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祁驍抬手將百刃的信扔進了大殿正中的香爐中,等看著火苗將信紙蠶食乾淨後才轉身出了偏殿。
天剛濛濛亮,外面潮濕濕的,祁驍薄唇輕抿,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轉身上了遊廊。
還沒拐進甬道祁驍就聽見乾清宮側門那裡似有爭執聲,祁驍偏過頭看了江德清一眼,江德清知意,一溜小跑過去看了看,啞然道:“長……長公主,您怎麼來了?”
祁驍眉頭緊皺,跟了過去。
乾清宮是皇帝處理政事的地方,輕易不許女子進入,且並未得皇帝宣召,乾清宮的侍衛不敢讓敦肅長公主擅入,是以鬧了起來。
敦肅長公主身著朝服,扶著女官,冷冷的看著侍衛首領,沉聲道:“不用跟本宮說這些大道理!本宮在這宮裡住著的時候,你大約還沒出世呢,這宮裡的規矩,本宮比你清楚,別說這乾清宮,就是宣德殿,本宮當年也是去得的。”
侍衛首領急出了一頭的汗,敦肅長公主是什麼身份他自然也清楚,但如今是非常時期,上面剛說下的,嚴守各宮宮門,無召不得進出,偏這會兒敦肅長公主來了,他左右為難,不住的告饒:“殿下贖罪,屬下已經派人去通報了,只是如今皇上正召見大臣,傳信的人怕是不得入殿,殿下……”
敦肅長公主冷笑,不等她說話時祁驍已經出來了,祁驍掃了眾侍衛一眼,沉聲道:“嫡長公主要進乾清宮,你們也敢攔?”
敦肅長公主嘲諷一笑:“驍兒來的好,看看……你父皇的奴才攔著本宮,覺得本宮是刺客呢。”
侍衛首領連忙跪下告罪,敦肅長公主本就是來找祁驍的,如今目的達到,不再同下人糾纏,對祁驍沉聲道:“跟我來。”
祁驍點頭,姑侄倆撇下眾人,慢慢的走到了不遠處涼亭上,走上臺階時祁驍扶著敦肅長公主,寬大的朝服袖下,敦肅長公主反手一把抓住了祁驍的手腕,保養得當的纖纖細指掐進祁驍的皮肉中,祁驍看向敦肅長公主,敦肅長公主定定的看著祁驍,低聲道:“嶺南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驍兒,我知道你喜歡百刃,但這次不一樣。”
祁驍冷冷的看著敦肅長公主沒說話,敦肅長公主心中越發著急,蹙眉低聲呵斥:“你別犯糊塗!這麼好的機會,皇帝豈會放過?且百刃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我早就跟你說過,百刃身份貴重,同你一樣,都是天潢貴胄!他受你欺辱一年有餘,此番若真讓他逃了,無異於放虎歸山,等他真成了嶺南王,你以為他還會跟以前一樣甘願承歡於你?別做夢了!等他緩過氣兒來,頭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
祁驍淡淡道:“且不說他不會害我,就是會……我也甘之如飴。”
敦肅長公主大怒,礙著眾人她不敢高聲訓斥,光潔的額頭上沁出點點汗水,壓低聲音道:“就算他不害你,那皇上呢?驍兒……現在你什麼也不能做,哪怕你給百刃求一句情,他們也會抓住了,反過來告你一個通敵之罪!”
敦肅長公主知道祁驍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歎了一口氣軟下聲調道:“驍兒,就是你不替你自己著想,也替姑母想一想吧……”,敦肅長公主眼中泛起淚光,啞聲道:“我將你從小看到大啊……你自己摸著良心說,我是不是將你當做自己兒子一般?你若是有個什麼閃失,你讓我百年之後,拿什麼臉面去見你父皇母后?”
敦肅長公主一句話戳在祁驍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錐心徹骨。
敦肅長公主偏過頭擦了擦眼淚,輕聲道:“醒醒吧,你跟他在一處也一年了,這就夠了,我知道你捨不得他,但你也想想清楚啊,你以後是要做皇帝的人,等你登基後,想要什麼樣的人沒有?何必執念一人?因為他毀了你的大好前程?”
祁驍閉了閉眼,低聲道:“姑母教訓的是,我知道了。”
祁驍從未騙過敦肅長公主,她放下心來,輕聲道:“我昨晚剛接著信就一直擔心,擔心你這孩子鑽牛角尖,你既然明白就好了,好孩子,放心,只要你喜歡,以後想要什麼樣的姑母也給你尋來。”
祁驍沒接話,半晌沉聲道:“姑母……替我看顧好柔嘉,她如今有身子了,受不得驚嚇。”
敦肅長公主點頭:“你放心,我早就派人去了,不用擔心她,雖說文鈺反了,但柔嘉到底是出門子的人了,皇帝不會跟一個女人過不去,且好歹……也有賀家這棵大樹庇護著她呢。”
祁驍點了點頭:“如此,我就放心了。”
敦肅長公主沒來由的有些擔憂,她拉緊祁驍的袖子,皺眉道:“驍兒,你可答應我了!絕不會替百刃遮掩,替他求情的!“祁驍漠然道:“姑母放心,一會兒朝議,我一定會撇清關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個道理,我懂。”
乾清宮正殿中,皇帝面若冰霜,一言不發,人都到齊的時候祁驊才蹭了進來,他剛聽說皇帝昨晚找過他,心裡正慌著,偏生皇帝這會兒氣大,看他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更生氣,抬手將茶盞狠狠的砸到了祁驊腳邊,厲聲呵斥:“不長進的東西!睡死了不成,現在才過來!”
