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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之上》第100章
第一百回、神隱問責,殺心深種

 接近黎明的時候,魔軍才清掃完戰場,在確認仙道沒有一人逃脫後,他們開始整軍準備離開。

 宋離憂現身叫住了為首的魔道嫡傳:「云青。」

 浴月、笙盡雖聽見有一個聲音,但壓根沒見著人影。他們手按劍,緊張地護著云青左右。

 云青心目一凝,這才發現已經完全化為鬼神之軀的宋離憂,她笑道:「近來見過的熟人還真是不少。」

 宋離憂挑眉:「你還見了誰?」

 云青想了想,對浴月和笙盡道:「你們先領軍回去。」

 浴月和笙盡雖看不見宋離憂,但能感覺到身邊那種陰冷的鬼氣,浴月有些遲疑,笙盡偷偷拉了她一把,傳音道:「放心吧,魔尊自有分寸,我們在這兒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浴月終於還是點頭,與笙盡一起帶著殘餘的魔軍高飛上天,向著鏡都大挪移陣而去。

 待他們走了云青才似笑非笑地看著宋離憂道:「鬼道與妖道不是一起的麼?胡寒眉兩度陷入苦戰,你就在旁邊一直看著?」

 宋離憂打開摺扇,笑得風流倜儻:「我可不曾說過鬼道與妖道是一起的。」

 「哦,那就是與人道結盟了?」云青不等他回答就自顧自地說下去,「算算時間應該就是你將酆都城虛影降在慈安城上那回,國師看似將你擊退,其實是與你談判了。誰也想不到表面上對人道不斷挑釁的鬼道,實際上卻與之暗通款曲吧?況且那位聖者在九鳴之亂一開始就幫過妖道,所以安插.你這麼個眼線在胡寒眉身邊並不難。」

 「你能別用暗通款曲這個詞兒嗎?」宋離憂扇子都差點搖壞了,暗暗心驚於云青的觀察能力。

 云青打趣道:「那私通如何?」

 宋離憂壓下一口氣,突然發現自己和這個女孩兒的相處方式竟然十幾年都沒有變過:「說來,你入了六道閻魔宗?」

 這話裡透著種「快來感謝我」的意思,云青冷笑:「嗯,六道閻魔宗,黃泉。」

 宋離憂摺扇「啪」地一合,大聲道:「你就是黃泉!?」

 云青一邊開始處理自己手上的傷勢,一邊道:「怎麼了?」

 「這個……我聽說,在評道統新秀時有人說魔道朱無瑕若稱第二,無人敢居第一,但是又有人說無妄魔境近年出了新任黃泉,該是以黃泉為尊,兩方一直爭執不休。」

 云青停下動作,抬頭對宋離憂道:「我有好幾個問題。」

 「嗯?」

 「第一,評新秀的是誰?第二,什麼叫新任黃泉?第三,我確實遠不如朱無瑕。」

 宋離憂不耐煩:「你從來不出門的麼?」

 云青點頭。

 宋離憂「嘖」了一聲,然後給她解釋:「東海有個叫仲觀源的神算,都是他評的……」

 「等等!」云青打斷他,「仲觀源?」

 宋離憂怒道:「你怎麼那麼多事兒?」

 「我看過他的書。」云青皺起眉頭,然後在空中用黑焰比劃了一下,「這幾個字是這麼寫麼?」

 宋離憂瞧了一眼,眉頭也皺起來,這字兒和神算自己寫的一樣,「源」都缺了一點兒。

 「沒錯,你看了什麼書?」

 「《懸銘記》。」云青答道,「可那是本凡人的神話小說集子啊……」

 「仲觀源就是個凡人,據說是天賦異稟,不過我覺得多半是瞎掰的。」宋離憂擺了擺扇子,顯得一點也不在意。

 云青卻感覺這仲觀源身上有點不尋常,她道:「新任黃泉是什麼意思?有上一任麼?」

 「這個也是聽仲觀源說的,據說魔道無數年前入世那會兒是有一位黃泉的,但是後來不知道怎麼九大魔宗就一起跑進無妄魔境裡再也不出來了。」

 云青神情有些嚴肅,宋離憂見了嗤笑道:「你在意這個做什麼,幾萬年有個道號,後來那人死了還不讓別人用麼?重了名而已。」

 宋離憂不瞭解魔道內部的情況,但是云青卻能感覺得到遣淵魔尊和魔道聖者對自己的態度有些特殊。

 「神隱門蘇悼白,還請黃泉魔尊與我一見。」

 就在云青沉思的時候,遙遠的天空中傳來一聲悠長的呼呵。

 云青抬頭,正看見一名身著素色道袍的少年道人從北方飛來,他腳踏飛劍,白髮卻安然垂落,沒有隨風而舞,他雖疾飛而來,衣衫卻是一絲不亂。那人神色渺遠,一身仙風道骨,見了云青就立刻從天上降下來。

