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祁驍心中正亂著,外面突然傳話,宮裡來人了。
祁驍對江德清使了個眼色,江德清知意,連忙躬身收拾好地上碎片,依舊侍立在一旁,好似方才什麼也沒發生一般。
不多時福海祿進來了,朝祁驍一拜:“給太子請安,太子……也聽說嶺南王的事了吧?”
祁驍點頭,淡淡道:“方才接著信兒了,到底是怎麼了?”
福海祿歎口氣:“奴才說不好,也不敢說,如今皇上急召各位大臣入宮,讓奴才來接太子入宮一同商議,等進了宮,太子就全知道了。”
祁驍聞言沒多話,轉頭讓江德清取衣裳,隨福海祿一同入宮。
乾清宮正殿閣子中,皇帝眉頭緊蹙,下面十幾個大臣竊竊私語,似是在爭執什麼,見祁驍來了紛紛行禮問好,祁驍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躬身對皇帝行禮,不等他說話皇帝先擺手道:“別拘這虛禮,起來……”
皇帝轉頭看向宮人,皺眉道:“二皇子呢?”
宮人臉色一白,呐呐道:“二皇子今日宿在皇后宮裡了,這會兒後宮宮門還沒開,沒……沒法去通傳。”
皇帝嗤笑一聲,搖頭道:“罷罷……爛泥扶不上牆,周愛卿,你說吧。”
原嶺南道節度使周德怡出列,低聲道:“密探來報,先嶺南王二子,東陵文鈺,已於七月初一,就是先嶺南王薨了的第二日,反了,東陵文鈺先是夥同嶺南武相夏文成將嶺都城門封住,不許任何人出嶺南,而後又……”
……
嶺南王府中,百刃披麻戴孝,失神一般跪在靈位前,老管家老淚縱橫,捶胸哭道:“造的什麼孽……王爺還不到天命之年,怎麼就沒了呢……”
百刃腦中一片空白,他自小沒受過嶺南王的寵愛,就是見面的機會也不多,有數的幾次,都是嶺南王在考校他功課,要不就是因什麼事在教訓他,百刃如今對嶺南王的印象,還是一年前他出府前一日,嶺南王將他叫到書房中,叮囑他來到皇城後要安分守己,莫要生事,百刃記得清清楚楚,那會兒的嶺南王身板還結實著呢。
百刃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父親,突然就這麼沒了,過了初時的驚恐和難過,百刃心裡漸漸的恐慌了起來。
百刃不是傻的,祁驍能想到的事,他大約也都能想到,嶺南王正值壯年,突然沒了,本就透著奇怪,最要命的是正趕著這個時候,這個文鈺身患隱疾,沒了繼位指望的時候。
百刃不怕文鈺先自己一步繼位,不過是一個王位,給他就是,百刃真正怕的,是文鈺會拿王妃的性命來要脅自己……
百刃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不安,抬手將懷中紙錢全扔進了火盆中,轉頭低聲喚道:“順子。”
順子一直守在門廳外,聽見動靜連忙進來了,百刃攥了攥不住發抖的手,低聲道:“去叫……”
不等百刃說完話,外面突然傳王府外面有人叩門,自稱是嶺南來的,這會兒天還沒亮,又剛出了這樣的事,眾人不敢開門,慌慌忙忙進來通傳,百刃厲聲道:“有什麼可怕的?!叫人進來!”
傳話的下人本嚇得腿抖,現在見百刃這樣,反倒穩下心來,轉身去了。
不多時下人帶著那人來了,那人上前給百刃請安:“世子……一向可好?”
百刃看清楚這人相貌後失聲道:“朝……朝歌?”
