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五個小時 四樓走廊】
路遐正為此興奮著,孫正卻有些擔心地望著路遐。
「你還能走嗎?」孫正感受到路遐承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不由得問他。
路遐試著動了動腿,咧開嘴:「還能。」
摸著黑,路遐一隻手搭在孫正肩上,另一隻手撐在身旁的牆壁上,慢慢地站起來,站到一半,腿卻一陣發麻,接著一軟就要往下倒,還好孫正及時伸手又勉強把他扶了起來。
「嘿嘿,」路遐沒有喪氣,反而笑了起來,「我是不是很重呀?」
孫正咬著牙不理會他:「我們必須找個地方把你的腿傷處理一下。」
路遐按住他的手:「不急,我應該能走,我們先去劉群芳的辦公室。」
「劉群芳的辦公室在哪兒?」
「還不知道她負責哪個辦公室,我們得查一查。」路遐盡力讓自己站穩一點,緩慢地移動著被燒傷的腿。
一邊說著,路遐伸手往孫正身上摸去。
孫正啪地一聲打掉他的手,黑暗裡看不見表情,卻聽得出有些慍怒:「你摸什麼?!」
「哎哎,摸一下怎麼了,又不是女人」路遐有些好笑,用剛剛從孫正身上摸出的東西拍了拍孫正,「我摸的是記錄,何必這麼敏感嘛!」
孫正一下子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只見一小團燈光亮開,再慢慢擴大開來,他終究還是十分配合地打開了手電。
路遐一手拿著記錄簿,翻開十分吃力,剛想鬆開撐著牆壁的手,整個人就靠著孫正的背,卻感到孫正一瞬間趔趄了一下。
他嘟囔了一句:「文弱書生」,把手裡的記錄簿硬塞到孫正手裡,搶過手電,用下巴抵了抵孫正的肩,說:「我照著,你趕緊翻,看看有沒有這方面的記錄。」
孫正被蹭得癢酥酥得,動了動肩,嘩啦啦地翻起手中的記錄來。
昏黃的電筒光照著牆邊這小小一角,在狹窄走廊的對面牆也暈出一團小小的光圈來,影影綽綽地,兩個人互相扶持著的影子映在其中,十分貼近地靠在一起,如此陰森森的黑幕裡,竟也透出一分暖意。
「慢著慢著慢著!」路遐打斷了正欲再往後翻的孫正,「我想起來了。」
「什麼?」孫正疑惑的轉過頭,卻十分突然地撞見路遐因為靠得過近而放大數倍的側臉,還覆著一層薄薄的細汗,又連忙低下頭去。
路遐沒有注意到他,自顧自地說:「我記得,舅舅請我來調查的時候,提到過如果在閱讀記錄簿的過程中有任何疑問,可以去三樓檔案室,那裡有很多以前遺留下來的資料。」
「也就是說,應該有劉群芳遺留下來的資料?」孫正精神也來了,「我們走吧。」
只聽得身邊看不見摸得著的路遐苦笑了一下,用一種很無奈又很無賴的口氣說:「恐怕你要這麼扶著我下樓了。」
孫正瞟了賴在他肩膀上的這個傢伙一眼,一言不發地伸出手從背後扶住路遐,就往黑暗裡走去。
這樣也好,至少我們在一層層地往下走著。孫正自我安慰道。
路遐就這麼半靠著孫正,一瘸一拐地走著,快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又問了一句:「你怕不怕上樓的老張?」
身下的肩膀明顯有輕微的抖動,孫正停頓了一下,扶著路遐的手忽然抓緊了:「你不覺得有點不一樣?……我覺得……哪裡不一樣了?」
路遐轉了轉腦袋向四周看去,濃重的黑裡依舊是濃重的黑,陰沉的寂靜裡依舊是陰沉的寂靜,沒有一絲生氣,密不透風地,彷彿處在被世界拋棄的空間,除了電筒那一束微弱的光,告訴他們這是破舊的醫院的樓梯一角。
「哪裡不一樣了?」路遐沒有明白孫正的意思。
「我覺得,好像更安靜了,更黑了……」孫正說著說著,好像也自覺說得莫名其妙,毫無道理,聲音小了下去。
路遐依然摸不著頭腦。
「就好像黑夜裡那般黑,和墓地裡的那般黑的區別……」孫正描述不清,只好放棄,「哎,算了,是我多心了。」
說完,又在心裡嘲笑自己也變得過分疑神疑鬼起來。
路遐卻沒有就此放下心來,提醒孫正提高警惕:「2000年大火的發生時間是在午夜,那麼現在應該是午夜過後,大多靈異事件發生的時段就是在午夜至凌晨3點之間,這段時間,是某種東西最容易出來活動的時候。」
雖然遇見了很多難以解釋的現象,但孫正對鬼神說仍然十分排斥,路遐舊病復發又一次拋出那一套鬼神研究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路遐沒有注意到孫正微妙的反應:「但就算是某種東西大量活動的時間,你的感覺不是應該更覺得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似的,像黑夜裡隱藏著什麼不安……而不是整個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