 宋離憂一見有仙道的人來,立刻就消隱無蹤了,留下云青一人在原地。

 云青眼中壓根看不見他的面容,心目掃過去天地間充斥的竟是一條奔湧翻騰的長河,河水有黑白二色,以陰陽二氣聚成,交融成千重浪濤。定睛一看竟然還有無數陰陽魚在波濤之中翻騰,一會兒又化作河水。

 云青看著巨浪滔天,狂湧而來的樣子,不由後退一步,但是這長河一瞬間就穿過她流了過去,看來並非實像,應該是心目窺見的異象。

 這人身上的氣息充斥天地之間,亦如那河水般巨浪濤濤,奔湧不息。

 蘇悼白,聽名字應該不是這代嫡傳,僅以氣息就能將云青逼退,對方十有八.九是位仙道前輩。

 云青手中真氣匯聚,正想召出彎刀,但沒想到陰陽之河的浪濤一下化作實體將她手中真氣沖散,然後再次歸於虛像。

 這般龐大的異像在虛實轉換之間顯得自然而然,毫無生硬之感,這已經不是入道修為能夠辦到的事情了。

 云青鎮定地道:「不知前輩找我有什麼事情?」

 「榮道子死於此處?」蘇悼白在原地轉了一圈,陰陽之河隨著他的動作肆意氾濫,云青險些要站不穩了。

 她腦海中立刻就閃過一個詞,「問責」。之前人道聖者說過,殺了嫡傳那是要用命來償的,不過他也說了魔道聖者不會看著她出事兒,想必會設法保下她。可是誰也沒想到仙道聖者派出的人居然來得這麼快,魔道聖者此時遠在無妄魔境呢,她還剛剛經歷過一場苦戰,怎麼想也不可能從這傢伙手裡逃脫。

 云青在心裡把人道聖者也打上了「不靠譜」的標籤,然後迅速開始思考應對之法。看蘇悼白的樣子,大概只知道云青與榮道子的死有點關係,但還不知道她手刃靈飛子的事情,所以云青還有迴旋的餘地。

 「正是。」云青一想到這裡,立刻坦坦蕩蕩地對蘇悼白說道。

 「你做的?」蘇悼白看著她,陰陽河水浩浩蕩蕩,云青立在中間分外艱難。

 「非也,是胡寒眉殺的。」云青神色恭敬。

 「狐狸呢?」蘇悼白皺眉,四下一看,「也死了?」

 云青立刻答道:「同歸於盡。」

 仙道問責來得那麼快,要是她把殺了胡寒眉的事情抖出來,說不定妖道問責也要來了,這事兒果斷得推給榮道子。

 蘇悼白眉頭緊皺,他向慈安城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忌憚空中的履天聖壇。

 「你近日可曾在附近見過什麼大的比鬥?」

 云青低頭,答道:「回稟前輩,僅有九命妖狐與榮道子一場比鬥。」

 陰陽之河瞬間湧起滔天巨浪,百丈巨浪當頭砸下,云青舊傷未癒,近日又幾經鏖戰,頓時被壓迫得跪倒在地。

 「莫欺瞞於我。」蘇悼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開始結印掐算。

 云青勉強支起身子,在陰陽之河中搖搖欲墜,她堅持道:「字字屬實,不敢有半分欺瞞。」

 「便是殺了又如何?」字字鏗鏘,殺氣凜然。

 一道通天貫地的漆黑劍氣直取蘇悼白,陰陽之河剎那間被斬開,云青壓力頓減。

 黑甲武將落在云青面前,血紅色披風無風自舞,他手執一柄通體漆黑的重劍,面容冷肅,磅礴的閻魔之氣上衝雲霄。

 「易渡……長老?」

 云青站起來,心想自己師尊還是有靠譜的時候的,估計她前手剛把靈飛子壓扁,六道閻魔宗就從無妄魔境派出了易渡魔尊。雖然比仙道那邊慢了一步,但也恰好趕上了,要是等那個蘇悼白一番掐算,估計要瞞住很難。

