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作為Zero的神級存在,柯顏生氣的方式當然也是神級的——背著貝斯跟在路語茗身後,大有不死不休的勢頭。
柯顏在Y市影視城裡找到劇組。之後,路語茗拍戲,柯顏蹲在導演身後;路語茗休息,柯顏站他身邊;路語茗背台詞,柯顏坐在他身側。只是柯顏冷著臉,任誰搭話都不理不睬。
吉如見到柯顏這樣略擔心,還沒鬧清楚什麼情況呢,又接了瞿皓的電話。
電話裡,瞿皓急著問:“吉如,我家師傅到Y市了嗎?”
“到了。”吉如也急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家師傅怎麼跑來了?”
瞿皓在電話那頭抓腦袋:“因為小路哥把Zero解散了,所以是師傅生氣了。”
吉如鬱悶:“什麼叫好像?你不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嗎?”
“我是徒弟又不是翻譯。”瞿皓回敬吉如,停下還是解釋,“說他生氣是因為蘇九去找師傅試探問,Zero如果解散了怎辦?師傅當時就把她攆出門了。後來消息鋪天蓋地,我和蘇九擋也擋不住,他一不小心看到了,問了蘇九又問我,知道小路哥在Y市拍戲,就一個人出門了。”
所以這是來復仇了?
吉如大罵:“你都不會攔著他嘛?”
瞿皓覺得自己冤得很:“我……我攔不住啊,我又不是沒工作。還有Y市離S市好遠呢,我哪裡想得到師傅平時宅在家裡,結果背著一把琴就走了。要不是看錢包不在,我才懶得打電話給你!對了,你不准虐待他啊!”
“幹!你家師傅愛自虐,來了連琴盒都不肯放下,現在小路走哪兒他跟去哪兒,不虐待我家小路就好事。難道我還要把他當成上賓供著?”吉如不聽瞿皓嘮叨,氣呼呼掛了電話,把柯顏的危險係數翻倍提高。立刻去找柯顏,找到了卻哭笑不得。
剛好是飯點,路語茗在吃飯,多領一份遞出去,柯顏接過。路語茗打開盒飯,看到裡面有辣味雞腿,順手夾給了柯顏。柯顏一點沒拒絕,就好像他倆這麼默契配合分吃的很多年了。
就這樣一整個白天,兩個不愛說話的傢伙呆在一起,還挺和諧。柯顏看上去不像找麻煩,更像是路語茗的新晉保鏢,無微不至,寸步不離。吉如看著都開始檢討自己平時多失職。
華燈初上,拍攝結束,劇組收工,回到住處。柯顏自然跟著路語茗和吉如來了。賓館就在影視基地外,大多住著劇組人員,時不時會有媒體或粉絲出現。雖然保護措施健全,但大家在這裡言行舉止還是很注意的。
路上無話,路語茗刷卡開門,柯顏自動自發地走了進去。
吉如目瞪口呆,拉住要進門的路語茗。他不顧柯顏就在他們不遠處,小聲問:“小路,要不要我去重新給你訂一間房?”
路語茗搖了搖頭。
“可他跑進你房間,萬一和你打起來怎麼辦?”
“總比在外面罵我好點。”路語茗苦笑,“他在生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路語茗看到柯顏,就知道怎麼回事了。自己低估了柯顏對Zero的依戀。靈魂雖死,但軀殼或許也是一種寄託。解散了Zero,路語茗尚且有楚修寧開解,可柯顏始終是一個人。他傷心難受,變成憤怒,面對路語茗時又似乎無從發洩。於是跟著他,無聲抗議。或許有憤怒,更多卻是失落與無措。
吉如見路語茗並不在意,自己也沒了脾氣,鬆開手:“那他今晚住你這兒?”
