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雲之彼端 傾城之約-1
當雲飛聽到下人稟報沖出來,見到門口果真是秦正時吃驚不已,問‘為何來’,答曰‘我怕你飛了’。
「老爺放心,大主子是不會允海鳳凰的,此番去南涼也是為了白雲城。」
白雲城所處之地易守難攻,城中六萬守軍對方至少要兩倍以上的兵力方能攻克。同時白雲城也是中原天朝、蠻南國、南涼三國之間的一個制衡和樞紐,因而百年以來三國雖虎視眈眈,卻也沒有大軍壓近滅之毀之的舉動。但是這一回海鳳凰是鐵了心要奪下這座城池,折兵損將也在所不惜。
「海鳳凰是誰?」秦正道。
雲飛拍了下腦袋,「瞧我,竟忘了你已全然不記得。這事兒我往後慢慢與你說,今日你也累了,早點歇息。」
「白公子……雲……」秦正伸手去抓人,卻只碰著了雲飛的一片衣角。
這是當年的魏無雙帶走白雲城城主之後第一次現身此地,身份不得不說尷尬。是人便要知規矩懂禮數,遠道而來做小輩的自當向長輩問安。隔日早晨穿戴整齊以後秦正便請白府的管家帶路,前去向老太爺和老夫人請安。正在用早膳的雲飛得知後,急忙丟了碗筷火速前往。
廳堂上座高坐兩人,男人依舊挺拔壯碩,婦人依舊風韻不減,這便是香蘭丫頭口中的老太爺和老夫人。雖是這般稱呼,這一對毫無老態的夫婦卻是擔不起的,正如秦府的老爺一點也不老一樣。但若不這麼叫又該怎樣稱喚,要知道秦府已有一個老爺,在老爺之上的長輩是該這麼叫的。
看著面前的人,白昊之和余婉兒極力維持著微笑,但在他大大方方地叫了聲‘爹娘’之後便有些笑不出來了。即使從前,他也只是喚他們世伯、伯母。
「雙兒,身子無礙了?」白昊之依舊像從前一樣喚這位世交之子。
聞言,香蘭趕忙在秦正耳邊悄聲說,「老爺曾經身受重傷。」
秦正回道,「已是無礙,多謝爹掛心。」
白昊之的臉又抽搐了一下。
秦正目光斜向身後偷偷揚了揚嘴角,他早已知道雲飛站在門口,故意叫‘爹娘’是想看看他的三夫人有何反應,臉色果然是不好看啊。
「爹,娘親。」雲飛再也聽不下去,邁步走了進來。
余婉兒像見了救星似的,急忙起身道,「飛兒,來的正好。娘正要去找你,今早做了你最喜歡吃的……」
「孩兒已用過,爹和娘親快去吧,涼了便傷胃了。」說完又轉向秦正,「老爺……」二字剛出口雲飛便感覺到身後的爹娘震了一震,收聲改口,「你也快去吃吧。」
看著這兩個倜儻的男兒,白昊之歎了口氣,輕輕握了把雲飛的肩頭,「那等會兒過來用午膳,我讓你娘親自下廚,你看你這蠟黃的臉,也不知吃的是什麼。」即使當年將愛子趕出了白雲城,但雲飛依舊是他們的心頭肉,若是不疼不愛,以白昊之的脾性早把這有辱家門的逆子亂棒打死。
雲飛點頭,「是,有勞爹和娘親了。」
「是有勞了!」余婉兒氣惱地跺了跺腳便隨夫君離開了廳堂。
待爹娘離開,雲飛便不再掩飾臉上的慍怒,「你怎能如此亂呼亂叫!」
「誒?」秦正不解。
「爹,娘,是你叫的嗎!」
「他們不是你的爹娘?」秦正訝異。
雲飛冷道,「是我的,卻不是你的。」
秦正挑眉,「既是你的爹娘,我如此稱呼又有何不妥?」
「你當真是忘了,若是從前,你便不會這般羞辱我!」
「羞辱?」秦正哼笑,「自稱是我妻的人是誰,這會兒又道是羞辱了。」
驚覺失言,雲飛偏開頭咬唇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若是覺得羞辱當初便不會拋下城主之位隨他走,只是他白雲飛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卻無法不在意他的爹娘,那將他捧在手心傾注了所有心血卻換來他背棄白雲城委身男子這一結果的雙親,他要以何贖罪以何為報……
「那是什麼意思,白公子。」秦正欺身上前,將白衣公子籠罩在身影當中。
地處西南邊陲的白雲城繁華如昔,絲毫不輸給江南那幾個富饒之鄉,與天朝的京師相比也不遑多讓。只是往日喧鬧擁擠的街市,近幾日已冷清了不少,走在街頭隨處可見聚在一起神情惶惶的人群,都在說道著南涼大軍壓近之事。
早晨所發生的不愉快的事秦正很快拋諸腦後,央求著雲飛帶他逛一逛白雲城。雲飛剛想說‘白雲城的哪一寸地你沒踩過’卻又馬上想起如今的秦老爺已非昨日的那個人,早已不記得他在白雲城踩過的地兒。