 「所以說,此事確實是魔道所為了?」蘇悼白看向易渡魔尊,兩者氣息不相上下。

 云青見易渡來了,立刻在他身後開始打坐恢復真氣,也不去管蘇悼白了。

 「是又如何?」易渡魔尊面色冷硬,如同石像一般。

 「那便將人帶上通天神脈,由聖者大人親自抹殺。」蘇悼白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

 易渡魔尊面無表情道:「你當魔道聖者是死的麼?」

 云青咳了聲,好歹是魔道自己人,這麼說自家聖者不太好吧。

 蘇悼白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估算雙方實力,最後還是道:「那麼貧道改日再來無妄魔境拜見聖者。弒殺嫡傳之事不能姑息,還請魔尊以大局為重。」

 「以大欺小之事就能姑息麼?」易渡嗆了他一句,顯然是不滿他以前輩身份壓制云青。

 蘇悼白神色不動:「以黃泉之尊,我自然算不上以大欺小。」

 易渡一隻手按在了劍上:「那便是以下犯上了。」

 蘇悼白半天沒能說出話,最後拱手一禮:「告辭。」

 然後陰陽長河向北流去,轉眼就消失無蹤了。

 云青見他走遠,立刻起身對易渡魔尊施禮道:「多謝大長老相救。」

 易渡冷哼一聲,道:「你可知自己做錯了什麼?」

 云青估摸著以易渡魔尊的個性,說她不該殺神隱門嫡傳那肯定是不對的,於是道:「下手不夠乾淨。」

 易渡魔尊把重劍往地上一頓,呵斥道:「不夠乾淨?你還想殺多少?若是殺心深種,心魔將起,你可知道?」

 云青沉默,看來是想錯了方向。

 易渡魔尊訓斥起人的時候似乎特別能說,他對著云青就是一陣罵:「宗主將你從南海調走你知道是為何嗎?十年間殺戮無數,骸骨纍纍,大半個南海都被你染了紅,這麼毫無節制的殺下去你心中可有迷障?」

 云青答道:「沒有。」

 「不思悔改!心魔深種之人皆言毫無心障,最後卻走上了爆體而亡的道路。你以為宗主為何不傳你閻魔破妄輪與六道無生輪,這般殺心,如何靜心悟道?我問你,在南海殺了十年你心境可有突破?在這兒殺了靈飛子你可感覺道途通達?」

 云青沉默,最近的一次心境突破是在與黑龍王鬥法之時,那次也是她十年來唯一不曾下過殺手的鬥法。

 「可有殺氣,卻不可成殺心。殺了一個又一個,最後對於殺戮完全沒有感覺了,自然會走上歪路。」易渡魔尊語重心長,「魔道之凶險就在於此,既要以生死之戰問道,又不能被殺心侵蝕,成為只知屠戮的邪道。」

 可有殺氣,卻不能成殺心。易渡魔尊雖然也是斬殺叛亂者無數,卻不像她一般毫無節制,他心中有著自己的準繩,所以不至迷茫,不至走上邪道。

 云青道:「受教了。」

 易渡魔尊冷笑:「受教什麼?我看你殺心一絲不改,本來這次把你從南海換下來就可讓你在望月峰靜心修行,滌除心上污穢。可是不知道聖者是怎麼想的,竟把你這怪物放出了籠子。」

 易渡魔尊看她不順眼久了,說話不是一般的難聽,可是這回云青聽來卻是言辭犀利,字字切中要害。

 「還請長老指點。」

 易渡似乎很少看見她這副溫順的樣子,當下也靜了片刻,然後道:「剛剛那個蘇老鬼確實欺人太甚,你放心,就算聖者不下令,六道閻魔宗也會保下你的。現在你留在南風還是不太安全,宗主的意思是讓你先回宗,等事情平息了再說。」

 云青心想這大長老明顯是吃軟不吃硬型,罵了兩句之後又幫著她說話了。

 「謹遵宗主吩咐。」

 「對了,胡寒眉的心臟現在在你手裡?」易渡突然想到什麼。

 「不錯。」云青將方寸盞取出。

 易渡魔尊看了一眼,道:「收好,回去之後帶上它去找魔道聖者。」

 「是。」云青老老實實地收好,然後站著不動。

 見她這幅樣子,易渡魔尊也不好多說什麼了,他咳了一聲道:「領了餘下的弟子,速速隨我回去!」

 「是。」云青還是這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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