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剛到美國的幾個月,一切都很新鮮也陌生,不過幸好有張天承陪著我,才讓這處在異國、人生地不熟的感覺不那麼難受。
而我們也交到很多美國的朋友,張天承的好人緣不分國籍,籃球隊的他站在那一群高大的美國人中一點也不顯突兀。
反倒是我,感覺就像是搭錯飛機來到大人國,這裡不論男女在我眼中都與爸和張天承一樣高大,
在台灣並非大家都那麼高,所以還沒什麼感覺,但到這裡不管和誰說話都得抬頭的情形實在很怪,
總覺得自己是被孤立的那一個。
不過當然也沒那麼糟啦,這裡的人絕對沒有我想的那麼恐怖,
相反的,他們對從異地來的我們非常友善,連我也交到許多好友。
平常假日時我們總是受同學的邀請跑到當地有名的景點玩,這樣說起來他們還真的有點像嚮導。
而在這上課確實讓我的外語進步很多,以往在國內所學的來這都能一一演練,不像在台灣,
你不可能整天與人講英文,但在這卻是被迫得講,想不進步神速都很難。
這天我和張天承一起和同學開車去附近的山區露營,這對我而言是很新鮮的事,
從小到大因為身體虛弱,幾乎很少到外頭玩,更別提露營。
大家吃喝玩樂一直到很晚時才進帳篷睡,與張天承睡同一個帳篷的我,聽著旁邊他很快地就發出規律的呼息。
只是在這安靜的夜裡,任我怎麼翻覆,父親的身影還是佔據著我的腦海。
我輕輕地爬出帳蓬,走到營地旁一處寬闊的陵原,坐在長滿翠嫩青草的地上,我抬頭看著一覽無垠的星空與森藍的月亮。
也只有在這無光害的山區才能如此透徹地觀看這片被人遺忘的夜空。
看著這一片陵原被明月*照成一種瀰漫著虛幻和淡淡哀愁的粉紫,思緒再也無法控制地飛向父親。
來這已經五個月了,我仍未打過電話給他,我怕一聽到他的聲音,才開始重建的心又會崩潰,
但我還是忍不住寄望著他會打過來,那怕只是一句你好不好,都能令我感到溫暖。
可是他似乎也鐵了心,從未打過一通電話。我們只是以E-mail互道平安,只是這樣而已……
我失笑,不是說好來這冷靜複雜的情緒嗎?怎麼感覺卻是又陷入另一個思念的牢網中。
「你很詐喔,發現這麼正點的地方也不通知。」
身旁忽然傳來張天承令人安定的嗓音。
我沒說話,他就逕自坐在我身旁,陪我看著星星。
「啊,讓你看一個東西。」他像是想到什麼,突然躺平在草地上。
他看我仍楞在那,乾脆起身把我抓住,讓我也躺下。
他讓我枕著他結實的臂膀。「有人說,只要像這樣,」他舉起另一隻手往心口處抓了一把空氣。
「把自己的願望抓起來,然後往星星丟,願望就會實現。」
「來,你也試試。」
即使知道這個傳說有可能是假的甚至是他捏造的,但我還是不疑有他地做了一次。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問得脆弱。
他看著夜空。「誰叫你那麼需要人照顧,何況我把你當弟弟看,不對你好要對誰好啊,問這什麼笨問題。」
過了好久,我才接續。
「你這樣會讓我有錯覺。」是啊,再這樣下去,我怕我會把他的關懷錯當成我所以為的愛……
「那也僅只是錯覺。」他的聲音被風吹得好遠。
「別亂想了。」他輕揉我的頭。
這晚我和他就這樣看著星星一直到天亮。
或許是那晚的月光太迷幻,我才會笨到,
把「他」當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