「你若要去逛,可別怪事先我沒與你說。」
「說什麼?」秦正問。
「白雲城不比別的地方,旁人見了你我,說的話可不怎麼好聽。」當日秦正吃下忘心丹醒來大喊‘荒謬,荒唐,荒天下之大稽’的樣子,雲飛依然歷歷在目。而今他雖已勉強接受了事實,雲飛卻不認為他受得了旁人的鄙夷唾駡。
果然,一出白府兩人便受到了不少路人的側目,更有甚者聚在一堆毫不避諱地對其指指點點。當年魏無雙殺入蠻南國千軍萬馬直取對方頭領首級,使得白雲城得以化險為夷,這便讓他成為白雲城家喻戶曉的英雄。而從小便被指定為未來城主的雲飛更是白雲城的人看著長大的,這兩個人走在街上誰人不識,又有誰不知道兩人當年的‘醜事’。
漢番雜居的白雲城也有不少南涼的烏桓族人,原本對男人與男人嫁娶之事並不覺有何大驚小怪。但殊知那些委身的男子多是無權無勢想借此攀龍附勢之人,一旦嫁給男子便意味著拋棄祖姓再非宗室子弟,即便是在南涼做人齊君也為被許多大家族視為恥辱,對此棄祖忘宗之人於家譜裏剔除再不予進家祠。因而,堂堂的一城主做出這等有失身份有辱家門甚至有辱整個白雲城的事,叫城民們怎不寒心怎不恥笑。
「要回去嗎?」雲飛問。
「為何要回去,這才走了幾步。」秦正道。
「那到前面的茶樓坐坐。」
兩人並肩走著,雲飛刻意與秦正保持著距離,一邊走著一邊時不時地去注意他的神色,以及他在周遭異樣目光的反應,秦正亦然。殊不知兩人的表情在對方眼裏都成了那麼一個意思。
白公子,白城主,白雲飛,就這麼讓你感到羞恥嗎?
秦正,秦老爺,魏無雙,就這麼讓你感到羞恥嗎?
茶樓是雲飛昔日最愛去閑坐的一家,離開白雲城幾年仍是昔日的老闆夥計。
摻茶的店小二見到雲飛激動得險些砸了茶壺,一口氣叫了三個稱呼,「少城主,不,城主……不是……四少爺。」
少城主,城主,四少爺,一下引來了茶樓所有人的目光。聽到這些,白雲城的人要不知道此人是誰那不是耳朵聾了便是腦袋壞了。
雲飛不安地看了一眼秦正,清咳了一聲道,「小陸,來一壺茶,樓上還有桌嗎?」無需點明,小陸自然知道他要喝什麼茶。
「有,有。四少爺樓上請。」小陸輕輕掌了下自己的嘴,真是的,他幹嘛咋呼得這麼大聲。
秦正一點也不覺得成為了眾人的焦點有什麼,昂首闊步接受大家瞻仰。
來到樓上小陸不客氣地攆開客倌給雲飛騰出靠東窗戶的位置,兩人坐下後一壺香茶很快上來。別桌喝茶的人越做越多,儼然把兩人當成稀奇的怪物來品頭論足。兩人也不惱,都想看看對方能忍耐到幾時。
對於昔日敬畏的城主和救城英雄,敬不在了畏卻還在,茶樓裏的人也只敢在一旁嘀咕,卻不想竟有一人公然上前來挑釁。
「喲,四公子,好久不見啊。」
「何表兄,別來無恙。」
被雲飛稱為表兄的瘦黃男子是他異母兄長家的表親,他不過依著兄長們這麼叫一聲。
「無恙,無恙。」自命瀟灑的何表兄搖著扇子走到兩人跟前,看著秦正明知故問道,「敢問這位少俠是?」
秦老爺如今已是三十而立之年,行走在外卻仍被不少人稱作‘少俠’。人都說心寬體胖,七位夫人沒把他養出幾兩肉,倒是越養越年輕了。
秦正本想自報家門,可見三夫人雙目湧現怒氣便改了主意,桌下的長腿輕輕踢了下雲飛,笑著看他如何回答。
「回去。」雲飛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茶樓。
秦正卻伸手將他按坐回去,扣住他的手腕微笑道,「告訴他,我是誰。」
「天不早了……」
「我說告訴他。」
眼前的這個人雖是笑著,笑意卻未達眼睛。就連一旁的何表兄也感覺出他周身可怕的戾氣,欲轉身逃離,卻被他下一句話釘住腳不再邁一步。
「這位表兄,你要敢再走一步,我削了你的腦袋喲。」
當日魏少俠在千軍萬馬中削了敵人腦袋的一幕,白雲城有不少人是親眼目睹過的。
「老……秦大哥,別鬧了!」雲飛掙脫手低吼道。
「你,叫我什麼?」
鷹眸一沉,一瞬間雲飛只覺得自己像被鎖喉的兔子,竟不敢有一絲忤逆,「他是……外……外……」
下一刻秦正卻是得意地笑彎了眼,「我就知道白公子會輸。」
「你!」雲飛握了握手,終是忍住怒氣,放下茶錢快步走出茶樓。
羞恥嗎?不,並非是羞恥。只是,這個人給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