路語茗看了眼房間的門,低垂著眼睛對吉如說:“我先勸勸他,其他的事情稍後再說吧。”
但柯顏哪裡那麼好勸?他除了音樂相關的話題根本不會開口,無關話題甚至聽都不會多聽一句,常規解釋勸說壓根沒可能。
路語茗和吉如道別,進了房間,轉身要關門,驀然聽到柯顏的聲音:“樂隊解散了,我不接受,你把它還給我。”
這是兩人見面一來,柯顏說的第一句話。路語茗的手搭在門把手上,停了幾秒,深吸一口氣,回頭去看柯顏。
柯顏站在不遠處,平常的語氣,平常的神態。他彷彿只是在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卻拒絕了路語茗任何解釋的可能。
路語茗嘆氣,向房間裡走去:“坐下說。”
很普通的標準間,即使路語茗紅了半邊天,拍戲在外也沒有特別被招待。暗金色壁紙,床邊放著行李箱,玻璃桌上一台筆記本電腦。除此之外整整齊齊,彷彿路語茗第一天住進來一樣。
柯顏順從地走進房間,取下琴盒,抱在懷裡,在床邊坐下。
“我不接受,你把它還給我。”柯顏仍然堅持,抱著琴盒的手緊了幾分,重複強調,“你把樂隊還給我。”
“我沒法還給你。你只能接受。”路語茗站著想了片刻,一字一頓地說,卻只看到柯顏一臉不解,“柯顏,曲終人散,樂隊早就不該存在了。”
“為什麼不能一直在?”
柯顏問完,路語茗無言以對。為什麼不能一直存在?這個問題太大,並沒有那麼好解釋。房間裡出現了短暫的安靜,彷彿對峙。
好一會兒後,路語茗走到床邊,在柯顏身邊坐下,雙手撐住床沿:“你帶了琴,彈首歌吧。”
柯顏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打開琴盒,拿出貝斯。
一把很樸質的木貝斯,看上去和吉他很像,最大的區別在於貝斯只有四根弦。這把貝斯是Zero成立初期路語茗送給柯顏的,是柯顏所有貝斯當中最寒酸的一把了,甚至現在裝著它的琴盒都更貴一點。
但這把木貝斯被柯顏保養得非常好,柯顏隨手撥了弦,音色純正,幾乎不需要校音。
貝斯的音色低沉,少有專門的獨奏曲目。不過,但凡貝斯獨奏曲目,必是經典,相應對演奏者的技術要求也非常高。路語茗卻不擔心柯顏會為難。
柯顏手指動起來,清秀的眉宇注入活力。柯顏永遠如此,只有他奏響樂器的那一刻,他才是真正的自己。素雅尊貴,彷彿站在神壇獻祭。
樂曲低沉古遠,山風般厚重有力,海潮般綿延不絕。一首Zero的老歌,貝斯獨奏的經典,喚起無數回憶。
路語茗低下頭,忍不住輕聲哼唱。
“遙遠彼方,魂夢輕響,風裡的花香,仿若你年少模樣……”
路語茗的聲音尋常,但氣息輕靈悠長。瑕不掩瑜,獨特的歌聲是散落一地的月華,從另一個時代推開時空藩籬而來,灑在房間每個角落,暈圈點點斑駁。
“聚散太匆匆,一夜千樹,鬢染梨花……”
歌聲和貝斯交織,厚重泥土裡生出絨白的蒲公英,花開後隨風遠去,再追不回來。
再多的時光都無法追溯,再多的美好都會淹沒於時光。這是柯顏必須要去理解的道理,誰都不能幫他。
樂曲戛然而止,歌聲隨即停下。
柯顏的手停在木貝斯上,卻轉頭看向路語茗。路語茗依舊低著頭,平靜地說:“你看,再好的樂曲,也有停下的時候,那麼再好的樂隊也會有解散的一天。這是必須的,就好像……曲都會盡,人都會死……”
路語茗說著,說給柯顏聽也說給自己聽。半晌,柯顏並沒有回應,路語茗以為柯顏接受了自己說的話。他轉臉看向柯顏,卻實實在在嚇了一跳。
此時,房間裡靜悄悄沒有任何聲響。柯顏瞪著一雙眼,咬著嘴唇,目光灼灼,彷彿有無數星辰閃耀。柯顏放下木貝斯,他看著路語茗,彷彿擺在他面前的是最珍惜的樂器,帶著失而復得的驚喜。
柯顏向路語茗湊近一點,路語茗下意識後仰。柯顏刷一下站起來,認真問路語茗:“小路,是你嗎?”
