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翌年二月,承乾宮寢殿中,祁驍帶著眾皇子入殿侍疾。
“柳院判,皇上這病,到底是……”待柳天壽診過脈後馮皇后跟著出了暖閣,眉頭微蹙,猶豫了下壓低聲音道,“到底是如何啊?昨晚只是宮人上的茶燙了些,皇帝居然就急了,咳了半晌後,竟竟……”
柳天壽看向馮皇后,低聲道:“竟咳血了,是不是?”
馮皇后念了一句佛:“到底是柳院判,什麼都診的出來,可不是麼!偏生皇上諱疾忌醫,不許任何人說,若不是福海祿同本宮說,本宮現在還被蒙在鼓裡呢,這難不成是,是……”
皇后“是”了半日也沒敢說出來,柳天壽沉默半晌道:“皇上這病,本是從心病而來的,自去年,皇上心中總有不順,每每鬱結於胸,久而久之,就化成了大病,火氣發不出來,就留在了心裡,心火盛,容易發怒,繼而傷了肝脾,再來傷了肺,這咳血的症候,正是從這肺葉子上來的……”
馮皇后只覺得眼前一黑,失聲道:“果然是癆病麼?!”
柳天壽搖搖頭:“皇后娘娘放心,還不至於,若現在就好生保養著,莫要再動怒,莫要再操勞,莫要再食用動熱的東西,是治得的。”
馮皇后長歎了一口氣:“讓皇上不再動怒,哪裡那麼容易了,更別說不許操勞,皇上自登基後每天批摺子批到五更天,一天也就睡兩三個時辰,哪裡勸得?”
柳天壽垂眸:“皇上心懷天下,自然不肯偷閒,只是這病一定要養,娘娘……就是平日染了風寒,都得安靜保養,更何況於它?若要治得,需得聽了這三樣,不然……”
柳天壽不便再說,馮皇后心裡也明白,頓了下擺擺手道:“這話你光跟本宮說是沒用的,還得親自跟皇上說了才行。”
柳天壽點頭:“臣明白,等臣寫好了方子,再同太醫院的諸位太醫商議後修改一二後,就進來同皇上說。”
馮皇后疲憊的點點頭:“去吧。”
不等馮皇后喘口氣外面祁驍和眾位皇子進來了,眾人行禮,馮皇后勉強笑了下:“起來吧,難為你們了,大雪天裡,天沒亮就守著了,放心,你們父皇沒大礙,御醫已經診過了,如今只需好好將養著,慢慢的就好了。”
祁驍攏了攏玄色墨狐裘衣,半闔著眼眸:“到底是何症候,太醫如何說的?”
馮皇后笑容僵在臉上,頓了下才道:“還能如何,不過是積勞成疾罷了,皇上……唉,皇上如今脾氣不大好,都是讓國事累的,只盼著你們能早日成才,得當大用,好替你們父皇分憂。”
祁驍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沒再接話,反是三皇子眉頭緊皺,擔憂道:“到底是如何?可用什麼珍稀藥材?兒臣上月剛得了一株雪蓮,一直想著獻給父皇,因沒得著空就一直拖著,兒臣一會兒就讓人去兒臣宮裡拿。”
馮皇后深深的看了三皇子一眼,半晌道:“你向來孝順,你父皇是知道的,等東西拿來,我讓人好生燉了給你父皇吃。”
自去年年底三皇子祁騏領了工部的差事後,薛家一脈氣焰囂張,薛貴妃在後宮底子硬了不說,祁騏在自己跟前話也多了,馮皇后心中冷笑不已,一個庶子,再得勢又如何?先不說前面還有祁驍,就是自己的祁驊,祁騏也比不過的,不過是仗著這一二年皇帝越發看重他,就自以為要如何了,整日哈巴狗似得在皇帝跟前跑來跑去,拿著孝順當幌子,誆騙的皇上總給他差事做……
想起這個來馮皇后心中怒意更勝,自己兒子哪裡比這賤人的兒子弱了?不過是沒他嘴甜會來事兒罷了,馮皇后左右看了看,請安的皇子中竟不見祁驊,馮皇后眉頭蹙起,冷聲道:“二皇子呢?怎麼沒人去叫他?”
年前祁驊過了十八歲生辰後,就出宮了,依舊住在他之前的府邸裡,出了宮好多事到底方便一些,為了這個馮皇后沒少費心思,只是出去了,雖做些什麼事別人不容易知道,但真的有了什麼事……傳話卻也麻煩,眾人都無話,正尷尬著外面薛貴妃扶著女官進了大殿,柔聲笑道:“皇后娘娘別動怒,臣妾一早就派人出宮去請二皇子了,只是這雪天路滑,耽擱了一二,也是有的。”
薛貴妃走近,將手中琺瑯黃寶小手爐遞給宮人,對著馮皇后盈盈一福身:“皇后娘娘吉祥。”
馮皇后強自按捺住心中火氣,她不是沒掌管著宮中諸事過,像這傳話遞聲的事兒,其中貓膩多了,薛貴妃說是早就派人去了,沒准就暗中使人拖延了,故意讓祁驊來的晚,使得皇帝厭惡。
薛貴妃身著對襟灑金褐色大毛襖,外面罩著墨色輕裘,頭髮高高挽起,並無多餘配飾,只在白淨的額間墜了枚赤紅寶石,一說話一點頭,寶石隨之顫動,流光溢彩,這一身沒一件奪目衣裳,但比起穿金戴銀,滿頭赤金珠翠的皇后來,另有一番風姿。
“二皇子如今住在宮外,自然是不比以往在宮中的時候方便了,縱然來晚了一會兒半會兒的,皇上也不會責怪的。”薛貴妃依舊是笑吟吟的,她餘光掃向祁驍,一驚,“我一同派人出宮的,太子竟來了?”
