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爺孫
張著跟著朱老的時間比寧向朗要久,年紀也比寧向朗大上一截,聽到寧向朗喊出“張先生”三個字後他臉色一白。
但張著很快就恢復自如。
寧向朗確實很有天賦,入門沒多久朱老就對他另眼相看,還高興地向老友們引見寧向朗。
這是他們這些“師兄”都沒有的待遇。
如果沒有寧向朗出現,張著對朱老的感情是很深的,深得把朱老當成親生父親來對待。偏偏來了個寧向朗,輕而易舉就獲得了朱老的喜愛,張著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再說了,他已經快三十了,蹉跎了那麼久,為自己打算一下有什麼不對……
張著也擠出了一絲微笑:“小朗,你也來首都了?”
寧向朗不打算跟張著多說,他點點頭,然後轉向張著旁邊的楚秉和禮貌地問好:“楚先生,你好,久仰了。”
楚秉和昨晚跟兒子楚應昆交談之後已經去調查過寧向朗的來歷。
如果楚建彬跟他養父母關係還在的話,這小子居然是那個廢物的“侄子”!
據張著所說,這傢伙的外公掌著胡家灣升龍窯,這些年胡家灣這顆西北“明珠”大放異彩,都快跟西北李家並駕齊驅了!而且這小子師從朱老,又跟很多老傢伙往來甚密,實在非常了不得。
楚秉和不算太擔心,光憑楚建彬回楚家那麼多年都沒提起過他大哥和這個侄兒,他就可以確定寧向朗一家跟楚建彬的關係並不親近。
再說了,寧向朗的父親寧安國沒有半點背景,卻能跟傅家走得那麼近,而且還握住了半個西北第一機械廠,怎麼看都是個懂得權衡時勢的人——絕對看得出楚建彬那個廢物不能多往來。
楚秉和是個聰明人,他不會輕易為自己樹敵。
於是楚秉和笑了起來,毫不吝嗇地誇道:“你就是小朗吧?昨天應昆回來後還跟我說起過你,這麼小的年紀就有那種眼力,真是了不起。”
寧向朗見張著僵著臉在一邊,絲毫不懷疑張著把自己的老底全倒給楚秉和了。
他跟楚秉和一樣毫不擔心,因為如果他知道楚秉和比誰都不希望他父親回楚家,要不然當初楚秉和在得知真相後就不會叫人慫恿楚建彬燒起那把火。
現在的胡家灣已經不是一把火可以毀掉的胡家灣了,他父親的事業也如日中天,這時候的楚秉和要是知道了真相,只會比誰都瞞得更緊!
更何況張著根本就不知道那一切。
寧向朗也朝楚秉和露出笑臉:“哪有什麼了不起的,都是師父他們教得好。”他瞅著張著,意有所指地勸告,“毒蛇既然能咬人一次,當然就能咬人第二次,楚先生您還是要小心啊。”
張著怒目而視。
楚秉和倒是笑呵呵地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聽他們你來我往地聊了那麼久,始終沒開口的傅徵天終於插話:“小朗,該進去了。”
楚秉和早就注意到傅徵天,而且也認出了傅徵天。見傅徵天沒有跟自己打招呼的意思,楚秉和也沒有生氣,這位可是傅老爺子最疼愛的孫子,別說主動問好了,他能看你一眼就已經很不錯。
不過……早晚有一天,他要讓這些眼睛擺在頭頂上的傢伙都來討好自己。
心裏的想法越猙獰,楚秉和的態度就越親切:“這是徵天吧?好久沒見了,你也是來理事處辦事的?”
傅徵天點點頭,依然惜字如金:“對。”
寧向朗知道傅徵天不喜歡客套,笑著代替傅徵天跟楚秉和一行人道別,和傅徵天並肩走進商協理事處。
傅徵天的能力擺在那,審核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比較令寧向朗糾結的是傅徵天讓人在他的檔案上也記上一筆。
傅徵天言簡意賅地解釋:“攢經驗。”
意思是你遲早要入的,檔案上豐富一點只有好處沒壞處。
寧向朗自認不是個天賦很好的人,以前他能夠走得那麼遠不過是挑了個比較取巧的行業,“回來”以後他的目標很明確:把胡家灣推向更高的地方。
具體多高,他其實還沒有想好。
傅徵天見寧向朗一路都在沉思,也沒打擾,等到家後才開口:“我知道你主要是想搞瓷器這一塊,不過你要知道文化永遠是社會和經濟的反應。瓷器是文化的一種表現方式,它本來就是隨著社會和經濟的發展而產生、而演變的,你想要走出更寬的路,目光就不能只局限於瓷器這一隅。”
寧向朗說:“我知道,所以我也一直在跟著你去瞭解各個領域。”
傅徵天按住他的腦袋揉了揉:“光靠浮於表面的瞭解是不夠的,你要更深入地去體會。”
寧向朗說:“……我怎麼覺得你在蒙我進商協?”
