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高懸在頂部的燈泡發著昏黃暗淡的光,喜光的小飛蟲繞著燈轉來轉去,西郊廢棄的倉庫裡,時不時傳來重物撞擊的聲音。
龍潛靠著外牆點了支煙夾在指尖,他的手上戴著雙純白的薄手套,包裹著他修長的手指,煙頭在夜晚漆黑的環境裡一閃一滅,差不多過了一刻鐘裡面才安靜下來,兩道身影從裡面出來走到唐潛身旁,龍潛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漫不經心地吐了口煙,問,「差不多了?」
「是,他一直在求饒,昏了幾次,都用水潑醒了。」
「嗯,清醒才好。」他輕輕地將煙頭彈了出去,隨意地往旁邊一指,「你們在外面等著。」說著轉身進了倉庫。
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頭才傳來一聲沉悶的像是裝了消音器的火器發出的聲音,不多時就看到龍潛勾著唇角出來,他邊走邊摘了白色的手套丟給離他較近的手下,走向自己的車子。
兩個手下負責善後,看著已經被解決的叛徒眼底還沒來得及消褪的極度恐懼,他們面面相覷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那種眼神似乎已經不是怕死那麼簡單了,不知道那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龍少對他做了什麼。
龍少在道上素有「貴公子」的美稱,算是對他俊美相貌優雅舉止的讚美,憑他在梁洪烈身邊的地位已經不需要他親自動手幹這種處理雜碎的粗活,但他對於親手處決叛徒卻有著近乎變態的熱愛,他甚至不允許叛徒在死前昏過去,他喜歡在叛徒臨死前狠狠折磨他們的精神,直到最深沉的絕望被激發出來他才滿足。
剛上車電話響了,龍潛一看名字笑著接起,「烈哥,人已經在皇朝找到了,剛解決,上次出事的兄弟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聽說你剛從機場出來就直接跑倉庫去了?」梁洪烈在那邊一哂,「算了,你也難得有個愛好,我在漢宮,你現在過來,有生意上的事兒。」
既然是生意上的事就不能拒絕了,龍潛邊發動車子便點頭應了聲,「好,我這就過去,半個小時。」
一路上暢通無阻,沒多久就到了漢宮門口,領班是個人精,早見他的車子過來還沒等他進門就已經在門內候著,一邊笑臉迎人一邊奉承道,「哎,龍少您來啦,梁爺還在老地方,哎喲幾天沒見您來,您看起來越發精神了。」
龍潛忍不住笑了一下,斜睨他一眼,「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已經七老八十了,什麼叫越發精神了。」說著,逕直熟門熟路地去了老地方。
領班在原地站了會兒,看著他的背影一咂嘴,心想怪不得都說店裡的女人們都想找機會親近龍少,就剛剛那眼角一挑還真是……有味道。
所謂的老地方其實是漢宮裡的一間雅間,名字也非常文雅,叫聚賢廳。
「不多不少,正好半個小時。」見龍潛推門進來,正站在窗邊抽著煙的梁洪烈轉身,笑著指了指腕上的手錶。
梁洪烈是港城三大黑幫巨頭之一梁家的當家,這樣的人自然不會有多單純,不過他天生性情豁達,不拘小節,只要不影響到他的利益,和他相處起來可以說沒有任何不必要的壓力。
「說了半個小時怎麼敢遲到。」龍潛彎著嘴角笑了笑,挑眉又問,「不是說有客人麼?還沒到?」
梁洪烈卻不答,讓他到窗邊來,半開的窗戶上印出兩個人的表情,「你今晚看起來心情不錯,剛剛又親自動手了?」梁洪烈斜睨著他,他原本就長得有些邪,這樣說的時候多了幾分痞氣。
「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不費事。」龍潛說得輕巧,到讓梁洪烈哼著笑了聲,咧嘴道,「你到是說的輕鬆,你知道現在道上的人叫你什麼嗎?」
「他們想怎麼叫就怎麼叫。」龍潛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膀,索性放鬆了身體靠在窗台上。
梁洪烈忽然靠了過來,龍潛挑了挑眉,卻見梁洪烈伸出一根手指從自己的脖子上一滑而過,繼而看著他指頭上已經乾涸的血液粉末道,「他們現在都叫你『嗜血的貴公子』,卻不知道你平時連槍都懶得拔一下。」
