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十個小時 二樓化驗室】
路遐按住他:「不要急,應該在後面。他們應該會在後面重新錄一段告訴我們第二盤磁帶的訊息。」
「那麼……」趁著這個空隙,孫正提出憋在心裡的疑問,「你哥哥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路遐一怔,立刻反應過來孫正指的是那一句「他大概在找他玩吧」。
他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卻覺得嘴裡十分苦澀,有些說不出口。
「是什麼?」第一次看見路遐這種表情,孫正越發好奇起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路遐一邊說著,一邊將磁帶按停,「高樂天他家原本,應該是一對雙胞胎。」
「雙、雙胞胎?」
「入穴的,肯定不是高樂天。」路遐鄭重地說,「在這盤磁帶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聽到那個孩子的聲音了,但是在這之後他們還收到了高樂天的照片,也就是說,入穴的……是另一個孩子。至於鬼娃什麼的說法,當然都是那個醫生的胡扯。」
所以,那個在走廊裡奔跑著的,那個在門口難過呻吟的,那個在窗台留下腳印的和那個躲在桌子下面撓著嚴央腳的……都是一個孩子。
三年前,和高樂天一起來醫院的,除了他的爺爺,還有他的雙胞胎兄弟。
所以,當聽到那個護士講起高樂天的時候,他才會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
他爺爺牽著他出來,那孩子還對她笑了笑,說;『護士姐姐好!』
這個乖巧懂禮貌,又漂亮的孩子,本來就不是高樂天。帶著他的爺爺滾下樓梯摔死了,他在那一瞬間就入了穴。護士親眼看見他消失,卻誤把他和後來出現的高樂天看作了一個人。
「高樂天呢?他每年這個時候都來醫院?他媽媽呢?怎麼也一點不提起?不問問這個孩子?」
路遐搖了搖頭,說:「也許是PTSD?還是創傷性失憶症?當年的事,誰也不清楚,他媽媽或許問過,再也找不到了。在這個孩子面前又不能提起,這家人失去了一個老人和一個孩子,實在很可憐。」
「難怪他媽媽那麼驕縱高樂天……」
「至少那個孩子的一部分,還活著,」路遐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在他腦海深處的某個地方……那個孩子呼喚著他,在每年的這個時候……」
他大概在找他玩吧。
消失在三樓走廊的孩子,茫然無助地呼喚著爺爺,在走廊裡來回奔跑卻只有黑暗和恐懼,找不到出口。拉著他的手向樓梯飛跑的,也許,也只是想找人玩的那個小男孩……一個人在這個醫院,日日夜夜,是怎麼度過的?害怕?孤獨?樓梯,走廊,窗台,入穴後的殘影?現在,又躲在哪個角落呢?
另一個孩子呢?躺在床上,吃著零食,看著動畫。是不是在普外三室的門口,他弟弟一直都在等著他,等著他來和他一起玩……
「你哥哥原來都知道啊。」孫正感慨一句。
路遐望了望昏暗的天花板,然而又能怎樣,即使是路曉雲,也毫無辦法救出這個孩子。
他又轉頭望向孫正,也許很多事情,如何勉強,結果也是一樣的。
那麼,他們的結果呢?
似乎每解開一個故事,他們總會不自覺地陷入一陣沉默。
故事背後的每個人,他們也許都下意識地代入了自己的影子。自己也會像他們那樣最終、永遠留在這裡,消失得一乾二淨,多少年後,偶爾有人撞見自己的殘影,驚嚇一番罷了。
「我們……」孫正頓了頓終於開口,「聽一下磁帶吧。」
他按開了磁帶的播放鍵。
路遐靠得很近,他看著孫正沒在陰影裡的側臉,幾乎是捉摸不透,周圍大塊大塊的黑暗,似已蠢蠢欲動。如果有一天,眼前的這張臉,終於被這黑暗完全吞噬,也終於變成了那樣的東西……他能做什麼?
心裡竟然開始慌亂和緊張起來。
磁帶在復讀機裡轉著,聲音逐漸傳了出來。
一串英文之後,一個聲音傳了出來。
出乎意料的聲音。路遐和孫正都一愣。
是個女人的聲音,年輕,乾脆,連噪音都很小。
「路曉雲,嚴央,第二盤磁帶我拿走了。裡面有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謝謝你們為了我的事去調查四樓那個房間。但是我並不想你們為我冒險。我聽了你們的磁帶,我也知道這個醫院有問題。請向我爺爺說一聲抱歉。」
孫正和路遐對望一眼,同時明白,是劉群芳。
她拿走了路曉雲和嚴央的第二盤磁帶,卻把第一盤留下了,並錄了一段自白在裡面。
看來第二盤的內容應該是和四樓中醫室相關的磁帶。
不知道路曉雲和嚴央得知之後會如何反應?
