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和平

海滔聲……

樹葉聲……

沙沙做響……

「嗨——親愛的，快起床——」

他側臉間，臉貼蹭輕柔如雲的床面，眼簾間一個雪白身影站在落地窗前沖他回眸，海風吹起那雪浪般的睡裙。她輕輕沖自己笑，窗外陽光燦爛，一望無際的尉藍大海，碧綠的棕櫚樹在銀色沙子下投下斑斑影陰，萬里無雲。

「嗨——親愛的，快起床——」

身影飄近，傈色卷發垂下劃過臉頰，他聞到她女性的微香——眼前像籠層紗，他已經很困了，伸手去撥開她的手，引來嬰兒呷語。

「叫爸爸醒過來——」

他並不懼怕夢境，那裡面一切美如天堂，溫暖如陽。他真正懼怕夢醒後，獨自面對愛人已去的落差，不過，現在……

「嗨，芮，bye——」 啟眼見雪白身影抱嬰兒走出落地窗，腳踩銀紗，雪白睡裙，及腰的傈色卷發，扭身沖他回眸一笑，舉嬰兒的小手向他搖晃，「跟爸爸說，bye——」

「…………」

「不跟我告別嗎？芮。」

「嗯，bye，塞琳娜……」

是的，別了……

上午：9：00

地點：EPC特別加護病房

芮睜眼，看到壓他胸口睡正香的是——妮可兒，而當妮可兒揉眼見芮醒，露出情緒激動的神情，喋喋不休說：「你醒了，芮。真擔心，花一個多小時手術才取走你胃里的獄火。你感覺如何？」

「妮可兒……」芮輕語，「你……好重。」

「哦，抱歉。」妮可兒這才起身。

感覺身體很輕沒什麽力氣，動幹渴的嘴唇問：「我……睡多久了？」

妮可兒眨眨綠眼睛，馬上回答：「沒多久，我也剛來。」

「你一直守在這？」

「嗯，」妮可兒點頭臉上漾起甜笑，沒察覺芮的若有所思，「給你帶些喝的，看——黃油蛤蜊海鮮湯，香不香？」說完，拿出粉紅湯罐倒，沒註意芮嘴角抽動，當聞到那濃厚甜膩黃油味時，胃一陣翻湧抽畜。

「我還想睡會……」

「行，喝完我的湯，再睡。」妮可兒老練至極的講，同時捧上那個粉紅碗。

看到黃油油湯面上飄浮起一個個圓滾滾肥肥大蛤蜊屍體，芮更渾身發虛輕語：「我口渴，水……」

「喝湯也一樣。」

正這時，溫森特推門進來聞到那股特別的甜味停頓片刻說：「斯維爾小姐，請離開一會，我得檢查他的術後情況。」

「芮才剛剛醒，怎麽就要檢查？要多久？」妮可兒奇怪問。

溫森特瞄向漸漸縮進被單的芮——暗笑理解，芮的腸胃對黃油一類甜濃湯不適應，他記憶猶新的是芮喝完妮可兒一次蘑菇穌油甜湯後，臉半青半白，最後偷偷跑他這兒洗手間，全吐出來，真奇怪，妮可兒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芮裝的太好？

咳半聲，嚴肅道：「斯維爾小姐，我是醫生。」

「好吧，芮要記得喝湯。」妮可兒命令，芮連忙微笑點頭，直到門在妮可兒身後自動關閉，長長舒口氣，感激說，「謝謝，溫森特。」

「感覺怎麽樣？」溫森特展床頭儀器電腦屏，察看芮的身體。

芮點點頭，忽然想到遊船爆炸問，「阿列克斯，他怎麽樣？」

「他？幾處燒傷和擦破皮，基本上，比你輕多了。」溫森特低頭檢查間說，「你們倆也夠怪異的，他醒來也是這句——明明彼此在乎，碰面怎麽你死我活樣？」

芮聳聳肩。

等確定情況平穩，溫森特轉換儀器設定說：「少動多休息，多喝水。註意，胃部剛剛用藥劑稀釋，24小時內只能喝流汁，不能吃任何固體食物，也不能喝濃茶和咖啡。」轉爾想起什麽，從口袋拿出東西說，「這是阿列克斯轉交你的，他說你命真硬，閻王都不收。」

芮拿過看清後，不禁笑起來把它放枕下——呵呵，他還真的命大。

「我走了，好好休息。」溫森特說完把那個粉紅色真空罐收走了。

病房恢複寧靜，芮仰面躺床上，撫著右肩膀的包紮，看著電子鐘無聲的走動，一切……真結束了，蕭恩……應該還在忙吧。他靜靜閉上眼，才一會兒，胃里空虛逼他睜開眼睛，想起溫森特的關照，只得給自己倒杯溫水一口氣灌下去，縮起身子閉上眼……