馮皇后聞言大怒,薛貴妃這是什麼意思?暗示祁驊故意拖延時間,不將皇帝的病當回事麼?!
薛貴妃面上假作不知,心中冷笑,現在知道生氣了?之前這十幾年,馮皇后可沒少用這種小手段算計自己,如今輪到自己,就受不得了?
祁驍不屑讓這兩婦人當幌子爭東西風,冷著臉一言不發,薛貴妃敢得罪馮皇后卻不敢得罪祁驍,見好就收,峨眉皺起擔憂道:“還沒問娘娘,皇上他……如何了?”
“剛睡下了。”馮皇后依舊沒好氣,坐下道,“等著太醫們斟酌方子呢。”
薛貴妃如今聖眷優渥,福海祿不敢太怠慢了,見皇后愛答不理的,只得自己上前將皇帝的病情說了說,薛貴妃聞言急的額間出了汗:“這可如何是好?用的哪個太醫,可妥當?”
福海祿點頭:“娘娘放心,診脈的是太醫院院判柳太醫,他的脈息,皇上一向是放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薛貴妃鬆了口氣,輕聲道,“那年三皇子還小,高熱不退,多少個太醫診了脈,開了多少副方子,灌了多少藥進去,都不中用,我急的了不得,就差沒求老君的仙丹來了,最後柳太醫來看,三服藥下去,病就好了,如今好幾年過去,柳太醫都成了院判,可見醫術更精進了,定然是差不了的,有他在,皇上不日定能痊癒。”
福海祿深以為然:“可不是,之前皇上剛得這熱症的時候,吃了許多藥都不管用,獨吃了柳太醫的藥後緩了許多,只可惜……皇上只肯吃藥,卻不肯好好保養,拖拖拉拉,總好不利索,因連日的不舒服,又讓氣著了,一下子就……嗨……”
祁驍聞言心中冷笑,可不是麼,每每柳太醫給皇帝診脈後,自己就讓人停一日的“藥”,皇帝自然覺得清爽,所以愈發依賴柳太醫。
說話間皇帝醒了,眾人連忙繞過百寶格,進里間暖閣給皇帝請安。
自下藥起只過了半年光景,皇帝卻好似老了十歲似得,面容灰敗,兩頰卻赤紅,眼中混沌,因中氣不足,卻又頻頻發怒的緣故,說話氣息都不穩了,忽高忽低,刺耳無比。
“皇上嗓子不舒服,說話不便,先喝點枇杷膏沏的茶吧。”馮皇后坐到榻邊兒上,接過宮人遞上來茶,拿了小銀匙一勺一勺的給皇帝喂茶水,喝了不過半盞茶水皇帝就擺擺手示意不要了,他抬頭看了看榻邊立著的這些人,低聲道:“難為你們了,一早守在這,朕沒事,只是讓這熱症燒的難受,這會兒吃了柳太醫的藥丸,已經舒服多了。”
馮皇后生怕皇帝看出祁驊沒來,輕聲勸道:“既覺得舒服了,皇上不如再睡會兒吧,等藥熬好了,臣妾再叫皇上,可好?”
皇帝點點頭,又問道:“柳太醫……如何說的?”
馮皇后忙撿著好聽的說了遍,末了道:“太醫說了,只要皇上肯好好保養,過不了多長日子就好了。”
這病雖惱人,但卻也好治,每每藥到病除,皇帝也就都信了,點了點頭又躺下了。
怕擾著皇帝清淨,馮皇后將眾人勸了出來,讓人各自散了,除了薛貴妃堅持要侍疾外,別人都三三兩兩的出來了。
祁驍走在最前面,出了承乾宮往宮外走時,見前後開闊無人,祁驍偏過頭低聲道:“他如何說的?”
江德清壓低聲音:“才半年就咳血,照著這分量繼續下去,最多再撐九個月。”
祁驍淡淡道:“告訴喜祥,可以了,自現在起藥可稍下的少些,孤不著急。”
江德清不解,抬頭看向祁驍,祁驍勾唇冷笑:“讓他一直以為自己這病還治得,才不會給我添亂。”
若皇帝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都一個想到的定然是改立太子,這于祁驍的計畫,自然是無益的。
江德清恍然大悟,笑了笑道:“殿下放心,老奴得空就跟他說。”
祁驍點頭,一路出了宮,剛出宮門口時外面祁驍的馬車夫慌張迎了上來,急聲道:“殿下,殿下……早起賀家咱們的人來報,郡主娘娘,郡主娘娘要生了,但……但難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