「我從小到大,都沒有相信過我的爺爺。我從來不相信鬼神,我相信人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為什麼要臆想出一些東西來左右自己的命運呢?老人就是迷信,我是這麼以為的。可是,我看到了她,為什麼她這麼努力,最後換來的都是嘲笑呢?人害怕鬼,敬畏神,到頭來,人就連人自己也無法容下。你們所說的那種方法,我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即使像你們所說入穴什麼的,不用來找我,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對爺爺來說,我堅持的事情,他也沒有讓我放棄過,不是嗎?
「高樂天的事情,你們不要再查了。其實大家都知道那個孩子的事,他媽媽當年鬧事,醫院已經封鎖了消息,沒有人會告訴你們實話。你們提到的什麼邪門的什麼東西,我想我大概知道一個。二樓化驗室裡面有一盆弔蘭,據說是當年院長親自操刀從死亡線上救回來的病人送的,此後有的醫生手術前會去那裡沾沾運氣,沒有人敢隨便搬動它。但是……晚上千萬不要去,小心。
「對不起,騙你們去看那個演唱會,等你們回來的時候,我應該不大能見著你們了……幫我和爺爺說一聲:我很想他。」
磁帶轉了一轉,卡的一聲,終於走到了盡頭。
孫正若有所思地說:「這也說明了,為什麼你哥哥在的情況下,劉群芳還會入穴。她從磁帶裡聽到了穴的秘密,用演唱會支走了他們兩人,自己跟著李婷她們去調查了這件事。」
路遐點點頭。
「所以……我們應該去二樓化驗室看看那盆東西。」孫正說著,手又一次下意識地撫向手腕上那道黑色的印跡。
他心裡仍然有陰影。路遐注意到他的動作。
路遐突然笑了起來,一拍孫正的肩,說:「好。那我們先看看地圖,我們至少離我哥哥他們越來越近了!」
孫正被路遐拍得差點撞上桌子,心裡一面有些忿忿,一面拿出地圖,攤開來。
兩個人的目光同時停在了地圖上,呼吸好像都被黏住了。
晚上千萬不要去,小心。
「咳,」路遐率先打破沉默,「只是一盆弔蘭,就算我們在這種情況下去,問題應該不大……所以,應該不必太擔心。」
明顯,完全沒有說服力。孫正心想。
「可是,」孫正看向路遐,「不論二樓有什麼樣的東西,都很危險,不是嗎?」
就像這個三樓一樣。
「我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路遐苦笑著問。
孫正回以同樣的苦笑,他拉起路遐,沒好氣地說:「走吧。」
路遐毫不遲疑地就整個人靠了過去。孫正被他的重量壓得一晃,卻沒有注意到那一瞬間路遐看著自己的腳黯然的神色。
燒傷……
路遐輕輕扯了扯嘴角。
他用手把褲腿向下拉了一拉。一手將復讀機裝在自己兜裡,一手抄起手電,說:「走吧!」
孫正扶著他慢慢走到門口,兩個人幾乎是極有默契一個關了手電,一個拉開門。
門外空氣湧入的一瞬間,孫正加快了步伐,路遐也同時打開了手電。光芒有些刺眼,兩個人憑著記憶朝著樓梯方向快速走去。
孫正感覺到背上那個人的重量,很重,但是,很可靠。
終於適應電筒光芒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走到了樓梯口。
孫正向下邁了一步,整個醫院都浸沒在無邊無際的寂靜之中,連之前老張老毛的腳步聲,也完全消失了。
「對劉群芳來說……那件事就那麼重要嗎?」他突然問道,「她難道不會害怕嗎?」
路遐一怔。
「你呢,路遐?」孫正轉過臉,彷彿笑了一笑,「我好像也沒有見你怎麼害怕過。」
路遐沒有說話,搭在孫正肩上的手卻抓緊了些。
孫正似乎也不期待有什麼回答,剛才就似乎是一番自言自語,他藉著路遐照著的那道光,沿著樓梯慢慢地向下。
階梯上深深淺淺的光暈裡隱約看到階梯發白的顏色。
那幾乎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一點顏色了吧,就像現在和自己在一起的這個人,那也幾乎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聽見的另一個心跳了吧。
「其實……」路遐突然開口了,表情全都淹沒在黑暗裡,「一件事,一個人常常都是莫名其妙就變得很重要的。如果,你突然意識到一個人非常重要的話,就會開始覺得害怕了……」
他停了一下,明明很小聲地在說話,孫正卻覺得那聲音很緊,抓著自己,像路遐抓著自己肩膀的手。
還有溫度。
「同樣是喜歡一個人,劉群芳其實很害怕,」路遐說著,眼睛看著孫正,有些亮亮的,「我比她更害怕,孫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