——咕嚕——

——咕嚕嚕——

……哎喲，那杯水喝下去，好像——更餓了……

一陣陣胃部的蠕動，克制得用左手按住。

……沒事，睡著就沒事，一只肥羊，二只肥羊，三只肥羊，四只……吞咽口水——好餓！在床上翻來翻去間，睜眼調床面，撐起上身，除了水，什麽也沒有。最後，只得轉移註意力，搖控開啟墻面打開，寬屏幕前，跳出環球新聞女主持人的臉：

「……這裡是CWW環球新聞網，以上是索特藍EPC總局長福克斯康奈利就『Valkyries』及一案的系列對外新聞官方發言，詳細情況已經在EPC官方網站上載出申明。而我們CWW環球新聞網將仍會就此案進行追蹤報導……」

「目前司長及索特藍獨立行政官就外一至撤消軍事警戒，將警戒系數降至B級，相信時局將日趨穩定——」

然後他看到經過技術處理的碼頭爆炸後場景，托馬斯凱站在鏡頭前，瞇細黑眼得意無比說：「目前，我們通過大量偵察工作已經查明——青田警官被殺一案正是一切的導火索，目前掌握的證據已經充分證明這一點。整件事情的幕後主腦已在行動中被擊斃，所有黨余被抓獲，這是一次經過精心策劃的陰謀，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們的警員——」

（回想薩萊諾殺他的那一刻，狙擊手最後打穿了他的心臟。芮撐下巴，那麽芯片確實是被阿列克斯拿走了？如果現場有錄音，那蕭恩沒事了吧？他的彈劾……是在幾點公布？瞄向電子鐘時間：9：35分。）

芮調到索特藍官方網，目光頓時頓住了，現場直播——正是蕭恩苛納

只見他一裘黑西裝站在索特藍政府大樓的新聞發布廳中，雙手扶發言臺，面對所有媒體，用他一貫沈穩的聲調發言：

「索特藍北區的居民，今天，我面對你們，我理解，很多人對我，及所有索物藍政府抱有懷疑的態度。因為你們祖輩居住在此，因為你們的血融於這片土地，因為沒有人比你們更了解這片格陵蘭島。因為格陵蘭是你們的家園。而我們更像一群外來者。」

「過去艱難的24小時中，我、以及七位司長、全體EPC警員對此案傾註全部人力、物力的源動力是——阻止一切的發生，戰爭的發生。為了什麽？是為了我們自己？如果我在這裡說——完全是為了你們——那我就太虛偽了。不，準確講是為一件東西，一件我們共同擁有的東西。請你們想一下，我們共同擁有什麽？仇恨？對立？不，當然不是——」

蕭恩停頓間現場鴉雀無聲，他攏一下領帶，挺拔身姿絲毫看不出他肋骨傷，幹凈的金髮在燈光下閃耀動人，慰藍的眼自信直視屏幕，緩緩開口：「是——和平，整個格陵蘭島的和平。」

「我們之間有著長久的隔閡與對立，消除它不是一朝一夕、僅憑我一個人，或者某一個舉動、福利、政策能消除的，但今天我站在這裡，就是為向消除隔閡跨出第一步。請你們給予一點點……只是一點點信心，相信索特藍政府，相信在你們身邊的EPC，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他們也有父母，他們也有子女，但他們為這片客鄉，不惜流血受傷，甚至犧牲所愛，犧牲生命都要盡職。」

（芮一陣臉熱，呼吸不知不覺開始起伏。）

「對立，仇恨，給我們帶來什麽呢？我們都喜歡平和、舒意、溫馨的生活，我們都喜歡家人永伴，可對立、仇恨只給我們帶來流血、暴力、痛失。這是我們想要的嗎？這是你們想要的嗎？」

像磁鐵，目光被屏幕前高大身軀吸引——面對這麽多媒體，這個男人卻能有感而發，仿佛這一切就是他的舞臺，他的王國。那寬厚肩膀下蘊含著一股穩如泰山的氣勢，在舉手投足、在話語中威懾——突然發現，自已力所能及也只不過保護一個行政官。

蕭恩苛納卻能保護整個索特藍，是的，用他的智謀，他的膽略，他的一切保護整個索特藍。

……蕭恩……

「看得目不轉睛，我帥吧——」

聞這聲音，芮張眼，側頭，自己沒察覺間那個金頭髮藍眼睛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休閑毛衣出現在他床邊。

