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祁驍起身披上衣裳,敦肅長公主忙急道:“傷處還滲血呢!你又要做什麼?!”
祁驍搖頭:“無妨,讓他進來……孤有話問他。”
敦肅長公主自是擰不過祁驍的,只得讓人進里間閣子裡來了,小太監進來看見祁驍這情形先是嚇了一跳,而後磕了個頭道:“給殿下請安,給長公主殿下請安,殿下……奴才遵殿下之命,一直守在城門口等著嶺南的軍報,今早終於是等到了,奴才幾個趕著跟了去,幸得殿下面子大,才打聽了來。”
“那日殿下將世子放走後,世子沒做耽擱,直接一路南下,連夜殺進了嶺都,幸得世子籌謀周全,嶺都城內竟有人接應,眾人來了個裡應外合,殺了二公子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小太監頓了下,低聲道,“聽說世子那幾百人……折了多半,最後沖進嶺南王府的時候,還不足百人,世子也受了傷……”
祁驍聞言眼中一黯:“傷著哪裡了?!”
昔日祁驍如何疼寵百刃這小太監也是知道的,見狀連忙道:“並未如何,好像是傷到了手臂,無妨的。”
祁驍一言不發,小太監繼續道:“世子好謀略,進嶺都後趁夜色好,眾人還未發覺,先殺去了夏府,命人將夏府層層圍住後火攻,夏府眾人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半分謀略也使不出,世子讓人嚴守各處,逃出一個來殺一個,最後火被夏府中人從裡面撲滅了,世子一行人破門而入,如入無人之境,之後……世子親手將夏家一門三十七口,全……全殺了。”
敦肅長公主聽見這話倒吸了一口冷氣,祁驍卻嗜血一笑,這才是他的百刃。
敦肅長公主緊緊攥著帕子,忍不住問道:“而後呢?”
小太監繼續道:“武相已死,嶺南兵士群龍無首,世子又讓人站在城牆上不斷大喊,說皇上借了五萬兵士給世子,讓他回來清理門戶,嶺都中一時人心惶惶,那又是在夜裡,百姓兵士都讓這動靜嚇傻了,藏無處藏躲無處躲,都縮在家中不敢出來,世子這才率眾人去了嶺南王府。”
“王府中眾人也接著信兒了,二公子和夏側妃倉皇間穿好衣裳,連聲命人去拿王妃……噢,殿下不知道,自嶺南王死後二公子就一直稱王妃病重,將王妃軟禁在了她自己院裡,但等他們再沖進王妃院中時,只見人去樓空,王妃早已不在了,二公子頓時嚇癱在地,還是夏側妃拉著他和康泰郡主急急忙忙出逃,等她們收拾好包裹跌跌撞撞的一路跑到王府角門時……角門打開,外面世子正死死的看著他們!”
小太監連連搖頭,繼續道:“王府中不過有幾十個家兵,還逃了一半,剩下的哪裡是世子的對手,不消一盞茶的時間,世子的人就將眾人都制伏,五花大綁的捆好了,世子派人去找王妃,也不見王妃蹤影……其實世子自進城就命人去尋王妃了,但那人一去不復返,竟是憑空消失了一般,世子咬定是夏側妃和二公子將王妃藏起來了,逼問拷打之後他們卻說不出什麼來,世子那會兒早就殺紅了眼了,又見找不見王妃,更是怒火通天,當即幾刀將夏側妃砍死了。”
敦肅長公主蹙眉:“那王妃到底在哪兒呢?!”
