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亮刃（四）

Help——

蕭恩剛張嘴，一只暖和大手及時蓋住他的口鼻防止水的灌入，同時腰下一股力量托浮他露水面。蕭恩頓時仰面呼吸不顧右肋刀割的疼，伸雙手抓救命稻草般死抓——直覺告訴他，那是人的手臂——是手臂，黑暗中一只強有力男人的右臂，在他左腰側斜上從腰到後脖子完完全全托起他，露出水面。

是誰？蕭恩咽下口水，拼命呼吸同時，想著，約瑟夫？還是皮特？還是救援隊？還是恐怖分子？他被抓了？

是誰？為什麽不救他，或者殺他？

他開口，冰冷已經讓聲音走腔。

誰？誰在哪兒？

聲音沒入漆黑，沒有回響，仿佛什麽都不存在——包括他自己，他是不是已經死了？無盡的黑暗已經滿進他的內心，溺斃般死攀上對方肩頭，濕滑中摸到厚厚衣料——防彈衣？

此時另一左手蓋上蕭恩的手背，幹燥溫和，遲疑間，手抓肩頭蕭恩手掌向下，在臂膀處停頓，夾在中間的手指細細摸觸衣料處的兩個尖形凸起皺折，那是——標章：兩個銀盾——是EPC。

蕭恩頓時希望四起，是救自己的人！左手掌寬厚繼續將他的手挪開向下，放在另一處並輕輕握一下他的手背，是要他抓緊？

蕭恩摸索到，是腰，若平常，這情形一定古怪又可笑，他平躺水面，摟一個站在他身邊男人的腰——除了亞文，他厭惡這類事。

但現在，在一片黑暗中，孤立無援中，本能中蕭恩摟住結實的腰，他的手臂擱到對方槍套，繞腰一圈摟在對方腰側，感受到腹部的起伏——與自己呼吸的同步。某種熟悉的安全感在孤寂黑暗中滋生——一種心的踏實感。

回想小時候學遊泳，他在深深的遊泳池死抱高大教練不肯鬆開——那樣你永遠學不會遊泳哦，那個教練對還是小孩的他溫和地說，而岸上，他那嚴肅的父親命令，蕭恩，鬆開手！

正走神間下一秒對方把自己裝進麻袋……不……是衣服，幾秒後，衣料給予身體熱和幹燥，才推測是軍用服——外勤抗寒軍服有兩層，內層納米技術，輕而薄，吸汗、保暖，而這件甚至略略變僵固定住他身體傷骨。過程中，水位加快升高，越來越多的水，越來越高，他能感覺身體下方水波的浮力在加大，以及對方雙腿在蹬水。

鼻尖撞到一堵鐵墻——一切是模糊不清的，足有一會兒，蕭恩才猜測出——是電梯天花板，水已經淹進整個電梯，下一刻被扣上呼吸器，水終於沒過他的頭頂，兩個人一起墜入黑暗……

你曾經在黑暗中悶過水嗎？水中的失重無法形容，黑暗包裹在你四周，黑暗中沒有方向感，也沒有時間感，

仿佛一切化為虛有……

能呼吸……

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那種心慌令人發瘋。雖然軍用衣使蕭恩保溫傷口免受水壓擠壓，但面部和頭部仍浸在水中，感覺到水從四面八方浸濕自己，拂揚頭髮。

漆黑、寂靜、沒有空氣、沒有溫度。

隨著水波，身體不受控制像海中水草東飄西蕩，緩緩浮滾下沈，蕭恩只得緊張摟對方的腰，而對方有所察覺——或者對方看得到。

水中他雙腿一蹬水，靈巧如魚遊轉至蕭恩上方，蕭恩的左臂從旁正轉向上方仿佛戀人們水下慢動作摟抱翻滾，雖然他知道對方為幫他固定住，雖然兩人之間甚至沒有衣服觸碰，但僅僅摟腰……很慶幸，黑暗什麽也看不見，不會傷及自尊。

這時對方竟如水螅平貼電梯天花板，牢牢固定住——整個過程幅度輕柔而曼妙，令蕭恩腦中浮出潛海時嬉戲的一只灰色海豚，優美的水中動作尤如舞蹈家，他會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從下面接近它，撫順它的背鰭。