傅徵天拒不承認:“你想多了。”
寧向朗:“……”
你那彎起來的唇角出賣了你啊喂!
傅徵天這邊的事情忙完了,寧向朗很快就趕去唐老家拜訪。
許明蘭早就等在那了,見了寧向朗她又把寧向朗摟進懷裏吃了次豆腐,然後才領他去見唐老。
唐老瞅見寧向朗進來了,眼一瞪,唇一撇,粗聲粗氣地說:“你小子怎麼來了?”
寧向朗也很配合,搓著手嘿嘿直笑,那模樣要多齷齪就有多齷齪:“我本來也不想來的,可蘭姐給我使了美人計……”
話還沒說完,他後腦勺就挨了許明蘭一記打。
許明蘭橫眉豎眼:“收起你這賊眉鼠眼的表情,好好說話!”
唐老則歎氣:“你小子就是嫌我死得不夠快,故意來氣我的吧?”
寧向朗直搖頭:“人一老就是喜歡把死字掛嘴邊,本來我覺得老唐您也算個瀟灑人物,沒想到再瀟灑的人都躲不過這關,真是令人唏噓。我說老唐啊,您就別擔心了,您要是死了我保准會把你氣活。”
唐老:“……”
他確定了,這小子確實是來氣死他的!
簡直喪心病狂!
玩笑過後,唐老就拉著寧向朗說起自己的構想。
他想燒的是轉心瓶。
轉心瓶是乾隆時期的一種新樣式,當時乾隆愛好新奇的東西,督陶官唐英奉命監管官窯,想出了無數新花樣討乾隆皇帝歡心。
轉心瓶就是其中之一。
轉心瓶的精髓就在於“轉”字,它的新奇之處也在於這一個“轉”字。簡單來說就是瓶內有瓶,外瓶四向鏤空,內瓶有精美的畫片,用手觸碰瓶頸就可以讓內瓶轉動。比如在內瓶瓶身畫上“金玉滿堂”,也就是各式各樣的金魚,內瓶轉動時從鏤空處看去就像是有活著的金魚在裏頭遊動,非常精緻,而且非常有趣。
寧向朗也琢磨過這東西,不過還真沒動手去搞過。
聽到唐老的想法後,寧向朗問道:“老唐你試過了?”
唐老說:“試過。”
寧向朗再問:“失敗了?”
唐老一瞪眼:“我要是成功了還叫你過來幹什麼?”
寧向朗一樂。
瞧瞧,露餡了吧,一開始還問“你怎麼來了”呢,現在又說是他叫過來的。
知道唐老是一點就爆的炮仗脾氣,寧向朗也不拆穿。
他說道:“這個燒起來有點麻煩,我也得好好琢磨琢磨。”
唐老也沒指望寧向朗一來就捋起袖子幹活:“我先把前頭的經驗給你講講。”
寧向朗特別喜歡跟唐老這種經驗豐富的老頭兒探討燒造過程,這能讓他學到很多從別的地方學不來的東西!
一老一少湊在一起就你一句我一句討論起來。
轉心瓶的內瓶和外瓶是分燒後再合在一起的,要“轉”起來,主要就是要在外瓶底部做一個雞心狀的鈕,而內瓶底部做一個相對應的雞心槽,等燒好以後就依靠雞心槽和雞心鈕將內外兩瓶連接!
這原理說起來很簡單,但經過燒造之後胎體難免會有輕微的變化,怎麼把握好這個“變化”的度,才是成功的重中之重。
唐老前面做出來的成品或多或少都有點瑕疵,唐老對自己向來是高標準高要求,發現得到的都是失敗品之後就把它們統統砸了。
寧向朗又忍不住嘴賤:“您砸得這麼乾脆肯定是怕我看到以後笑您吧,老唐啊,咱都這麼熟了,您還怕什麼,您是什麼水準我難道還不知道?”
