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八個小時 三樓檔案室】
路遐又一次歎息一聲:「這麼具有攻擊性的東西……那孩子到底遇見了些什麼了?難道我們的線索就斷在這裡了嗎……」
孫正嘩嘩翻著手中的記錄,有些遲疑地開口說:「我在記錄上也沒有找到關於這個房間和這個孩子的別的記錄……而且,我剛發現,有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
「什麼問題?」路遐動了動,側過臉來。
孫正將手中的記錄遞到路遐面前,又將另一本翻開到第一頁,指了指,說:「你看,第一本記錄到01年大概5、6月以後,就沒有了,一共只有十篇,第二本記錄卻是直接從02年2、3月開始的,也就是說,中間那幾個月發生的事情,沒有記錄。」
路遐一把搶過兩本記錄,刷刷地從頭翻到尾,又從頭翻到尾,然後猛地將記錄甩到了桌上,轉頭神色凝重地說:「這哪裡是比較嚴重,這是非常嚴重,正!這就真的意味著我們目前最有用的記錄,線索也斷了!」
「可是,第二本後面也還有記錄啊!」
「那些記錄最多只能讓我們知道哪裡發生過什麼事,但是,唯一知道怎麼出穴的我哥哥的那段時間的記錄,已經消失了!」
「嚴央為什麼不記錄下來呢?」
路遐又瞟了一眼被他扔在桌上的記錄:「我哪裡知道!」
孫正皺著眉頭想了想,好半天才猶豫著開口:「嚴央留下的線索被拿走了,檔案室的資料也被拿走了,記錄斷了,也就是說,我們現在什麼線索都沒有了嗎?」
路遐點了點頭,臉色也變得有些慘白,他攤開手中握著的那把硨磲匙,帶著沮喪的口吻說:「現在也無從知道這把鑰匙到底有什麼含義了……」
孫正似乎還無法接受現實的嚴重性,又一次開口確認:「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找不到出去的辦法了?出不去了?」
路遐又一次點了點頭,竟說不出別的話來。
孫正的手抖了一下,從他認識路遐以來,那個人就總是笑嘻嘻地,帶著一深一淺的酒窩,總是沉浸在某種愉快的氣氛當中。就算是入穴以後,他眼中也依然閃爍著充滿希望的光芒,更未曾說過一句令人洩氣的話,樂觀得令人懷疑他的年齡。但他關鍵時刻絕佳的判斷力和分析能力,即使是孫正,也不得不為之歎服。
然而這個時候,身邊這個人的目光,漸漸黯淡了下去,緊閉的嘴唇,讓孫正終於意識到,也許他們真的走到窮途末路了。
即使是路遐,也這樣束手無策了。
路遐的腦子裡正飛快地轉過入穴至今的無數場景。還有許多謎,許多謎,都沒有解開,也無法解開。他喜歡絕處逢生,也享受解謎的快樂。但是現在他們卻困在這裡,走到了真正的絕處,也失去了一切線索。
三樓的走廊極為凶險。從五樓一路走下來,三樓出現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怪物」和具有攻擊性的東西,情況也越來越複雜。不知道如果就此走到二樓,會不會出現更為可怕的東西?更何況他們現在手中的資料也是不完全的,能否安全渡過剩下的一段路程,仍然是疑問。
雖然手錶停止了工作,但他也估計得出來,從入穴到現在,起碼得有六、七個小時了,最是人困馬乏的時候。兩個人一路處於高度緊張狀態,除了路遐吃了點麵包,孫正真的是滴水未沾,滴米未進。
是不是也快撐不住了?路遐轉頭看看孫正,正與孫正的目光相遇。
兩個人都在思考同樣的問題。
兩個人的眼裡都映著對方蒼白的臉色,酒窩從路遐的臉上消失了,鎮定也從孫正的臉上消失了。
房間裡靜得可怕,黑暗的陰影此刻終於悄無聲息地潛入了他們的神經,深入骨髓。
路遐被孫正的黯然的目光攪得十分不安寧,將視線移向了普外三室的那道門。
要出去麼?
出去會有什麼?
沙沙爬的扭曲的怪物,不知從何而來的小孩的遊魂……
他們的勇氣似乎也漸漸被這死寂的黑暗吞蝕了,兩個人漸漸難以想像移動腳步,走出這道門面對的世界。
只覺得又累,又餓,又困,渾身就像一瞬間被抽乾了,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了。
再這麼下去……路遐突然驚覺到自己現在的心境,竟在不知不覺間被某種絕望的情緒感染,他轉過頭去,想藉著跟孫正談話,打起精神來。
卻發現孫正趴在桌子上,竟然睡著了。
孫正枕著手臂,發出極淺的呼吸聲,背部也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臉上籠罩著一層睏倦和抹不去的不安。
在這種情況下都能睡著,想必是疲乏緊張到了極點吧!
路遐注視著孫正的睡臉,露出一絲苦笑。
他握緊了手中的那把鑰匙,路曉雲,你到底在哪裡?