而它會發出——嘎嘎的聲音。

水流滑動，一只手再一次握住他的右手腕，一種奇特的握法——不是十指交握，而是上下牢牢對握手腕（像馬戲團空中飛人），身體不再飄移……

手掌握處感覺對方的脈膊——緩慢卻有力，鎮定而有節奏。他靜靜數著：

一下，二下，三下，四下

那細小的脈動漸漸變得很大，不——不是聲音的那種大——直接清晰傳入他的腦中，像是……心跳聲，有力，鎮定，柔和——宛如大海潮夕。

如此環境，心理素質如此鎮定——一個『出色』的軍人。

——他究竟是誰？——

——蕭恩甚至閉上眼，玄妙無比無法用語言形容，自己心跳受感染，漸漸得……漸漸得……放慢，最後沈澱而鎮定，全身放鬆，

漫長達幾個世紀之久，帶著呼吸器讓蕭恩昏昏欲睡，數著對方沈穩的脈膊——一直數到207下……恍惚中，一股震動，他緩緩睜眼間，感覺死水開始產生旋渦，隨波逐流間，對方將自己一個人側著推出兩道門間，——砰，像卡住了。

頭部加呼吸面照寬度，卡到什麽東西……變僵的軍衣使蕭恩無法扭頭，根本沒辦法轉角度。

身體退回來，又試一次遊出兩門之間——扔卡住，轉角度，第三次仍卡住。

最後，對方先扭臉轉角度，自己遊過門，再回身拉下蕭恩的呼吸面罩，捂住他的口鼻拖出電梯門。

「唔——」蕭恩感覺胸口的憋悶。

漸漸他皺眉，顏色開始變漸，開始以為眼睛出毛病，然後才發現水中光線在變淡，一絲絲抽出，直到忽然一道強光刺入眼中，刺得他不得不睜開眼睛，水波中，首先是一只發白的手，它蓋在鼻尖處捂住鼻子和嘴處，張開的虎口處，有一道明顯的傷疤，他低頭，終於看清是他的雙腳，水使勁沖刷著他的後脖子，水泡和水波流向他的腳下，他後腦甚至觸碰到對方硬硬的防彈服，

胸口已經悶到發痛，那只手仍不鬆開，不讓他在水里張嘴，終於缺氧的大腦開始發沈，周圍一切又開始變黑模糊，直到……嘩啦，頭冒出水面，然後是身體，最後是腳……

恍惚中，眼縫間，熒光燈糊模而不真實……黑影在他面前接近——

雙眼有些泡水後的腥辣，蕭恩閉眼間，兩頰受到拍打的疼痛，刺激使他終於擺脫麻木，張大嘴喊痛同時，大口開始呼吸，感覺水流一股股滴淌在他臉上，他皺眉才明白有人正打他臉，一下，二下，三下——分量很重，逼他不得不睜眼，白晃晃燈光下是搖晃的鏡頭。

一張糊模的臉照在他上方，黑髮上的水流下，滴淌在他臉上，黑眼睛一眨不眨註視他，聲音沈穩。

一秒、二秒、三秒、

蕭恩張嘴呼吸同時，聚焦漸漸清晰，黑頭髮，黑眼睛，微啟水色嘴唇吐出白氣，還有綃綃有些急促的呼吸聲，起伏間那氣息呼在他鼻尖上方，一身防彈衣，外套軍服。

蕭恩努力辨認，啟嘴間，對方吐白氣的唇照下——

「嘀——，A組呼叫B組，A組呼叫B組，報出你的位置，突擊隊已經進入——重複——」

通訊器中呼叫，芮猛止身拉耳麥，同時註意周圍環境：「B組回複A組，位置底二層，F2-1區。重複：B組回複A組，位置底二以，F2——」

「亞……文……」

輕輕的細語讓芮棘然停頓，轉向，蕭恩仰面躺在一大片水跡上，金髮有些散亂被水浸泡，眼縫中的藍眸未聚焦卻性感十足，那句『亞文』從豐潤雙唇中溢出似是半昏迷下的細語，更是讓心悸動。剛出水的芮劇烈呼吸感覺喉嚨發緊

——見鬼，蕭恩，警告你！別擺出這副德性——

——該死——下一秒，嘴已經壓在那飽滿厚實的雙唇上

——鬼知道，我蘇醒時，有多希望你在——

——鬼知道，聽到槍聲，我有多心驚肉跳——

——鬼知道，看到你受傷，我有多想抱你——

——哦，鬼知道，鬼知道，……蕭恩，我想你……——

腳步聲漸近，芮仍不舍離開，直到最後一秒，他才起身，恰此時突擊隊進入。

「芮——」阿列克斯跟在後面，「約瑟夫和保護人已經上車。可能還有殘余恐怖分子在劇院——……」阿列克斯眼尖察覺芮的失態。

「嗯。」芮捂嘴低頭起身，見突擊隊員及警醫圍過蕭恩。

阿列克斯停住，打量他。

芮目送蕭恩被安全擡上保護車，他才回過頭說：「走。」

「哪兒？」阿列克斯語氣異常平靜下來，芮沒有聽出說：「有殘余恐怖分子在劇院，這裡我是銀翼最高長官，那還等什麽？」

阿列克斯眨一下眼，望向芮的背影停頓半刻，最後跟上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