「又不是寫小說……你怎麼這麼當真,」孫正打斷了路遐走向越發奇怪的描述,「只是錯覺罷了,我們繼續往下走吧!」
剛想邁步下樓,手電晃悠悠地照著通往三樓的樓梯,孫正突然沒來由地感到心裡一陣刺痛,腦子有些發暈,彷彿那照著的一片樓梯,都成了灰色的畫面,像老舊黑白電影裡昏暗的場景。
一瞬間錯覺讓他覺得這裡瀰漫著彷彿遙遠的記憶裡誰的絮絮低語,隱沒在光線邊緣無盡的黑霧裡。
果然是有些……奇怪的……
他沒有告訴路遐,平穩了一下呼吸,繼續踏出了走向桐花醫院三樓的第一步。
兩個人的腳步聲既緩慢又沉重,孫正覺得自己在一步步靠近什麼,卻又把這種詭異的念頭死死壓在腦後。
花了好大的功夫,兩人一攙一扶地終於走到了三樓,腳步聲的回音如同揚起的一抹微塵,掃過樓梯的最後一階,消失了。
兩個人同時都沒有出聲,簡直連呼吸聲都彷彿聽不見了。
孫正終於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
整個世界都已經死掉的感覺。
他的嘴唇微微顫動著,卻發不出聲音來。
「我們走,檔案室就是拐過去的第一個房間。」這個時候耳邊路遐的聲音拯救了他,讓他一下子感覺到這個世界裡唯一的生氣。
路遐拖著一條腿,一手撐著牆壁,一手搭在孫正肩上,緩緩挪動著。剛走了兩步不到,兩個人又同時停了下來。
好像踩到什麼東西,黏黏的,又好像濕濕的,鋪在這個地上。
可是什麼東西會這麼出現在三樓的走廊上呢?
兩個人同時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下,手電光凝住了。
血、血跡?
一大灘的血跡,帶著膿血,好像是剛剛淌下的,電筒光之下,分外觸目驚心。
誰的?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孫正剛剛稍微有些接受這個非正常的世界觀,突然出現的血跡似乎又把他帶回了現實的情景,腦子裡兩種思想扭成一團,最終他還是做出了正常人會有的普通反應:「誰受傷了?!還有人在,我們快去幫忙!」
說著,他扶著路遐就想往前走去。
路遐猛地把他按住,這力道前所未有地大,讓他差點整個人重心不穩向後倒去。
「慢著!你再仔細看看。」路遐的聲音裡也是前所未有地嚴肅。
孫正承著路遐的重量,稍微放低了身體,路遐手中的手電向地面照去。
這裡並不是唯一的一灘血跡。
深紅色的血,長長地在向走廊深處蜿蜒,在地板上擦出或深或淺的印記。
一條長長的血跡,它的盡頭是什麼?
手電光緩緩順著血跡向前方延伸,途中地面上也有一大灘一大灘的血,如此多的鮮血讓人越發不安起來。
沙沙。沙沙。
黑暗裡什麼聲音攪動著心神。
沙沙。沙沙。
血跡還在蔓延。不祥的預感也在兩人心頭蔓延。
是什麼?
沙沙。沙沙。
好像醫院所有的鬼魅幻影都在此刻遠遠避開了,只有這沙沙的聲音和血跡如同暗夜裡的一道陰森森的笑,拖長的尾音刺激著逐漸僵直的兩人的神經末梢。
昏黃燈光終於也照到了盡頭。
幾乎就在那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路遐以最快的反應扳下了電筒開關,孫正出乎尋常默契地使出全身的力氣幾乎扛起路遐就向拐角第一個房間衝去。
房門居然還是開著的!
兩個人直接滾了進去,孫正大口喘著氣扣上了門。
快逃!!那一瞬間連尖叫聲都堵在了嗓子眼。
血跡的盡頭,是一團東西。
在緩緩地爬著,緩緩地挪動著。
沙沙。沙沙。
好像人的軀體,扭曲的形狀卻又不是任何正常人能做出的形狀。
長長的血跡,就是「它」拖過的痕跡。
那樣在地上慢慢地爬著,蠕動著,無所顧忌地,似乎在這個醫院的任何東西,都在它的範圍裡消失了。
沙沙。沙沙。
兩個人驚魂未定,只是重重喘著氣,好久都沒有說話。
它是什麼?它要爬向哪裡?
它,會不會回來?
一片空白之後,腦海裡又眨眼湧出無數的問題,剛剛那一瞬間停止工作的大腦累積了太多太多。
兩人對視一眼,路遐甚至還沒有恢復打開手電的力量。
已經不想再看到了……
如果那個時候,它突然回頭了,會是什麼樣子?
他們都不敢想下去。
還沒有弄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兩個人的本能已經做出了最快的反應,大腦和身體都在盡無比的可能逃避著那個東西。
路遐漸漸舒緩了下來,卻發現孫正還在大口大口地喘氣。
「正,你怎麼了?」他以極低極低的聲音問道,似乎害怕驚動在門外的某個東西都會聽到。
「痛……心裡很痛……喘不過氣來……」孫正捂著胸口,依然是側倒在地上的姿勢,雙腿都蜷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