唐老吹鬍子瞪眼,罵咧著說:“你小子又皮癢了是吧?”
許明蘭見他倆時不時吵上兩句然後又旁若無人地湊在一塊,完全把別人晾在一邊,索性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有時候差距太遠,真是連羡慕妒忌恨的心思都沒有了!
誰有空去妒忌這種天生就比別人厲害那麼多的傢伙!
直到吃飯時間許明蘭才去招呼寧向朗兩人。
要仿燒轉心瓶並不容易,更何況唐老對它們的期許度非常高,在畫工的要求也是精益求精,寧向朗不用想都知道這次肯定很難抽身了。
他吃飯時抽空跟傅徵天打了個招呼,陪著唐老閉關試燒。
傅徵天吃飯時面無表情。
跟傅老對談時面無表情。
上樓睡覺時也面無表情。
第二天一早傅老起床,見到傅徵天那張依然面無表情的臉後實在忍不住了,伸出腳可著勁一踹,又氣又怒:“混小子,你擺出這樣的臉給誰看!”
傅徵天終於有了點表情,他唇角微微一挑:“我周圍好像只有您一個,大概就是給您看的吧。”
傅老:“……”
真是一個比一個混賬!
傅徵天沒有安慰自己爺爺的想法,他在心裏算了算算了算,前天拍的那集《藏寶大挑戰》大概要播了,當時他沒去現場看,現在瞧瞧播出版本也好。
傅徵天對傅老說:“我開個電視。”
傅老驚奇:“你居然看電視?”
傅徵天說:“我每天都看——”
傅老介面:“財經新聞。”
傅徵天:“……對。”
傅老說:“現在可不是播出時間。”
傅徵天不吭聲,轉臺,轉臺,轉臺——停!
畫面一放出來,傅老就明白傅徵天為什麼樂意了。
果然,能讓這孫子改變自己原則的人只有寧向朗那小子!
傅老對寧向朗在節目裏的表現也很好奇,馬山就跟著看了起來。爺孫倆沒說話,邊解決早飯邊看寧向朗過三關斬六將,一路暢通無阻地殺到最後。
雖說節目組派出的挑戰代表極力維持著風度,但最後被淋成落湯雞,臉色又青又紫,看起來還真是狼狽極了。
傅老大為欣慰:“不錯,不愧是我們家小朗!”
傅徵天說:“是我家小朗。”
傅老怒道:“你爸爸還是我兒子!你家小朗怎麼就不是我家了?”
傅徵天也不跟他辯,立場很堅定地蓋棺定論:“就是我家的。”
這要不是自己孫子,傅老早把他攆出門去了。
不過現在還敢這麼跟傅老說話、這麼跟傅老相處的人,十個手指頭都湊不齊,傅老又是氣惱又是喜歡,心裏矛盾得很。他伸手拍拍傅徵天的腦袋:“等我過一段時間閑下來了,就去西北看看。你爸爸他身體不好,自個兒跑去西北那麼條件糟糕的地方我真是放心不下。”
徵天知道傅家將來必然是屬於大伯傅麒的。
他父親一直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老爺子怎麼都不可能把傅家交到他們這一支。他父親退往西北、費盡心思找出他舅舅季平寒,就是為了給鋪他一條好路。
這是他父親對他的愛。
但作為代價,他父親也離開了自己的家。
——要是老爺子能去西北,他父親肯定會很高興!
傅徵天表示歡迎:“您要是來西北,我就親自給您做飯吃。”
傅老說:“敢情我不去你就不給我做了?不行,中午你就給我做!”
傅徵天:“……”
這時飯廳外傳來一聲朗笑,然後就是帶著幾分戲謔意味的調侃:“我說爸你怎麼這麼開心,大老遠就聽到你中氣十足的吼聲,原來是徵天回來了。”
傅徵天循聲看去,只見一個五官英俊、身材頎長、滿臉爽朗笑意的中年人站在飯廳門口,外套被他脫了下來胡亂搭在手臂上,衣領則很是不羈地大敞著,不認識的話還以為他是哪家浪蕩子跑出來勾人。
傅徵天乖乖喊人:“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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