祁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嚇得渾身發抖,一句整話也說不出,祁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隨著眾人淡淡道:“皇上息怒。”
福海祿連忙下來收拾茶盞,李文興出列道:“皇上息怒,正事為重。”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起來吧!”,祁驊如蒙大赦,連忙爬了起來縮到一邊去了,李文興複而道:“皇上,剛得了消息,世子百刃確實出逃了,天將亮未亮時,世子在府中放了一場大火,趁眾人滅火之際,世子帶著十幾隨從,輕裝簡行,一路出城了,據探子說,城外三處,共有不下五百人接應,現在……大約已經逃遠了。”
皇帝冷笑不已:“好啊,文鈺反了,百刃也要反……一年前,朕撥糧十萬石,解了嶺南的燃眉之急!而後又將百刃接到宮中,視同己出,哈哈……當皇子一般養了一整年,就養出了這麼一個白眼狼!”
周德怡出列躬身道:“皇帝息怒,如今最要緊的是火速將世子追回,據嶺南王府中侍女所說,昨晚曾有自稱從嶺南來的人找過世子,言談中談及“金印”二字,臣懷疑,當年太祖賜於嶺南的大印如今就在世子手中,世子本是嶺南王嫡子,又是皇帝親封的王世子,如今手握大印,逃回嶺南後,無異於放虎歸山,到時候……平亂怕是要難上加難了。”
兵部侍郎出列:“臣附議。”
中書令出列:“臣附議。”
祁驊左右看了看,也低聲道:“臣附議。”
祁驍掃了眾人一眼,出列冷聲道:“臣,自請出兵,捉拿世子百刃,以昭天威。”
此言一出殿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因為柔嘉和賀梓辰的婚事,眾人都知道祁驍和百刃走的是很近的,皇帝的親信本蓄勢待發,只等著祁驍為百刃求情的時候狠狠的參他一本,誰也沒想到,祁驍這個時候居然會落井下石,自請出征。
皇帝微微眯著眼,低聲道:“太子身繫社稷,不可以身犯險。”
祁驍抬頭看向皇帝,沉聲道:“臣昔日識人不清,竟將砒霜做蜜糖,如今知曉百刃狼子野心,不勝愧悔,只求親手將百刃拿回,以償昔日過錯。”
皇帝定定的看著祁驍,忽而一笑:“好,下馬能治,上馬能戰!這才是大襄的皇太子!太子所奏……朕准了。”
祁驍俯首:“臣謝恩。”
乾清宮里間閣子裡,皇帝接過福海祿遞上來的粳米粥攪了攪,福海祿欲言又止,猶豫道:“皇上……為何准了太子的請奏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太子這是故意落井下石,想要將自己摘出來呢!”
皇帝一笑:“那又如何?他急著自保,朕就成全他。”
福海祿急道:“為何要成全太子啊?皇上……這可是個好機會,只要將世子抓回,到時候嚴刑……不,到時候問審,不難問出太子曾幫扶過他,曾插手文鈺造反之事啊!太子同世子親厚不是一天兩天了,眾人都知道,到時候大家心服口服,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治太子的罪,這不好麼?!”
皇帝嘲諷一笑:“你以為祁驍是傻子?能乖乖的等著禍及自身?他精著呢!你也看見了……百刃剛出事,他就忙不迭要想法子脫身,這樣冷心冷情的東西,能等著百刃反咬他?這路子,定然是行不通的。”
福海祿一臉不解:“那……那就這麼讓太子去?豈不太便宜了他?”
皇帝冷笑:“誰說的……朕方才已經交代下去了,如今正在集結南徵兵士,兵力短缺,沒多餘的人給太子,只能在皇城給太子撥一千禁軍,剩下的……就讓東宮自己出,如此,祁驍滿打滿算也湊不齊兩千兵士。”
皇帝詭譎一笑:“百刃的隨從都是什麼人?亡命之徒!他們都知道,只要出了皇城再被抓回來就是一個死,能不抵死相抗麼?皇城中養著的這些兵士,能是他們的對手嗎?”
福海祿恍然大悟:“皇上的意思是……讓他們魚死網破!”
皇帝淡淡一笑:“朕可沒這麼說過,太子有兩千精兵,百刃只有五百仵卒,怎麼看拿回百刃也是手到擒來的事兒啊,就是他真的將百刃拿回來了,那也無妨,朕就好吃好喝的養著百刃,時時刻刻的提醒他,是因為太子,是因為祁驍,才害他一族覆滅!朕倒是要看看……那會兒的百刃,會不會想盡一切法子,置祁驍於死地。”
皇帝志得意滿:“從祁驍和百刃糾纏不清時朕就知道,祁驍,早晚得死在百刃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