不對？’

　　‘玄乖，把衣服脫掉……’

　　‘玄好淫蕩喔，你看你這裏……’

　　‘玄、玄、玄……’

　　“玄，抱歉我來遲了……”

　　沉溺在往日噩夢中，忽然飄進一道清明的聲音，很淡很淡，細微的像風一吹就會消失，可是卻絲毫不差的進入我的腦。瞬間，那些汙臭骯髒的東西隨風消散。

　　我顫抖地抬起頭，看見一臉擔憂的方塚。

　　“玄，你怎麼了？”看見我的模樣，方塚漂亮的臉皺了起來，上前想要摟住不斷發顫的我。

　　“別、別碰我！”反射性的，我瞬間拍掉方塚的手，就像當初掙扎的想逃離的那雙魔爪，噁心的觸碰、令人作嘔的撫摸……

　　“到底怎麼回事？玄？你冷靜點。”方塚不放棄的伸出雙手抵住我的肩膀，有些用力地搖晃著。

　　我愣，然後無意識地緩緩抬頭，看見的不是那張臉……方塚，是方塚。

　　像個神經兮兮的孩子，四處張望了幾下後，發現那人已經不見了，就好像剛剛那是場夢。

　　是啊……一切，都是場夢吧。

　　內心驚恐的波濤稍稍平復，我隨著方塚的動作順了順自己的呼吸，而後努力想壓抑自己激動的聲音：“剛剛看見了個熟人……”

　　“熟人？是誰？為什麼你會怕成這樣？”方塚似乎不放心，不斷地追問著，我看見他緊張的汗水從眉間滑落，心疼我的手也在微顫。

　　我又大口呼吸了幾次。我知道我不該瞞方塚，他現在是我信任的人，從小到大，我沒相信過什麼東西，有時候就連自己也不相信。可現在，我有了方塚，他帶給我的一切，幾乎讓我重生……我該告訴他。

　　只是，那段日子，真的不是夢嗎？

　　那麼虛幻、那麼糜爛、那麼不真實……然後一下子，就突然全部消失的了，那段日子。

　　實在像場夢。像場一個有著精神疾病的病人幻想出來的世界。

　　我垂下眼簾，是啊，這種東西，沒什麼好說的。

　　沒有人會相信、也沒有人該相信。

　　說了反而方塚還要帶我去看醫生呢。

　　已經沒了剛剛驚慌無措的感覺，心裏又是靜的沒有一絲漣漪。

　　剛剛襲卷而出的東西又悄悄的沉入最底。

　　我抬頭對方塚扯了個笑。

　　“剛剛，我遇到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