「這名字夠俗氣的。」龍潛不由地發笑。
「我到覺得不錯。」梁洪烈哈哈一笑,緊接著朝底下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像是看到了什麼表情微微一變,龍潛順著他的視線往樓下看。這雅間的外面修得極為別緻,不是一眼望到底的空曠,而是以密封玻璃為底,修築的一個和房間等長的魚池,池水到窗台下五十公分為止,從上面看是精緻的魚池,從下面看只有一尾尾價值不菲的名貴魚種在空中游動,甚是漂亮。所以在水光粼粼中龍潛一時除了看到魚,沒來得及看見其他的。
沒過兩分鐘,梁洪烈轉身將煙頭摁滅在白玉的煙灰缸裡,聲音低沉了幾分,「我們的客人來了。」
終於來了。龍潛連姿勢都沒有換一個,雙肘撐著窗台懶洋洋地靠著,包裹在灰色長褲裡的修長雙腿隨性地交疊著,他瞇著眼頗有興趣地看著門口,這裡能讓梁洪烈表情波動的人不多,他忽然對即將出現的客人多了幾分好奇。
梁洪烈縱容地扯起嘴角,這個人跟了他將近四年,雖然他自己向來無所謂,但那些人給他的美稱卻未必是假的,一身公子爺的脾性,該優雅的時候優雅,該清高的時候清高,該殘忍的時候殘忍,他也隨著他去,他的身邊多的是低眉順眼的人,再把這個人的稜角給磨平了反倒沒意思了。
走廊上鋪著地毯,腳步聲悉數被吸了進去,直到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道聲音隨著門打開的動作傳入門內。
「梁爺,好久不見。」
溫和優雅的聲音讓原本放鬆的身體猛地緊繃了一下,龍潛自己也很難說當時他的表情有沒有扭曲,但很快的,他就恢復了原來該有的那副模樣,直起身跟在梁洪烈身旁迎了上去。
「唐爺,聽說身體抱恙,怎麼還勞你親自來了。」梁洪烈笑著把人請進門。
「梁爺相邀,雲天年輕還上不了這檯面。」唐嘯道。
兩個道上的大巨頭頗為虛情假意地寒暄了一番。
看了唐嘯身邊的男人一眼,龍潛淡淡地扯了下嘴角,隨著他們一起落座,不一會兒,漢宮裡最為頂級的女人們魚貫而入。
龍潛順手將自己的手臂放在身旁的女人肩上,全身放鬆地靠在沙發裡。雖然梁洪烈叫他來作陪,但這種場合其實也不需要他多說話,他只需要陪坐著就是。
像是不經意的,視線掠過唐嘯的臉,龍潛想,他有多久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了?從他跟著梁洪烈開始……不是,似乎是從他被警方逮捕的那天開始。
他大概永遠也忘不了那天,那天正值大暑,外頭的天氣熱得簡直能把人烤焦了,室內雖然開著足夠的冷氣,可他站在那兒硬是被悶出了一聲汗。
還是少年的他甚至連隻雞都沒有殺死過,卻被控告謀殺,殺得還是蔡業信的親生兒子。
蔡業信是誰?港城有句話說:蔡業信貪金,梁洪烈善打,唐嘯做人為一絕。到不是說他貪財如何,而是他可以和梁唐相提並論,他的勢力可以和梁唐並駕齊驅,也正是因為蔡業信的地位不低,所以如果沒有他父親全力保他,那他坐牢就是不可避免的結果。
唐家所有人都相信唐嘯一定會保住他最疼愛的小兒子,只有十六歲的他也全心全意地相信著。
然而,他注定成為一個笑話,他所有的信心和希望在法官那一句「檢方證人拒絕出庭作證」中被砸得四分五裂,唐嘯是他那晚上唯一的不在場證據,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出現在法庭上。
站在法庭上,他全身的衣服因為汗水緊緊地貼在身上,像一隻被拋棄了的落水狗,狼狽不堪,遭人恥笑。
從進了唐家開始,他跟在唐嘯身邊少說也有八年,耳濡目染的,有些事也看得透透的了,這回的事要麼是蔡家兒子意外死亡蔡家借題發揮,要麼就是別家故意栽贓嫁禍,借刀殺人,再挑起唐蔡兩家的矛盾,到時候鷸蚌相爭漁翁坐收大利。
不管是哪一種,反正他唐潛只是個被人拿來利用的工具而已。
至於為什麼會選擇他,那再好理解不過了,他又不是無知蠢蛋。唐家老大對小兒子的寵愛那麼光明正大,要惹毛唐嘯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傷害他疼愛的人。
這些事連他都看得懂,唐嘯不可能看不出來,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棄他於不顧,只能說權衡了利弊,唐嘯認為選擇拋棄他是最划算的結果。