他驚喜道：「蕭恩？！你？可，這是現場直播。」

蕭恩掃向屏幕上的電子時間，賊笑起來舉自己手機說：「亞文，你看看日期。那確實是『昨天』的現場直播。」

芮看向蕭恩的黑色手機，原來自己手術後昏睡了整整24小時，自己以為是一個小時，所以才……

蕭恩滿意見芮臉上的驚喜，頑皮眨兩下眼，裂嘴說：「醒來後沒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想我——」芮再克制不住，左手一拉蕭恩領子，準確吻上那雙唇打斷蕭恩下面的話。蕭恩僵半空的手臂在一秒後收攏摟住他的背脊。

芮左臂摟上他脖子，側臉吐氣間，坦然傾述：「是，我想你。」

「我也想你。」蕭恩唇印在他嘴角，不舍離開，「真想守在你身邊，等你醒過來……司長會議，還有一堆雜七雜八收尾事，怎麽我們總是天地相隔，聚少離多……」

再次追上，渾厚的氣息，彼此之間的相擁……

直到被肚子狂叫打斷，蕭恩這才戀戀不舍鬆開，好笑卻又疼惜的撫芮臉，說：「辛苦你了，亞文。」

芮搖頭，說：「我好餓，他們不讓我吃飯。」

「給你帶的。問過溫森特，你可以吃——我特意要電腦燉12小時，老母雞清湯。」蕭恩盛出一碗，「你手臂受傷，我來。」

「我還有左手。」芮黑眼睛立刻爬向那碗湯，擡手去抓。

「得了，餓那麽久，你那副埃塞俄比亞難民吃相非吃出命來。」

「誰埃塞俄比亞！我是吃飯專心。你根本沒去過埃塞俄比亞，現在那裡根本沒有難民。」芮肯定講。

蕭恩懶的爭論，命令：「手放下，躺好。」說完拿出一只中國瓷勺，小心翼翼勺湯，送到芮嘴面：「小心，慢點，慢點，別把我勺子吃了。」

引來亞文抗議的眼神，剛想張嘴回，被勺子堵住餵下一大口溫湯。

光線柔和下，一個餵，一個喝，無聲的病房，氣氛如同雞湯，溫和怡人。

一碗下去後，蕭恩抽紙巾擦掉芮嘴巴的湯水，芮伸手拿過紙巾，自己擦，察覺到蕭恩一直註視他，眼神緩緩間盯芮臉上，肩膀的包紮流露不舍。

「蕭恩？」

蕭恩握住芮受傷的右手，見手心處那道淺淺的刀疤說，「雖然我是行政官，對你，除了事後煮湯，我什麽幫不上。我想為你做些事，亞文。」

「蕭恩，我不需要你——補償。只是……工作。」

「不全是，對不對？」蕭恩藍眼閃爍，「魯克斯那時，你可不是銀翼。」

芮臉紅間眼神卻無法移開蕭恩的眼睛，呼吸間說：「好吧，魯克斯那時，我心灰意冷，保護你是想證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成功後，我想回來當銀翼。」

蕭恩轉動藍眼問：「我彈劾之後呢？你所做的也不是銀翼該幹的——你真全為阻止一場戰爭？」

眼神相對間，芮張嘴：「不……，不全是……我……」

目光移向那雙蔚藍的眼，當蕭恩開玩笑問他，為何冤打成招還當銀翼時，不……也許更早，在那暈暗的灑吧，當他在絕望和黑暗中沈浮間被那雙臂救起，被那雙蔚藍眼吸引時……一切便註定開始了……

是的。

芮受傷般微瞇黑眼，淡淡傾吐：「因為，我愛你，蕭恩——」

（自尊令他無法開口，向一個男人吐露表達愛意。）

唇被點住，蕭恩摟芮入懷：「行了，一次就夠了。亞文，我一直就知道，不需要你說出口。補償一，把它藏進心里，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表示，不用說。」

「嗯。」芮閉眼陷入厚實的胸膛，「對不……」

「補償二，永遠不用對我說，對不起。」

「嗯。」劃眼間，看到枕下的東西說，「蕭恩，你也救過我很多次，如果沒有你，這次我一定沒命。」

「嗯？」

「安德魯的子彈打穿了防彈背心。要不是它……」芮拉開枕頭，蕭恩露出驚訝和意外，只見雪白的床面上放著那部軍用手機，一顆子彈正嵌在上面。

是的，保護與被保護，付出與給予，支持與信任，愛與被愛，不用分清，他們之間，從酒吧開始交織在一起，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