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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最後，直到身體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幹，我放開手，跌坐在地上，終於睜開了眼。

　　透過眼睛看去的一切景象都很模糊，身上、手上都沾滿了腥黏的豔紅，觸目驚心。

　　晃晃腦，看見在我正對面的林含呆滯的臉漸漸清晰，以及背對著我，身子不斷微微發抖，手上高舉著小刀，卻落不下的方塚。

　　我徹底楞在一邊，順著眼光看下，立刻就看見方塚幾乎血肉模糊的背部，上頭還深深插著剛剛我手上拿著的鐵衣架。

　　瞬間，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動彈不得，整個人像被挖空了似的。

　　“媽的！剛才差點就給殺了！”林含只稍微呆楞了下，而後臉扭曲了，難得罵了髒話，一臉嫌惡地搶過方塚手上似乎要用來刺他的小刀，吐了一口唾液在方塚臉上，替自己套上衣服，而後轉過頭看我。

　　林含看見我的臉時又愣了幾秒鐘，而後慢慢地裂開嘴角，眼睛瞪得大大的，咯咯笑了。

　　林含越笑越大聲，越笑越淒厲，他抱著肚子不斷狂笑著，似乎是看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整間房子都充斥著他哀淒又譏諷的笑，那聲音一下又一下的沖進我空洞的心裏，像敲著悲鳴的鐘，顯得格外刺耳。

　　似乎笑夠了，林含走過來勾起我的臉，我沒有表情，呆呆看著他。他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像要裂到耳根似的猙獰：“玄，真是謝謝你啊，到了這個時候還保護了含含。”

　　他這麼說了，又開始笑，笑啊笑的，眼角似乎擠出了什麼東西。然後他轉身，一邊笑著，邊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房間。

　　我仍愣坐在地板上，看著床上濃稠的鮮血一點一滴的往下流，滴到了我的手上，身上，心上。

　　我傷了他？我傷了方塚？我傷了那個帶給我這麼多、這麼多東西的那個男人？

　　沒有動作，沒有言語。

　　久久，我空洞的找不回自己的魂魄。

　　“玄……”方塚的聲音不再那樣悠然柔情，帶著沙啞和苦澀，他困難地開口喚了。

　　聽見那聲音，渾身猛烈一顫，呆呆抬起頭。看見方塚像是用盡自己的力氣，轉過身看著我，似乎想坐著，卻又倒在床上，背上的利器更深入一分，我心驚，卻不知該怎麼做，只看著他吃痛的呻吟了聲，全身癱軟。

　　方塚瓷般潔白光滑的肌膚不再，現在他的身上開了好幾個孔，在他體內的血液綿延不絕的流出，又滾燙又豔麗。他的臉色慘白，卻依舊美麗，看得我像個瘋子般癡了，一動也不動死死看著他的臉，就怕下一秒給忘了。

　　方塚不斷喘著氣，胸膛上下起伏，蒼白的唇緩緩開啟：“直到最後……你還是選了他。”他說，對我扯出一個笑，那樣淒涼，那樣絕美，那樣的一刀一劃狠狠刻在我的心頭上。

　　“即使有好多、好多話還沒對你說……”講到一半，他突然咳了幾聲，用力地咳，咳著咳著，咳出一口鮮血，噴濺在純白的床上，像極了一幅豔麗惑人的畫作。

　　他用力睜著犯血絲的雙眼，全身顫抖，手抓緊了被單，像氣喘患者那樣呼吸。我似乎可以看見他連心都在發抖。

　　方塚說：“我愛你。”

　　我心尖猛然一顫。他看著我，眼裏像是有千山萬水，又是那樣如星如輝。

　　他繼續說：“我愛你、我愛你，玄，我愛你……”他不斷說著、說著，一次比一次溫柔，一次比一次寵溺。他死命睜著的眼流出滾大的淚，像一顆顆晶瑩的星光。

　　即使是那樣小聲、那樣無力，卻聽的我勾心動魄，一字不漏的，一句句進了心裏，然後一圈又一圈的纏繞上，怎樣也解不開了。

　　直到他緩緩閉上了眼，口中都不斷的重覆著那三個字。

　　方塚僵硬的身子漸漸軟了下來，喃喃的嘴停下，臉上的表情寧靜的像是到了一個非常美好的地方。

　　我看著他，這麼看著，心裏緩緩地平靜了。沒有驚恐，沒有害怕。

　　現在什麼都再也不重要，只剩下一片清明。

　　方塚，直到最後你都如此讓我安心，而我卻這樣對了你。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就像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我撫上他冰涼的臉頰，抹去還停留在他臉上的淚痕，並在上面落下了一個很輕、很淡、很顫的吻。

　　方塚，你賜與我的，是我用一輩子也償還不了的。

　　於是現在我一半的心，隨著你去了。

　　後來，我靜靜躺在方塚旁邊，拉過被單，將我們倆都包個結實，像以往那樣，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

　　好像沉睡了很久很久，黑黑的、暗暗的，只有我一個人。站在一片無際的大地上，仿佛聽見夏天震耳的蟬鳴，卻又像身處在冬天裏那樣冰涼。

　　很想很想，去找個什麼東西來依畏著。

　　一路以來，分明緊致，分明勒纏，分明掙扎。

　　回首，卻是空。

　　瞬間心頭悵然得失。

　　隔天早晨起床，潔白床上的血跡已經凝固，方塚的屍體仍寧靜躺在一邊。這天早上，他不再睜開眼對我笑，不再寵溺地替我準備早餐，不再讓我懶懶地躺在他懷裏。

　　懵然間想到，那年春節，方塚帶著我去的山上。那裏滿目星輝，就跟方塚那雙星辰流轉的眼眸一樣漂亮。還記得那時候方塚對我說：“這個地方永遠有愛你的方塚喔──”

　　方塚，方塚……

　　我緩緩回過頭看著方塚的臉。

　　你應該也想永遠地在那個地方吧？其實，那裏不只有你，也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