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尋絲（二）

……小宇，你怎麽睡這兒？……

……嗯，我冷……

……小傻瓜，可以給媽媽打電話啊……

…………

北區並非全部在索特藍包裹之下，越往碼頭開越冷，溫度實際接近真實的北歐氣溫，三個『漁港自由區』，原地漁民基本住在這一帶，他們根本不適合索特藍的環境，並嘲笑那個溫室叫『鯨魚缸』。芮下車看到居住區——很像小時候住的地方。

不過這裡明顯比他小時候居住條件好，至少冬天有24小時暖氣供應。記憶中，冬天得燒火爐，他常常裹著被子坐在火爐前，空空的地板上，火苗子把他的小影子拉老長老長……

拿中國話講，他是個不孝子，考進警校後，只有聖誕節回家過，而進警隊後，什麽聖誕節、元旦、春節、中秋節……等等等，能錯過的都錯過了，有時候連電話都是老媽打來的。

熟門熟路摸到底下室的電控室，找到電話線處理箱，敲開箱蓋，在里面插入從小店買來的老式『轉換器』——是種固定電話線路與手機的交換裝置，北歐是個節省的國家，很多居民在家時將手機安在固定電話線上，使用固定電話線路可以省一半錢。他也做過，

——小時候為省錢，曾把手機插在鄰居家的電話線上用——

——好玩，省電話費，卻不道德——

——就像一個分機，如果鄰居此刻打電話，他不但能接收鄰居撥出的對方號碼，還能聽到雙方講話——

——後來被老媽抓住揍了一頓，他就不幹了——

芮把固定轉換器一端插在45號一座的電話線路板插口上，將另一頭插進手機——給他們家按個分機，打開手機進入待機錄音狀態。

重新退回來，他進入一座，正考慮借口，手剛剛掛上門——吱嘎，門應聲爾開。

門里一片寂靜，芮警覺後退一步，伸手按在手槍上，攝手攝腳走進去，沒有開暖氣的屋子，窄小陰暗的廚房顯出一絲陰冷，未洗的食物盤子飄在水池里，即使冷，油膩盤子仍長出的一層白毛。

芮一皺眉——屋子搬空了？

空氣中不知道是什麽味道，令人壓抑。

唏嗦的聲響，令他轉身同時單手舉槍。

「喵——」一只花貓立在碗櫃上，頭正伸在半開的一罐豆子里吃東西。

放下槍舒口氣，怪不得一股子怪味。

掃一眼，碗盤上一層灰——真的沒人，那這只貓……？

芮收槍，繼續走進內屋，擡腳，才想踩

「喵嗚——」

另一團陰影尖嘯一聲從他腳邊竄過——又是一只貓。

芮一擡眼就看到客廳一堆貓在那橫七豎八，有的窩在沙發上，有的舔茶碟上的殘水，有兩只正在撕扯茶幾的桌布，房門里充斥著貓排泄物的臭味即使開著窗，仍讓人難以呼吸，左右鄰居怎麽沒註意？

擡頭，冷風把窗簾子吹起來，一只黑貓豎在茶幾上，見到芮時弓起腰，從茶幾蹦跳下來，跳竄到臥室門前，在門口扭腰身註視著陌生的來客，金眼透過黃昏的慘淡光線，在眸子中央的一對黑線一下張開成黑圓。

它的嘴上似乎叼著什麽，歪頭註視芮一秒後，鬆開嘴里的東西，扭頭幽靈般無聲無息滑進臥室的門縫，門因為那只黑貓，吱開起一半，黑貓的身影融入紫色陰影——臥室更暗，『呼——』冷風吹起窗簾，光線打入臥室的地毯，芮眼尖的看到了，那臥室門口的東西是——

——人的一節食指……

緩緩走到臥室門口，小心推開門，里面的情景讓他側了側臉，停頓半刻才進入——

一個老婦人側臉背向上倒在臥室里，曲著膝蓋——現場除了貓，屋子沒有翻動的跡象——老婦身上也並不淩亂，一切仿佛一幅靜物畫擺在那裡，如果不說，會以為那是一個木偶被擺出那個姿態，芮能猜出是怎麽回事，孤寡老人死了幾天，卻沒有一個人發現這裡——這種事情常有。

黑貓離開，老人殘缺的右手，張開向前伸著，而左手成拳壓在地毯上，老人眼睜嘴開臉上一張驚恐，芮隨著那右手視線向上，抽屜櫃上的電話，電話仍在錄音狀態——

芮用槍按健——

頓時，一種嘶啞的老態聲音傳來——

——斯狄文……呼呼……我身體不舒服……我這兒沒動靜……你自己小心……

穴鼠的真名叫——斯狄文•李，看來這老人真是斯狄文的母親。

轉爾側頭端詳老人的左手，像是握著什麽，借門外光線依稀能看清是一張紙片？芮掏出手套帶上，敲開老人的手，抽出一張紙片，那是一個電話和地址。

……有些老人不會操作電話，常錯把錄音鍵當做打出鍵，這就是她死前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自己兒子……

拿著紙片，不知道是不是氣味熏得，芮瞇眼睛，慢慢退出來，站在大街上好一會，長長吐息回神，才想起，忘取地下室電話線上的手機。

去取時，他想到一句話，小時候聽一個老人講，如果你死時身邊有只貓，死後會通過貓的眼睛看到死後的情形：

密閉的房間，

半啟的門

幽靈的一群貓

冷風吹起的窗簾子

漸漸冰冷僵硬的身體

捏在手中的半張紙片

等人出這個街區，他看到一旁公共電話亭，走進去，打了報警電話。

「您好，這裡是911報警電話，您所說的可能被錄音，請願諒，請報出你的地址及事項……」

芮停頓了半秒，才『呃』一聲，低頭又擡頭左右看昏黃的街道那個門口，呼出口白氣說：「嗯……北區9號自由港區，艾維爾特街45號一座，有個孤寡老人死了，派個人來。」

「不……我不知道，也不是鄰居，我想她死了幾天，只是……沒有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