小太監失笑:“說不得……世子下一個就要殺二公子了,裡面一個嬤嬤突然踮著腳跑出來了,那正是嚴嬤嬤!嚴嬤嬤是見過世子的,她本是出來打探打探,一見是百刃回來了,連忙上來,拉著世子又是哭又是笑,原來世子派到王府來的人本是找到王妃的,只是等他跟王妃和嚴嬤嬤說明情況後,外面已經鬧起來了,世子的人要帶著王妃走,嚴嬤嬤不放心,不讓走,拉扯間就聽外面刀戟聲叫喊聲不止,嚴嬤嬤當機立斷,將眾人全帶進了王府的酒窖裡,她們在酒窖裡躲了小半個時辰,聽不見外面有動靜了,嚴嬤嬤才爬出來看,果然就看見世子了,阿彌陀佛,世子和王妃母子才得以相見。”
江德清鬆了一口氣,歎道:“好險……”,小太監繼續道:“之後的事的就都好說了,百刃亮出金印來,無人不信服,世子收繳兵械,收編叛軍,殺伐有決斷,當晚就處決了幾十口人,將那些助二公子謀逆的頭頭全斬了!這才壓住了眾人,等天亮時,世子已入主嶺南王府,給皇上寫摺子了,如今這摺子,終於傳到了皇城來。”
江德清很不放心,轉頭看向祁驍:“太子……皇上會如何?不會再處置世子了吧?”
祁驍淡淡一笑:“世子?過不了幾日,就該叫嶺南王了。”
江德清眼中一亮,喜道:“果然?好,好……殿下說沒事,那就定然沒事了。”
稍有處置是肯定的,但這個當口上,皇上絕對不敢再興兵了,這樣也就算圓滿了,不過……祁驍深吸一口氣,小太監三言兩語說的簡單,但當時的情形,絕不是那麼輕鬆……
敦肅長公主歎口氣:“如此就好……他若能順利繼位,也不枉你受了這些苦處,只盼著他記得你的好處,來日……來日能幫扶一二。”
祁驍一笑沒說話,敦肅長公主道:“這樣我那侄兒侄媳婦也可以安心了,這幾日,別說是柔嘉,就是我那嫂子都是終日提心吊膽的,唉……”
祁驍這才想起柔嘉來,問道:“柔嘉如何了?動著胎氣了?”
敦肅長公主苦笑:“怎麼可能不動?先是接著她父親死了的消息,而後忽而聽說文鈺反了,又一下子聽說百刃殺回嶺南去了,生死不明,她連番受驚,胎氣大動,前幾日都見了紅了,眼見著就不中用了,幸得梓辰那孩子是個有擔當的,日日守著她,好言好語勸著她哄著她,她婆母又求了最好的太醫去,將養了好幾日,才堪堪保住了,如今梓辰閉門謝客,除了賀家這邊的人,別的人一概不見,就怕別人亂她心思,也不讓柔嘉下床了,好吃好喝待著,倒也慢慢的養回來了。”
祁驍低聲道:“他就這一個姐姐,如今天南海北不得見,我又不便關照,還望姑母多加照看了。”
敦肅長公主聞言心裡忍不住著急,什麼叫“他就這一個姐姐”?敦肅長公主想著斥責他幾句,看著他這一身傷又不忍心說什麼了,只得道:“你只放心吧,別的不說,她也是我侄媳婦,她懷的更是賀家的骨肉,我哪裡會不看顧的。”
祁驍點頭:“江德清……找些好補品,讓姑母帶著。”
“補藥我那多得是,你不用想著。”敦肅長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氣,整了整髮髻道,“且我現在還沒空去看柔嘉,你這邊沒事了,別的地方……我還得去說道說道。”
江德清皺眉:“別的地方?”
敦肅長公主冷笑:“我將皇太子打了這一頓,你以為皇上能不過問麼?”
話音未落,外面一執事大丫頭進來一福身道:“長公主,宮裡來人了,請長公主進宮呢。”
敦肅長公主冷哼一聲:“這不,說什麼來什麼麼。”
祁驍蹙眉恩:“姑母……”
“你放心。”敦肅長公主一笑,“我自有話回他。”
乾清宮內殿,馮皇后一臉擔憂,連聲道:“公主,驍兒如何了?”