岑朝歌滿面風霜,好似老了十歲似得,苦笑一聲,輕歎:“一年不見,我以為世子已經將我忘了。”
乾清宮中,周德怡輕歎:“嶺南文相倒是個難得的忠臣,知道東陵文鈺的野心後誓死不肯逆賊同流合污,當堂大罵東陵文鈺和嶺南側妃夏氏,東陵文鈺以刃相逼,催逼文相撰寫繼位詔書,文相將筆擲到東陵文鈺面上,將墨潑到夏氏頭上,大笑三聲後……慷慨赴死。”
此言一出殿中大臣無不唏噓,周德怡繼續歎道:“而後眾人才知道,文相不是逞一時義氣,在他同東陵文鈺和夏氏周旋之時,岑府眾家兵,還有嶺南眾多有節之士,共三百餘人,一同打了出去,他們假借東陵文鈺之名,衝破了城門,殺出了條血路,臣的人……也是這個時候才趁亂逃出來的,說起來……嶺都中維大義者甚矣,可惜了……”
祁驍閉了閉眼,這下他全明白了,為何自己的人,百刃的人,皇帝的人全是在今天剛接著信,怕眾人都是那會兒才得空逃了出來……
“父親去王府前,將我叫到了書房,將這荷包交給我……”岑朝歌在懷裡掏了掏,半晌摸出一個半舊荷包來,雙手遞給百刃,岑朝歌雙目通紅,啞聲道,“父親讓我一定,一定要親手交到世子手上。”
百刃將荷包打開,裡面一方金印露了出來,百刃翻過金印,之間下面四個赤紅大字:嶺南王印。
岑朝歌撲通一聲直直的跪了下來,眼淚滑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百刃死死的將金印攥進手心裡,眼淚蜿蜒而下。
岑朝歌抹去眼淚,哽咽道:“父親只我一個兒子,一生對我期望頗多,我卻……那麼懦弱,什麼都不敢做,什麼都做不好,到了最後……我都沒膽子留下來陪著他,我、我明明知道,他進了王府,就出不來了,我還是走了……出城的時候,我們府上本有五十七人,還是為了我,為了護住我,護住這方大印,到最後……”
岑朝歌趴在地上,哭的聲嘶力竭:“到最後只剩下了三人!書童拉著我滾下城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我的武師父,就掛在了那城門上!渾身全是血……方家的三公子……一直躲在城門洞子裡,我以為他貪生怕死,沒想到等我們跑出來的時候,他為了攔住逆賊……爬到城門上,將城門柵的引繩割斷了,最後……最後將身子卡進了柵裡!這才將城柵卡死!他才十五歲!他今年才十五歲!”
百刃閉上眼,半晌道:“你放心……今日之仇,來日,我必血債血償。”
岑朝歌惶然看向百刃:“世子……想要如何?”
百刃一字一頓:“血、債、血、償。”
岑朝歌聲音發抖:“殿下……殿下萬萬不可義氣行事,如今嶺南已然讓夏氏亂黨占了,為今之計,只能是求助皇城,讓皇上發兵,然後才能……”
“才能如何?”百刃雙目赤紅,定定的看著岑朝歌,“你真以為皇上是聖人麼?他會白白借兵給我?等皇上發兵,是……是可以平亂黨,但到時候……怕是城中眾人,也要一同殉葬了!朝歌,自太祖起,沒有一個皇帝不想將嶺南收回的。”
岑朝歌臉色發青,失聲道:“你是說……皇帝會將所有嶺南人趕盡殺絕?”
百刃搖頭:“不至於,但城中有功勳有爵位的人家,定然是保不住了,皇上若要收嶺南,那就不會留下這些人成為以後的禍患。”
百刃看著岑朝歌,啞聲哽咽道:“朝歌……我母妃,你母親,還有助你外逃的那些人的家眷,還都在城裡呢……我不能讓她們白白送死。”
岑朝歌失神的看著百刃,他從來沒想到,只是一年未見,當初那個為了嶺南百姓,為了十萬石糧食孤身來京中為質,冷清單薄的小少爺,如今竟要為了他母親,為了嶺都中人,披甲執銳,凜然赴死。
岑朝歌頹然跌坐在地上,短短一年啊……
“皇上,為今之計,要火速用兵,趁東陵文鈺未成事之前將其平定。”兵部尚書李文興出列道,“臣提議,即刻出兵五萬,守疆,圍城,平亂,務必將所有亂黨全部剿滅!”
祁驍久久沒說話,聞言抬眼掃了他一眼,涼涼道:“五萬人?李大人,你是平亂,還是屠城呢?”
李文興頓了下,一擺手粗聲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只是我們並不知道嶺南如今是何情形,萬一嶺南人已全反了,那要如何?總不能只派幾千人過去,白填送在裡面吧!”
祁驍淡淡一笑:“沒有,只是孤如今掌管戶部,不得不多考慮一步,李大人五萬人調動的方便,孤這五萬人的糧草卻不是一時能準備上來的。”
皇帝輕叩龍案,他於政績上一直平平,若是在他治下,將大襄長久以來的心腹之患拿下了,以後江山萬代……人人都要以此稱頌,至於當年繼位的那點事兒,也就不算什麼了。
半晌,皇帝低聲道:“五萬……多了些,幾千人少了些,三萬吧,太子,三萬糧草,不難準備吧?”
此言一出殿中眾人全明白了,皇帝這是決議要將嶺南吃下了。
祁驍抬頭看向皇帝,電光火石間,祁驍已經將如今兵變,有多大成算能得手都算計好了,只可惜……
祁驍垂眸,低聲道:“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