「本席宣判你的過失殺人罪名成名,因未滿十八週歲且為初犯,認罪態度良好,判你進入懲教所監禁二十二個月。希望你好好服刑,積極悔過,爭取減刑。」法官半低著頭,從眼鏡上看著他,肅穆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在所有人面前宣判了他的判決書。
龍潛的頭開始作痛起來。其實更像麻痛,像腦殼裡的輕微顫動,恰似裝了馬達的機器在腦液裡攪動一樣,疼得他臉色蒼白,幾乎透明。
「你不舒服?」梁洪烈趁著唐嘯和身邊那個年輕的男人耳語的同時,側頭看了龍潛一眼,見他臉色不太好,皺眉問道。
龍潛晃了晃腦袋,按著太陽穴,依舊緩解不了裡面的疼痛,於是站起來說了句,「我去趟洗手間。」然後朝另外兩個人隨意地一點頭就離開了雅間。
俯身捧了幾把水沖了又衝,直到感覺意識清醒了不少他才伸手去拉扯旁邊的紙,白皙的手指一探出去沒有碰到紙卻先接觸到另外一個人的皮膚,他警覺地縮回手抹了把眼睛抬眼看著來人。
然後……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這個動作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懼意,站在他右側的男人淡淡地笑了。
龍潛快速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波動,挺直脊背,自然地抽出一張紙擦拭著臉上的水漬,然後在擦手的同時平靜地出聲,「唐爺。」他叫。
唐嘯絲毫不驚訝他對自己的稱呼,反而靠近了一步,也叫了他一聲,「龍少。」
他們對彼此的稱呼說不出的自然卻也說不出的諷刺,洗手間內靜謐無聲,龍潛閉了閉眼移開視線,但擦拭的動作卻漸漸帶上了幾分不自然,如果有一個人在你身旁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你的一舉一動,任誰也會感覺到不自在,偏偏唐嘯的視線顯示著他的淡定,像是完全覺察不到他的尷尬,甚至可以說,他在欣賞著眼前這個男人的不自在,那淡定的注視隨著時間的加長慢慢充滿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憑著多年的相處,龍潛明顯察覺到他到了動怒的邊緣,只是這個男人在即將動怒的瞬間都是不動聲色的,他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動怒?龍潛覺得可笑,把手裡濕潤的紙揉成一團跑出去,紙團以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落入一旁藍色的垃圾桶裡,隨後他掀起眼瞼冷淡地說,「唐爺請慢用。」
唐嘯微微瞇起眼看著在他看來等同於落荒而逃的背影,「唐爺?哼。」他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你知道是他要來,為什麼叫上我?」龍潛一回雅間就直截了當地問梁洪烈,臉色比剛才出去的時候更差了。
梁洪烈一笑,不以為然地說,「我也寧願來得不是他,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他被人伏擊中了一槍,一直躺在醫院裡。家裡的事務都交給了唐雲天,本來以為今天來的會是唐雲天,沒想到他親自來了,唐雲天那點智商在他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龍潛陰沉著臉坐到沙發上,旁邊的女人順勢依偎到他身邊,纖纖玉指端著酒杯送到他的唇邊,嬌媚地說,「龍少,何必動氣嘛,喝口酒消消氣。」
龍潛的太陽穴漲得突突地疼,揮手擋了那杯酒,又倏地站起來,壓著火氣地說,「烈哥,我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反正我在這裡也幫不了什麼忙。」
即便是唐雲天來,梁洪烈明明知道他厭惡唐家為什麼還要特意找他過來,這種質問他沒有問出口,但心裡多少有了點不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