敦肅長公主歎了口氣,垂眸拭淚,哽咽道:“我只想著教訓他幾下子,誰知道,誰知道……這孩子只是外面看著結實,又讓我打狠了,竟,竟昏死過去了,我還只當他是故意裝樣子給我看,讓人接著打,如今昏迷不醒,也不知救得救不得了啊……”
馮皇后心中大喜,袖中指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忍住沒笑出來,面上還是擔憂不已:“那還了得!讓太醫去看了麼?”
敦肅長公主點點頭,垂淚道:“看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懂那些醫理,到底如何,我並不知道……”
馮皇后不知道,皇帝是清楚的,聞言冷聲道:“朕怎麼聽說……皇姐將朕派去的太醫趕出來了呢?”
“別提了……”敦肅長公主搖頭唏噓道,“那會兒他醒過來了,我拉著那太醫跟他說,說看看你父皇,你犯下這滔天大錯,你父皇都沒說什麼,聽說你傷著了,還特特的來攔著我不許我打你,還送太醫來,這樣的恩情,你拿什麼報答,太子太氣人,一言不發,我這氣又上來了,就將太醫趕出去了,偏不許太醫給他看病,皇后啊……”
敦肅長公主拉著馮皇后的手連聲大哭:“你也是有兒子的人,該明白我的苦處吧?我哪裡是不疼他,我是太疼他了,所以才恨鐵不成鋼啊……”
馮皇后迷迷糊糊,見狀只得應著,皇帝心中怒意更盛,沉聲道:“朕不是沒罰他,朕讓他閉門思過,已然是處罰過了,皇姐何必多此一舉,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未免會招人口舌,讓人說皇姐僭越吧?”
皇上在人前一向對敦肅長公主敬重有加,這樣的重話還是頭一次說,誰知敦肅長公主卻像是沒聽出其中的警示意味似得,一揚臉道:“皇上不必包庇他!”
皇帝一愣,敦肅長公主擦了擦眼淚,拉著馮皇后的手,親姐妹一般貼心道:“皇上和皇后的苦處,別人不知,我知道,就因為驍兒這身世……皇上皇后多疼惜他多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頭一個想到他,他犯了什麼過錯,別的皇子要挨教訓的,到他這兒皇上皇后就不忍心了,一般就放過了,還不是憐惜他沒了生身父母?”
敦肅長公主歎息:“當年之事,知道的人太多了,我們自己知道的,是皇上皇后是在教導孩子,那糊塗的,還以為皇上皇后容不下他,在處心積慮的折挫他呢!人言後娘難當,正是這個意思了,你們的難處,我豈有不明白的?如此,我也想開了,以後這惡人,就讓我來做!”
敦肅長公主擲地有聲,凜然大義道:“本宮橫衝直撞這半輩子了,怕過什麼?以後皇上皇后依舊該怎麼疼他怎麼疼他,但他若是不好了,就讓我來教訓!那家法我就留下了,也讓他有個懼怕,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宗室看不過去,讓他們來找我!再大的錯處,只讓我來擔,百年後去見祖宗,我自去請罪!”
敦肅長公主轉頭看向皇上,輕聲安慰:“以後太子再惹皇上生氣,皇上也只來找我,橫豎他是恨了我這姑母了,只要皇上同太子父慈子孝,我什麼都忍了。”
馮皇后徹底讓敦肅長公主繞暈,茫然中迷瞪著接話:“苦……苦了公主了。”
敦肅長公主搖頭歎息:“苦什麼苦,還不是為了大襄麼,只盼著我一片苦心,後人能明白吧……”
皇帝讓敦肅長公主堵的說不出話來,連連吸氣,聽了馮皇后這蠢話更是險些氣的吐出血來,他忽而想起前幾日朝堂之上祁驍舌戰群儒,順利為自己開脫的情形,他當時還暗暗納罕過,武帝話少,終日緘默無言,孝賢皇后更是有名的溫柔,同她說話如沐春風,父母這樣,何以生出這麼個牙尖嘴利的東西來!現在他是明白,明白祁驍是隨了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