那個許久未見的名字,帶著記憶也漸漸爬上了他的思緒。
老舊的酒廠,濃濃的酒味,爬滿青苔的潮濕的牆面,破碎的藍色玻璃窗和歪歪扭扭的欄杆。
牆角落裡冰冷的氣息,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小川,小川,你在哪裡?」
他的聲音迴盪在整個空曠的房間裡,那些破碎的酒罈都似化作了猙獰的手爪,四面八方向他抓來。
「小川,小川!」
周圍響著他自己驚慌失措的聲音,跌跌撞撞地,腦海裡浮現的都是酒廠破敗的牆壁和半敞開的門,每一道門後,都彷彿藏著一雙眼睛。
黑暗裡只有他一人奔跑的腳步聲,不,不是一人,好像有無數人,跟在他身後,無聲地……
「小川,我們不找小菜了,我們回去!我們回去!」
小川不見了。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拳頭揮向四周,全都落空,黑暗湧上來吞沒了他的拳頭,他的聲音,就連他的身體都完全被吞沒了。
哥哥是騙人的!他說小菜在這裡,他是騙人的!
不對……哥哥警告說,不要來這個酒廠,這是個鬧鬼的酒廠。
鬧鬼的酒廠……
「路曉雲,你還不出來!!路曉雲!!」門被拍得砰砰直響。
他不該炫耀他的哥哥能看見鬼,他也不該炫耀自己膽大。
「路曉雲,路曉雲!!!」
他突然噤了聲,瞪大了眼睛看著前方。
……
那個人的身影完全隱沒在黑暗裡,若非他開口,他完全不能察覺這個人已經存在了很久。
「滾開!」
冷漠的聲音而帶著十分的不耐煩,是十分熟悉的聲音。
什麼東西一下子鬆開了自己,他向黑暗裡撲去,撲到了那個人的一雙腿上。
那個人的身上似乎也沾滿了這種冰冷的寒意,他蹭上去。
「哥哥!」
只覺得被拎了起來,扔到了那個人的背上。
沿著牆,沿著陰沉沉的黑暗,他靠在那個人的背上,慢慢地向前走著。
默不作聲地走著,走著……
直到……陽光……
路遐似乎眼前一下子被明亮的陽光刺了眼,睜開了雙眼。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也睡著了,就在孫正的旁邊,也趴在桌上,睡著了。
然而陽光已消失了很久,桐花醫院如同墓地般的陰沉和黑暗依舊毫無縫隙地籠罩著這個世界。
他撐著額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著了。
睡了有多久?
他用手電看了看四周,竟然什麼事也沒發生,他又摸了摸自己,身體還是溫熱的,觸感還是真實的,自己還沒有變成那些「東西」。
竟然,還夢見了多年以前的哥哥。
他還以為危急時刻大叫一聲路曉雲就會有用,然而路曉雲已經消失了很多年。
倘若是路曉雲的話……又怎麼會不管?
他隱隱覺得想到了些什麼,一把抓過桌上那本記錄。
孫正覺得有人在推自己,還叫著正,正。他十分厭惡那種噁心的叫法,於是揉了揉眼睛,不耐煩地想叫那人閉嘴。
然後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路、路遐?」
那個人離他很近,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怎麼了?你夢見什麼了?」
孫正晃了晃腦袋,神志終於清晰了起來。
「我睡著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睡著了,還睡得這麼熟。
路遐攤了攤手,聳了聳肩:「沒辦法,大概孫大高材生你是信心十足吧!」
孫正奇怪地看他一眼,這傢伙什麼時候又用起了這麼怪怪的調子。
路遐不以為意,推了推他:「正,假如……你出去之後想要幹什麼?」
孫正一愣,怎麼突然會問這個問題?
「你說啊……」路遐又擠了擠他。
「我……我不知道……」孫正仍然沒有反應過來。
可是出去之後?出去……他被自己腦海裡的茫然嚇了一跳,他竟然不知道出去之後要幹什麼,要做什麼?他的腦子裡竟然已經滿滿的都是桐花醫院。
他掩飾住自己的表情,反問路遐:「你呢?」
路遐一抿嘴:「相親去。」
「相什麼親??」
「聽說入過穴的人都短命,我得趕緊完成人類基本使命,留下優秀物種,免得老媽成天哀歎他的大兒子。」
孫正心裡卻越發泛起一股不祥的感覺。路遐怎麼會開始胡扯這些的?之前的他根本不會談到這些問題,而是二話不說直接行動。難道,路遐也真的覺得我們真的走投無路了?只能靠這些閒談來打發最後的時光了嗎?
想到這裡,孫正心裡一陣悲涼,他試探性地問路遐:「那,如果我們出不去了呢?」
路遐看了看孫正,又睜大了眼睛仔細看了看,兩隻亮亮的眼眸盯上孫正的臉,直看得孫正心裡發毛。
然後他忽然一本正經地說:「沒辦法,那就只有勉強找某個人,劉群芳做媒,老張老毛群鬼為證,檔案室拜堂,手術室洞房,領養門外的小鬼當兒子,做一對鬼夫夫。」
鬼、鬼夫夫?!
孫正又楞了一下,然後紅著臉反應過來,罵道:「神經病!」
路遐哈哈笑著,拍了拍手:「你那麼激動幹什麼啊,又沒說找誰,再說……我有了新發現。」
路遐笑著拿出那本記錄,放到孫正面前。柳暗花明,他情緒正十分高昂,只道自己活躍氣氛開了一句玩笑,卻沒注意到孫正十分不自在的神色。
「嚴醫生既然能寫出這篇記錄來,必定不會讓我們就此斷掉線索,我哥哥也必定不會就這樣放著我們不管,你再仔細看看這篇記錄。」
孫正接過那篇嚴央的記錄,手還微微扣著桌邊。
「嚴央確實留下了最後的信息,但我們之前猜錯了。他最後的信息不在那個小鬼身上,在這裡。」