瞬時一道雷劈過來,路語茗怔忪在當場。他沒有在柯顏面前正真意義上開口唱過。《喚醒》的主題曲也只是沒有歌詞的哼唱而已,但他也沒想過,自己一開口就會被問這樣的話。
柯顏不在乎別人誰叫“小路”,但當他叫起這個稱呼的時候,只能有一個人,那就是路語茗。
路語茗重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問出這樣的話。他忍不住顫抖,鴉翅般的睫毛都在顫慄。他想回答,他想承認,但他沒有機會。
柯顏話音剛落,腳下久違的馬賽克瞬時亮起。九宮格紅色閃爍,路語茗眼前的空間佈滿蛛網般的電光,近在咫尺的柯顏也遠去天邊。上一次重生系統怒目相向,還是路語茗約柯顏去看水琴,那次他想告訴柯顏自己的身份,但卻被系統攻擊。
只是沒有像上一次一樣攻擊,系統懸浮在半空中。它如同心臟不斷跳動,每一次跳動周圍的紅色電網的裂痕就更多一層,路語茗的四肢都漸漸變冷。這依舊是警告,警告路語茗,不要妄想承認任何事情。
路語茗長久不語,柯顏抱著木貝斯,目光漸漸由認真轉成失望。路語茗知道,柯顏放棄這個想法了。
馬賽克的跳動起的紅色電光,緩慢褪去。突然系統迴光返照,紅色電光更盛起來。
柯顏的責問穿透電光織成的網:“如果你是,為什麼不唱歌,為什麼不要樂隊了?你比於茂還壞!你把樂隊還給我!”
柯顏的話,一字一句匕首般紮在路語茗胸口,字字刺骨,句句誅心。路語茗突然發現自己錯得厲害,於茂尚且能守著Zero,為什麼自己不能?誠然是要向於茂復仇,但樂隊本身沒有任何錯!解散Zero不是復仇,是他自己放棄了!
如果柯顏能從歌聲裡猜出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可以認為,他現在已經有能力再次撐起樂隊?他既然能解散Zero,為什麼不能重組?
路語茗一旦做出決定,這些天一直盤繞在心裡的愧疚和難過,立刻消失不見。
他笑起來,本來要勸柯顏放手,沒想到反而是柯顏讓自己看明白一切。
路語茗看著眼前的紅色電光漸漸散去,馬賽克系統又落回腳邊。路語茗拳頭握緊又鬆開:“柯顏,我把樂隊還給你!我們重組Zero!”
柯顏前一刻還在失望,驀然聽到路語茗的決定,眨了眨眼睛:“真的?”
“嗯!”路語茗重重點頭。
柯顏垂下眼睛,看不出一點激動,只是過了一會兒,他跨出一步,緊緊抱住路語茗,已經說不出話來。
同樣的理想催生出來的共鳴,才能分享失而復得的喜悅。
很久之後,路語茗拍了拍柯顏的背,示意他鬆開自己:“好啦,我們還得想法找一個新的吉他手……”
沒等路語茗再說下去,房間的門被推開,有人走進來:“咦,門沒關上,小路,我來偷襲啦!”
路語茗才想起剛才聽到柯顏質問,忘記關門。他拍開柯顏,轉過頭看去。楚修寧保持著關門轉身的動作,臉上的笑意未褪,眼底滿是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